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起
不大會兒,山青和金谷就急奔回來,喘着氣稟報道:“回兩位爺,巧了,周七爺就在這悅然樓,包了湖那邊的含芳樓,說是會文。”
邵源泊驚喜的看着李謙,李謙站起來,撣了撣長衫,笑着說道:“我這就過去,你放心,定不辱使命!”邵源泊忙起身長揖到底謝過,直起身子端了酒杯遞給李謙,邵源泊一飲而進,李謙卻將酒均勻的灑在了身上,一邊灑一邊笑着說道:“我得清楚明白的醉着才行,這事,可錯不得半步,你今天是趕回別院,還是歇在城裡?”
“今晚歇在城裡,我先去你府上,回頭到你書房叨擾一晚。”邵源泊笑答道,李謙點頭答應了,拱了拱手,帶着小廝出了門,沿着湖邊棧道,往對面含芳樓過去了。
含芳樓上下兩層燈火通明、熱鬧非凡,離得很遠就聽到絲竹小曲和怪叫大笑聲,李謙伸手搭在金谷肩上,兩隻腳左右纏着打着晃往前走,一路晃到含芳樓下,樓下站着的十幾個小廝一眼認出李謙,有的飛快的奔進去報信,有的忙着陪笑上前接着李謙,一路引着往樓上去:“李爺快請,我們爺在樓上,看到爺來,不知道多高興,李爺小心腳下,有樓梯,李爺慢着些,李爺請!”
李謙轉過樓梯拐角,周恩顯伏在欄杆上,伸頭往下看到李謙,大笑着招呼道:“你到底來了!我遣了多少小廝,到處尋你不着!這會文怎麼能少得了你?子崗呢?有你必有他!一堆好詩等着咱們探花郎品評!”
說話間,李謙已經腳步虛浮、打着晃着上了樓,伸手攬着周恩顯肩膀,眼神迷糊的應着話:“找我?誰找我了?我一直跟子崗在這裡喝酒,你小子,真找我了?不可能!你找我,我一準,不不,立準,不不,立時三刻就來,一刻也不晚!誰的詩好?你別說詩好,那東西又不能吃,你只說菜好!酒好!誰不知道我李謙是名士,厄!”李謙伸長脖子打了個嗝,接着說道:“名吃士!”
周恩顯笑得打跌,伸手扶着李謙,轉過頭,一迭連聲的吩咐趕緊送醒酒湯來,李謙四下張望着:“誰······喝醉了?剛來······就醉了?別給他湯,給他酒,讓他再喝,再喝就醒酒了!”
“還有誰?你這醉態難得之極!有什麼高興的事,能喝成這樣?我可是頭一回見你醉成這樣,唉,我跟你說!”周恩顯惡作劇之心突起,俯到李謙耳邊,低聲說道:“弟媳婦要是看到······”
李謙剛坐下,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哪兒呢?哪兒呢?我沒醉!這就回家!”
屋子裡的人鬨堂大笑,周恩顯忙一把拉住李謙:“安心坐着,沒醉就喝茶。”李謙用力搖了搖頭,四下看了,總算醒過些神來,前後趔趄着團團見禮,周恩顯一把拉着他,乾脆把他按在榻上,示意兩個女伎在李謙背後放了墊子靠枕,將他安置好,才笑着說道:“你在哪兒喝成這樣?和子崗一處?”子崗呢?怎麼沒一起過來?怎麼?他這個探花郎如今瞧不上咱們這些沒才的了?連會文也不來了?我可請了他好幾回了,他就來過一回,一幅老夫人相,他從來那些風流哪兒去了?”
李謙就着女伎的手喝了幾口湯,聽了周恩顯的話,手平攤着推出去,做了個倒地的手勢,得意的笑着說道:“我把他喝趴下了,就這樣,趴下了。”
周恩顯高挑着眉梢,驚訝不已:“子崗那樣的酒量,就你?把他喝趴下了?”
“哈哈,那是!怎麼樣?他也有喝不過我的時候!”李謙得意洋洋,周恩顯眼睛裡閃過絲凝重和困惑,揮手示退女伎,側身坐到李謙身邊套起話來:“酒入愁腸才醉人呢!子崗這是有什麼煩心事了?爲了下一任的事?”
“不是!他哪在乎這個!沒任也沒事!不是!”李謙雙手擺個不停,周恩顯仔細看着李謙,話語輕鬆隨意的接着話裡有話的問道:“那是爲什麼?他最近,哈哈,只有好事不是!”
“好事?嗯,也是好事,也不是好事,誰知道是不是好事,我跟你說,你說這詩,你猜,子崗前兒誇誰的詩好?”李謙一臉的神秘,擠到周恩顯身邊問道。
“誰的?”周恩顯忙緊問道,李謙將手指豎在嘴脣上,眼珠左右轉了轉,拉着周恩顯,貼到他耳邊,低聲說道:“大皇子!人好詩好!好!”
周恩顯一臉震驚,呆了呆,忙轉頭看向四周,榻側後一角坐着一個石青長衫青年急轉過頭,湊到了旁邊斗酒的人羣中。
周恩顯頭轉了一半,又轉了回來,李謙這俯耳細言,出他口入已耳,自己也太過小心了,轉過頭,正要開口,李謙突然發了酒瘋般,拍着周恩顯的肩膀感嘆道:“子崗獨賞大皇子啊!”一句話說得周恩顯差點跳起來,忙伸手捂着李謙的嘴,情急責備道:“你醉了!說胡話呢!”說着,轉頭叫過小廝吩咐道:“來人,跟我扶李爺回去,李爺醉了!”
幾個小廝過來,架着李謙,周恩顯拱了拱手打着招呼:“各位慢樂,我把這廝送下去,醉得不成樣子了!”衆人七聲八落的答應一聲,仍各顧各的說笑玩樂去了,榻角的石青長衫看着周恩顯扶着李謙下了樓,悄悄退出屋子,從另一側樓梯下去,轉眼消失在黑暗中。
周恩顯怕李謙再象剛纔那樣的發酒瘋,這皇子不能說不好,可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誇獎、你想欣賞就能欣賞的,都是惹禍的事,周恩顯送了李謙出來,看着他上了車,又仔細交待了金谷,看着車子走遠了,呆站着出了神,太后要過繼邵源泊家長公子,這事他昨天就知道了,父親囑他留神着各處動靜,這邵源泊竟這麼推崇欣賞大皇子!到底是父子······這事,得趕緊告訴父親,唉!周家全族命繫於此,不得不慎!
李謙攤着手腳躺在車上,凝神感受着車子的行走,覺得轉了兩個彎,才坐起來,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凝着眉頭,看樣子,周恩顯對那話重視而敏感,可到底重視到何種程度?會不會傳進宮去?若是等過繼這事塵埃落定再傳,唉!那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李謙雙手合什,替邵源泊唸了幾句佛,這事,盡人力,餘下的,只好聽天命了。
邵源泊在李謙書屋裡團團轉着圈,李謙帶回來的信兒,遠不能解了他的焦慮,也許李謙的努力,一無所用,怎麼跟燕語交待?阿盛······邵源泊心如刀絞,李謙靠在榻上,同情的看着邵源泊,卻也無能爲力。
周恩顯棄了衆人,上車回到府裡,問了父親正在內書房,徑直奔進書房,將自李謙處聽到的話及當時情形細細說了一遍,周侯爺面色越來越凝重,掂着鬍鬚來來回回踱了兩圈,突然停住腳步,看着周恩顯吩咐道:“趕緊,用喬內侍那條道,把這話遞給你姑母!這事極重要,越快越好!”
“父親?”周恩顯驚訝於父親的吩咐,竟然要動用喬內侍那條道!周侯爺嘆了口氣:“你聽着,福寧王嗣子,自然是越小越好,這樣,那宗正寺就在你姑母手裡了,你姑母所以力推邵源泊家,就是因爲這邵源泊夫婦最是懶散不過,往後就能少了麻煩和擎制,如今,他竟然如此推崇大皇子!豈不是引狼入室?”
周恩顯一臉的不以爲意,那邵源泊就是再欣賞大皇子,兒子過繼後,他能見到幾回?又能如何?周侯爺輕輕拍了拍周恩顯的肩膀,耐心的教諭道:“事事需留心,福寧王妃極欣賞邵李氏,那邵李氏隱於抱朴寺時,王妃就認得她,對她那首‘竹密不妨流水過’讚不絕口,這邵李氏的才名也是自王妃才傳於京師,王妃若過繼了她的兒子,這兩家過往必密,邵源泊夫妻相得,這中間變數就太多,棄之更好。”
周恩顯恍然點頭:“我這就去!”周侯爺看着兒子出了屋,凝神思量了片刻,沉聲吩咐道:“來人,請孫大人即刻過府。”外面小廝沉聲應諾,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寧貴妃孃家寧府一個偏僻的后角門處,那石青長衫正和一箇中年管事模樣的人咬着耳朵,中年管事拱了拱手,兩人分開,石青長衫警惕的打量着四周,隱沒入黑暗中,中年管事進了府,一路疾往寧大人書房奔去,沒多大會兒,中年管事換了身衣服,彷彿是名普普通通的夜市小販,出了寧府後角門,沿着漆黑的小巷,一路往皇宮方向過去。在他之後,幾個小廝急奔出寧府,急趕往幾家京官府裡,領了寧大人的話,請幾大人過府喝茶說話。
黑暗中的京師,翻滾起無數看不見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