幽幽冷風緩緩越過高掛的珠簾,如連綿的煙霧繚繞。沈念卿呆呆地站在白玉階上,面前擺放着正紅色勾金邊上繡鳳凰的皇后宮裝。
紫月跪在離她數米遠的地方,目光裡帶着幾分隱痛與擔憂,甚至於有那麼一點點不能辨析的憐憫。
過了半響,沈念卿也不曾動過一步,出過一聲。紫月感受着膝上的寒意,俯身勸道:“娘娘,地上寒,莫要涼了身子啊。”
“涼了身子?呵,呵呵,心都已經涼透了,這身子又如何?”沈念卿自嘲一笑。想她自幼便是大郢身份尊貴的大家女子,而後又入了宮,成了一宮之主。這般榮耀本該是隨着她一生一世的……可現在呢,丞相府倒了,爹爹沒了,哥哥入獄,這纔是真正的家破人亡……
“娘娘,您的孃家出了事,可您還有小皇子啊。爲了小皇子您也要振作些……”紫月瞧着以往驕傲如斯的皇后便成如今這副頹喪的模樣,心如刀絞。
沈念卿想到了自己的小皇子,嘴緊緊抿的弧度稍稍鬆了一些。可這一絲尚未綻放的笑,在一剎那間又消失了……
是啊,若她的孩子健康長大,她自然有所依仗。有太后娘娘在,皇上還不敢廢了她。可惜啊,小皇子那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口裡不說,她心裡如何不明白——這孩子,怕是長不大了。
等到小皇子不在……那她這輩子還能指望什麼?
腦中懵然閃爍着白光,沈念卿擡起頭,眼中一陣恍惚:“小皇子,小皇子呢……”
紫月見沈念卿有了反應,抹了抹臉,忙道:“娘娘稍後,奴婢這就把小皇子抱來。”
走到皇子苑,紫月只覺一片悄然。往裡走去,只見在小皇子寢殿旁,奶孃與幾個大宮女正小聲嘀咕着什麼。當下,紫月只覺着這羣不長眼的奴才見娘娘不好了,定是懈怠行事。一時間她揣着怒氣上前低斥道:“放肆……見着娘娘不好了就長了膽子,連小皇子也敢怠慢!窩在這裡嚼嘴巴子,將小皇子一個人留在裡頭?哼,當心你們的腦袋。”
奶孃和宮女們聽見紫月的聲音,忙轉過身來告罪:“紫月姑娘誤會了……只是……”
奶孃與幾名宮女相視看了看,卻無人說話。紫月挑了挑眉,正欲呵斥,卻在奶孃臉上看見了一滴淚。她心裡霎時慌了慌,忙上前問道:“這到底是怎麼了?是不是小皇子出了什麼事兒?”
膽子小的奶孃被逮着一問,接連往後退開。皇子寢宮的大宮女無法,只得上前稟報道:“紫月姐姐,這幾日小皇子精神不大好,方纔已經不肯吃奶了。奴婢派人前去太醫院喚太醫,可那頭只說昌平公主病了,太醫都在鳴翠宮……奴婢幾個一時難受,這才失態了。”
紫月老早知道,這宮裡人向來拜高踩低。可是她萬萬想不到,連皇上唯一的皇子他們也敢怠慢。除非,他們看得出來,小皇子沒有將來……
心裡猛地一頓:“那爲何方纔不報?”
“奴婢去了正殿,可內監說皇后娘娘心情不好,不見任何人。奴婢只好先回來了……”
紫月聽着,也沒心思去辨別真假,當即繞開幾人,入了內殿看望小皇子。
小皇子的臉色不好,臉頰隱隱約約透着幾分青色。淺淺的日光照在他尚未張開的臉上,竟然顯出幾分破敗之色。紫月心裡生寒,她放慢步子上前抱住小皇子。懷裡的孩子格外安靜,許是感覺到了動靜,小眼睛眨巴眨巴睜開來。
一瞬間,原本壓抑的心變得鮮活起來,紫月忙喚着奶孃:“小皇子醒了,趕緊來餵奶。”
奶孃應聲扯開衣服,將小皇子攬到懷裡。可縱然她努力往小皇子嘴裡塞,可小皇子根本使不出吃奶的勁兒。紫月瞥見案几上的茶盞,忙命道:“趕緊將你的奶擠出來,用竹管餵給小皇子吃。這般餓着,好好的也沒了精神。”
奶孃“誒”了一聲,順意過去擠奶。泛黃的乳汁與白瓷杯盞相映,紫月拿起乾淨的細長竹管,沾着奶、水往小皇子口裡喂。原想着這下小皇子應當能吃下去了,可那細汩的奶、水無一遺漏的從小皇子嘴角流了下來。
紫月手中的竹管頹然掉落到了地上,她一語不發,只擦了擦小皇子的臉頰,將他護在懷裡往正殿去了……
沈念卿等了許久纔等來了孩子,她見了紫月懷裡的襁褓,微微一笑,上前將孩子接了過來。
觸手的微涼讓沈念卿手指顫了顫,她作爲孃親,哪裡會看不出孩子的異樣。
“皇兒怎麼了?怎麼小手這般涼。紫月,快,快穿本宮旨意去請太醫來。”
紫月不敢說旁的話,惹娘娘傷心,只能應聲出去。爲防碰上冷釘子,她便先行轉到紫宸宮裡求了太后的令牌。一來一去的顛簸,等到太醫出現在清寧宮時,已然過了小半個時辰。
太醫探了小皇子的鼻息與脈搏,不禁搖了搖頭。沈念卿神智豁然一窒,她晃着步子上前,微微俯身:“你搖頭是什麼意思?啊?你對着本宮搖頭是什麼意思?”
太醫額上冷汗直冒,忙跪下請罪:“回皇后娘娘話,小皇子先天不足,體弱氣虛,現下無力飲食,自然用不得藥。可旁的法子也治不得根本啊……”
“你莫要跟本宮說着一大串的,你就告訴本宮,小皇子你救得了還是救不了?”回覆清明的沈念卿周身被一股銳氣所包圍,她目光如劍地刮過太醫的脖頸。太醫只得顫巍巍地匍匐在地上,一聲不吭……
“滾。”
“都給本宮滾出去。”
“滾啊……”
沈念卿的喉頭間溢出一聲聲的吼叫,在清寧宮裡迴盪着。她將榻上的小皇子抱起來,死死箍在懷裡,感受着那小小的身子一絲絲的暖意,聽着那若不可聞的低吟聲,沈念卿再也忍不住,自胸口蔓延開沉痛的悲傷。
眼淚冰瑩落無聲,陽光下,自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