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舊衣新朋
第二天午後，李苒抱着她那件老銀色鬥蓬，出了長安侯府。
現在的長安侯府，滿府下人，看到李苒，頭一個念頭是退避三舍，實在避不開，一個個恭敬的不能再恭敬了。
這位姑娘可是差點殺了兩位伯府小娘子，連句責備都沒領受的存在。
不但沒有半個字的責備，皇上還賞給她一堆點心，還讓她多吃點兒。
這麼個主兒，惹了她不高興，一刀捅了她他們，十有八九，死了白死。
白死可犯不着。
周娥照例跟在李苒身後，瞄了幾眼李苒懷裡抱着的鬥蓬，照例一句話沒有。
這位姑娘心裡有數的很呢，可是她抱着這鬥蓬幹嘛？
李苒先溜達到玲瓏坊，看她轉彎往玲瓏坊過來，幾個婆子急忙去請當班管事。
既然是這樣的謎團，那就是她極少，或者從來沒跟別人說過她的年紀，現在，她直言不諱的告訴了她！
“十七，象你現在這麼大。”桃濃笑起來，“我就當姑娘誇我呢。”
桃濃說着，見李苒要去拿杯子給她倒茶，急忙伸手攔住，“不敢當，我自己來吧。”
李苒託着腮，目不轉睛的看着桃濃，聽完了一支曲子，忍不住呼出口氣。
俞管事說到送到府上，看着李苒，放慢語速。
李苒微微一怔。
李苒急忙回頭。
俞管事接過找回的銀子，遞給李苒，李苒接過放進荷包，謝了俞管事，轉身出了玲瓏坊，徑直往西城瓦子過去。
桃濃側身避過李苒那似是而非的還禮，手指往外點了點，“桃濃想請姑娘到後面喝一杯茶，這裡人眼過多。”
“嗯，那就照你說的換吧。”李苒從霍文琳送給她的荷包裡，捏了兩根捲成小棍子的金頁子出來，“你稱稱夠不夠。”
“多謝。我不喜歡身上有味兒，也不吃香口丸，用不着香袋。”
李苒有些意外，她看過好多篇關於興榮關那場血戰的文章，各種角度，但筆下所述，都是極其慘烈。
李苒聽明白了俞管事的意思，這是教她要戴要用哪些東西呢。
李苒再次坐進牡丹棚喜字號雅間。
“你是從榮安城到這裡來的？”李苒稍稍側過身，看着桃濃問道。
是不是象她這樣到處走髒了衣服，比沒出門就上車，兩隻腳從來不沾塵，還要費錢？
“那好，大後天姑娘過來看看，要是不合適，那就再做，一直做到姑娘滿意爲止。”俞管事忙笑接道。
桃濃今天一身濃紫，襯着黑黑的面容，豔麗到讓人目眩。
俞管事接過鬥蓬，抖開看了看，和李苒笑道：“姑娘這件鬥蓬，這老銀色最不經洗，一沾了水，這些繡線的顏色只怕就要暈染開。
“在榮安城呆過幾年，榮安城失陷前後，我在興榮關。”桃濃語笑盈盈。
“我過來吧。”李苒接的極快。
想着上一回李苒滿身摸金頁子的場面，俞管事暗暗嘆了口氣，這位姑娘這份孤單伶仃，她不敢再多想，再多想，眼淚就下來了。
“我看不出你的年紀。”李苒也笑起來。
李苒迎着俞管事微笑道：“麻煩您看看這件鬥蓬，這裡有茶漬，能洗嗎？還有這裡，鉤脫絲了，能補一補嗎？”
俞管事一邊說，一邊給沈婆子使了個眼色，沈婆子領會了，來去極快的託了一托盤的香袋，扇套，荷包等等過來，送到李苒面前。
“那倒不難。”
李苒失笑。
俞管事是個極明白的人，李苒略一比劃，她就明白了，這位姑娘是照着能多帶金頁子要的，看樣子根本沒考慮什麼好看不好看的事兒。
可象她這樣，整天甩開兩條腿到處跑，這衣服就髒的快了。
“照你說的這麼換，得多少銀子？”李苒直接問道。
“可不敢當。”桃濃放下簾子進來，衝李苒深曲膝見禮，“上次看到姑娘，桃濃簡直不敢相信，今兒姑娘又來了，桃濃甚是榮幸。”
“素紋不繡花極便宜，連工帶料，十兩銀子就夠了。”俞管事忙笑回道。
“姑娘放心，姑娘的意思小婦人明白了，小婦人先讓人做兩個，大後天吧，小婦人讓人送到府上……”
桃濃退回臺後，李苒換了個姿勢，摸摸茶壺，大約是在她投入的看桃濃時換過了，還是熱熱的，李苒倒了杯茶，抿了沒幾口，身後一個頗爲熟悉的聲音，“姑娘。”
“天下已經沒有陸氏了。”李苒一聽就明白了，一邊微微曲膝算是還禮，一邊微笑道。
小號正好新進了一樣酡顏料子。素紋的料子，就好看的不得了，繡了花反倒糟蹋了。要不，把這個面子拆下，換新進的酡顏料子怎麼樣？”
“這個太小了，有比這個再大些的嗎？”李苒挨個掃過托盤裡的東西，拿起只荷包問道。
“有這兩個大吧。”李苒托起霍文琳給她的那隻荷包，掂量了下，不能再大了，再大就太沉了。再掂量了下，李苒放下荷包，在腰間圈了下，問道：“能不能做成長條的，可以系在這裡，中間隔開，這樣能多放些。”
“沒什麼不能說的。”枕濃極其敏銳的感覺到了李苒微微怔忡，再次笑起來，“也不是沒跟人說過，可我說四十他們不信，說三十、二十，他們也不信，是他們自己要猜，可不是我故弄玄虛。”
旁邊婆子已經稱好了那兩片金頁子，見有了話縫，忙將一丁點碎銀子遞給俞管事，“俞姐，這是找頭。”
她要的，這不叫荷包，得叫褡褳了。
“有沒有，只看各人吧，你覺得沒有，在你就是沒有，我覺得有，在我就是有。”
臺上已經在一片喧囂中，跳起了一支熱烈的舞。
李苒一聽就明白了，這就跟奢華高定從來不考慮下水洗這個問題一樣，她這件鬥蓬，也是不能洗的。
“不光你。”桃濃一邊說一邊笑的讓李苒眼暈。“桃濃的年紀，是這京城的謎團之一，從十七到七十，都有人猜呢。”
她沒想到她的年紀是個秘密，她不該問剛纔那句話。
李苒笑應了，坐回剛纔的椅子上，桃濃先拖過把空椅子，放到李苒旁邊略後一些，倒了杯茶，坐到椅子上。
這個桃濃，恰當無比的詮釋了什麼叫傾城傾國，紅顏禍水。
不過，她從來不跟潮流隨大衆。最初是無能爲力，她一直窮極了，後來不窮了，可她對潮流早已經沒有半點興趣，也早就習慣了我行我素。
“那時候你多大？”李苒仔細看了看桃濃，離的這麼近，她還是無法判斷她的年紀。
俞管事先拿起只蓮花香袋，和李苒笑道：“這隻香袋，裡面放些香丸，或是香口丸，都很合適，這是最新的花色樣式。這京城的小娘子，最愛用的就是香袋。”
李苒轉身往下面看了眼，微笑道：“我覺得這裡挺好，桃濃姑娘要是怕人看……”
“是。”俞管事忙接過遞給一個婆子，瞄着李苒那隻荷包笑道：“這是小號前兒剛出的新鮮樣子，姑娘要是喜歡這樣的，老沈，再拿些過來。”
李苒踏進玲瓏坊門檻時，管事已經一溜小跑迎出來。
象李清柔這樣的貴門小娘子，在府裡不見塵土，出門就是車子，象這樣的衣服鞋子必定都是乾乾淨淨，根本不用洗。
桃濃一聲噗笑，打斷了李苒的話，“姑娘這話說的，我還能怕人看？姑娘既然覺得這裡好，那就這裡吧，討姑娘一杯茶喝了。”
李苒去玲瓏坊耽誤了一會兒，等她坐定時，滿臺的引客已經在沸反盈天的熱鬧中，退入後臺。
桃濃擡了擡下巴，示意已經人頭攢動，都努力想往喜字號雅間看上一眼的棚內閒人。
一回生，第二回，侍候喜字號雅間的那婆子就熟了，乾脆利落的送了乾鮮果品上來，分別沏了兩壺茶，給李苒和周娥放到各自高几上。
霍帥的大軍，往興榮關推進，推進興榮關，推倒興榮關，每行進一步，都是以屍山血海爲代價的。
桃濃之前的曲子，換了一位老者和一個極年青的小姑娘，老者人雖然老舊，聲音卻柔婉清新，十分動聽。
俞管事忙陪笑道：“再大就不夠秀氣……小婦人糊塗了，姑娘想用多大的？這些小東西，現做也容易得很，不過兩三天就好了。”
對這位姑娘來說，長安侯府可不是善地，倒是她過來看更合適些，只是這話她不好先說出來。
今天當班的還是那位俞管事。
桃濃一隻手挑着簾子，一隻手叉在腰間，斜側着頭，笑盈盈看着李苒。
“我娘是個到處招搖撞騙的。”桃濃挑了碟梨條放到自己面前，語調閒適。
李苒站了起來。
李苒卻被她這一句話說的，忍不住眉梢揚起。
“從我記事起，她就帶着我到處走，在這個地方呆不下去了，就到另一個地方，我們娘倆什麼都幹。
後來，在榮安城遇到個老琴師，說我一把好嗓子，不唱小曲兒可惜了，不要錢，白教我唱，還管吃管住，我就跟着他，學了將近兩年。
榮安城被圍前半年，我娘騙了個惹不起的人，我們娘倆就搭上個總給我捧場的偏將，跟着他進了興榮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