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賽米哈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湯柏不願意也不可能幫這個胡商去討要這九千緡——哪怕再過幾天就漲到一萬緡了。他現在自己的屁股上還有一簍子的破事,這些事情當中頭一件就是初一元旦那天的“大演武”。
不過他還是願意把這事向上面彙報彙報,畢竟兵部每多花一貫錢,他們這些官僚們年節的補貼就會少一分,雖然如今看來,今年的補貼多半是不會有了……
同時他也想到,賽米哈這個奸商今日找他的目的,當然不是從他這裡拿到半文錢,而恰恰是借他的嘴,給上頭再施加幾分壓力……
說起大演武,本來今天就該把演武的步驟和要領確定下來的,可是事情的結果大家都知道了,這事兒因爲李大都督的極端不配合而走向了一個難以收拾的地步!
他如今已經顧不上再生悶氣了,急忙催促車伕加快速度,他要儘早趕回官署找徐尚書。
由於明天就是今年的最後一個休沐,爲了籌備元旦大演武和隨後的大朝會,所有官員的休沐統統提前三天,從臘月三十挪到了臘月廿七。徐尚書說不準甚麼時候便下衙回家了,畢竟從官署到他所賃的東郊府院還有三十里地的路程要走。
大周除了建國之初在京城裡賞賜了部分宅邸,加上前唐留下來在城內有私宅的王公侯門,其他京城官員一律不再配給住處。京官們平時可獨自在官署衙門的官舍落住,調動或離職時便必須從官舍之中搬出,若有家人僕從在京陪侍的,一律自行購買或租賃住宅。
大周朝五品以上的官員都有車住補貼,加上該有的俸祿獎賞,在神都賃一間小院原是足夠了。但是隨着大量人口的涌入,帶來了大量的資本和無數的財富,神都的房價也是一日貴似一日,雖然戶部爲了官員自身福祉,也爲了同僚方便,一再平抑神都房市,卻始終收效甚微。
因此許多京官便不得不在郊外租賃相對便宜的房屋,安置家人妻小,每至休沐便匆匆從官舍騎馬乘車返回郊外住處,與家人團聚,休沐結束再早早回到官署坐衙。
也正是這個緣由,在神都東郊和北郊便陸續形成幾片特殊的村落,居民都是由大大小小的京官們組成,並逐漸長成氣候,直到以這些官員聚居區爲中心,彙集了吃穿用度各種商鋪,也吸引着從其他地方遷來的商住客最終形成幾個頗具規模的集鎮。
不過兵部尚書徐夏威因爲之前仕途蹉跎、人情冷暖的關係,他並沒有在那些人多
吵嚷的地方賃屋,而是選在東郊較遠的一處單門獨院,那裡不僅清淨,而且便宜。因此,湯柏爲防他早走,便直接選擇繞了一小圈,繞過最近的定鼎門和長夏門,而從東面的建春門進城,好在去路上截住了他。
走不多時,便聽車伕說了一聲:“大人,快到建春門了。”湯柏便捲起布簾,任憑車外的寒風雪花吹拂進來。此時的官道上已經開始出現三三兩兩回家的官員,大多都是熟人,也有幾個不大相熟的,約莫是最近從外地進京述職的官員。
大家都認得騾車上兵部的標記,見布簾卷着,湯柏從車中半傾出身來,便紛紛地朝他打招呼。湯柏也舉手抱拳一個個兒地回禮,嘴裡喊着:“方中丞散衙啦……趙少監慢走……崔市令這樣着急,莫不是想孫子了罷……”這些官員們互相之間善意的揭短調侃往往引來一陣友好而歡快的笑聲,被調侃的人指着對方搖頭苦笑,卻不以爲忤。
湯柏一路打完招呼應付罷了同僚,卻感到身心俱疲,只得頹然靠在了車壁上,暗暗吁了一口長氣。他瞧了一路也沒見到徐尚書的身影——應該還在衙裡,不禁鬆了一口氣。
進了建春門後,他見前方再沒甚麼熟識的同僚車馬,便索性放下布簾,並且叮囑車伕,如果遇到尚書大人的話,務必招呼着攔下來。
那車伕在兵部效力好幾年了,也清楚各位長官的脾氣秉性,衙門裡的大事小情雖然不懂操辦,卻也都門兒清,因此痛快地答應一聲,便請湯柏塞好簾角,小心着了風寒。
湯柏聽話地用腳尖把布簾的下角抵嚴實了,閉上眼打算小憩半刻,許是這幾日太過疲勞焦慮,不一會兒竟在車廂左右起伏之中沉沉地睡了過去,併發出微弱的鼾聲。
那車伕在簾外聽了,便悄然減下車速,緩緩地在街道上行駛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騾車一陣晃動,終於停了下來。湯柏被這動靜一驚而起,忙問:“到哪了?”
那車伕道:“大人,到咱們官署了。”
湯柏“唔”了一聲,揉着眼睛迷迷瞪瞪地從車內探出頭來,果見前方便是他們日常辦公的兵部衙門,於是吃力地挪動身子,扒着車門爬了出來,然後邁着沉重的步伐便朝裡走。
那車伕忽然叫了一聲:“大人,您要不要換件袍子?”
湯柏一愣,初時尚未反應過來,但立時便想起自己還是一身的泥濘,於是點了點頭,悄悄繞過正門,直接進了官署的後院,偷偷摸進官邸
裡自己的房間,過了半晌才換了件洗得有些發舊的常服出來——他不會洗衣,又捨不得多備兩套換洗的官服在官舍裡應急,因此身上那件官服總是連穿五日,直等到休沐時纔回家脫給自己的妻子漿洗,第三天一大早再穿着前頭洗好晾乾的衣服回城。
但是等他轉去前衙找徐尚書時,卻被值守的同僚告知前一刻剛剛散衙,沒人在了。
也就是說,徐尚書就在他換衣服的時候走了……
老天爺,我這是造了甚麼孽,至於這樣背法!
湯柏在心裡哀嘆一聲,狠狠地一跺腳,晃着由於連日失眠而愈發肥胖的身子追出門去。
可是他整整追出了兩條街,直到跑得喉嚨冒煙,肺葉都快炸了,也沒瞧見徐尚書的身影。會不會是追錯方向了?
他開始後悔沒有多問那同僚一句,尚書大人是直接回家還是要去別的地方……
不過徐尚書也是的,這都火燒眉毛的關口了,他怎麼還有心情照常休沐?正當湯柏彷徨無地的時候,卻突然瞧見前面街角轉出兩個騎着馬的人影。
湯柏一眼就認出了右手邊那人,他彷彿黑夜之中看到了光芒、冰雪之中遇見篝火一般,撒腿便跑了過去,呼天搶地般大喊一聲:“陸校尉!陸副指揮,陸大人……”
陸鴻吃了一驚,他在吳衛的陪同下帶着小金子從南市逛了出來,剛剛轉上寬闊的天街,便聽見有人在叫他,那聲音好似鬼哭狼嚎一般,嚇得他差點掉頭就走。
等他定睛瞧時,才發現叫他的是個老熟人,兵部司郎中湯柏。
“湯大人,您不是在洛水大營嗎?”陸鴻詫異地道,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見這位兵部司郎中好像又胖了一圈,一身上扣搭着下扣的家常袍不僅因爲搭錯了釦子而擰巴着,而且緊箍在身上,看上去十分別扭。
湯柏在他面前上氣不接下氣地按着膝蓋大口喘息半晌,剛緩過三分勁兒來,便伸手攥住了遲行的繮繩,求道:“陸大人,行行好,貴馬借用一回,他日必有重謝!”
陸鴻奇道:“湯大人,您這是要出遠門?”
湯柏急欲借馬追趕徐尚書,哪裡有空和他寒暄,一個勁兒地道:“甭說啦,火燒眉毛哩!”
陸鴻見他確實是情急的模樣,便懵懵懂懂地跨下馬來,把繮繩交到了湯柏的手上。
湯柏吃力地爬上馬背,呼喝一聲,便騎着遲行奔馳而去。陸鴻和吳衛對望一眼,都無奈地笑了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