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京
過了年,沒等出了臘月,京師就傳了噩耗過來,福寧王爺祭祖回來路上,驚了馬,王爺一頭摔到馬下,頭正好衝在塊棱角分明的青石上,當地腦漿崩裂送了命。
邵源泊接了李謙八百里急遞過來的狂草書信,連看了幾遍,還是不敢置信,愕然看着李燕語,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李燕語卻想起樑少奶奶說的那些事,心裡默默唸着佛,這一飲一琢,也許真是命定。
沒幾天,京師正式的喪報送來到,論輩份,福寧王爺是邵源泊叔伯輩,一家人也須服喪三個月,李燕語看着衆人換了素服,滿府糊了白,又和常嬤嬤前前後後仔細看了幾遍,這個時候,可不能因爲禮節上的小事出了岔子,聽說皇上悲痛欲絕,綴朝三天,又親自過去給福寧王爺守了一天靈,這會兒,哪怕失了一絲半分的禮,都是大禍,唉,只怕現在的整個京師,整個都籠在陰雲下呢。
李謙的書信往來極勤,福寧親王落了葬,這嗣位的事就提到了皇上案頭,聽說太后發了話,這嗣子讓福寧王妃自己挑,她看中誰,那就是誰,李燕語聽邵源泊說得眉頭緊皺,這話是爲了福寧王妃好,可有了這話,那福寧王妃哪還能有清靜日子過?這福寧親王是超品不說,又是世襲罔替,若論尊貴,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沒人比得了的,就這一樣,就不知道多少人眼紅的能滴出血來,再說,又是這麼個時候······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成年了,照祖制,宗正寺一向由福寧親王主理,誰能將福寧親王府籠在袖子,也就是把宗正寺籠了過去,宗正寺管着邵氏合族事務和······皇宮內的很多事,這宗正寺說沒用是極沒用,說有用,唉,還真是大用!
李燕語嘆了口氣,邵源泊將信扔到几上,也跟着嘆着氣,指着信說道:“看到這種煩心事,真不想回去京師,還是現在這樣好,山高皇帝遠,再亂也亂不到咱們頭上,可······唉!”
“除了山高皇帝遠,還有心遠地自偏呢,就是回去,咱們閉門過日子,凡事不往裡滲攪,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也沒什麼亂子能亂到咱們頭上的,再說,等咱們回到京師,再怎麼着,這立嗣的事也塵埃落定了,還能有什麼事,回去就回去吧,小九如今也算小有出息,咱們回去正好幫他尋門好親,還有三哥三嫂,都在一個城裡,凡事總歸便宜些。”李燕語笑着開解安慰着邵源泊,邵源泊微怔了下,看着李燕語問道:“一個城裡?你不想住回府裡?”
“我正要和你商量這事。”李燕語微微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聲,這事是難開口:“府裡狹小,你也知道,阿瑩和豐安都大了,再和三哥三嫂擠在一處不合適,也要有自己的院子纔好,去年三嫂寫信過來,那時候咱們還沒打算回京師,我已經和她說了,咱們一時半會的不回去住,讓她隨意給阿瑩、豐安收拾院子,父親母親也在府裡,咱們這裡,阿盛大了,現在就是自己一個院子住着,再過一年兩年,阿念也得有自己的院子,小九又要成親,你說說,府裡怎麼住得下?”
邵源泊擰眉想了想,倒也說不出什麼來,李燕語仔細看着他,笑盈盈的接着說道:“還有小九,我也想和你商量,若是成親,也給他置處宅子,讓他搬出去單住。”邵源泊正要說話,李燕語推着他說道:“你先聽我說完,小九性子綿,又是庶出,我想着最好尋個爽利能幹的姑娘,最好是真正疼孩子的人家,家世若能再好些就最好了,要想這樣,除了小九自己性子好,如今也上進出息之外,總還要有點別的好處,若是能分院獨居,那就是打着燈籠也難找了,你想想,要是你有個女兒,願不願意她嫁個這樣的人家?”
邵源泊眨着眼睛,眉頭慢慢挑起,點着李燕語的額頭慢吞吞的說道:“你不願意回去府裡擠那個熱鬧,還把小九一起拉出來。”
“我說錯了?”
“沒有,你讓誰去尋宅子的?最好離府裡近些,越近越好,不算分家。”
“欒大。”李燕語頭靠着邵源泊笑不可支:“你放心,我已經交待了,可惜沒有能連在一處的,不然就多花些銀子,買到一處。”
進了夏天,李燕語就帶着常嬤嬤等人,變賣那些不準備帶回去的粗笨大傢俱,六月初,邵源泊接到吏部回京述職,另行任用的文書,李燕語就開始讓人收拾行李,先打發人押着傢俱等粗笨行李上路,又照着原來那輛車的樣子,讓人重新制了兩輛車,七月初,邵源泊交接了差使,一家人啓程趕回京師,將泉州的宅子託給胡七轉賣。
這回程也沒什麼大事,一家人晚走早歇,走的不緊不慢,直到九月中,在路上過了重陽節,纔回到京師,李謙直迎到了三十里外的清河驛,李燕語和阿盛阿念坐到一輛車上,給邵源泊和李謙讓了輛車出來。
李謙人瘦了整整一圈,面容憔悴,撲倒在車上,長長短短的嘆着氣:“你可回來了,煩死我了!”
“福寧王府嗣子還沒立好?”邵源泊敏感的問道,
“可不是,這半年多,你沒在京師,沒看到那些人的嘴臉,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無所不用其極,窮你我之想象,都想不出那麼多的花樣,那樣的醜態,我······別說我,就是你,不管是誰,妙筆生花,也不能形容其萬一!”李謙簡直不知道怎麼說纔好,邵源泊呼了口氣:“誰讓嫂子和王妃一向走動的勤。”
“別提了,現在王妃誰也不見,大多時候住在太后宮裡,人也瘦得不成樣子了,你嫂子也有兩三個月沒見到她了。”李謙疲倦的揮着手,兩人正說話間,山青連敲了幾個車廂門,揚聲稟報道:“爺,大老爺接您來了。”
邵源泊聽得有些怔神,這是什麼理兒?伯爺接他接到了這裡?!李謙滿臉譏笑,拍了拍邵源泊低聲說道:“只怕不是來接你的,是衝着阿盛和阿唸的!嘿嘿,他也沒少鑽營,能求到的都去求了。”
邵源泊聽的臉色鐵青,惱怒的‘哼’了一聲,一邊掀簾子下車,一邊轉頭看着李謙說道:“你在車上等我,我看看去!”李謙答應一聲,往後仰倒在車上,舒服的嘆了口氣,邵源泊下了車,拎着長衫幾步迎到邵大老爺面前,長揖見了禮,邵大老爺騎在馬上,端莊大度的笑着擡了擡手,用鞭子示意着車子問道:“六媳婦帶着阿盛在車上呢?”
“是。”邵源泊乾脆的答道,邵大老爺躊躇了下,揚了揚鞭子吩咐道:“叫小廝牽匹馬給你,咱們邊走邊說話。”
邵源泊上了馬,邵大老爺也不轉拐抹角,直截了當的說道:“福寧王府立嗣的事,你聽說了?”
“嗯。”
“唉,先福寧親王真是可惜了,好了,不說這個,如今福寧王府得趕緊立個嗣子,這是大事,先福寧親王身後不能沒了祭祀,再說,咱們也不能眼睜睜的看着福寧王府這一支沒了後不是?我想着······”
邵源泊面容古怪的看着邵大老爺,原來怎麼沒看出來大伯臉皮竟然厚到如此程度!怪不得祖父經常劈臉砸他,若是自己手裡有東西,真想也那麼劈面砸過去!邵源泊緩緩呼了口氣,等着他往下說,邵大老爺掃了眼車子,又是一聲憂國憂民的嘆息:“可這嗣子的事,到現在也沒定下來,福寧王妃一個婦道人家,到底沒主見,我看,你不如先帶着阿盛,還有阿念,有個挑選的地兒,先進宮給太后請安去,我打聽過了,福寧王妃也在宮裡呢,你和先福寧親王交好,一向又得太后青眼,指不定這福份就應在阿盛身上,我看······”
“大伯真是一片誠心爲邵家、爲福寧王府、爲皇上着想!不過阿盛阿念就算了,燕語捨不得,我也捨不得!大伯不是有好幾個孫子麼?送一個過去就是,大伯那幾個孫子,哪個不比阿盛強百倍!”邵源泊冷笑着說道,
“送了!我也!”邵大老爺突然停住話,輕輕咳了一聲,看着邵源泊正要接着說話,邵源泊擡手止住他,似笑非笑的說道:“阿盛和阿念沒那福份!大伯就死了這條心吧!我只告訴你,若敢打阿盛阿唸的主意,別怪我不客氣!誰敢奪我骨肉,我讓他血濺三尺!大伯請回吧,恕不遠送!”
邵大老爺臉色青紅不定,手指顫抖的指着邵源泊,‘你你你’了半天,沒等‘你’出話來,邵源泊已經撥馬回到車旁,跳下馬,掀簾上了車。
李謙看着氣得臉色青白的邵源泊,拍了拍他安慰道:“算了,想開點,這還是好的,我跟你說,晉開國公家,爲了爭這個,一窩子窩裡鬥,生生把個七八個月的孩子眼睛弄瞎了,你小心着阿盛阿念兩個,你沒這個心,別人可信不過!”
邵源泊嚇得機靈靈打了個寒噤,眼睛!阿盛阿念掉根頭髮他都心疼!邵源泊擰眉咬牙,心念電轉,突然擡手拍了拍車廂板,伸頭叫過山青吩咐道:“先別進城,去別院!去跟奶奶說,先去別院住着,別進城了!”
山青答應一聲,急忙奔進去傳話,邵源泊回頭甩了句:“你等我一會兒,我去和燕語說,這事要緊!”說着,邵源泊跳下車,拎着長衫,幾步奔到李燕語車旁跳上去,將剛纔邵大老爺過來的事和李謙的話詳詳細細的說了,擔憂中透着懼意:“你和孩子別進城了,先去別院住着,我回去和父親還有三哥說,福寧王府這嗣子沒定下來前,別讓阿盛阿念進城!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事!”
李燕語抱着阿念,阿盛聽得似懂非懂,看看邵源泊,再看看李燕語,懂事的貼着李燕語坐着,李燕語凝神思量了片刻,看着邵源泊說道:“不進城總得有個說法,要不這樣吧,就說兩個孩子犯太歲,師父們說了,除父親外,不能見外人,總是個說法!”
邵源泊連連點着頭:“這說法好,就這麼說!可不是犯太歲!這太歲就一直犯到這事了了!”
“還有,這事分兩頭,你和李謙說說,讓他幫着也放出話去,就說咱們這兩個孩子八字弱,離了親身父母不能成人,特別與貴人犯衝,別直着說,似說非說漏一漏最好!等到了別院我就去尋清慎師太,讓她也幫幫忙,往外透一透這個口風。”
“好!釜底抽薪!我先送你和孩子去別院,回頭騎馬進城,晚上等我回來。”邵源泊松了口氣,李燕語笑着點了點頭:“讓人現在就趕去城裡,跟常嬤嬤說咱們要在城外別院住一陣子,讓人遣些人過來侍候,這會兒,凡事都得小心,人手多些好。”
邵源泊答應着,利落的跳下車,吩咐水秀進城去告訴常嬤嬤帶人去別院侍候,自己跳上車,和李謙商量這事去了。
車子轉了轉方向,不大會兒,就到了別院門口,邵源泊和李謙下了車,只帶着兩三個小廝騎馬直奔進城,李燕語一邊看着人打掃收拾別院,一邊遣人過去抱朴庵給清慎師太請安,明後天安頓下來,就過去看她。
作者有話要說:我的在榜字數啊!痛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