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第196章

霍府裡,在霍辰燁的提議下,三個男人在外書房召開了一個高層碰頭會。

主要是針對霍辰爍的。爍哥兒也大了,難免會有自己的想法。萬一想歪了,就得引導提點着些,免得再弄個兄弟生隙什麼的就謬之大矣。

霍侯爺就先細細給霍辰爍講了關於推掉爵位的箇中原由。

霍辰爍不夠資格參加族裡的族老會,但他當然十分關注此事。見族老人最後不言不語的離開了,便知道此事可能有說道。但如今聽了父親的話他還是覺得奇怪,就問道:“哥哥明明是從龍之臣,這樣聖上都會那般防着備着的嗎?會不會你們想太多了?”

霍侯爺被噎了一下,氣得瞪着眼罵道:“那是天子,是主上,不可以尋常心度之。”然後又交待他以後在外不要輕談政事,遇事要多用腦子,好好想想再說。

霍辰爍悶悶的應“是”,心裡卻還是不甚明白,不可以尋常心度之,是應該是怎樣的心度之?還有霍侯爺那忍耐的表情,好像他問了多傻的問題多扶不上牆似的。

然後哥哥安慰他道:“反正還有機會,以後再戰,到時再立功請封也是一樣。”

霍辰爍聞言就道:“好,到時候我還去,西羌擾邊很久了,早讓人忍無可忍了。”

此言一出,霍辰爍便覺得他老爹看他的眼神有點兒怪,讓他很不自在,不知道自己哪兒說錯了。

他看向哥哥,哥哥微笑着道:“很好啊,我們爍哥兒還是很有熱血呢。”

霍辰爍撓撓頭,這不是高層會議麼,還這般哄小孩兒似的?

——話說連明玫都知道,聖上忌憚的,也不爽憤恨的,是借兵來犯的周斯國好不好。

大湯西南,既有險關,又有多年對抗中練就的善山林作戰的隊伍,防守嚴密。就算西羌能偶然奪下關隘衝入境內,在邊境地帶的山林作戰中,也很容易被切割成小股各個擊破。所以這些年,好戰的西羌雖然衝關不斷,卻根本不足多慮。

好,就算不甚瞭解西南地形和布兵情況,也該知道,這多年中,裴家叛亂也好,西北戰亂也好,以及蕩平北辰也好,西羌有趁亂成個什麼事兒麼?沒有啊對不對。

而大湯西線,從前因爲有號稱死地的“赤海”相隔,西邊幾乎不用設防。

但現在赤海卻可以通行了,雖然難度大了些。於是那周斯國就成了定時炸彈。西線沒有高山沒有險關可阻,沿線一些小小城池都挨不住打擊。全線佈防又十分耗費兵力,卻佔線太長,首尾難顧,對方既然存了壞心思,誰知道什麼時候從什麼地方就切進來了呢。

這樣的鄰居在側,大湯皇帝怎能安睡?

所以只有打,要麼誰滅了誰,要麼,重新劃分邊界,大家各自找到能夠據守以御外敵的地界兒,才能相安無事。

兩父子自然是因爲霍辰爍提到“西羌”,便默契地不想跟他多話了。何況聖上這打算,現在也不好攤開說。明白的心裡明白着,不明白就算了。

霍侯爺就交待起霍辰爍別的來:“僉事事務雖繁雜零碎,但這樣的職位,接觸人面兒廣,消息靈通,第一手資料多,看到的軍情軍報皆是實例,比看兵書什麼的強了不知道多少,另外對待人接物,人情世故,方方面面都是個磨練。這是特意給你選的職位,你要認真細緻做事,遇事兒勤動腦,多想爲什麼,不可輕怠疏忽了。”

霍辰爍答應了,聲音卻更加沉悶。他是武將好不好,去做文職,好鬱悶啊有木有。

霍辰爍此次戰中,倒也勇猛,可惜全靠一腔熱血猛灑。對砍就挺歡,謀略卻不足,兩次差點被誘殺。還好霍辰燁一直派人跟着他保護纔有驚無險。所以一直以來領兵之事,霍辰燁都不敢放手讓他去做。

還好他也就是嫩些,經事兒少了些,人倒不剛愎,手下勸阻的話都聽得進去,倒也沒有惹過什麼漏子出來。並且砍腦袋頗多,也是勇士嘛。

回京後霍侯爺兩

父子就商量着,霍辰爍不缺悍勇之氣,卻失於片面,少此謀略。和平時期做個武官於他益處並不大。便將他安排去了都督府做衛指揮僉事,正四品銜。協理軍務,主管文牘,簡單說,就是衛指揮史手下的辦公室主任,還可兼任秘書助理等多項工作。

他們希望霍辰爍能籍此,摸索出些用兵的道道來,哪怕只是摸索出些公文往來的行事章法,官務上的微妙互動,也都是不小的長進。

這職位的確是文職來的,並且以霍辰爍這樣沒多少墨水文筆的,想謀這樣的職位人家絕對不會要的。話說人家誰不是奮勇殺敵過來的,誰稀罕你那點子功勞不成。還不是看在霍辰燁的面子上?

也正因爲是霍辰燁出面安排的,到了別人那裡,就有了另外一番解讀。

順昌院正屋裡,霍侯夫人聽到了兩個消息。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猜她先聽了哪個?(閒着也是閒着,就猜下嘛親。——好吧別當真,純屬無聊)

霍侯夫人得知了霍辰燁拒封爵的事兒,直氣得心肝肺痛。這麼多年她住在這裡,盡力清心寡慾,隱忍又隱忍,卻還是按捺不住地破功,沒等常媽媽稟報完明玫所得鳳冠霞帔的顏色式樣,就只覺得嗓子眼腥甜,然後“哇”的一聲,一口老血就那麼直直噴了出來。

若是霍辰燁得了國公爵位,一門雙爵,侯爺的爵位就可以由老二承襲了。可如今,霍辰爍拼着命去戰場上拼殺好幾年,她這心裡時時的提心吊膽,結果臨了呢?他哥身爲左都督,手下一正四副五個衛指揮史,都不能給他弟弟安排一個做做?

結果安排去了右都督府,做了個小小的右都督府衛指揮僉事。他一武將,去做了跑腿打雜的文官。侯府嫡子,隨便一個蔭恩也能混個這樣的閒職不是麼?這是可磣誰呢?

——可偏她又沒那腰勁兒說:老孃的兒子不去做這窩囊的職位,老子在家等蔭恩或乾脆啃老好了。

所以霍侯夫人更恨,大恨,恨不得立時去告那兒子個忤逆不孝去!還有那媳婦兒也一樣,什麼服侍她任勞任怨,服侍個娘屁咧!

反正,她已經病好了。常媽媽已經說了,她已經被宣佈病癒了。所以,這是要放她出去了吧?

這麼緊要關頭,她要挺住,她現在不能暈。若這時候暈菜了,府裡請個太醫來走那麼一遭,然後誰知道她又得病養多久呢。

霍侯夫人眼前一陣陣發黑,吃了好幾粒清心丸才緩過來一點兒,然後就怒聲對常媽媽道:“你去,去把那大少爺和他媳婦兒給我叫過來。”

她想吐他們一臉血去,她想看看那兒子有多趾高氣昂,看看那媳婦有多身嬌肉貴。

常媽媽忙輕聲提醒道:“剛纔丫頭不是說了,侯爺和世子在外書房議事呢。再說少奶奶那邊,聖旨已經頻下了,少奶奶是可以不跪不禮的,接旨都沒跪呢。”

把人叫過來能怎樣呢,罰跪不能了,也不能打吧?最多對着她罵幾句過過嘴癮罷了,那也得找出正當理由才行,不然人家還不是會給你頂噎回來?

霍侯夫人聽了常媽媽的話也反應過來,現在收拾媳婦兒都不能了麼,她就算病癒了,也不能讓那媳婦兒彎彎腰不成?她心口不由又是一陣悶痛。

撫着半晌胸口,深深地吸氣呼氣,然後端起桌上涼掉的茶盞,仰頭一飲而盡。很好很敗火。

然後霍侯夫人靜了好半晌,才示意常媽媽道:“悄悄處理了地上的血跡,吐血這事兒跟誰都不能說去。”她就忍着,忍到她,她兒子能揚眉吐氣的那一天。

常媽媽忙輕聲答應了,親自動手收拾起來。

霍侯夫人也沒叫外面的丫頭來扶,自己個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向牀邊。她如今,要好好的睡一覺,養養精神。

咱們就走着瞧好了。

(那啥,到底沒整明白,是先聽的哪個消息呢你說……)

心裡同樣憋悶不爽的,當然還有霍侯夫人的親親媳婦兒秦氏。

秦氏掌家以來,明玫從沒有因爲銀子上的事兒說過她什麼,也不在她處事時指頭劃腳掉她面子,更不在私下給她使絆子。通常明玫覺得哪裡不合適,會把秦氏叫去,細細地告訴她自己的想法,大家有商有量的。

只有兩件事兒,是秦氏已經定好的,明玫自行改了:

一次是頭先京裡魏伯爺過世,那魏家和她孃家秦家有隙,向不來往,與霍府也交往平淡。秦氏便告訴管事兒,不用理會那魏家送過府的僕告,從此斷了來往也好。

結果被報到明玫那裡,明玫便查了舊例安排管事兒過魏府祭拜,又專程讓婆子把這件事兒說給她聽,算是鄭重提醒。

還有一件事兒,是和古家。那年古家太太年節時病倒,古家新媳婦兒當家,送的年節禮忽然比往年少了一半。雖然禮單也不至寒酸,但她認識那古家媳婦,爲人就是十分摳索小家子氣,讓人很看不上眼,她便按着古家的來禮擬了回禮單子。

結果明玫不同意,讓人按以前的禮單慣例回年節禮,說人家新媳婦兒初掌家,也可能只是因爲理不清,咱霍府不用跟着小氣,若下年他們仍這般行事,咱再裁減不遲。

結果到了下年,古家一直推着延後送年節禮,於是霍家先送了年節禮過去,然後對方回了雙份的年節禮過來。——顯然人家真是弄錯了,或者是古太太病癒後覺得大不妥當才補的。

這兩件事兒後,秦氏是真心覺得明玫夠厚道。並且後一件事兒,要不是明玫那麼辦了,最後難堪的可能是秦氏自己了。——人家古家太太肯定會覺得,這霍家掌家媳婦兒,跟她家手忙腳亂的新媳婦一樣水準,要麼不會掌家,要麼小氣八拉。

所以後來她處理客情門戶的事兒,便再沒由着自己的性子喜好來。稍有與以往不同的,都會看一看先前的舊例,想一想可能的原因,把不準的事也更加誠心誠意地讓明玫拿主意。

這些年下來,她理事兒好歹沒出個什麼大的不妥,貴婦圈兒裡,也是積下一些人脈口碑的。

所以說,秦氏如今的生活,較之以前婆婆當家,寬裕又安耽多了,她也是真的願意交好明玫。

但親近是一回事兒,這般承爵大事兒又是另一回事兒。

就因爲大伯早出生些,於是時時事事佔着大份,這般大家都好的事兒都不肯幹了?有了機會,也不拉拔自家兄弟一把。非得讓自家兄弟一輩子居於他之下才舒坦?

秦氏胸口憋着一團火,在自家院裡,難免對着霍辰爍嘟囔起來:“爺真願意去做個文官,不能給大伯說說換一個嗎?那侍衛營……”

皇家侍衛營,是霍辰爍一直想幹的差使。那裡多拉風啊,最好最亮眼的裝備都在他們身上,彰顯着身份的不一般。他的一個小兄弟就進去那裡了,平時蔫不唧的貨,穿上那行頭也倍兒顯精神,執外勤時只消往大街上一站,任誰都退避三尺。

霍辰爍悶不出聲,揚起茶碗喝了一杯茶。

秦氏也瞧出他心中不來意,便又不滿道:“還有那多少人拼卻性命都掙不下的爵位,大伯說推掉就推掉了,不心疼死個人麼?”

她不像外人,還能猜測着明玫是真的身體糟糕,霍辰燁是真的變身情種。她天天兒近距離接觸明玫,自然知道明玫從身到心都沒有什麼毛病。霍辰燁只需要正常給她請封,就跑不掉的誥命。

可那麼大塊肥肉,明明眼看着要砸腦門兒上了,最後又拍着翅膀飛走了,秦氏還是憤憤不平:就算另有隱情,就不能想些別的法子解決嗎?想來想去,就怪到霍辰燁頭上,他就是看不得兄弟好,故意使壞。不然爲什麼連謀個職,也是那般個死性。

霍辰爍心裡也不痛快。他第一次參加高層會議,是帶着雀躍而去,結果還是完全門外站的感覺。父親除了給他解釋了爲何不承爵外,說了他去幹文職的好處外,其他什麼實質性問題也沒有向他提及。

他又不是不懂,哥哥既然怕功高被猜忌,那家裡應該怎麼做,低調是怎麼個低調法?立了功後是要憋屈着過日子嗎?那爲什麼還要去拼功勞?他征戰了幾年回來,好象生活也沒什麼變化嘛,那僉事職就算象父親說的那般好,可不打仗也能給他謀到不是麼。

他想不通,可是這些事兒也不能跟秦氏討論去。心裡尤自煩着,聽見秦氏不時嘀嘀咕咕,就火大道:“閉嘴罷你就!娘們兒家少管爺們兒的事兒。”

秦氏被罵,委屈得紅了眼圈,知道自己男人可能心裡也難受,便忍着沒再說什麼。她拭了淚轉身去了廂間,看兒子用了點心。然後皺眉交待貼身丫頭婆子,不準帶寶哥兒去怡心苑那邊玩去。

。。

按霍辰燁聖前的說法,明玫身體病痛多,而霍侯夫人病癒。於是當然的,霍侯夫人就從那獨門兒獨院裡,走向了更廣闊的天地。然後爲三個小姑備嫁的事兒,自然就由霍侯夫人帶着兒媳秦氏着手進行了。

當然霍侯爺也康復了,外院的事兒,也依然交由老侯爺。——霍家是我們的,更是他們的,但歸根到底是他們的。

於是霍府又回到從前,侯爺老夫妻內外當政的時代。

有秦氏在,明玫交帳交得十分順利。霍侯夫人但有質疑,都是內帳房管事兒和秦氏來解答,於是霍侯夫人慢慢便也懶得問了。她明白了,這老大媳婦兒是根本沒沾手啊。

霍侯夫人狠狠掃了眼秦氏。還在她面前說的那般可憐,說什麼事事要聽嫂嫂的,自己看着管東管西,其實啥主也做不了什麼的。原本都是蒙她。婆婆管不着可以舒坦自在,又能撈到大把好處是吧?

怪不得她在那小院裡一住那麼久,根本就是沒有一個肯爲她操心的!猛然又想起來,當初就是因爲秦氏才住進小院的不是麼?

她忍不住又掃了秦氏一眼。胸口也跟着悶痛起來……

這邊霍侯夫人掌了事兒,那邊霍侯爺,對內宅也又實行了老的財務制度:每月撥固定的銀子家用,當月結算,多退少補。當然,需要補的,事由得列清楚了拿去申批。

霍侯夫人又是恨得咬牙。

這是平常日子嗎?這給三個女兒辦嫁妝呢,天天得花大把銀子呢,給內宅兒撥的還是那些嚼用銀子夠幹什麼?可提起來,侯爺就說讓她直管申報就是。

於是沒幾天,申報了三四次,感覺跟要狗肉錢似的。

霍侯夫人氣得沒法,脾氣大漲,剛接手的家事上又不是她用慣的那幫人,什麼都不順心不順手,難免經常對着僕婦一通責罵,對兩個兒媳婦也沒有好聲色。

這麼過了幾天,別人大都禁聲,明玫不跟着理事,跟着的秦氏也低頭巴腦木不吭聲了。

霍辰靈看不下去了,覺得這老孃住在順昌院的時候,安祥也自在多了,自己不用操心,閤府裡也和樂。哪象現在,打雞罵狗,相當不和諧。

三個小姐都是真正掌過府裡一方事務的,比如今年府裡的四季衣裳交給這個安排,明年又會交給那個,今年讓這個管一個池塘兩個林子,明年也再轉轉轉手,也有些是大家一起掌管的。於小姐們來說,主要是大家可以互通經驗,長進學習,以後嫁人了,對持家使役,得心應手些罷了。

霍辰靈便提議還象以前一樣,讓三個姐妹也加入進來幫手管事,兩個姨娘跟着協理。以前這麼着,就挺順的嘛。

霍侯夫人不是不知道,府裡按以前的方法行事最方便。但她雄心勃勃,此番出山,要藉此立威,要重整自己的人事班子,要該揩油時就揩油,如此等等想法甚多,她如何肯放手。

因此聞言就一頓責罵道:“姑娘家辦嫁妝,哪個不是羞羞達達的,你們出面做什麼,也不怕別人知道了笑話。家裡主不主婢不婢,個個都掌家,當侯府是什麼了。”不但罵了幾個姑娘,兩個掌過事的姨娘也被捎上了,於是霍辰靈也歇了,別人也更沒有誰再出頭說什麼了。

於是霍侯夫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忍着心痛,忍着惱意朝男人要錢要錢要錢,從手爐到馬桶的備嫁,忙得發瘋,一時也顧不上理會府裡別人。

早上請安的時候,霍侯爺讓三個孫子吃點心。結果寶哥兒委委屈屈地推開,道:“娘不讓吃外面的點心,嬸孃那兒的也不讓吃。”

秦氏強笑着解釋道:“寶哥兒胃口好,總是見着什麼就吃,反而正頓不吃飯……”

就聽寶哥兒又拉着身邊小六一的手道:“也再不能去怡心苑玩了,我娘也不讓。”

秦氏忙又強笑道:“想着寶哥兒六七歲了,不好整日裡瘋玩,先在院裡拘拘性子,也該正經讀書了。”

霍侯爺沉着臉什麼都沒說,只有明玫乾巴巴接話:“是呢……”

心裡默默嘆息妯娌關係什麼的,真是再親厚也是紙樣脆,一扯就破啊。

府裡一片低氣壓,怡心苑也是外鬆內緊。明玫平時就縮在怡心苑裡,也不讓兩個小傢伙出去招人眼睛。黑夜也被安排着跟着兩兄弟不離身了。旁邊院裡的護衛,也重新戒備了起來。

丫頭婆子們當然也是得了囑咐,除了咱怡心苑出品,哪裡來的吃食兒也不能讓孩子舔到一口。

但總體來說,怡心苑這邊還是和樂的,除了一個十分憔悴的扇兒姨娘。

霍辰燁不在家這幾年,扇兒不過一直領個空餉,有人服侍着,沒人支使她,她一直很老實地過活。說實話明玫有時候很想直接打發了她算了,好好一個姑娘家,天天在那院子裡曠着,白白熬人青春很缺德的有木有。

讓夏雨夏雪她們很明白地細細給她說了,可以讓她自己選人,並且願意備上一份厚實的嫁妝,好好地嫁出去。

但是扇兒也很明白地表示:如果爺真的不要她了,她就不糾纏。但這話兒她想聽爺親口說。

如果說黃鶯於霍辰燁來說,是有功勞的,那麼扇兒至少也是有苦勞的。不用說,她仗着自己從小服侍,最瞭解霍辰燁那貨的心軟,覺得他說不出口這樣的話兒。

總之就是不肯離開霍府,不肯離開霍肉條。

明玫於是到底沒有真的自作主張把她打發掉。

可是連明玫都看得出,霍辰燁對扇兒並沒有太多的男女之情,就這樣扇兒也不肯放棄,真是沒法子的事兒。

霍辰燁這次回府的信兒是提前約三四天送到霍府的。那挺老實的扇兒同學得了信兒後,聽說是不吃不喝不睡,能熬就熬着,硬是熬得在見到霍辰燁的第一面時,憔悴不堪。

那時連明玫看着她的樣子都忍不住驚訝了一下。也不知道她想表達的是思念男人成疾呢,還是她這當家主母虐待下屬了。

可是霍辰燁回來這段時間,也沒有去她屋裡憐惜一下,真是可嘆。

夏雪跟明玫說,霍辰燁曾叫了她細細問了扇兒情況,據說知道扇兒是突擊憔悴下來的之後,把扇兒叫過來說了一句:“你既然在府裡過不好,你可以走。”

這句話的意思,算不算是親口攆她了呢?雖然說的不是必須走。

於是扇兒就真的開始削瘦憔悴了下來。

但是這兩天,扇兒看着好像又有了點兒笑容,這天還親自弄了花樣點心端過來。

那造型別致的點心,讓在院子裡玩的小兄弟兩個忍不住好奇地圍上去,但蔡媽媽和素心一人拉着一個,表示這個時間點兒不能碰吃的,嚴防死守的架式。

這兩兄弟其實都不貪嘴,於是說好飯後要嚐到這點兒,便去一邊兒玩去了。然後夏雨不高興地問扇兒:“奶奶不允許小少爺們亂吃東西,姨娘又不是不知道,這個時候端這個來做什麼?”

扇兒一臉黯淡:“……只是想讓大家嚐嚐看。”最後這點心,幾個小丫頭們拿去分吃了。

那個時候,霍辰燁正好在屋裡,把這一幕看得個清楚明白。

他不由問明玫道:“莫非扇兒這丫頭,敢有什麼心思不成?”

明玫也不瞞他:“她一向並無什麼,只是最近婆婆掌家後,她常過去請安……我不放心。”

197.舊地逢故人

留峰寺別來無羔。

一行人浩浩蕩蕩到達,待寺裡特意給他們空出來的小院子收拾得差不多了,霍辰燁就帶着老婆孩子去寺廟裡逛。他們計劃在留峰寺住三天。如今婆婆當家,出門不便當,所以想要乘此機會,出來多放鬆一下。

幾處正殿燒燒拜拜完,霍辰燁便一路領着他們去了那個不知名的小偏殿。

霍辰燁摟搭着明玫肩膀在佛像前站定,問明玫道:“還記得這裡麼?”

從來寺裡的雕像,常是鍍以或金或銀色。但這裡,正中那尊佛像依然光潔瑩白如貝殼。

明玫豁然明白過來,這裡正是兩人當初跪拜盟誓的地方。

明玫後來來過留峰寺不少次,卻依然不記得這個地方。當年她不過信步而入,卻被某人驚擾得很有幾分慌慌而退,根本不記得那是哪裡。後來來時,她也並沒有想過要刻意找尋這處地方。

沒想到霍辰燁卻輕車熟路的樣子。

明玫看着那佛像,笑嘆道:“當年,俺還是個盈盈少女呢。”如今卻是狗尾巴草一樣的孩兒他媽了。

霍辰燁便用下巴蹭着明玫頭頂嘿嘿笑,說:“少女也是我的少女,少婦也是我的少婦,將來老女人了,也是我的老女人。”

明玫:“噢,也對,完全不用愁銷路啊。”

霍辰燁就呵呵笑起來。

六一六九兩個傢伙,本來還因爲廟裡的森然之氣顯得有些拘謹,不過看自家爹孃也沒多正經的樣子,便也膽大的拉着手到處摸摸看看起來,不時的嘀咕幾句,乘人不注意就偷偷拿起旁邊的木棰敲幾下木魚,或是對着腦袋討論某個凶神惡煞的臉譜可能是管什麼的神仙,然後又乘沒人看着他們,偷偷在某個香爐裡拔一把香拿在手上舞繞一圈再丟進去……

霍辰燁拉着明玫在佛像前跪下拜了,很有些謝媒的意思。霍辰燁還煽情了一把,說些“霍氏辰燁攜妻來拜……感恩菩薩賜我良姻,求菩薩保佑我與妻一世美滿……”之類的,長長的說了一大段。

明玫也不知道該說些啥,只瞅着霍辰燁那副虔誠的模樣傻樂着。

其實她心裡很有些感慨。想起當年事,深覺遙遠。可是這些年走來,身邊的男人,對家庭對妻子,一直不怕苦累站在保護與付出的角度。戰場撕殺,官場周旋,從來不言辛苦,卻一身傷痕疲憊。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個顧家好男人。

相反倒是她,之前介意他的女人問題,想要遊離在狀態外,想過要脫離他而去,對他飲食起居不聞不問,不曾真的關心他,在意他。就算現在,也煩他有個多事兒老媽之類的。

明玫看着霍辰燁,忽然很想問問他,然後她也真的那麼問了,“這些年,你對我,也不滿意吧?”

霍辰燁一愣,然後心裡多少有些澀澀的。他當然感覺得到,這些年,明玫對他有幾分真,有幾分煩,有幾分不耐,有幾分不滿。她大多將那些負面情緒,掩蓋在溫和淡然中。而他從來不提起這樣,好像那些就不存在了似的。

如今明玫提起了,倒讓他堂堂男子漢,有了些難言的委屈。

不過好在,她就在他身邊,在他懷裡,他們已經越來越好,還會越來越更好。他以他心,總能填滿她的不滿。

霍辰燁笑笑,輕聲道:“我妻溫良,我心足矣。”

明玫仰頭看着佛像的眼睛,輕笑道:“當着真人,別說假話。我知道我不夠溫良,這些年,我對你也不夠好,我對菩薩檢討。”

霍辰燁聽得心裡軟軟的,又有些想笑,難得沒說“知道就好”之類傲驕的話,而是謙虛道:“是我不好。我常想,如果從我認識你後就一心一意,我們就不會錯過很多好時光。”

他說的是真心話,隻身在外時的思念,歸來後家裡那讓他忍不住想喟嘆的溫暖,都讓他那麼後悔自己的年少輕狂。如果沒有那些過往,他以潔淨一身,與她相伴一生,那該多麼美好。

明玫靠在他肩上輕笑。他很會講情話,如果他願意。不過,她也會啊,她道:“摯心相伴,未來都是好時光。”……

兩人就在菩薩面前膩膩歪歪,兩個小孩子跑來跑去的,不知因什麼有趣的事大笑出聲,才驚動了他們。霍辰燁招手叫兩人過來,一人攬了一個在懷裡,擠在一塊又對着菩薩拜求了些閤家幸福之類的才起身。

院門外,一個娉婷的身姿扶着丫頭在那裡幾番欲走又留,最後終於靜靜站在那裡,等着小院偏殿裡說話之人。

霍辰燁和明玫領着孩子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一個久違的人兒:當年,聞名京城的,洛月姑娘是也。

洛月這樣的人物,雖然現在人長得憔悴了些,但仍是從頭到腳滿滿的風情,那種不經意間的一舉一動都帶着別樣的韻味兒。從小在風塵中打滾,有些東西是深入骨髓的。

她看看霍辰燁,看看明玫,看看小孩子,神色黯然,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霍辰燁心中不耐,他高仰着頭,眉眼冷淡,攬着腳步停滯下來的明玫,道:“走了。”

連招呼也沒有跟洛月打一聲。

洛月心裡微微苦笑。明知道是這樣,何苦還巴巴等在這裡呢?可是,說不清爲什麼,聽說院裡是霍家少爺正攜眷上香,她就想等在那裡見他一面,見他們一面。

能在此時相遇,可見真是奇緣吶,那時洛月想。然後她很快就明白,所謂奇緣,原來是爲了證明無緣……

就這樣無聲的告別也好,至少他對她心感彆扭,也是一種別樣情懷。

那邊明玫被推着往前走了一段,忍不住回頭張望,見洛月仍在原地看着他們,便遠遠衝洛月點頭笑笑,看到洛月也回她一個清風明月般的淡笑。

這個洛月倒是拿得起放得下,當初這棵樹吊不死,迅速找了另一棵樹,這些年時有聽聞她的豐功偉績,倒再也沒有見過她本人。沒想到這次不期而遇了。

“唉,你說,她會是專程在這兒等你的麼?”明玫問。

霍辰燁惱道:“可不是胡說,咱們臨時定下來的行程,別人能這麼快知道?若是第二日遇到的她,你再懷疑也不遲。”

明玫點頭,她也這麼認爲。不過還是讓人去稍微打聽一下,看看洛月何時跟何人來的,到留峰寺都做了些什麼。

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

還是不了小和尚,如今已經是眉目清秀的大和尚了,親自來告訴她的:洛月在長生殿裡,點了兩盞長明燈。一盞是爲自己的孩子,一盞是爲她自己。

生者給自己點長明燈?

明玫詫異,再仔細打聽,才知道人家點燈的時間,比他們到寺裡還早一些。也就是說,洛月也不是在故作姿態引他們關注,她是真的心存死志!

洛月是在快出山門的時候,被妙藍攔住的。明玫隨後就到,勸洛月稍等一會兒,說她認識不提大師,已着人去請不提,希望她能留下來,聽不提講道。

不提那貨,可以舌燦蓮花,同一句話他可以七繞八繞的,總能把人往暈裡繞。反正繞着繞着,不定那句就繞到了人的心坎兒上,讓人信了服了。所謂大師,就是這樣的神物。無論如何,只要他能提點得洛月不赴黃泉路,就算是造了八級浮屠了。

洛月聽明玫攔她是爲這個,就淡淡笑了。她想了想,就隨着明玫轉身回寺,去了幽靜的偏殿裡。

可她並不想聽不提講道,她對明玫淡笑道:“生有何歡?何況,就算我想活,就能活麼?”

洛月當初以老孔國公爺姬妾的身份,將一丫頭生兒子養在身邊,也是留子去母的好手段。

後來她有兒子傍身(新孔國公爺面上的庶弟,實際的庶子,對那兒子倒也有幾分憐惜),也有技能傍身(國公爺不但愛風情,也愛嫩肉,而洛月有的是一手□丫頭的好本事,讓身邊的丫頭把國公爺伺侯得舒舒服服的),倒也過了幾年舒服日子。

只等兒子稍大些,分家出去,她便成正經的當家人了。

可好景也就那幾年。

忽然之間,那兒子某天就從假山亭子上摔了下來,七竊流血而亡。

洛月心痛之餘心驚,很明白國公爺這些年出入庶母院中,府裡各種流言飛語,只怕到了清算的時候了。而她,自然就是下一個被清算的對象。

洛月道:“我孑然一身,也沒什麼好怕的。”不過拼卻一死,拉一個墊背的夠本兒,拉兩個有賺……

孔國公府早已不象個樣子,一窩子烏煙瘴氣京城皆知,洛月能那般高調進府裡去,就可見一斑。

明玫聽她所言,顯然她還有鬥志,並非一心求死,便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半天才艱難道:“既知前路艱險,何必一定回去?”留峰寺在城外,既然能出來留峰寺,自然可以逃之夭夭,隨便到哪個小地方,找個青樓安營紮寨,只怕很快又是風頭人物。

洛月搖搖頭:“天大地大,何處是家?”不回去她要去哪裡?再委身青樓,然後耍心機使手段,再遇上一個愛好逛青樓的“良人”?再周而復始走一遭這曾經走過的路?她不年輕了,從小賣笑至今,也已經深深厭了。

並且,蔫知孔家沒有人在等着她出逃,好乾淨利索地把她滅在路上?

她這些年出不來孔家的大門,如今孩子沒了,她就能出來上香了,也太方便了些。

作者有話要說:沒寫完,等下看是加在後面還是另外一章。

198

說實話,其實黃鶯去了哪兒,明玫真的不感興趣了。因爲她就算住在霍府旁邊,就算住在銀孃的舊時小屋裡,霍辰燁也讓人悄悄守着巷子口,不讓她有機會躥到霍府門口來現眼。

男人着手處理,明玫就不用多操心。

但洛月會覺得明玫一定想知道,自然是有她的道理的。

黃鶯被董家確認無用之後,便只剩下怎麼處理了她的問題。然後某一天,一位不成器的族兄便對這位無用的尤物起了心思,長得這麼勾人先廢物利用一下也好嘛,於是避開衆人對她欲行不軌。

黃鶯纔是真有本事之人,她爲了能進董家,已經廢掉了一身功夫,成了一位真正的弱女子。就這樣她也假意順從,迷得那位董兄神魂顛倒之下,摸出了藏在枕下的匕首,把那位仁兄截得稀巴爛。

這並不是最神奇的,最神奇的是她還逃了出來,從董家後花園的排水道口。黃鶯就以一身髒污遮身,最後躲到了霍侯府旁邊的小巷子裡,就是那位銀娘曾住過的地方。

董家人想必也不是真的查不到黃鶯在什麼地方躲着,只是覺得霍辰燁可能對這位還有些心思,不好把他得罪狠了,便只起鬨沒真的下狠手。當然更想着若是霍辰燁把人收在外面做個外室什麼的就更好了,窩藏殺人犯,什麼時候提起來,都是他們董家手裡的把柄啊。

董家就這麼對黃鶯略放鬆了些,於是黃鶯就又不見了。

這一次,霍辰燁說他也不知道人在哪兒,因爲他並沒有太關注,只守着自家門前三分地免得被踐踏就算了。

但洛月卻湊巧知道黃鶯在那兒。

當年,她也曾追隨霍辰燁去往西北,自然見過黃鶯。那之前,洛月在窄魚巷小院裡,受到過一位四小姐的資助。至於這四小姐爲什麼資助她,洛月當然心知肚明。

洛月說,也是這位四小姐,把黃鶯帶走的。這不是她胡亂猜測,而是她從前的丫頭親眼所見。

……

明瑾會橫插一腳帶走黃鶯,這讓明玫很是有些頭大。

她不得不好好想一想,這個她從來沒有喜歡過的姐姐,這是準備做什麼?

明瑾那些年在郡王府裡一直過得不如意,只是她那個死性子,沒人願意理她。明璐也好,明瓊也好,大家都在京城裡住着,見面時卻從來沒人肯提起明瑾。

直到聽說明瑾和賀大太太明着槓上了,幾姐妹纔好好感嘆了一回。

怎麼槓呢?很簡單,賀大太太想讓明瑾對自己親外孫兒允哥兒好點兒,就把四姨娘生的小四弟養在身邊,有些拿捏的意思,換個你好我也好。

結果明瑾卻不吃她那套,某次聽了四姨娘哭訴年紀一把,拼了老命生下的親兒子時常面都見不着之後,當時就端着側妃架子對賀大太太提出了警告,要求賀大太太把小四兒還給四姨娘撫養。說姐妹們都是自己姨娘養的,連老三明璋也是自己姨娘帶大的,你憑什麼專門欺負四姨娘。

這孩子讓誰養,歸她一個出嫁女管麼?當時就把賀大太太氣個仰倒,很想把小四當場蹂躪一番給她看。

但賀大太太是有淑女範的當家主母,便是心裡真想什麼,也不會表現得那麼明顯刻意。何況賀家有賀正宏當道,人家又不是昏饋得跟他郡王女婿似的,連自己兒子死活都不放在心上,賀大太太又怎麼能做出過份的舉行。

但明瑾就敢。她見賀大太太根本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便對養在身邊的允哥兒多種手段伺侯。

具體用些什麼手段並沒有誰說得清,明玫知道的一次是,賀大太太去郡王府看望外孫,結果明瑾專門胖揍了允哥兒一頓,然後把衣衫遮掩下滿身烏青的允哥兒領到大太太跟前。

明瑾還質問賀大太太說:“聽說小四不久前在府裡跌了一跤,跌青了腿?丫頭婆子做什麼吃的?太太管的好家!”然後說你看看你外孫,也跌了一跤,跌成這樣。她倒是想好好管教那些沒眼力的丫頭婆子,可惜咱位份不夠無能爲力,這郡王府里老王妃說了算啊。

那一次,賀大太太連氣恨帶心疼,直掉眼淚。可這種事兒,賀大太太也沒臉告到老王妃那裡去,她能怎麼說?說自己女兒在和自己比狠,傷了你家孫子?她還不如自己打臉呢。

賀大太太甚至誰也沒說,就那麼咬牙嚥下了這口氣。倒是明瑾比較得意,要有限的姐妹聚會上,透露了這件事。

明玫就猜測,明瑾那段時間在郡王府裡,雖然男人還是不喜歡她,但她靠着處事手段狠辣,估記也能穩當的佔據一席之地。

而那次回去後,賀大太太就稱病,說怕病氣過給小四兒,讓四姨娘把小四兒先領回去養着。然後就一直養着,賀大太太也再沒有把小四兒領回來。

——這一回合,明瑾勝。

然後相應的,大概允哥兒也過了一段安穩的日子。

在裴家之亂和五皇子亂黨那陣風聲過去後,賀正宏提了幾次讓郡王女婿爲允哥兒請封世子,結果那郡王爺倒不吐不咽的起來,他正算計着想娶人皇后的妹妹做繼妃呢,便拿允哥兒請封一事讓賀正宏給他想辦法,竟有娶不到毛家女不請封賀家外孫的意思。把個賀正宏氣得夠戧。

別的什麼條件都且不說,這郡王爺算是皇上堂叔,你娶侄媳兒孃家妹妹,這差這輩子兒呢不是麼?毛家回絕得很徹底。可郡王爺說,皇家從不忌諱這些,內宅家禮上,他願意尊皇后爲姐。

——你願意也得人家願意才行好不好?人家表面上是這個意思,私底下自然另有多種原因,總之反正看不上你就對了。可無論賀正宏怎麼正面提點郡王爺都不聽,還仗着自己是郡王爺,拿腔作調,甚至覺得賀正宏連這件小事兒都不肯出力甚至從中作梗是別有什麼用心。

於是他很明白的對賀正宏放話:把側妃提正這樣的事兒,你就別指望了,在他這兒不可能。然後還說了一大堆明瑾的令人厭煩之處。

之前郡王爺站錯隊的事兒,讓他夾着尾巴過了一段時間(大約明瑾也正是那段時間橫起來的),後來老皇帝到底沒有發作他,新皇帝更是似乎忘記了這件事兒,他就又得瑟起來了。

賀正宏越來越發現,和這位壓根說不清。他越來越懶得再理會這隻豬,連表面上的客氣都不想維持。

而郡王爺心裡的不爽其實更甚,從明珠到明瑾,巴上這麼個岳父,好像並沒有讓他仰仗到什麼,還總是這也說他不對那也說他不好的,讓他反而忍不住要想一想,這些年他的倒黴之處,有沒有這位岳父大人的功勞……

郡王爺到底沒娶上皇后妹妹,但也選了高門。是賀大太太看不得女婿後宅兒空虛,也爲着緩和翁婿關係幫着說合的老關係戶。新娶的繼妃,把允哥兒也要過去養在身邊了,那是兩年前的事兒了。

然後,明瑾再也沒有現身人前過。沒準,再也沒有出過郡王府的大門吧。

明玫原本覺得,她最多也就象大多數女人一樣,像隱形人一樣活在郡王府後宅某個院子裡罷了。

——老郡王妃年紀大了,把家務交託給新媳婦之後,便安度自己的晚年去了。當年這老郡王妃像只高傲的孔雀,也許有很大的興趣壓制明珠那樣的貴女,卻不會有心思收拾明瑾這樣軟軟諾諾的庶女,現在更不會搭理她了。

而郡王爺依然不喜歡明瑾,所以於新郡王妃來說,明瑾是個能踏實佔個位份,無子又不得男人歡心的毫無威脅的女子,按理說,她也不會有心思多搭理她就對了。

所以只要明瑾不興風作浪,她沒準還能過上象小時候一樣平靜的生活。

可不管明瑾日子過的如何,關了門那都是自家的事兒。於明玫來說,她們是緣份很淺的姐妹,從以前到現在。尤其是她嫁給霍辰燁,點爆了明瑾的某根神經,讓這位悶瓜姐姐對她破頭大罵幾欲動手後,她們連裝親熱都不必了。

而明瑾也再沒給過她好臉色,甚至明玫生六一時這位姐姐賞臉上霍家門來,也是對她冷着個眉眼。讓明玫清楚地知道,她肯上門來,既不是因爲人情來往,也不是爲着來看她的。

可就算如此又如何,她就算仍對霍辰燁懷着一片春心,也只能尋機看幾眼過個眼癮而已,能吃到嘴裡不成?這回子又把個黃鶯弄去府裡,是怕自己這點兒小情愫暴露不出來咋的?

若真被人知道,那個老王妃也好,承福郡王爺也好,或者繼王妃也好,哪個能給她好果子吃?

還是說她現在又能自由出入承福郡王府了,代表着她又能橫着走了。就算如此,領着黃鶯回去,是在做善事還是怎麼的?

明玫完全摸不清明瑾的腦回路,她乾脆把洛月說的這事兒,詳細說給霍辰燁聽。

霍辰燁也不明所以,但他立刻想到的是:當年,洛月掛着他的女人的名號,在紅袖召裡被心照不宣地當清倌人養着,就是這位承福郡王,強硬地對洛月染指。

而現在,又是個與他糾葛極深的黃鶯。

若真有些什麼嚷嚷出去,只怕又是一場熱門八卦。

若有人深挖,只怕還是場夠緋夠花的八卦。

比如還有,當年郡王爺曾想求娶明玫,而明瑾曾對他霍辰燁示過好……

承福郡王那個人,不把臉皮當回事兒,也沒把明瑾當回事兒,若有個什麼風聲,寒磣的還是他們夫妻和賀家女名聲。

霍辰燁不好把這些話說給明玫聽,但他當即就安排了人出去打聽。

郡王府不過是個賦閒的鬆散王府,沒有那麼機密也沒有那麼重要,消息十分好打探,至晚間,已經有信兒回報回來。

說黃鶯是以丫頭的身份,跟着明瑾坐轎回的郡王府。

當時就被門上瞧出不對盤問起來,於是明瑾難得地耍了橫,最後下人到底沒敢攔她。黃鶯進府已經幾天了,和明瑾一樣都沒出過住的小院門兒,府裡沒有別的動靜傳出來。知道那陌生丫頭是黃鶯的人不多,至少郡王府門房還不知道呢。

雖然沒聽說承福郡王目前有做出什麼來,但霍辰燁覺得承福郡王那人就是個掛着風流幌子的無恥下流的貨,動心思那是早晚的事兒,誰知道現在正在憋什麼壞呢。

霍辰燁便交待人一面去董家報信兒,一面去京兆尹報案。當時董家不是報了官嗎,現在面對殺人犯,京兆尹也不能完全沒有表示吧,董家也不好不管不問吧。

總之驚動一下,讓承福郡王不好把人就那麼攏在他身邊。而董家,事兒捅出來了,首先他就不會讓董家女兒給承福郡王去暖牀去,不管這個女兒是不是殺人犯。再者,收的義女曾經的身份過往之類的,董家也得自己想辦法捂住了。

至於可能因此惹上大麻煩的明瑾和黃鶯,他就顧不得那麼多了。

黃鶯就不說她了。至於明瑾,說到底,霍辰燁十分懷疑這件事兒,是明瑾想要改善和郡王的關係,所以才投其所好,把黃鶯帶回去給自己男人做人情。

好吧這想法很齷齪,但除卻這個,他找不到明瑾帶回黃鶯的理由。

當初明玫生六一時,明瑾曾上霍家門,見過黃鶯並不奇怪。明知而故爲,她若被連累也是活該。

難得出來,兩人雖然被這件事困擾了下,但還是要按自己的行程走的。

當天兩人早早睡了,第二天早早的起來,去後山頂看日出。

要在這樣冬日的冷空氣中起個大早,這樣的計劃於明玫來說,純屬閒扯。

然後第二天一大早,霍辰燁起牀掀被帶來的冷空氣,讓她閉着眼睛直往被窩裡縮,對起牀這事兒,根本沒反應。半夢半醒中有人服侍着給她穿衣梳洗,然後,對方一靜下來,她就卷着被子往裡面縮縮繼續睡。

霍辰燁也沒打算真把她弄起來,看她自己睡得踏實,便乾脆把被子給她裹得蠶繭似的,抱着放進了備好的軟轎裡。

所以明玫睡的忽忽悠悠,除了剛出屋時被冷空氣一激,打了幾個響亮的噴嚏外,就這麼一路睡上了留峰山頂,直到東方泛紅。

醒來就在山頂上這種事兒,讓明玫感覺很酷。看看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頭上還罩着帽子,被霍辰燁抱着,靠坐在岩石後擋風處,身周圍放着幾個火爐子,竟然還溫着酒水,咕嘟嘟的冒着熱氣,旁邊放着點心匣子。

竟然什麼都搬上山來了?得多勞師動衆啊。明玫四處看看,除了妙藍等在旁邊,並不見人影,大概都在各處石後擋風吧。

有溫熱的毛巾遞過來,霍辰燁騰出一隻手幫明玫捂了會兒眼睛,然後擦了把臉,妙藍又把潤膚膏拿來給她擦臉。然後就拿着厚厚的連帽斗篷過來,等她從被子裡鑽出來後好罩上。

霍辰燁下巴一擺示意妙藍退下,手上攬着明玫的腰緊了緊,道:“別亂動,等等再起牀。”山頂不比屋裡,溫差比較大,連出屋都噴嚏連連的人,現在忽然鑽出來,沒準就直接傷風了。

平時這個點兒還真不是明玫起牀的點,能清醒這麼快也是因爲吸進去的空氣冰涼,讓肺裡都覺得清冷,十分的提神醒腦。

明玫“嗯”了一聲便不再動,長蟲一樣依靠在男人身上。

頭頂是濛濛的白,辯不清是雲是霧籠罩在身側,有着微微溼漉漉的感覺,東方一線黯沉的紅,還不明亮炫麗,暫時沒什麼可看的。

但男人身體火爐似的,暖暖的很舒服,抱的姿勢也很舒服,明玫愜意地將臉在男人脖勁上輕輕蹭着。

話說她現在依然腰痠得厲害。昨晚她說這裡是寺廟要食素,偏這貨可勁地喂她吃肉直到她討饒昏睡,大半晚負重的她,累得爬不起來怪誰啊。

明玫睡着時候連臉都被虛虛罩着,所以霍辰燁倒沒覺得如何,這會兒她一股股的熱氣噴在霍辰燁脖子上,讓霍辰燁有些癢癢的,她還不老實地蹭來蹭去。霍辰燁低頭,眯眼看着自己的女人。若非這樣冷冽的山頂上,若非周圍都是高手護衛,有個風吹草動十分警醒的那種……

明玫完全覺不出危險,只管輕輕地動來動去,男人的脖頸那裡也是熱熱的軟軟的,蹭着很舒服啊。

霍辰燁不耐地用下巴反蹭回去,下巴上的胡茬扎得明玫臉蛋兒也癢癢的。她仰臉張口含住那尖下巴,又吸又吮又噬咬。霍辰燁忍耐得十分難受,喉嚨上下滑動好幾次。

明玫查察霍辰燁的變化,吃吃地笑,想起昨晚自己無格調地討饒,決定要報復一下。於是她把嘴巴悄悄移向他耳朵,輕輕含着咬了咬,然後對着他耳朵眼兒哈着氣輕聲道:“男人,做個愛吧。”

霍辰燁的腦子“譁”的一聲,一股熱流奇異地襲向四肢百骸……

這女人,這女人,她調戲他,她當衆調戲他,這般赤果果的,她還調戲成功了……

霍辰燁把明玫摟得死勁,整個身子都箍在懷裡,下面那東西硬硬的只想破衣而出。他迅速瞄了眼周圍,想了下現實條件:被子,軟轎上還有牀被子……

他焦燥地喊着護衛長的名字,聲音帶着嘶啞。但那影都沒見的護衛長竟及時應了一聲,瞬間人就躥過來了。

明玫暗叫乖乖,慶幸自己剛纔聲音壓得夠低。

霍辰燁正要讓護衛長帶人撤遠點兒,就聽明玫驚喜地大叫一聲:“看,紅日!世子爺提醒你們看紅日呢。”

於是不但護衛長,連那些原本同樣聲息不聞的護衛們,都跟着燥動了一下。

這個壞丫頭,霍辰燁咬牙。

199

遠遠的天幕上,那所謂紅日還是紅線中。

懷裡,明玫在那兒無聲地笑,身子一抖一抖地實在磨人,她是故意的是不是?

霍辰燁鼻子喘着粗氣,看了看隔着山樑的另一個稍矮些的山頭,對護衛長道:“帶着全部的人,去那處山頭上,一個時辰後再回來。”

護衛長聽了一愣,看到霍辰燁把明玫的臉往大披風裡塞了塞,瞬間明白了:要麼少夫人害羞當前的姿態了,要麼兩人想要有更羞人的姿態了……

不過全部的人是指他手下的人還是真的全部啊?護衛長問道:“那丫頭留不留下?”

“全部。”霍辰燁重複道。

護衛長再無異議,響亮應了一聲,識趣地帶着人迅撤了。

然後,某女就知道,什麼叫自討苦吃了……

被灌了好幾杯酒暖身,然後幕天席地中,某些運動便進行得如火如荼不遺餘力了。

某女初時渾身疲軟狀的哼哼唧唧,完全是隻可憐任宰的羔羊,結果慢慢活動開了,竟然也不冷了,也似才反應過來了,輕輕咬咬埋頭苦幹的男人:“你真聽清了,都撤乾淨了?”

男人動作稍滯,也是哼哼的道:“那當然……你竟然不專心?”語到後來變得十分不滿,忽然就猛烈的衝刺了起來。

“啊!”明玫一個不防,不禁叫了出來。

聲音太大,兩人都嚇了一跳,連上面的動作都緩了緩。然後,兩個人都又笑了起來。

一回生二回熟,再幹起來的時候,明玫乾脆也不壓抑着了,任由自己“嗯嗯啊啊噢噢”地叫喚起來,那完全變了聲的嬌軟媚嗲怪腔調,恰恰就如那了春的三月野貓,一聲一聲直撓人的嗓子眼兒。

濛濛山色中,不知驚起幾許晨鳥圍觀。

霍辰燁越興奮起來,撻伐得也越賣力。

明玫的聲音慢慢軟媚得如根弱弱飄落的羽毛,低低抓不到尾音兒,接着長長的指甲在他的背上忽然痙攣般猛抓一把,整個身子緊繃起來。

霍辰燁猛然覺得自己那裡被包裹得越緊實起來,那瞬間他尾巴樁位置一抽,全身也跟着猛地一激靈,他揚起頭來用同樣百轉千回的怪腔調出了沙啞的一聲嘶吼。

然後,他腦中炸開了一道光,他看到了一片炫爛的雲霞,奪目光暈裡他和明玫就以這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層疊姿勢,旋轉着舞動着輕飄飄地飛昇到了雲端……

他趴在明玫身上,含着饜足的淺笑,輕輕喘息着,感受着那種美妙……

腦子清明起來的一瞬,忽然又有點害羞起來。剛纔,那聲音,是他出的嗎?天哪!

霍辰燁臉上熱熱的,去蹭明玫。明玫半昏睡狀態,身子軟軟的,已經連哼一聲的力氣都沒有了……

明玫是被哺了幾口酒嗆醒的,還是包裹着被子,被男人抱坐在身上。

遠處,太陽象個大火球一樣,透過雲霧露出它濃烈的霸道的鮮豔的紅。

那景象,雲蒸霞蔚,炫光萬丈。

明玫輕輕道:“真是壯觀啊……”

明明是感嘆,但她剛纔大概太過賣力,嗓音還帶着股子濃濃的慵懶無力,清風朗日下,無端聽得人心頭一緊。

霍辰燁輕聲道:“我有過更美妙的體驗,就在剛剛……”

他想帶明玫來留峰寺舊地重遊很久了,他想看一看她當初出事的地方,想知道當初出事的細節,想和她重新走一遍當初她走過的路。

如今終於得償所願,沒想到,還先奉送了這麼一道大餐,讓人久久回味,仍覺餘韻無窮。

明玫看着他那幽幽沉沉的眼神,大約能想像得到這傢伙思想又歪了,斜着眼挑釁着:“男人,要不再擼一?”

霍辰燁哼笑出聲,看着那連手指頭都不肯動,只會動動嘴巴的小女人,咬咬她的耳朵道:“你給我記着!”

看完了日出,整裝下山。明玫是真的動彈不得,腰都站不直了好吧,很丟人好吧。她還是坐了一路的軟轎,最後停在留峰寺的後山門處。明玫下轎,按着上次遇險的路線,帶着霍辰燁再走了一遭。

其實不是走,是霍辰燁揹着她。他們有時躲在石後,有時一路狂奔,完全模擬着當時情景,直到河邊。

站在岸邊,明玫又詳述了一遍當時跳下河後的經歷,霍辰燁瞧着河水半天沒有說話。

“你想什麼呢,該不會真想也跳下去試試吧,我告訴你我可不跳,這麼冷會死人的……”

霍辰燁卻忽然笑了:“等天暖。下一次,我們在水裡……”

呃??明玫趴在他背上沒反應過來。霍辰燁自己吃吃地笑。

然後他忽然正了神色,扭着脖子蹭了蹭明玫道:“我的小七做得很好。不管出了什麼事,你只須記着,還有我呢,什麼都不用怕,只需想法保全自己好好活着就是。”

留峰山是京城近郊最有名的地方,有山有水,風景四時不同。再加上有個留峰寺做掩,身爲女眷來上個香許個願什麼的也十分便利。

向來是京城人士遊玩的勝地,若這裡都不能來,就只好悶在家裡看四方天了。霍辰燁不願明玫平白少一個散心的去處,他帶明玫來這裡,就是怕明玫對此地心裡有了陰影。

所以他要帶明玫重走一遍老路,在這裡留下他們的歡聲笑語,那纔是她該對這種地方的美好回憶,而不是哪怕一點點恐懼。

明玫在他身後使勁兒點頭,下巴一磕一磕在他的後腦勺上。

過了一會兒,霍辰燁卻不知又想到了什麼,聲音低低地,口氣酸酸的,帶着一點兒挫敗和委屈道:“可與人虛與委蛇逢場作戲,不可玩得不亦樂乎真心真意,知道麼?”

明玫愣了愣,忙斬釘截鐵道:“那絕對!逢場作戲還有什麼真心真意?”一面飛回想當時和撻撻旦的相處,霍辰燁救回她前後的情境她早就回想過幾遍了,沒有什麼不妥之處啊?實際上她和撻撻旦除了是舊識,真的沒生過什麼不當行爲嘛。

明玫自覺沒啥心虛的,便自誇道:“象我,被擄了也是與對方鬥智鬥勇……”

霍辰燁好想回頭咬她,“那你還叫他阿旦?”

真是難聽死了,阿旦!她叫他都是連名帶姓的霍辰燁,哪有過什麼暱稱,想起來真是讓人不爽死了。

“有嗎?”明玫皺眉,堅決不認,“我跟他並不算熟,還是敵我關係,怎麼可能那麼肉麻!”

霍辰燁強忍着纔沒有回頭瞪她,只看着前方水面道:“有!你睡覺被擾,皺眉道‘阿旦,邊兒去!’”在救回她的馬車上,他親耳聽到的,這句話,他每個字都記得,連她當時的表情語氣。

明玫心裡轟的一聲,說實話從霍辰燁救她後在馬車上開始,臉色就難看得不是一點兒半點兒了。回去後他們大吵了一架,雖然最後和解,但誰能說沒在心裡留下點兒刺呢。

她拍着他的肩,激動地道:“你胡說,我從沒這麼叫過他。我那時懷孕在身,常常疲累犯困,又天天提着心在馬車上奔走,總也睡不踏實了。若夢中被擾,我肯定是開罵的。”

她說着,恍然大悟道,“對了,我肯定是說‘媽蛋,滾邊兒去!’你這有耳無腦的,聽成什麼奇怪的句子了?”

明玫找到了理由,越的理直氣壯起來,憤憤不平地叫道:“霍辰燁,你怎麼把我想得那麼齷齪,我會對敵人叫出那麼噁心的稱呼嗎?你氣死我了你,你氣死我了你!你怎麼不早點兒說,上次救了我回來就那般說,沒準能把你家六九氣得早早出來與你相會……”

明玫咬牙切齒,在霍辰燁背上又是捶肩又是掐脖子又是揪耳朵地混鬧,撒着潑地不依。——這事兒必須表現激烈,這是立場問題,不鬧不足以證明她的滿腔義憤啊不是。

霍辰燁壓根兒不理會她這些,他只反覆地比對着明玫的那句話:阿旦,邊兒去。媽蛋,邊兒去。

嗯,相似度極高。不錯,肯定是他聽錯了。

想想也是,他的小七,只喜歡溫暖的夠男人的男人,又怎麼可能喜歡那麼個冷血的,會對女人小孩兒下手的,會戴一堆耳環佩飾的娘娘腔。

他的小七,倔得什麼似的,急了要跟他魚死網破的,怎麼可能會攝於那個人的淫威。

他怎麼那麼多心偏執,他怎麼不早點跟明玫問清楚,他心裡膈應了那麼久,原來竟是笑話一場。

霍辰燁釋懷,雙手把明玫往背上再託了託,口中卻笑着斥道:“打自己男人,你可真捨得。”

……

從河邊往回走,兩個人都開心多了,留下一路傻笑。其實明玫表示她可以下地走一走了,等下到了後門,護衛丫頭都在那兒等着呢,沒準還會遇到別的人,兩個人太膩歪了好害羞喲有木有。

霍辰燁倒是彎腰把她從背上放了下來,卻一轉身又把她打橫抄了起來,“你就乖乖的歇吧,到寺門口再下來。”

開心的男人和生氣的男人,其實一樣古古怪怪不可理喻。明玫於是樹袋熊一樣趴他胸前,雙手摟着他脖子,身子偏側一點兒緊緊貼着他,免得擋住他看路的視線。

不過待遇這麼好,明玫當然也有所表示,一路緊緊地趴人脖子處,時不時地嘬嘬咬咬,不停地騷擾他。霍辰燁看着前面的路,也不時地扭頭親一下。仗着耳力好,知道周圍沒人,兩人十分地粘乎。

走過那片亂石堆的時候,霍辰燁的手在明玫腰間捏了捏。明玫以爲這貨又在調戲她,便湊過去咬他,卻見他擡頭看着前方目不斜視一本正經的樣子,於是明玫覺得可能此處有人。

悄悄掙了掙想要下地,忽然一個身影從大石後躥了出來,直奔兩人而來。

明玫其實是側對着人影的,所以並沒看清來人,還以爲又遇襲了。她慌急着不知道是該抓緊霍辰燁以雙雙快跑還是該鬆開他讓他儘快放下包袱,就那麼一遲疑之間,聽到來人叫了一聲“爺”,已經躥到身邊來了。

霍辰燁雙手摟抱着懷裡的人,身子後仰,擡起一腳狠狠踢去,那人影哀叫一聲,便被踢出了十多步遠才堪堪止住身形。

那聲音,是黃鶯。

黃鶯被踢,哇地噴了一口血出來,然後便捂着腹部腰身躬成了蝦米一陣猛咳,然後她擡頭看向霍辰燁,臉上的眉眼痛苦地糾結在一起,嘴脣不住在哆索,眼淚那麼大顆大顆地滴落,嘴角的血那麼鮮紅鮮紅地掛着,頭幾縷凌亂地垂在臉上,整個人一副悽慘犀弱的扮相,好讓人憐惜。

可是霍辰燁根本沒看向她,他罵一句“哪裡來的混帳膽敢攔爺的路”,然後腳步不停地抱着明玫,大步走開了。

只有明玫,扭着頭看着她,看她在那裡無聲地慟哭,身影無助臉色蒼白。看來那一腳踢得着實不輕。

黃鶯微微調整了一會兒,便作勢又要從後面追過來。被迎上來的護衛攔住了她。

黃鶯也不硬闖,只嘶聲叫着:“爺,鶯兒唯求一死,不過是想見你一面再死。”

見前面護衛依然不讓道,見霍辰燁依然聽若罔聞地不停步,她咬了咬脣,忽然向旁邊的大石上猛撞了過去。

明玫清晰地看到,她人慢慢地倒下,虛虛地身影像放慢鏡頭一樣。大石上,留下一片殷紅。

護衛繼續視而不見,霍辰燁繼續聽若罔聞。

就象她來時穿過留峰寺後門一樣,護衛們就守在那裡,霍辰燁的私衛中自然不乏熟面孔,但是沒人理她,看到她如陌生人般,好像她是隨便哪個香客。

這使黃鶯的心裡虛虛的沒一點着落。也就是說,連護衛都交待過要當她如陌路了?

她不忽然衝出來,肯定沒有機會走近他。可就算很接近他,他懷裡還抱着一位,讓她撲都沒處兒撲。

黃鶯躺在地上,淚流成河。

200

明玫趴在霍辰燁身上往後看,其實曾有一瞬和黃鶯視線對接的,對方眼中濃濃的哀和怨,讓明玫也心裡彆扭得很。

霍辰燁那一腳看似兇狠,其實也技巧。在這大片的亂石之中,竟然沒有讓她撞上任何一塊,而是就那般巧妙地穿石而過,一路退到一小片空地處去。另外還有力度,若他真用了十成力,不說把黃鶯踢飛到天上去,至少也是個平沙落雁式,哪會只是腿虛腳軟連連後退而已。

霍辰燁踢她,不過爲了表明自己與她這副撇清的姿態而已。

本來這豔陽高照的,護衛也已經迎上來,霍辰燁應該放下明玫來,至少維持個表面的端莊正派形象啥的。但因爲黃鶯的出現和衝撞,霍辰燁還是抱着明玫大步向前,給黃鶯一個赤果果的顧此舍彼背影。

明玫輕嘆一聲,問道:“這樣,她會死心了吧?”

霍辰燁沒說話,只是緊了緊手臂。

回到所住的小偏院,明玫讓人去請了寺裡懂醫藥的僧人過去看看,好歹幫黃鶯整治一下,別讓人死在這聖地了。不是她聖母,主要這女人吧,她愛死哪死哪兒,非得在自己眼巴前兒死,還是會心裡怪怪的。

結果黃鶯已經不在現場了,亂石叢中,只餘一片黑褐色的血跡。

明玫也不甚在意,這女人能耐大着呢,她想死不過啪唧一下就行了,她不想死,自然是算計好了退路的,用不着她多操閒心。

才歇下來,久違的承福郡王側妃明瑾同學便怒氣衝衝地找上門來了。

明玫站起身迎上兩步叫了聲“四姐”,明瑾卻根本不跟她客套,一照面兒便甩着冷臉指着她冷嘲熱諷數落起來。

她說我不是你四姐,我怎麼配你叫聲姐,你了不得啊,現在是一品夫人了,頭還不仰上了天,你還會認識誰。自己榮耀一身,可曾顧得半點兒兄弟姐妹,可曾管過誰的死活。

並對比了自己的悽苦,賀四兄弟的悽苦,自己姨娘的悽苦,聽起來,反正就是賀家她那一枝兒,一串的悽苦。然後罵了賀大太太和明玫,說她們一丘之貉,都歹毒無比。

賀家小四明理,自從按明瑾要求搬去四姨娘處生活之後,日子過得越來越獨居,跟明玫當初的幽居日子有得一拼。不同的是,他有個四姨娘作陪,兩人一起母子情深飲水飽。

這幾年,明瑾自己在郡王府也過上了幽居生活,被新郡王妃收拾得十分沒脾氣,自己的生活也少不得開始悲催起來,對明理母子當然也有心無力。於是娘仨也算同甘共苦了。

然後明瑾又罵明玫恃寵而驕,拈酸吃醋。說承福郡王妻妾成羣,連先前的郡王妃明珠都不敢稍有微詞。而你那霍世子呢,不過一個可心的妾室你都容不下,心狠手辣將人家整治得人不人鬼不鬼走投無路。

隨後進行了兩家妻妾的生活比較,以突出明玫的無理取鬧,囂張跋扈……

有洛月的提醒墊底兒,既然是明瑾帶走了黃鶯,她們會一起出現在留峰寺明玫並不意外,意外的是明瑾的形象。

又是一副皮包骨樣子,臉色灰敗,粉黛不施,眼窩深陷而顴骨突出,額頭處有塊烏青,嘴角處破了塊皮。

長年受折磨近期被暴力過的樣子。

上一次見她,她還傲驕着。沒想到幾年不見,她竟是這一番光景了。

明玫看着明瑾嘴巴不停,連罵帶哭,眼淚鼻涕。講話還算有條理,但整個人有種奇怪的不顧形象甚至不顧一切的瘋顛狀。

她知道明瑾換了新上司,日子不會好過到哪兒去,卻也沒想到竟然就到了頂着一身傷出門的地步。

她知道明理跟着四姨娘過日子,絕對不會比跟着賀大太太更舒服,只是沒想到就到了明瑾說的悽慘的地步。——聽起來,可信度不高的樣子。

明瑾嘴巴喋喋不休,唾沫亂飛,似乎有罵不完的話似的。

她講的話並無道理,她怨她不關照她,任她過得艱難,她罵她對別的姨娘不好,讓霍辰燁痛失所愛。

可她自己嫁入高門,那女婿,連賀正宏這岳父大人面上都要應付應付,難道她一當妹妹的,能對人家眥牙不成。

而至於霍辰燁的姨娘問題,更壓根兒不是她做大姨子的該羅索質問的,那當個下人的面爲妹夫鳴不平的行爲,不會可笑麼。

明玫半低着頭任她罵,沒有接話。

她定然是在郡王府壓抑太久,太需要暴發一下泄泄火吧。

不過既然能一見面就罵到她臉上來,這麼剽悍幹嘛被打呀,你倒是咬也把對方咬幾塊肉去啊。

明瑾沒罵完一個完整的段落,人已哭得泣不成聲。明玫靠近些,遞帕子過去,試圖安慰她兩句,至少問問她臉上的傷是如何來的。賀家女什麼時候成了這般可以任人欺負的?

結果明瑾頓住哭聲後,卻忽然道:“我要見他,你讓他出來。”

“誰?”明玫問道。

“霍世子,我要見霍世子,我知道他在。”明瑾瞪着明玫道。

霍辰燁當然在,他們出去玩了半日,回來後就帶着兩個小子一起玩呢,因爲明瑾過去,才避到了側房裡。

明玫讓人去請。

霍辰燁很快進來。

不及見禮,明瑾已經站了起來,看着霍辰燁淚眼婆娑,兩脣哆索,看樣子激動非常。

明玫皺眉看她,迅速站起來杵在兩人中間。看明瑾那一副隨時會撲上去的樣子,太嚇人了。

霍辰燁也覺不對,在門口略施了一禮,就站在那裡不肯往屋內走了。

明瑾被明玫一擋,也有些回神,她生硬地對明玫道:“你退下,我有話跟霍世子說。”

從明瑾進門罵起來,不相干的下人已經退得差不多了,只留了夏雨和妙藍兩個丫頭在身邊,以防明瑾又顛兒起來。如今霍辰燁進來,兩個丫頭也退下去了。還要明玫也退下?

平時妹夫姨姐見個面,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可她這麼生硬的讓人退下,以及帶來黃鶯,當面對她責罵,都實在叫人不爽得很,也不象個正常的姐姐作爲。

明玫淡笑道:“這不合規矩吧,姐姐有事但說便是,還避着妹妹作甚。”

明瑾斥道:“你懂個什麼規矩,頂撞姐姐也叫規矩?退下!”竟有些凌人的氣勢。

明玫忍耐道:“四姐,有些話傳出去,好說不好聽啊。還有郡王爺郡王妃那邊,他們知道了,會不會怪四姐?”

明玫知道明瑾對霍辰燁有意過,也可以說她到現在仍然有意,可這是要唱哪一齣兒啊。明玫心裡隱隱覺得,明瑾只怕是要出什麼渾招。

聽她提起郡王爺郡王妃,明瑾勃然大怒,冷笑道:“拿他們來壓我是吧,人人都逼我是吧?我告訴你,我受夠了,我不怕你們!不過一死而已,你們還能如何?”

說着忽然揚起巴掌朝明玫扇過去。

明玫猛一低頭躲過一掌,頭髮卻被明瑾順勢-

揪住。霍辰燁迅速躥過去,一個手刀劈在明瑾腦袋上。明瑾身子一軟,緩緩倒下。

明玫頭髮得解放,直起身來。兩個人看着明瑾倒在地上的身影面面相覤。

這都什麼跟什麼呀,黴催的,她是怎麼招她惹她了呀。

兩人傻了一會兒,明玫道:“小時候,她喜歡你,你知道的對吧?她只怕是到現在都對你不死心呢。”估記明瑾除了黃鶯,還會說起這個,乾脆她先打個預防針。

霍辰燁明顯一愣,然後很快就又笑起來,道:“那不怨我吧,對我單相思的女子多了去了。”

明玫惱:“你很得意啊,笑得狐狸似的。”

霍辰燁忙收了笑,正色道:“我不得意,我覺得很麻煩,真的。不過應該是你得意吧?你看誰對我動心也沒用,反正最後狐狸肉全歸你了。”

明玫翻他一眼,也無心再鬥嘴,低頭不語。

心裡很有些嘆息,堂堂郡王側妃,有名份上了玉牒的,有孃家可以仗勢的,她是遭遇了些什麼呀,竟然瘋瘋顛顛的?

霍辰燁知道明玫雖然不待見明瑾,但到底自己姐妹,心裡還是希望她好的,便道:“我們等下好好聽聽她有什麼要說的,能幫上的就幫,幫不了的,就讓她早點兒絕了念纔好。”

若真是對他有什麼奇怪念想,那定然是有病。

明玫點頭。

霍辰燁手上有分寸,明瑾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就醒了過來了。然後看着對她明顯戒備的兩人,她也不再執著於讓明玫迴避了,只對着霍辰燁細細說起了事由。

原來京兆尹那幫人十分油滑,雖然黃鶯殺人是立了案的,但他們從不以抓捕她歸案爲已任。得了黃鶯在郡王府的信兒,就磨磨蹭蹭地派人往董家遞了個信兒,問董家的意思。

畢竟黃鶯一個小女子,很好收拾。但公事公辦嘛,那就得大張旗鼓。包括董家這苦主在內,這麼有牽扯的幾家,估記沒人樂意。

然後又給郡王府送了份公文詢問此事。端的是打草驚蛇。

那邊董家不磨蹭,迅速派了個管事兒去問郡王府要人。

郡王府當然不承認自己窩囊罪犯了,以不知情爲由打發了京兆尹和董家,表示自己先要內查。若查出來真有這樣的人混入府裡,就送到他們兩方去發落。

最後查來查去,並沒查出黃鶯的影子來。但明瑾前幾天帶了陌生人回府是真,於是她當然是頭號嫌疑犯。

郡王爺認定那陌生女子就是黃鶯。黃鶯這樣的人物在府裡,竟然給他藏着掖着的,他還沒上手呢,就被這麼多人知道了。當下去了明瑾的小院兒,要好歹讓黃鶯先侍回寢再說。

結果明瑾拒不把人交出來,郡王爺自己查找未果,氣惱不過,便把明瑾痛扁了一頓,揚言找出這個人來,定不饒她,這才怒衝衝而去。

明瑾深覺郡王府不能再留,又聽聞霍辰燁在留峰寺上香,便想法把黃鶯送了出來。

她說她真的是受夠了,決不能讓黃鶯也在那樣的狼窩裡再受欺壓。

明瑾哭得肝腸寸斷,細細訴說了自己這些年來對霍辰燁的癡情不悔,從少女時期的心動不已,一路說到如今的相思難捱,滿滿的都是情真意切。

明瑾說,她和黃鶯並無交集,可是她們都是對愛求而不得的女子,她們惺惺相惜。她說你們不會懂一個女子對深愛男子的那份心那份情,你們都不懂。

她說她和黃鶯是一種人,是那種甘願爲了心愛的人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人,她們此心可對天。

她說,愛就是記掛,就是執著,愛誰就是執著地記掛着誰。

她記掛着他,記掛着那片竹林那個荷包。

在她的想象中,是明玫誤闖竹林,讓他們沒有完全的表露心跡,是小狗叼走荷包,讓他們徒留遺憾到如今。她覺得那時霍辰燁是怕被明玫看出端倪,使她名節受損,所以連賀府都不來了。

她說:“你知道嗎,只要你心裡有我就好,哪怕有一點點,我根本就不在乎什麼名節。”

她說造化弄人對不對,我們明明有情有義,卻變成這樣的結局。你看,我來了,我來證明給你看,我纔不怕別人的眼光。

她說我就是來表露心跡的。我知道我們生無可能,我情願死在你面前死在你懷裡,隨便世人怎麼說。

她說着,忽然站起身來朝霍辰燁撲過去。一邊從袖裡摸出一把刀來,舉起來就往脖子上抹去。

因爲明玫已經提過,所以霍辰燁心裡有數,倒沒有對明瑾的言論有多意外。他和明玫挨坐在一邊椅子上,一直沒有說話,聽着明瑾在那兒自說自話一大篇兒。

正心裡默默感嘆這人果然病得不輕時,就見明瑾忽然將刀架自己脖子上朝他撲過來。

刀這種東西,向來是不認人的,這一刻對着自己,下一刻誰知又會傷着誰。霍辰燁怕這刀子萬一一翻身兒拐彎朝明玫去了就不妙了,很有些手忙腳亂地把明玫拉進懷裡,腳在地上用力一點,連人帶椅退出好遠。

滑退前還不忘一手掂起桌上茶杯朝明瑾飛擲過去,明瑾手裡那刀子就咣噹一聲掉在地上。

變故來得快去得也快,然後屋裡靜了一靜,大家都有些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

明瑾是真的生無可戀,她只想死他懷裡,沒想到竟是不能。

只聽霍辰燁緩緩道:“雖然你是小七姐妹,但我其實不太記得你。少時學堂裡的事,我更是隻記得小七。賀家那片竹林我也一直記得,在竹林裡跟小七生氣跳腳我也記得,但都不是因爲你。

你惹不惱我,是小七惹惱我。只有她惹得惱我,讓我失了分寸。

你別在我面前尋死覓活,你實在跟我沒半點兒干係,這樣往我身上湊實在莫名其妙又難看。你死了,我們還得受累通知別人來替你收屍,那很麻煩。”

所以還是找個合適的地方去尋死吧。

明瑾看看自己的手,看看地上的刀,再看看那抱坐在一張椅子上的兩人。她呆呆站在那裡,半天才顛聲問道:“你對我,當真沒有半點兒情份?”

“丁點兒沒有。”霍辰燁道,“不是隨便什麼亂七八糟的女人,都能讓人記得的。”

“……爲什麼?”明瑾喃喃問道,她是亂七八糟的女人?那小七又是什麼?

“小七又有哪裡好,我比她差了哪裡?爲什麼一家子都喜歡她?我對你一腔情義,就換來你的無情無義?爲什麼?”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霍辰燁,她沒有再哭,眼睛卻無比酸澀,直酸澀到心裡。她對他們抱坐的姿勢也無比地仇視,不時地眼閃刀子般的寒光去切割明玫。

她要的不多啊,她不在乎他也喜歡別人,也對別人好,她帶了黃鶯來,就是想告訴她,她不會象明玫那般善妒,她會照顧他心愛的女人。

她只要他告訴她,他對她曾經有過憐惜有過喜愛就好。這樣也不可以麼?她只是想讓他記住她而已。

“被人喜愛,自然是-

有被人喜愛的原因。至於你爲什麼不惹人喜歡,你不應該問我,你應該去問問你家郡王爺,郡王爺應該也有自己喜歡的女人,爲什麼偏偏就不是你呢?”

霍辰燁嘲諷地道,“人與人是不一樣的,天天想活在不切實際的夢裡,便跟瘋子沒有區別。”

這句話明玫深以爲然,多年如一日活在自己的臆想裡不能自拔的人,那專業的名詞就叫精神病啊。

也許現實太苦逼了,讓人忍不住想逃溺到夢境裡去?明玫看着明瑾悲切的臉沉思。

從前明瑾也是個老實孩子,雖然不樂善好施,冷漠過度,但自掃門前雪,思思春什麼的,也都是無害的正常向。

然後在郡王府裡,仍然是被冷落在一角的那一種,這也沒什麼關係,反正她很習慣,最多不出門不與人交際也就罷了。

可是偏偏,她又曾揚眉吐氣過。所謂由奢入儉難,在過了一陣子耍狠使橫的日子之後,就變得過不下去被人打壓蜷縮毫無指望的生活了。

聽她的描述,那新郡王妃根本就是對她百般挑剔橫堅看不順眼,讓她就算想再過回從前無人問津的平淡日子也不能了,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

於是,明瑾的生活少不得開始悲催起來。

悲催的明瑾同學也是個行事奇怪的人,你說她在婆家過得不好吧,她不向孃家投訴求撐腰。她在婆家過得好了吧,便向孃家一圈兒人甩臉子,人人都欠她的似的。

怎麼親近,誰要親近?

於是行事奇怪的明瑾更加的悲催。

她就將自己陷在這個圈子裡,轉來轉去轉不出來。

日子過得各種憋屈,窩囊沒趣,只等着慢慢腐爛的明瑾,那種不甘心就越發明顯起來。生活快讓人窒息,這個世界讓她生無可戀,細細回想,那個讓她動心不已的人仍在,很高調地對別人好得一塌糊塗。

如果她不熟悉明玫,可能她也會覺得明玫是有什麼值得寵愛的特質,羨慕羨慕也就罷了。偏她太熟悉明玫了,難免不憤爲什麼是她,當初明明可以易嫁的姻緣,憑什麼是她落得這麼倒黴。

於是她不由常想,如果那個人是她的男人會怎麼待她,他們也是有情義的呢。曾經的少女情懷就慢慢被她放大再放大,也越來越夢幻,成了支撐她的樂趣和希望,成了她的執念。

她從來不奢望他全心全意都是他,她只想他哪怕迴應她一絲無奈的笑呢。那樣她也能告訴自己,現實的鴻溝難以跨越,她理解,這不是他們誰的錯。

她願意以死明志,告訴他她不要他的現實。

她只是想死在他懷裡,讓他記住她。也讓她自己記住,她也是愛過的啊,她也是有人愛的啊。

可是不是。沒人愛她。從頭到尾,一廂情願。

她不怕苦情,只怕無情。卻原來,她唯餘悲情。

明瑾茫然地站着。

過了許久,才問道:“那黃鶯呢,她跟了你那麼久,你對她,也丁點兒情份沒有?”

她希望他說沒有,然後她就知道他在說謊。那麼對她的絕情,就也是迫於現實的謊言了。

霍辰燁有一點不耐煩,但還是道:“對她,曾經有,但是現在沒有了。說我薄情也好,變心也好,說什麼都請便,總之我們無干。”

“……都是因爲她嗎?”她指着明玫問道,眼神冰冷。她認定,就是明玫擋她桃花,擋她姻緣,截流了她的幸福。

“當初,明明是應該她入郡王府的,明明我們可以成親的,”明瑾說着,好像又燃起了新的希望,她熱切的問道:“如果當初,是我們成了親,你也會如對她這般對我麼?”

霍辰燁耐心用盡,厭煩大增,他冷笑一聲道:“跟你成親?你以爲隨便什麼阿貓阿狗我都會要?你倒真看得起自己!跟個肖想妹妹男人的女人在這裡羅索,倒是因爲小七,誰讓她不幸有這麼一位瘋顛的庶姐呢。至於你,哼!”他很想把人摔出門去。

……

明瑾默了很久,後來又哭起來,悲悲切切。霍辰燁和明玫覺得無話再說,便不再搭理她。

於是明瑾便乘霍辰燁不備,又悄悄撿起了那把落在腳邊的刀藏在袖裡,一邊向他們兩人坐的椅子旁靠近,一邊輕輕掩袖哭訴着:“你們不會懂,忘不掉一個人,也要讓他永遠忘不掉……”

言未盡,刀出袖。

自裁或是宰人,她都沒有機會。霍辰燁又一個手刀,把她劈暈了。

202

明瑾醒來後仍是叨叨不休地吵吵,什麼不堪的話都出來了。辱罵明玫是主要內容,悲嘆自己生來運殆是其次,還有對霍辰燁不解和不領她風情的聲聲泣訴。

明玫看着明瑾,她以護送黃鶯的名義跑出來,實際上,她並沒有那麼在意黃鶯的死活,她在霍辰燁面前叨叨的,分明和黃鶯也無多大幹系。

還以爲這位姐姐真生出了點同病相憐的雅興呢,結果還是一切爲了自己,和從前一模一樣。

最後霍辰燁煩了,道:“再吵吵就再劈暈,暈到吵不了爲止。”

結果明瑾不受威脅,道:“你劈吧,劈死我好了。”反正她捨得一身剮,能被他劈得死徹底了,也算成全了她死在他懷裡的夢想。

明瑾覺得她就是以前太過於小心拘謹了,才讓他沒有對她留下太多印象。這人生的最後機會,就要好好把握,鬧得他們難受,最好痛到骨子裡去,永遠都忘不掉纔好。

於是她的表現,讓那兩口深覺歇斯底里。

最後她被堵了嘴綁起來了。

她這個樣子,明玫也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明玫讓人往賀家送信,想讓賀正宏做主。

她的意思,明瑾暫時是不適合送回郡王府的,最好賀家能把明瑾先接回賀府住一段時間。

明瑾現在只是覺得日復一日被欺壓的日子無望,過於悲觀了。回賀府後熟悉的環境,自己親孃身邊,好歹還有個需要她操心的胞弟,沒準能激起她一些鬥志,然後等她心緒平靜一下再說。

郡王府就算怪罪明瑾私自外出,這到底也不是什麼大過,賀家遞個信兒說明一下明瑾只是回了趟孃家,郡王府當不至於對她如何。郡王爺再孬孫,他也不敢明目張膽完全不顧賀家。

賀正宏若肯出頭,他甚至還可以要求郡王爺對明瑾那一身的傷作出說明。如果賀大太太肯出面,完全可以披掛上誥命的全副武裝,領着明瑾進宮面見皇后,鳴不平求皇后作主。

皇后好歹給句話,郡王正妃側妃該怎麼確定那楚河漢界,就有了明確的準繩不是。

當然這些都有前提,首先是明瑾自己先正常化了,對未來的日子抱正常的期望值。

沒想到送信的護衛路上就遇到了賀正宏,賀正宏親自來了。聽明玫講了事情的詳細經過,知道了明瑾曾那般鬧騰過後,他說:“送回郡王府。”

人瘋顛成這個樣子,完全不管不顧的架勢,萬一一個看不住死在賀家了,要給郡王府怎麼交待。

明瑾也在賀正宏到來後很快醒來。大概對着自己老爹,不太好表達自己那熾熱的情愛部分,她轉而擺出一副大家閨秀的臉,端出副羞憤欲死模樣,從之前強調自己對霍辰燁的無限深情,直接跳躍到了對霍辰燁的無比憤恨。

她語帶怨毒地對賀正宏說,她來上香,路遇霍辰燁,霍辰燁試圖侮辱她,才讓她無顏存活於世……

她哭着讓賀正宏替她做主,她說哪怕自己不過一死,也要死在霍辰燁面前,最好死在霍家門前,讓世人知道霍辰燁做出過什麼惡事……

明玫覺得自己腦子轉不動,聽得深爲震撼,傻在當場。她錯了,她單知道明瑾從前內向老實,現在偏執狂燥,她不知道明瑾原來還是梨園高手。

她那樣的表情語氣,好像和霍辰燁真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似的,和那個曾嚶嚶泣泣細訴衷腸的明瑾截然不同。若她們不是姐妹,若非她今天一直和霍辰燁在一起,見了明瑾那咬牙切齒的模樣語氣,沒準都會懷疑霍辰燁當真對她有過不規之舉。

明瑾看着呆愣的他們,冷冷地笑着。

反正她就要和他糾纏到底,他不愛她,恨她也行,她就要他記住她,不管用何種方式。

明玫就在她的冷笑中抱緊了霍辰燁的手。不是對明瑾示威,不是對霍辰燁表示力挺,她是單純害怕霍辰燁忽然暴起,把這丫的直接給暴頭了呀。

誰知霍辰燁竟沒有表現出怎麼火大來,他感覺到明玫的緊張,安撫地輕拍她的手。

兩人的互動讓明瑾臉上的冷笑也維持不下去,憤恨得幾欲嘔血。

可是還沒等霍辰燁開口辯解,賀老爹就黑着臉一陣的冷笑,看樣子也是氣得不輕。然後他說明瑾你恬不知恥,對自己的妹夫抱了齷齪心思還有臉說,當動動嘴皮子就可以污陷好人了麼,不用事實不須證據當律法是玩笑還是衙門是你開的?

他說當年明玫尚小,你卻不小了,霍辰燁也正是留戀花叢時候,你花樣少女豆蔻年華時候人家都看不上你,何況現在男人行情正盛,而你殘花敗柳模樣,對你非禮,你都不照鏡子的嗎?非禮你纔是你求之不得的吧。把個少時的夢十年如一日的做,你不必麻煩去尋死了,你反正也快蠢死了……

沒想到賀老爹言辭如此犀利,幾個小輩兒目瞪口呆。

明瑾遭了唾罵,乾脆也不要什麼臉皮了,越發撒潑打滾語無倫次起來,言辭鑿鑿了一番霍辰燁確實欺負了她之後,又把控訴霍辰燁無恥歪樓到了控訴賀家不仁。

從賀老爹現在對她的不信任,說到賀正宏以前對她的不照應,罵到賀大太太對四姨姨母子的刻薄,罵到兄弟姐妹對她的不聞不問……反正就是她身爲庶女受盡了薄待,賀家人人欠她,人人該死。

兄弟姐妹就算了,反正明玫也不反駁,別人也聽不到。不過明瑾那口口聲聲連賀正宏兩口都罵在裡面了,果然活得很不耐煩。

賀正宏倒也耐心聽她罵,半天才冷笑道:“你託生在姨娘肚裡成爲庶女,這樣的出身就該是這樣的命數。你姨娘如果不是跟了我,跟別人當了正妻,不是下人就是庶民,又能讓她肚裡爬出來的子女享福到哪裡去?

你能錦衣玉食長大,到現在還滿身千金小姐的矯情,我們身爲父母的人自然對得住你。至於兄弟姐妹,應該是相互的,你對人如何,人對你如何。你自己抱有非份之想,太不知足纔會怨天尤人罷了。”

明玫默。尤記當年,某次賀正宏慈父情懷暴發,憐惜她日子過得不易,連帶着緬懷了一番六姨娘唏噓了一堆感性的話,於是明玫同學還得反過來安慰他,很自覺地說了些生在姨娘肚裡命數如此,有此待遇公道正當之類的。

原來賀正宏竟然還記得這個調調。可見找對自己的位置,知足和本份,不但能讓自己常樂,也是讓人待見的美德之一啊。

然後賀正宏問明瑾:“就算你覺得你受了虧待,沒人對你好,那你比之小七又如何?小時候在賀家,你好歹還有個姨娘護着,她孤身一人,是份例比你多還是下人比你多?

後來成了親,你雖然是側妃,卻不同於尋常人家的妾室,有名號有位份,是堂堂正正的主子,比別的側妃還多了嫡長子依仗,你敢說你嫁得不好?至於你不得男人歡心,你自己沒本事罷了,你能怨誰?”

他負責嫁女,還負責談戀愛不成。

他說我很瞧不起你這樣的,你姨娘還有個老實本份讓人放心,你呢,值得人對你好的地方是什麼?再說對你不好的男人是承福郡王吧,這死都不怕的勁不敢到他面前去噴口氣兒,對別的男人倒羅裡八索栽贓陷害。怨有頭債有主,你如今過不下去的根源在裡哪,你去找自己的場子去,與無干的人糾纏什麼?……

總之明瑾被罵得一愣一愣的,半天回不了嘴。

最後賀正宏道:“你看是我也一記手刀劈暈你塞進馬車,還是你乖乖回去?”

……

明玫深感賀正宏行事老道,大老爺們兒家家的竟然這麼會吵架。一上來一套一套把明瑾罵得暈頭轉向,然後提醒她死錯了地兒找錯了冤家,最後還表示老子不羅索了,要玩硬的,讓人徹底沒脾氣。

明瑾於是無話可說。畢竟她也撕鬧得夠久了,自己的執念也好,對各色人等壓抑許久的不滿也好,也都宣泄了一番了,現在道理與氣力都不濟,終於老實了,一聲沒吭上了馬車,賀正宏親自把她送回了郡王府。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在所有的兄弟姐妹中,包括會明着欺負人的明璇和會陰人的賀大太太在內,明玫最不喜歡的賀家人就是明瑾,說不清具體爲什麼,就是對着她總令人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比如她不和任何人交心,但別人有點事兒她會在一邊悄悄窺視默默琢磨。她誰都不幫,但若她有事兒你不幫她就是罪過。她誰都不惹,但你若倒黴她就在旁邊瞧瞧熱鬧撿個笑話。

但畢竟是姐妹,明玫心裡還是有些不安,覺得就這麼把人送了回去,羊入狼口的感覺。

說起來明瑾和她很像,攤上個可以死不可以離的婚。但比她慘多了,一個毫不疼惜自己的男人,一窩子躲不開的鶯鶯燕燕是是非非,上面婆婆正室與男人三座大山。

她無人教調的長成中,養成的是遇事獨自瞎琢磨的個性,琢磨不透無路可走,就越來越悲觀越來越偏激。

而霍辰燁,卻覺得這整件事情都很有些不對。

且不說明瑾帶來黃鶯是什麼心思,只明瑾向來不得寵,幽居許久了,輕易不能出府。偏在黃鶯這事兒上,她能把人帶回府去,又能把人帶出府來,似乎還避人耳目地進行着,自由自在又順利得讓人難以置信。

但明瑾捱打是真,尋死也很逼真不象是苦肉計。所以很可能,另有人利用她的傻心思。

霍辰燁默默想着中間的各種可能性。

有人拿黃鶯作伐,自然是看中黃鶯身上的標籤:他的前妾室,董家的義女,這樣有故事的人,用得巧了,就是枚好棋子。

承福郡王這人,沒有那麼精明,也不至於太過草包,愛站隊愛攀權不知悔改,在耍什麼心思他不知道,但少不了,又早早站到哪一隊裡去了……

霍辰燁略尋思了一會兒,這些都是小事情,回頭一一查清就是。好不容易出來玩一趟,不能讓這一個兩個女人倒了胃口毀了大好時光。

他見明玫果然皺着眉頭情緒低落,便收了心思專心哄老婆,“……只要四小姐平靜下來了正常行事,理就還在她這一邊,畢竟因爲一個丫頭而已,郡王爺動手的確過份了,岳父親自上門,肯定是會和郡王爺理論的。”

明玫輕輕嘆道:“理論贏了又如何,男人是天呢,天呢!”

就算暫時得個口頭的道歉,贏一回不值錢的顏面,回頭還不是分分鐘可能被再欺負回來。

後宅的事,正因爲女人哪怕明明有理,也還是不得不繼續忍耐,才更讓人覺得無力和悲哀。

霍辰燁聽了,就擺出副一驚一乍的誇張樣子,道:“哪有。咱們霍家,明明女人才是天,我纔是總被揍的那個好不好?”

明玫聞言半歪着頭看他,拒不認帳:“哪有。”證據的擺出來。

“你竟然不認帳,我要找人評評理,”霍辰燁道,忽然語氣一頓,耷拉下肩膀泄氣地道,“怎麼辦,岳父大人這麼彪悍,文戲武戲樣樣通,又這般護短,理論起來我肯定招架不住。”他說着哀嘆一聲,“難道我只有被欺負的份兒了嗎?”

明玫看他做作那樣,嘴角直抽抽。別羨慕你岳父大人啊小霍,真的,你的文戲也不賴啊。

她配合地把眉一挑,得意地道:“那當然,咱後頭有人咱怕誰,你敢惹咱試試看!”

“不敢不敢,虎父生虎妞,小生怕怕。”霍辰燁忙道,說着還故意抖了幾抖,然後撫上胸口,“不行了,我這小心肝兒受了驚嚇,撲通亂顫的……晚上你得陪我去聽和尚辯經,好讓我去安安神兒先……”

……說說鬧鬧,話題就越帶越遠了。

。。

總的來說,留峰寺這兩日遊,至少有一半的時間還算相當愉快。第三天的行程,自然是回府,回府前,他們要拐道去景山下明德大學堂,看望簡老夫子。

那幾年明玫縮頭不出,明德大學堂學子還是靠加工羽絨服爲補貼。好在這幾年羽絨服從京城賣到地方,引領了潮流的獨一份兒的生意,靠一季吃全年完全無壓力。

但商鋪上的帳目自然不會朝簡夫子公開,簡夫子只知道明玫每季都得撥款給明德。這老頭十分有憂患意識,深覺指望她一個人那點子嫁妝,就連霍辰燁的私房算上,也早晚坐吃山空,因此還是十分的節省。

戰亂年朝廷急於提拔挑選的是武將,連着幾年沒開恩科。所以明德大學堂是騾子是馬,從來沒拉出來溜過。好在明年開春就可以下場了,夫子們自然卯足了勁,希望自己的弟子中能有金榜題名的。尤其是簡夫子,想借這個機會給學堂打名聲,好收些正常交費的弟子,也好貼補一下。

明玫見到簡夫子的時候,這傢伙穿的衣服上都打上了補丁了,雖然精神很好,人卻看起來消瘦了些。明玫指着那補丁乍舌:“撥給明德的銀子不夠使嗎,還是少了你個人的四季衣裳,你這個樣子寒磣誰呢?”

她真好奇如果她不撥銀子過來,這老頭兒會不會去學和尙化緣去。

簡夫子笑得見牙不見眼:“又沒凍着餓着,我老頭子年紀一把了,穿上花衣裳怕別人犯花癡。”

還是這賤性,明玫笑道:“行,你就節儉吧你,連身上的肉都一起節儉了,我看到時候你躺倒爬不起來了,怎麼到別處去巡講去。”

“巡講,什麼巡講?你快說快說。”簡夫子催問道。

“呃,聽說,明德大學堂要在別處設立分學堂了,你當然得去巡講吧,沒準還得你操辦建學堂呢。”明玫慢吞吞道。

什麼聽說,聽誰說?簡夫子翻眼。不過他知道明玫既然這麼說了,就不會只是玩笑。

想到又要建新的學堂,簡夫子激動地搓了搓手,來回轉了幾圈。然後他很快又冷靜下來,認真建議道:“東家啊,我覺得等恩科之後再說好些吧,如今這明德學堂還沒穩住勁兒呢。”

主要是銀子啊銀子啊,這一季下來,光嚼用也要不老少呢。現在再弄別的,也不怕攤子大了舞罩不住?

明玫知道他顧慮什麼,笑道:“放心,有人贊助。”

簡夫子聽銀子沒問題,就徹底放心了,也不問是誰贊助的,只眉開眼笑地誇:“我就知道小七一定能行,老夫從來沒看走眼過。”

馬屁都沒品地拍上了,明玫默默鄙視他一把。

當初明玫想給自己找事情做的時候,興起頭弄的這學堂,出於很多方面的考量。首先自然是手裡有銀子燒着,想辦個希望小學儘儘心。

當然她沒說的是,她也想先混個高風亮節的名聲啊。這年頭離婚的女子都會被輿論判死罪,萬一她真跟霍辰燁鬧掰了,萬一霍賀兩家因此真的不容她,這個世道真的因此不容她,她就適時地把咱是學堂創設人這樣的事公佈散播一下,能因此得點兒輿論諒解給緩個刑啥的吧?好歹給片立錐之地能不能?

當然如今發現霍辰燁這娃越來越上道啊,於是和他打別鬧掰這方面的考量便浮雲散盡了。不過明玫還是覺得既然來這麼一遭,怎好真的只被當豬崽養啊。

不是有句話說:忙碌的女人最美麗嗎。

不是還有句話說:有事業的女人有底氣嗎。

不是還還有句話怎麼說來着?咳咳,反正關於女人走出家人忙事業,有好多句話說。

所以雖然如今家庭生活也算風調雨順,事業也當然不能停,並且要更好好地幹纔對啊。

總之吧,她已經跟陶家老爺子商量好了,在陶家商行已經開闢過的戰場上,撿主要的幾個城市建立明德據點。當然錢還是她出,老師學生校舍,這些其實也不費多少錢。純慈善,有病啊?借個慈善名頭就行了。

陶家給些加工的活計,學堂給陶家名譽宣傳,讓陶氏能夠揚名立萬,爭取早日掛上個爲富行仁的名號。

拉上陶家,一方面是陶家行商各處,地頭熟,好辦事兒。更主要是爲將來學堂搗鼓些自已開發的產品什麼的,做做掩護。方便對外宣稱這是陶家出品,免得明德太過惹世人眼球。

明玫計劃先從京城到江南沿線慢慢設起,初時規模不用大,隔個一日的路程一個,驛站似的,這站到那站,早上出發晚上到。

有賺頭再擴無賺頭就當個落腳點了,重要的是把各地網絡點拉起來,既可將明德學堂的內部宿舍和食堂局部對外開放商業化,辦成客棧和食肆的意思來賺錢,也可讓以學堂爲幌子的自家商業連鎖慢慢成型。

到時候大江南北,消息靈通,渠道能暢,公益的聲譽,連鎖的底氣,做什麼生意都方便得很啊。

不說生意,最不濟至少自傢什麼時候想出遊,甚方便不是。或者以公幹爲名的東家出巡,也甚酷甚拉風啊。

當然簡夫子就不必時時奮鬥在第一線了,掛個名號就行,時不時各處露露臉,既神秘,又高端。一天到晚給小屁孩們補褲子這種事兒,沒有繡娘能幹嗎?組織管理學堂這種事兒,也多的是人才好不好。

明玫也不跟簡夫子多說那麼多,反正他對建學堂這事兒比她還上心,到時候沒準一個學堂一個學堂地去親自監工到正常運轉。

簡夫子一愛教育,二愛旅行,那些年輾轉各地,且行且教。以後這理想人生完全可以重現嘛。

明玫忽悠得十分起勁兒:等將來明德遍天下,夫子想去哪兒遊玩就去哪兒遊玩,還所到之處衆星捧月,定讓夫子覺得人生無撼,死而圓滿。

老頭竟然給她溼了眼眶。

然後把溼意憋回去後,這貨就擠眉弄眼的說起了徐茂輝:“那能不能讓徐夫子也入個夥啊,徐夫子很願意爲明德出力啊,我看他挺誠懇。”

他想讓明玫跟徐茂輝說說,讓人家掛個小東家之名,出力之餘好再出出錢。他還是擔心萬一鋪張這麼大,到時候靠一家不如靠多家啊。象徐茂輝這種高門公子,隨便一個月的零用,都夠幾十個窮學生嚼用了。反正他有心公益嘛,大家又這麼熟嘛,不套牢白不套牢啊。

不過簡夫子那壞笑的樣子讓明玫寒了一下,她笑道:“夫子你剛不還說我一定行嗎,現在這是不相信我?”這麼積極尋找外援。

她連自家男人都沒開放話語權,會拉個二家旁人來指手劃腳?

徐茂輝那人,當然十分地熱心公益事業,自從被請去過明德講課之後,不但如所願那樣,6續動員了其他同僚去開講,還自己但凡有空,總會去明德轉轉,或講課或跟那裡的夫子或學子們一起讀書談論等。最勤快的時候,據說有段時間,每天國子監散學後他都會打馬過去明德大學堂一個時辰左右,纔再打馬回府。

所以偶爾明德學堂那邊有什麼事情,簡夫子也會讓他捎個信給明玫。

一來二去,徐茂輝成了霍辰燁一幫兄弟中,跟明玫最熟的人。

兩人見面本來就話題散漫,更熟了之就話題就更散漫。

可再散漫,也會顧忌到男女之別吧,明玫肯定不會象在範氏面前那樣肆無忌憚,更不會跟他談個心啥的。

但徐茂輝有次就談起了自己的心事,說起了黑馬莊的那個女人。

他說黑馬莊上那個外室,其實不算是外室,人家是個正經好女孩子。

以前徐茂輝沒有公職在身的時候,常跟着他家老爺子跑出去玩。那女孩是城郊一村上普通的農戶,爺爺是復員老兵,後來各種原因才搬到這裡來的,人很是有些見識,徐老國公和他很談得來。徐茂輝時常跟着去玩,便和那女孩熟了起來。

莊戶人家的女兒,沒有那麼多拘束,對男子愛慕,也很大方的表達。而徐茂輝這種公子哥兒,遇到的女子哪怕是個丫頭,也講究個羞羞達達,沒見過那麼爽直,上來就敢說“我喜歡你”的。

最後,反正兩人就沒把持住滾了高梁地。

那時徐茂輝已經成了親,對此女子歡喜又擔憂。那女子太過直白,也太過簡單,禮儀規矩什麼都不懂,可能完全適應不了高牆裡的內宅兒生活。

那女子也是激情一把後,得知他原來成過親了,然後便也冷了意。人家很明確地表示不肯做妾,更不肯爲了做他的妾而改變自己作人的方法。

總之是說好分手的,只是那女子懷了身子,沒法在村裡呆了,所以徐茂輝安排她在莊子上住下。等生完了小孩兒,人家就要隨老祖父回遙遠的家鄉擇夫嫁人呢。

因爲想着以後天高路遠再無交集,便覺得沒必要告訴範氏。

結果天不留人……

那時明玫還縮在自己的小院子裡養病不出,那次徐茂輝就是替簡夫子捎口信兒來的。

因爲太熟,所以偶爾徐茂輝沒有攜範氏同來,明玫也沒那麼講究男女有別啥的在人多地方待客,或者樹個屏風遮擋什麼的,所以那次兩人就是大咧咧分主賓坐在正堂的大圈椅上喝茶。

徐茂輝說時語帶悵然,然後他問明玫,如果是你,你會不先問一問燁哥兒就直接自己下手嗎?

黑馬莊那女人的來歷,估記範氏都不知道。

明玫不清楚他爲什麼告訴自己,反正當時,她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只好假假地傻笑,以及默默吐糟男人對正經好女孩子的定義好奇特啊。

然後徐茂輝臨走的時候特意交待她說:“不要告訴範氏。”

明玫於是猜測這可能是一種提示,徐茂輝是不是有意讓她出面,透信兒給範氏去?好讓範氏內疚一下檢討一下自己的所作所爲之類的。

但她只是想想,沒找徐茂輝求證過,更沒有真的去範氏面前嚼舌。——心中有事,不告訴自己老婆,去告訴別的女人,怎麼想怎麼覺得這猜測沒有說服力又太刺激人了些。

但那次談心之後,徐茂輝似乎越發少了些斯文模樣,變得更加隨意起來,越來越喜歡和她聊聊心情感悟什麼的題外話了。

比如說他偶跟明玫一處時,總時不時很爽朗地大笑,然後很直白地說和她相處總是很舒服自在。

比如他偶爾會從朋友間的志同道合,類比到夫妻間的比翼雙飛,感嘆些這樣的關係才最讓人愉悅和相得益彰等等。

比如他有那麼一兩回,看着明玫發呆,被明玫不小心看到後一副面紅耳赤的小兒女情態。

還有黑馬莊那女人,從那次提過之後,誰都沒有再提起過這事兒隻字半語。只是這莫名象是某種奇怪的默契,以及懷揣着共同的小秘密之類的感覺,讓明玫偶爾想起,心裡會有一絲不自在。

還有作爲知情人士,在面對範氏時,讓明玫莫名覺得不坦然。

那種我知道你想知道的內情,但我就是不能告訴你。以及在範氏偶爾提起黑馬莊時,還要假假地應和幾句之類的彆扭勁兒,都讓她覺得自己叛出了和範氏間的閨蜜情似的。

真的,共享秘密也好,找垃圾桶也好,大家都要自覺。交情不足夠,不要輕易去聽,也不要輕易往外倒,**這種東西所以叫**,只適合和無關的人八卦,卻真不見得適合和隨便什麼人分享。

後來明玫再見徐茂輝,便儘量在敞放的地方,也總讓自己的丫頭三兩隻不離左右,其他丫頭婆子一票人出入來去隨同伺侯待客等。她還特意另派了小廝給簡夫子做通訊員,專職與明玫的聯絡事宜,不勞徐茂輝大駕了。

徐茂輝不傻,而且人家還相當自覺。此後若非必要,人家基本不單獨上門來見了。比如自霍辰燁回來後,明玫根本就沒有再跟徐茂輝照過面。

不過連簡夫子都怪模怪樣一臉謔笑的,估記徐茂輝單方面也沒少白話過她。

明玫於是越發覺得自己與他漸行漸遠很明智。聽說忙事業的女人極易招桃花,她這算小半爛朵嗎?

。。

霍辰燁在明玫和簡夫子聊起正事來的時候,就帶着兩個小東西出去玩去了。

兩小兄弟看到什麼都覺得新奇,父子三人先是參觀了學堂各處,還趁人不在去人家學生宿舍裡躺了躺,然後認真坐在課室裡聽夫子講了半晌課,跟學子們一起中場遊戲,兩小子玩得樂呵得很。

到午飯時候,明玫提議別另做了,大家一起蹭大鍋飯,就當體驗生活了,大家一致同意。

沒想到徐茂輝會在這個時候來了明德。

多日不見,徐茂輝依然還是那麼丰神俊朗。霍辰燁迎上去,兩人來了擁抱拍肩禮。然後徐茂輝對着明玫傻傻呆呆的樣子問了句“你還好麼”,讓簡夫子偷笑了一回。

然後徐茂輝和他們一起入座共餐。

說是大鍋飯,有這麼幾位在,廚房當然變着法兒的加菜,擺出來也是相當有賣相的一桌子。

這趕在飯點兒急吼吼過來之類的,貌似不合社交禮儀吧,就爲吃人家一頓麼?明玫腹誹。

只是他的目光若有似無,在她身上繚繞過不知幾個回合,讓明玫很有些吃不消。於是她乾脆擡頭問他:“你怎麼總看我,我臉上沾米粒了麼?”

徐茂輝於是嗆着了。

接下來這位就狀況頻出得順理成章了,比如說話時心不在焉,在別人進行下一個話題的時候他才接住上一個話茬,一不小心碰翻水杯了,以及更爲甚者,掉筷子一次。

還有後來一直低頭扒飯不肯看人的嬌羞模樣。

兩個小傢伙笑聲連連,津津有味看人出糗:難得有大人笨手笨腳,比他們還不如得相當明顯啊。

簡夫子也比兩小子好不到哪兒去,總會來幾句爲老不尊沒正形的調侃,然後霍辰燁也奉送笑聲,明玫也不甘落後。

總之沒把食不言寢不語的古訓當回事兒,也沒恪守什麼男女有別的這一桌子也算笑語宴宴地結束,氣氛和樂。徐茂輝被留下來下午晌講課,霍家一家子告辭回府。

馬車上,霍辰燁不言不語,一副皮笑肉不笑模樣冷睨着明玫。明玫最初眨巴着眼睛表示自己很無辜,後來撐不住,便避重就輕坦白了和徐茂輝相處的某些片段,蹭着要求寬大處理。

霍辰燁狠狠掐了她好幾把,痛得明玫眥牙裂嘴,哭天抹淚兒嚷嚷着腰間一定青紫了,於是霍辰燁說要扒開衣服察看……

鬧騰了好一會兒,明玫靠在男人胸前,嘟嘟囔囔道:“當初被掠的名聲傳出後,不少人說我可以去死了。那時還肯毫無顧忌地上門來照應的幾位,我都是真心當朋友處的。”

霍辰燁點頭表示知道。象徐茂輝這樣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他也不可能捨得老死不相往來啥的。

雖然讓人不爽,但誰都不算犯了什麼嚴重的錯。於是他很公正地表示,明玫給簡夫子配通訊員的行爲十分恰當,於是他很大度地既往不咎了,只不過少不了警告明玫以後也不準思想拋錨,嚴格把紅杏開在牆內。

明玫發誓賭咒表忠心,表示一顆紅心兩種準備,啊不對,是一顆紅心堅定不移,便是遭遇進牆的紅杏也堅決剪除不帶動心的。

於是不管明玫信不信,反正霍辰燁的意思,這頁揭過不提了。

馬車在京城大街上乖乖停下,因爲有人攔了路。這人甫一出場,就讓明玫很不淡定。

203

今時今日,敢這麼大喇喇在大街上攔霍府的馬車的,自然要有些來頭。

對方的小廝卻顯然對霍家馬車上的標記毫不看在眼裡,對着馬車直接揚問了句:“車上何人,公主在此。”

於是什麼都別說了,停車,霍辰燁扶着明玫,乖乖從馬車上下來,一邊悄聲對明玫道:“那是慧香公主。”

明玫擡頭,就看到一位高挑美人兒正端坐在旁邊茶社靠窗的位置,默不作聲看着窗外,不,是看着他們,或者說,目光專注在霍辰燁身上。

慧香公主長得甚美,本來挺有冷豔高貴範兒的,可她看着霍辰燁時嘴巴微微張着,眼睛微微眯着,眼角眉梢都是放肆笑意,就現出幾份色胚的賤樣子來。

明玫心裡就有些膩味起來。

茶社當然是清過場的,公主當然是鳳冠霞帔的。她坐在專用的坐輦上,身後站着舉鑾儀的隨從。這陣仗,不是約了人,就是專門在此等人。

明玫疑惑地瞥了霍辰燁一眼,這女人該不會是專程等他的吧?

慧香公主是慶安親王的小妹,明玫說不清楚這是名字還是封號。她對此女早有耳聞,這是第一次見實物。

慶安親王是先帝的胞弟,封地在津都,據說和先帝關係十分鐵,但人家很自覺,有了封地封號後基本都在封地老實呆着,也不持寵撒歡兒老往京城或別處跑什麼的,先帝對這個弟弟很滿意,於是哥兒倆關係更加鐵。

慶安親王老來得了這麼個女兒,寶貝得什麼似的。先帝大約愛屋及烏,對這個小小的侄女也十分的恩寵,親封的公主稱號,小時候還接回京養在宮中過,和當今聖上,算是一塊兒長大的堂兄妹。

和當今聖上一塊長大,所以你懂的,年紀不小了,據說,二字頭上站呢。

可憐至今尚未婚配,是位悲催的大齡剩女。

此剩女據說在十五六妙齡時候,走的還是可愛淑賢高端洋氣路線來着,只是後來,脾氣隨年齡共長,作風越來越大膽,性格越來越驕橫,調戲良男,傷人性命,名聲竟是大到直從津都傳入京都。

範氏就曾笑曰:這性情肯定是憋壞的。老大不小了,陰陽不調嘛,憋着憋着可不就憋變形了。

這老剩女不久前才從津都入的京,入京後這段時間倒也安份,沒有鬧出什麼鬨動的事情來。明玫對她的認知,就停留在那點子八卦上。

沒想到竟然在大街上遇到她。

兩人過去見禮。明玫福身,霍辰燁躬身抱拳。

慧香公主目光粘在霍辰燁身上半天,然後一臉喜色地站起身來,走近來伸出纖白玉手扶在霍辰燁手上,輕啓朱脣曼聲道了句:“霍愛卿免禮。”

於是霍辰燁就順勢直起身來。

只是那慧香公主卻不撒回手,就那麼維持扶着霍辰燁的姿勢不動,仍是上下盯着霍辰燁細看,毫不掩飾一臉花癡模樣。

霍辰燁也不好自顧自把打揖的手放下,僵着神色雕像般任由人打量。

忍得片刻,那公主仍然沒有收手的意思,霍辰燁眉宇間就閃過一絲不耐。不過很快他就掛上一臉諂媚的笑,殷勤地反手扶上慧香公主的手臂,嘴上道:“勞駕公主相扶了,公主快請坐。”

然後就那麼用託扶着的姿勢把慧香公主直扶到了輦上去坐下,他人也就勢站在公主身邊沒有遠離的意思,還一副低頭哈腰聆聽訓示的標準奴才相。

慧香公主笑得滿臉花開,換上一副誇張的少女嬌憨神態,頗有興致的一會兒問霍愛卿有什麼興趣愛好啊,一會兒問霍愛卿打仗好不好玩啊,邊說邊將雙手纏上了霍辰燁的手臂。

霍辰燁也拿腔捏調細聲細氣地作答,兩人就那般喁喁說起話來。

完全被無視的明玫還福着禮,終於忍耐不住自個兒直起了腰,自覺地半低着頭站在一旁當背景,默默在心裡鄙視霍辰燁那副酸掉人牙的娘氣樣子。

在霍辰燁越發象只討好主人的哈八狗一樣後,兩人的聊天終於告一段落。

公主大人才想起有明玫這個生物存在似的,皺着眉頭斜着眼睛瞧了她一會兒,斥問了句:“何方賤婦,膽敢無禮?”

明玫一直以一副嬌弱無力造型站在那裡,聞言忙又站正身姿拗出副正經模樣,重新福了一禮。

一邊忍不住嘴角抽抽。話說她個一品夫人,被稱做賤婦,這女人也真敢稱啊。要不是她裝糊塗問出“何方”兩字,她定得好好跟她理論一番。

她一個公主,也是個一品。明玫若賤了,大家都同賤好了。並且其品階之下的許許多多婦女同志們更賤了吧。

旁邊有隨從忙附耳對慧香公主說了些什麼,大約就是給她講解明玫到底是“何方賤婦”,並提醒她話不能亂說之類的。

霍辰燁那個死沒男人樣的,竟然在她挨訓斥的時候不過來和她並肩站着,表示一下有難同當同進同退的意思,還杵在人家身邊等糖吃咋的?明玫趁這功夫在心裡默默開罵。

慧香公主當然知道明玫品階,也知道她領有特旨可以不跪不禮的事,這大湯朝獨一份的誥封,能不知道麼。但她仍裝模作樣地聽隨從說了一遍,才淡淡說了句:“原來是一品夫人啊,免禮了。”

出身就是硬道理啊,內命婦就是牛掰啊。明玫默默吐糟。

慧香公主客氣完,本想再對明玫評頭論足一番的,想了想也怕過火了被鬧起來不好,並且怕用詞與聖旨上出入太大的話,傳出去會顯得自己與聖上打別似的,便知趣地閉嘴沒有多言。

她翻了明玫幾眼,忽然心思一轉,又指着明玫問道:“剛纔你行禮了,還行了兩次?”

見明玫點頭後,便又斥道:“聖上讓你不禮,你竟然違旨不遵?”

明玫聞言心裡直罵她娘,罵了好幾遍才答話,口氣也生硬起來,道:“聖旨上言:可不跪不禮。”表示不方便的時候可以不行禮,但絕沒有杜絕正常禮儀的意思啊死女人。

挑這些刺是想怎樣?老孃招你惹你了嗎?你個內分泌紊亂的傢伙。

……

等終於告辭走人,明玫的鬱悶值爆棚。慧香公主對她的刁難倒是其次,主要是那女人那滿眼幽幽的狼光,尤其是霍辰燁剛纔那孫子模樣,太讓人不爽了。

霍辰燁拉着明玫嘿嘿笑着解釋:“……聽說慧香公主很不喜歡奴顏婢骨的男人。”

關於慧香公主,霍辰燁知道的版本更全面些:這女人十幾歲時,是眼高於頂的。偏津都封地那邊,不是什麼繁榮地帶,幾乎沒有什麼象樣的高門貴胄,挑來撿去都是一羣上趕着巴結的沒用貨色,讓她成了個愁嫁的女人。

那時聖上還有意從京中給她選婿,於是慧香公主回京待嫁,挑來挑去看中的兩家才俊,還沒最後比較出個結果來,人家兩家如出一轍在得了非官方的信兒後,迅速定下了親事。

後來這女人一生氣,回了津都,便將個長得養眼體格夠an的壯大兵帶入了府。兩人也處得很好,讓這女人一度情動,過了轟轟烈烈那兩年。

她父王初時不答應,可怕自已女兒傷心,便也沒有硬拆鴛鴦。安慶親王覺得女兒只是圖新鮮,慢慢就會淡了的。

皇親貴胄,稱王一方,公主的行事雖然出格,但到底是內宅裡的**事,外頭就算傳出風聲,誰敢多說什麼?慶安親王真沒當回事兒。

後來時間久了,見兩人天天廝混在一起,一副分不開的樣子,慶安親王終於鬆口應承他們的婚事了。

結果是慧香公主不願意。她說她本來就是想先試試看再說的,誰知那男人越來越不男人。

可是那男人卻會錯了意,覺得是自己做得還不夠討她歡心,於是越發奴顏奉承,施展渾身解數地服侍她。結果自然越來越招公主的厭憎,甚至發狠把人家往死了整。

最後到底把人玩廢了,就順便把人除了根做了宮人。

這之後,這女人就越來越放開了,名聲也越來越響了。

慶安王沒法,說寒門的教養永遠跟不上,不可能找得出能讓她心悅誠服的鐵骨男兒。勸女兒還是進京找吧,這裡豪門遍地,世代傳承,貴氣與硬氣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比如之前急急訂親的兩位,不就是很有硬氣不願奉迎巴結之輩麼?

這才把慧香公主給說動了,於是她老爹把她託付給了聖上。聖上自然答應等她找到對眼的,就給賜婚。

……

明玫很相信霍辰燁的說法,也知道他剛纔是故意那個樣子的。但她心裡就是不痛快,在人家老婆面前上演的這種對騷戲碼,太他孃的欺負人了。

“她進京找男人,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倆的小手那樣摸來摸去的?”明玫氣道。大庭廣衆之下,太放肆了吧。

“她也就扶了我手一下,於禮也不算太過份。我可是扶着她袖啊,沒挨着半點兒皮肉。”霍辰燁道,“你也說了她找男人和咱沒關係,不用擔心。”

她有沒有對他看對眼都沒用,他是有婦之夫啊,當聖旨是廢紙麼?最多沾點兒小便宜飽飽眼福罷了。

可明玫依然怒目:“找正經成親的男人和你沒關係,若找苟合的男人呢?她不是特奔放嗎,你又知道她安的什麼心?”

霍辰燁瞠目,沒想到明玫這般敢想,便道:“這裡是京城,你當是津都那一畝三分地兒啊。她肯賣肉,聖上也丟不起這臉。你看看她進京以來,是不是很收斂?”

明玫不吭聲。

“這次她擺着半副鑾駕的架式,我們自然得禮數週全。但她不可能總擺鑾駕出場,到時候我們就不必再這般認真應付她。”霍辰燁道。這點兒底氣還是有的。

“並且這次我這軟骨頭的樣子,估記也讓她倒足了胃口,沒看剛纔最後是她沒耐心多說了麼?以後再遇着,想來她就不會願意理會兒我了。你別再放心上了,讓這麼個貨色氣着了,咱不值當的。”

明玫扭頭看着窗外不理人。

霍辰燁想掰回她臉讓她看着他,被明玫提着袖子扔開他手,一臉嫌棄地道:“你剛纔離她太近,薰得一身騷味,不要碰我。”

霍辰燁哭笑不得,最後好脾氣地道:“回去就洗,好好洗,以後身上只留我們小七的味道好不好。”

明玫還是沉着臉皺着眉,揶揄道:“你戰績輝煌啊霍少,不過出門幾天,這一個二個三個四個的,嘖嘖。”

什麼前女友前前女友暗戀對象未來可能姘頭,女人問題就他媽層出不窮啊。

霍辰燁啞了。

這幾天也真是邪門兒,跟約好的似的,把他那點兒黑歷史一個勁兒的往外翻啊,也難怪明玫生氣。

霍辰燁默然許久,最後輕聲笑罵道:“陳年老醋也吃啊?這哪還是醋罈啊,分明成醋缸了。你回去後好生尋摸個人,將扇兒早日嫁了吧。”

這事兒他早就想好了,不過現在既然說起女人,就現在說好了。

明玫本來還橫着眉,忽然反應過來他用跟說笑完全一個腔調甩出的後半句說了什麼後,不由就愣住了。

慢慢擡眼看他,見他也正歪着頭含笑瞧着她,一副不甚正經的吊兒浪蕩相,好像剛纔那句話只是隨便說說。

明玫哼笑了一聲。

管他什麼神態,反正,那是必須得當真的一句話。

呃,還有,就算樣子很不正經,這人看起來也無比俊美無比養眼啊。

好吧,明玫覺得,她的鬱悶被有效治癒了。

205

以強搶民女爲開端,承福郡王又有越來越多事兒被抖漏出來,從不痛不癢奪人田地,沒人錢財,縱奴行兇,行爲逾制等,到疑似沾染上人命官司某年某月某次逛紅燈區時現場血案,甚至後,開始重提五皇子黨舊事。

明瑾事兒雖然對外秘而不宣,但說實話,該知道也差不多都知道了,只不過礙於聖意不能宣之於口而已。所以郡王爺倒黴,很多人都明白這是賀正宏作法。他沒了閨女,這是明晃晃打擊報復,公報私仇啊。

但人家兩個閨女都折承福郡王爺手裡,尤其是近這個,人沒了,以那麼難看姿態,擱誰誰也不得幹。

賀正宏也不管別人知道不知道,他反正就致力於對郡王爺各種事兒挖掘,撂明瞭態度盯着郡王爺猛咬。

要說承福郡王那人吧,是那種膈應人存,但說大奸大惡,也算不上。犯賤毛病一堆,大罪過,可能也就數跟五皇子站班那回事兒了。至於後宅兒那點兒事兒,大多數人眼裡,那都不能算個事兒。

總之這一次和賀家結實了這樑子,賀正宏不耍耍這流氓作風來泄私憤,倒不象那個一輩子橫着混出來賀正宏了。

實際上這些動作,除了讓郡王爺忙於招架,別也沒大用處。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那話不過唬弄唬弄傻二缺罷了,動皇親國戚這種事兒,說到底法度不好使,端看皇上意思了。皇上要治誰,基本上不用查,下面有司就能給定下罪名來。皇上縱着,對不起,捅破天也能想法兒補起來。

皇上暫時沒表態,一干臣子只當瞧熱鬧了。

找場子這種事兒就是這樣,找出個結果來就還好,就怕自己費了老鼻子勁兒上躥下跳,結果人家不痛不癢,後落笑柄還是自個兒。

賀正宏當然得繼續不依不饒。

連番動作明玫都知道,因爲霍辰燁每每給她播報。承福郡王是很惱人不假,可細想想明瑾當衆那般辱罵人家,人家要是不顯點兒男人剛性出來,也顯得太窩囊太王八了吧。

“你說爹爹是想把郡王爺搞到什麼地步?”明玫問,她覺得有點弄不懂賀老爹。

道歉認錯把明瑾墳挪回去,不能夠吧?不說承福郡王爺如何,明玫覺得賀正宏自己似乎都沒are這件事兒。難道把那位玩死?也不至於吧?說到底明瑾是自殺,又不是人家動手。

但賀正宏跟犯了倔小孩子似非要一時三刻爭這口氣樣子,讓明玫有點兒擔心他後雷聲大雨點兒小不好收場。

霍辰燁知道明玫顧慮什麼,他笑道:“別擔心,岳父心裡有數。弄好了讓郡王爺難受,弄不好也就是個失了愛女亂了心神,行事一時失了章法慈愛爹爹形象,沒關係。”

從頭到尾,霍辰燁都沒有朝堂上公開表過態發過言,就看着自己岳父大人那兒獨自跳腳孤軍奮戰。

主要賀正宏發飆他明正言順啊,而他出聲就難免引人聯想了。

明玫覺得吧,這兩人是怕強強聯合,搞得象逼迫皇上表態似架式,會招人忌諱。

她看得出來,霍辰燁對這個郡王爺不爽,私毫不亞於賀老爹,那提起他時語氣神態以及字裡行間表現出來濃濃憎厭,分明想將人一棒子打死架式。

總之郡王爺被折騰得夠戧,從初被官差上門詢問慢慢變成了請去衙門喝茶,讓這貨不堪其擾。

當然郡王爺也沒光被動挨打,他閒職不上朝堂,但出入後宮很方便啊,親戚之間說說小話兒,上面主子娘娘啥隨便說句話,都有份量。很賀大太太也被後宮娘娘請進宮喝過兩次茶。

但沒什麼用,賀正宏充分表現了他當家男人氣派,女人話壓根兒不好使。

這麼過了一陣子之後,朝堂上終於有人幫腔說話了,並且一出口就是驚人之語。那御史陳奏了郡王爺某某失德行爲後,氣憤地說郡王爺太過份,辱沒了整個皇室顏面和聲威,然後還提起了前朝某個舊例,說那位當時是被奪爵貶爲庶民,趕出京城去。

這個說法就厲害了……

很,賀府後宅失火了。

賀大太太聽說已經議起郡王爺被奪爵事兒了,她跟賀正宏就真鬧上了。

她心痛自己外孫啊,郡王爺若被奪了爵,那允哥兒咋辦呢,那不是得跟着倒黴嗎?這怎麼可以。

賀正宏覺得真這樣也挺好,有什麼倒黴。郡王府亂套不成樣,允哥兒這些年被養得,也越來越不成話。從體格到性格,都唯唯諾諾,懦怯無能,如今小小年紀,被縱着都跟丫頭玩上了,上次見他,身體消瘦,萎靡無神,再這樣下去,能不能平安長大都不知道。

郡王爺若真被削了爵,一家子被趕出京城去過活,他不管是多給銀兩贊助也好,潑着老臉去求聖上也好,反正把允哥兒養賀家,帶身邊教調。將他慢慢扶上正途,以後走科舉路子慢慢混,這纔是正道。

賀大太太堅決不同意。

現你是這麼想,若到時候人家爹就是不同意讓你養呢,你也不能奪人家孩子不是。再者說,他爹帶着一家子成了庶民去吃苦,他錦衣玉食能嚥下去嗎,以後那一大家子不還是他負責。並且走科舉還有個走不走得通問題。就算是那塊料,吃苦費勁地考上了,和如今現成皇親國戚尊貴身份和爵位能比嗎?

還有重要,明珠就算不了,她也太廟裡受着供奉呢,郡王爺被削了爵後,她成啥了呢,別說供奉了,沒準連墳頭都得給她剷平了去。

再說明瑾這事兒,真十分丟人啊,聖上幫着掩了,趕緊偃旗息鼓多好。非得攤到面上讓人皆知嗎?明玉現已到了相看人家時候,這不是連明玉也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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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正宏纔不怕什麼人皆知。混了這麼久,得有多窩囊纔會擔心女兒嫁不出去。他可以忍着過一陣子抽冷子要郡王爺好看,可有時候,直面強權也是一種烈性和麪子。

他不耐煩起來,對賀大太太道:“嫁不出去就送回西北,去鄉里找一位村夫好了。”把賀大太太也氣得夠嗆。

兩人話越說越深,賀大太太這次竟毫不讓步,後大吵了一架,賀府裡烏雲密佈。

允哥兒那孩子,就是個黴催貨,外公跟老爹鬥法,他爹就沒少因此揍他。賀大太太得知,越發哭鬧得厲害。賀正宏鬱悶了幾天,也沒辦法,郡王雖可恨,但他和允哥兒確一損俱損。還有就是,允哥兒

後來朝堂上,身爲岳父,不能這麼無情。咱不加碼收拾他了。還是賀正宏請聖意,說郡王爺這諸般行事,實不能姑息,合該好好申斥一番,以正視聽。

於是聖上下旨申斥承福郡王。

幾個太監領了旨去往承福郡王府,讓人家閤府黑壓壓跪了一地,然後將人家之前大事小非都扯白出來,滿口滿聲地罵了近一個時辰,將人大大侮辱了一番。

賀正宏總算消停了。

很多人說,賀正宏果然就是糟兵頭子,心裡沒個成算,這鬧算哪般。除了結個死仇,心裡痛一下子,沒有個什麼實質性好處,何必幹呢。

可是當然了,人生很多事,不就是爲了痛一下嘛?何況賀正宏心裡其實自有一本經。

這一仗打下來,武將人才倍出,生勢力中自然有君王看重後輩。聖上自己年輕,也信重年輕人,看看老一輩兒,七七八八都撂了,他這位置是不是也該挪挪了?

反正現兒子出息,爺兒們同朝爲官,文官武將佔全,又個個位高權重不太好啊。這些年兩個兒子一直外任,是歷練也是互相避着意思。他身爲老父親,就讓一讓吧。或者謀個閒散職位,或者乾脆退下來也好,逗逗孫子過過鬆散日子也不錯。

心裡這般想着,一時又覺得自己也不甚老,還能再幹些年啊。兒子們外面,繼續歷練着,閱歷和政績踏實些,將來路子好走啊。

這些矛盾地想頭,賀正宏不好說給任何人聽。反正也對郡王爺有氣,就這麼明槍執仗來一場吧。

皇上若對他有看法,就會他鬧事兒般折騰中對他有意見,要撤要調他都能接受。他也不怕誰他退下來後反過來找他麻煩。不說他自己手裡有人,他家女婿好惹嗎?霍辰燁那小子,指望得上。

事實證明,皇上沒有太多想法,甚至沒有因爲他收拾郡王爺這事兒上如此無力而看輕他。還笑罵說郡王爺不長眼,我們堂堂京衛指揮司指揮使可是好惹問他申斥那天要不要去旁聽解解恨。

賀正宏當然不去,那些公公們,都是標準奴才秧子,身子不齊全常常心理也很變態,奉旨去罵人,會不可勁造嗎,能有什麼好聽。

但皇上態度,還是讓他心裡多少有點兒小得意。

這事兒就這般落冪,明玫卻真心覺得委實夠憋屈。這高擡低放啊這是,弄了一大圈,後人家不過落一頓罵丟個臉而已,不痛不癢啊。

所以皇親國戚果然不一般牛掰嗎?明玫好想胖揍那丫一頓解氣啊。

當然她只會想想而已。

此時節已進入十二月,各府裡都忙着備年貨了。霍家尤其忙,要給三個姑娘備家,要備年貨,要備睜眼就到來年三月嫁女宴……她家婆婆大人,也不時交些任務到她手上。

留峰寺回來以後,明玫就開始安排兩個小姑子嫁妝事宜。說起來也不用怎麼費心,大部分直接比照霍侯夫人給霍辰靈列單子就可,還可以顯得姐妹們一視同仁。

尤其是生活用品和嫁衣繡品方面,就按同樣規格統一置辦。

其他方面,酌情略減。

傢俱器皿,裝飾擺件,以及莊子鋪面宅子等,分別設個花費上限就交給管事兒具體操辦。當然會積極徵求兩位姑娘意見,不帶玩羞達達不語那一套。

哪項銀子上若花超了就從預留壓箱銀子里扣,各位自已看着辦。

反正定下調子,就按部就班地進行就好了。具體挑挑選選什麼細碎工作,還有何姨娘呂姨娘兩位熱情參與呢。

怡心苑人,好歹也是點辦過兩樁親事,雖然規格不能比,但路數其實都差不多。咱不亂,也不急,慢慢置辦就是了。

總之明玫這裡設置專項小組開始置辦熒炎兩位小姐嫁妝後,府裡忙,就數那幾個老女人了。忙點兒好,不會無事生非,婆婆大人顧不上找她麻煩,明玫就過得很安然。怡心苑裡歡聲笑聲,其樂融融。

然後沒多久,霍侯夫人又作上了。起因是這邊給兩個姑娘置辦零物匣子,本來霍侯夫人那邊早些年已經置辦下了,可是她覺得現做工考究精細,那匣子雕刻和鑲嵌合意,便要一起訂。那是成套匣子,可裝金銀,首飾,脂粉,絹帕等等各色物件,大大小小二十四個,價值自然不會便宜了。

她要當然就一起定了,收貨時這邊也先一起支付了。沒想到管事兒拿着單子去尋霍侯夫人時,那丫她不肯認帳,說什麼沒聽說過做嫂嫂陪送妹妹一套匣子也收錢,“讓她自己來找我要!”

把管事兒好一頓呲達。後明玫只好認下此事作罷。

霍侯夫人嚐到了甜頭,便又如此這般行事了幾次,管事兒說幾句,還因此被甩過巴掌。

明玫便某次請安時候問起霍辰靈:“嫂嫂覺得陪送你這些個東西算是了心了,妹妹可覺得還夠?還有什麼想要嫂嫂給你給嫂嫂說說。”

霍辰靈被個“要”字騷紅了臉,低了頭忙說讓嫂嫂破費了。下剩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也勸過她娘,何苦這般得罪嫂嫂,將來孃家嫂嫂不待見,她也會十分難做人啊。

奈何霍侯夫人根本不聽她,還把她罵了一頓,說她現還做着夢呢,那對白眼兒狼,和他們能處好什麼關係,早晚撕破臉,你只管好生落了東西手裡是正經。

娘那樣子,沾了便宜還是一樣咬牙切齒痛恨,讓她十分不安。可她有什麼法子,勸又不聽,吵嚷出來,估記還得被病養。她做女兒,怎麼能不護着孃親。

說實話她也不理解,爲什麼哥哥就能拒了爵位呢,嫂嫂又不是真病了,也沒人老要她下跪磕頭地虐待。不過她一向佩服這位哥哥,他這麼做,肯定是有道理。她只能多多開導,盼着娘早點兒消氣兒。

秦氏也心裡不安,見終於有人提起這話頭,就忙接道:“妹妹,添箱那天我可是要躲起來。二嫂子我沒那麼腰粗,給你添不起那麼些精貴東西。”這話得先說前頭,不然到時候一堆親戚前面,將兩妯娌互相一比較,她那一點寒酸,肯定得落笑柄。

並且不只一個妹妹,有了霍辰靈,自然短不了另外兩個。加起來老大一筆銀子了。她也想攀比,可讓她怎麼比。

再說霍侯夫人那吃相實是難看,丟不起那個人哪,她得乘機撇清自己與此無關。

霍侯爺一聽就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兒,生氣道:“兩萬兩銀子也不夠用不成?夫人若施展不開就全交給管事兒去辦好了。燁哥兒媳婦兒也是,以後再不可這般慣着妹妹。”

後來霍侯夫人倒沒有那麼明日張膽地算計她銀子了,這不又有了招:辦年貨。

交待任務是這樣式兒:我這裡排布不開,讓人支二十兩銀,着你那邊人去採買一百斤啥啥……

價格封頂,花費多了自負。幾乎筆筆採買都是賠錢貨。

府裡內宅兒每個月花費多少基本有定數,臘月間辦年貨,和往年也有舊例可遁,這一項上花費少了,別項就多多虛虛報,總帳不會超支太多。

總之吧,明玫覺得這婆婆,真是沒意思透了。這次康復出來之後,很有點兒潑臉不要感覺。

她也知道這老婆婆手上沒銀子難受勁,不好算計自己閨女,就算計她這便宜兒媳。

她那孃家,親一窩老小也二十多口人呢,時不時上門來打秋風。霍侯夫人病養時候,明玫是安排了這一筆銀子支出,每個月發生活費似,有定例銀子給出去,想多就一個子兒沒有。對方也不敢胡要海要,大家相安太平。這筆帳,侯爺都認可。反正他親親岳家,也不好讓他們過不下去日子。

但是霍侯夫人走馬上任就不一樣了,她這邊有心多幫襯孃家,那邊也是要求不斷,誰病了,誰生辰了,誰下崽了,誰死了,反正什麼都找這個有本事姑奶奶。

有句話說:誰讓咱攤上了呢?還好左右不過是銀子上算計,別對她倒也還客氣,她就能過就過了,不多說她什麼。霍辰燁說,銀子男人給你掙,你管花用無須摳索。至於她,霍侯爺不過是看着三個待出閣女兒面上,等過完這幾樁事兒,病養與否且說着,但肯定是不會讓她再掌家了。

明玫就表示:嗯,到時候再惹我,就喂她餿飯吃。

倒是扇兒,明玫找了個時間,好聲好氣兒問她自己有沒有合意人,男人讓發嫁她呢。

結果扇兒不信,紅着一雙眼睛說:“扇兒從來不招惹奶奶,奶奶何苦逼人太甚,竟連這般都容不下麼?”總之她不信是霍辰燁讓她走人。就算是霍辰燁讓她走人,也是明玫容不下她挑唆。

其實這種說法,也不算錯,歸根到底,是女人容不下女人。男人有沒有感情都好,反正他不會介意多一個或少一個。

明玫覺得反正是這麼回事兒,只管問她:“你看是你選還是我替你選,反正橫豎是這麼回事兒,你自己選可意兒人好些。你若覺得沒關係,我就替你作主。”

結果扇兒還是那句話:“讓我走可以,我要聽爺親自說。”

明玫聽了,冷着臉道;“當真把你慣得不輕!你以爲你是誰?誰告訴你打發一個小妾,還得爺們兒出面?就憑你這般目中無人不懂規矩勁兒,就可以把你賣到烏糟地界兒去。”

明玫是故意撂狠話絕她念頭,得讓她明白,就算男人和她有情分,主子奶奶打定了主意要處理她,她也沒有後路可退。發嫁這個話題已經第二次提了,這次就得有個結果。

說實話男人對她有多放不下,還真看不出來。明玫只是沒給姨娘定侍寢日子催着男人去找她而已,難道這樣就能擋住男人摸上她牀不成?男人自己不愛去,空有念想有什麼用。

就算曾經有情分又怎麼樣,黃鶯情份怎麼也比她深吧,現咧,人江湖漂,等着挨一刀罷了。

霍辰燁留峰寺對黃鶯那一腳,是一種態度。

黃鶯體會得到,董家也看得懂。

雖然霍辰燁還是做不到真不管她,偷摸讓人假借董家老二董建斌之名,委託順風鏢行把黃鶯強行送往她原藉。

誰知道江湖女子能耐大呀,就途中,這妞就灌醉了一個鏢師,幹掉了另一個鏢師,跑了。

——原本入董家時所說廢了一身功夫是假,可能服用什麼洗筋經之類江湖藥物不太靠譜,功夫或許有折損,但肯定不是全廢了呀。這女子竟然能董家爲了試她身手各種突然襲擊中,堅持被揍愣沒露出點應激反應啥破綻,成功瞞過董家人,真,就是那倆字兒:能耐。

惹得順豐鏢行找上董家好一番糾纏,後發現此董建斌非彼董建斌才作罷。現吧,順豐鏢行上下都找董家小姐要報仇呢。

當然了,董家發現霍辰燁對黃鶯毫無意思,也斷不會坐視她外逍遙,繼續做出什麼有累董家聲譽事兒。

另外外面早有有心人傳開,說霍辰燁早已厭棄了黃鶯,如今黃鶯人雖然還京城混,但早已重入江湖了。於是西北據說是黃鶯她嫡母那邊有一撥人正捲土重來尋她。

這陣勢,若霍辰燁不全力護着,她自己肯躲着還好說,要再出頭露面地玩,就真要被菜了……

扇兒被明玫狠勁嚇住了,眼淚汪汪起來。好像這纔想起對面這位是有生殺大權主母奶奶似,開始連聲告饒。

話裡話外也不外乎以後都聽她,不敢逾矩一步什麼。

明玫不爲所動:“你既然願意這府裡混,我話不想聽也得聽,這是份內事兒,別好像你聽話了老實了就多了不起似。”

扇兒咬着脣不吱聲。

其實扇兒挺委屈,可是這都曠了多久了,這般堅持覺得有意義麼?

“我只問你,男人不往你屋裡去,你當真願意就這麼府裡過一輩子?後院兒裡放一個有名無實妾室我也願意,說出去我名聲也好聽,你也知道,這些年我並不曾爲難你。可你年紀輕輕,就願意這般老死府中嗎?爺肯放你出去是爲你好,笑着走還是哭着走,自己想想清楚。”

扇兒哭着走了,那一臉悲憤讓明玫覺得只怕這丫頭想不清楚。隔了兩天,扇兒告了假說想去看看她娘,出府回去了。

206

臘月中,賈國公府世子賈誼被准奏襲爵,老國公爺榮退,賈誼表兄從此成了新的國公爺了。

賈家擺席小範圍宴請了至親好友。

論資排輩兒,明玫這一品夫人第一次表現出了無可比擬的優勢,於是被安排在一羣中老年婦女這一桌,聽大家哈啦,聽別人奉承。她含笑坐着,甚是無聊。

賈家的親戚,都是什麼老國公夫人的孃家,賈家舅媽的孃家,新國公夫人的孃家,諸如此類。其他親戚也是,沒有什麼顯貴人家。這些人逮着程表嫂就一力的奉承,說着以後成國公夫人了,要多多照應之類的話。也難怪程表嫂會爲了賈誼的仕途,把邢姨娘領回來投機一把。

明玫看程表嫂忙裡忙外的轉不開身,本來她是想幫着招待的,可是看那邢姨娘也活躍得很,滿臉的笑意四處搭訕,她便不想湊過去。

看那高興的樣子,這次賈誼承爵邢閣老大概也沒少使勁兒。

四處瞄瞄,只有陳謹叢老婆王氏一個熟人,可惜也不在她這桌上,只能遠遠點個頭算完。

範氏沒有來,她前面生了兩個女兒,第三胎終於是個兒子。高興歸高興,範氏卻因此大病一場,如今還在將養,這大冷的天兒,不宜出門。

在她第二個女兒一歲左右的時候,有妾室懷孕,膝下少男嗣,範氏終於抗不過壓力給那位保胎,終於還是讓人家生了庶長子。

範氏心裡跟紮根刺似的,如今把那孩子也養在身邊,尋了個錯處把那妾室也送到黑馬莊去了。

而徐茂輝,後來再沒去過黑馬莊。

上次明玫去瞧病,範氏還語帶嘲諷悄悄對她說:“從前黑馬莊上那位孩子沒了後,人就跟着被送走了。如今這個,從小伺侯大的丫頭提的妾室,很有情分。可是孩子留在府中了,男人就也不去探看女人了。說來說去,家常過日子,男人哪有真正在意什麼女人,男人在意的還是肚子,還是兒子。”

明玫連生兩個兒子,夫妻關係不賴,曾讓範氏羨慕不已。如今自己總算先開花後結果,兒女雙全趁心趁意。範氏有子萬事足,很滿意,也很得意。

明玫不知道說什麼好,她覺得徐茂輝一定有不同看法。若是男人只爲了兒子,徐茂輝如何能對曾經黑馬莊那位女子作出爽朗暢快,嬌憨明媚的評價,如何會對兩心相悅的夫妻那般羨慕。

明玫一度曾想過把徐茂輝喜歡的女子類型告訴範氏,就託詞兄弟們閒話提到過,所以她聽過霍辰燁轉述之類的。範氏如果一心想和徐茂輝過得粘乎,可以朝那個方向努力試試。範氏其實性子挺活泛的,至少和她在一起時,有說有笑挺開朗。可是她一面對徐茂輝,就有點兒端着的樣子了。

可後來明玫到底心虛沒有說出來,怕萬一被範氏想偏了,或者真想到她身上去,覺得她就挺適合徐茂輝的期許之類的,難免自找難堪。

想想所謂朋友,也得有所言有所不言。

身爲妻子,還是個一心撲在男人身上的妻子,不會真不知道自己男人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只是不想真正改變自己去迎合而已。

曾經範氏對徐茂輝也是癡心一片,可她高貴端莊彎不下腰去諂媚小意,相敬如賓到最後,只總結出個男人只會爲了兒子的評語。

不過這樣或許也好,沒有什麼期待,她便不會再對他的寡淡有多失望。

許多夫妻就是這樣,不管從前多濃的感情,歲月這把殺獵刀,都能讓感情點點滴滴一里一里的淡去,多旖旎的感情最後也歸於平淡,養兒育女,平淡度日。

宴席散後,外面鑼鼓響起,戲要開場了。因爲天冷,戲臺搭得比較近,以便大夥兒在閣樓裡推開檻板便可以看。於是廂房便顯得有些擁護。

明玫沒有往那邊湊,就在正屋裡和王氏喝茶閒話。王氏顯然也不愛聽戲,就有些坐不住,不時打發丫頭去前頭看散了沒有。

一時丫頭回來報說,前頭客人也都散了,不過他家爺正和徐爺,還有霍世子爺,由賈國公爺陪着,另開了一桌在那兒說話兒呢。

這幾個人湊一起,當然得撒歡兒。

就聽王氏道:“他們聊些什麼,可很快會散?”

王氏溫溫柔柔的,人有些小內向,她總是很粘陳謹叢。陳謹叢依然在東城兵馬司就職,人很仗義也有些大男人氣概,估記配王氏這樣的正好,正能滿足他的那種大男人情懷。

明玫想,象王氏這樣不顯山不露水的,沒準纔是過得比較好的那一個吧。

那丫頭就說小廝進去傳的話,她站在窗外,只聽到了半句,“霍世子爺正說什麼公主發了請貼給他,要去親王府赴宴呢……”

明玫聞言心裡咯噔一下,一下子覺得氣悶無比。

自從上次路遇之後,好象就沒有了那個風騷的慧香公主的消息似的。其實明玫知道並非如此,那慧香公主又先後幾次給霍辰燁捎過書信兒來,說什麼她不知道,反正霍辰燁從沒有在她面前提起過,所以她也沒提。

原來佳人有約呢。

就聽王氏問道:“是哪天去呢?相公會去嗎?”也不知道會不會帶她同去。

那丫頭卻不知道。於是王氏便說坐着等信兒吧,要今兒就去的話,沒準過一會兒就得遣人來說了。

可是她到底穩不住,一趟趟地吩咐丫頭去看情形。

最後丫頭回來說:“爺說了,讓奶奶先回府,不用等他。”

王氏聽了就不高興起來,嘴巴嘟嘟着。一起來的不一起走,還去哪兒不帶着她,真是的。

王氏走了,明玫也有些坐不住起來,天都這般時候,定然不會是今兒就去。不過就算今兒個就去,她難道還上前攔着不成?明玫悶悶地讓妙藍也去問一聲,看他們散不散,差不多也該回去了。

霍辰燁的說法一樣,“且得晚些呢,帶你們奶奶先回去。”然後又交待身邊的人備車套馬的,把身邊護衛也都打發給了明玫。

程氏一直忙着招待客人,見明玫要走了,才抽空過來送她。

“你是自己人,我就慢待了,騰空招待別人呢,妹妹不會生氣吧?”

明玫笑笑,故意說話大喘氣兒,“當然,生氣。”

“那你生氣吧,回頭我再專門設宴陪罪好了。”程氏也笑道。

“那太好了,我可等着了啊。到時你得提前通知,我好餓幾頓騰出肚子。”

程氏撇嘴瞧她,嗔道:“出息。”

兩人說笑着往外走,在廊下等着軟轎過來的時候,程氏就說起邢姨娘來。她到底鬆口,將自家二兒子養到了邢姨娘名下。不過,她說:“相公說了,襲了爵後就爲大哥兒請封世子。”

程氏說着一臉苦笑。

當然了,大哥兒身爲嫡長,請封世子天經地義,這能算一種補償嗎?

程氏是賢惠到骨子裡的人,侍侯兩輩兒老人,照顧族人家小,對男人體貼周到,會主動給男人納妾什麼的。如今爲了男人仕途,爲了兒子前程,連兒子叫別人娘她也忍得下。

可到底,她也還是忍不住苦笑。

邢閣老出面給賈家族長施壓,又許以好處,族長出面幾次讓賈誼以大局爲重,以子嗣前程爲重,他能如何?何況是爲自己兒子,只能不顧這當孃的的心情了。

“二小子既記到那位名下,叫她一聲娘,就註定她今生休想再生出一兒半女來了。”程氏壓低聲音又道。

明玫心裡一咯噔,立馬想起邢姨娘上一個落胎的孩子來,莫非竟真是這位下的手?她看向程表嫂,程表嫂也看着她,微微頜首,一切盡在不言中。

所以賢惠什麼的,都是相對的吧。程表嫂賢惠至此,卻也不會爲了子嗣繁茂,就高擡貴手漏幾個崽兒出來。

厲害不在明面上的,都是真正厲害的。可就算程氏有信心將來掌控得住局面,那臉上的苦笑也十分刺眼。

本來賈誼世子既立,承爵已是順理成章,就算想提前襲位,霍辰燁也說得上話,完全不用去承邢閣老的人情。但這兩口大概還沒從上次兩個兒子曾受到威脅的事兒上擺脫出來,覺得指望霍家這一門幫襯,不如多條腿走路。畢竟老虎也有打盹兒沒空的時候。

再加上少不了邢姨娘的主動,就順水推舟有關係不用白不用了。可關係又豈是可以白用的。

明玫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總之一個成了形的孩子給人家弄沒了,明玫覺得若是自己肯定還會心顫。想想扇兒,唉,也別裝什麼硬氣了,趁着男人鬆口,乾脆麻溜打發出去算完,免得有個萬一自己爲難。

她這種人,果然還是適合壞在表面上。

。。

天氣清冷,卻也多了份疏朗。明玫到了東大街讓人停下馬車,在附近隨便逛一逛。

戴上帷帽,妙藍扶着她下了馬車。幾個人逛進了旁邊的布莊。

明玫當然不是爲着買布,她只是純逛逛。這陣子府裡給三位小姐辦嫁妝,天天忙慌得跟打仗似的。本來另兩位小姐的嫁妝沒有必要那麼緊着辦,可兩位姨娘好像跟誰比拼似的趕着趟,當然有的也是管事的爲了一式三份省心省事兒。總之一氣兒忙活到現在,天天兒大宗小宗兒的採買,把明玫買東西的**都磨沒了。

略看了看就從布莊裡出來,有一位小廝模樣的人站在門口等着她,見她出來便笑着打千兒道:“世子夫人好,我家主子有請。”說着往對面盛記酒樓指了指。

酒樓的二樓,一位着錦氅束金冠的公子正趴在欄杆上看着她,臉上笑得桃花開。見她望過去,就將手上摺扇衝着她點着打招呼。隔着面紗仔細一瞧,原來是承福郡王爺那廝。

明玫不想跟這位搭話,遠遠地點個頭就算完了,轉身就想走開。

那小廝又攔了一下,道:“我家王爺說了,相請不如偶遇。見到夫人,倍感親切,已吩咐人在樓上擺了席面,望夫人賞臉纔是。”那小廝面上笑嘻嘻的,話說得客氣正經,語氣卻有些輕浮。

姐夫和小姨子,吃個屁的席。明玫心下生厭,連這小廝也甚覺討嫌,便沒有什麼好聲氣兒地道:“我還有事兒,要先行一步,麻煩小哥兒回去轉告一聲。”說着又是遠遠向郡王爺略施一禮,便往自家馬車邊走去。

那邊郡王爺見她要走,忙又吩咐身邊的另一位小廝過來攔住。那位小廝噔噔噔飛快跑過來,湊近了低聲對明玫道:“我家郡王爺說了,他手上可是有夫人感興趣的東西的。還請夫人移步,不然郡王爺親自過來,或現在就叫嚷起來,大家臉上不好看。”

所謂感興趣的東西,明玫知道,不外乎指控霍辰燁姦夫的證據。

在賀正宏老爺往外掀郡王爺底子的時候,郡王爺被動挨打,忙於招架,倒沒有功夫多倒騰些什麼出來。這如今賀正宏消停了,這郡王爺被申斥一頓,倒也把心放進了肚子裡,沒有了後顧之憂,他就開始想法子要報復回來。

明瑾有個貼身丫頭,名叫花蕊的,早已出府回原籍嫁人了。但當初明瑾貌似對這個丫頭非常掏心,所以承福郡王爺在把明瑾的丫頭逼問一圈,沒得到什麼有用的線索之後,就想起這麼個人來,費事八拉地把她給找了出來。

證據這種東西,沒有不會造嗎?把這丫頭往死裡逼,總能逼出些“真相”來,反正最後讓她畫押就是了。再說明瑾親口承認的事,如今人也已經死了,名聲也已經出去了,她一個丫頭,能不顧自己全家,自己孩子的死活力保前主子清白麼?那樣有用麼有意義麼?

承福郡王也不是個十足的草包,知道捏造這種事兒,要想逼真,得八分真甚至九分真,摻那麼關鍵的一點兒假,看起來才完美可信。所以他讓花蕊細細回想了明瑾這麼些年與霍辰燁有過交際的任何時間地點人物事件,最後問出了兩個場景方便j□j發生。

一是賀家竹林。竹林深處,茂密幽深,人跡稀少,又有風吹竹動的聲響遮掩,很方便打野戰,也方便收買幾個賀家的下人做做僞證。畢竟被髮派到那處去幹活的下人,都是不得重用的。這處多好,既扯上霍辰燁,又扯上賀家。

還有一個地方,就是霍家,當初明玫生六一的時候,明瑾去過霍家一次。那一次,正好霍辰燁也在家。並且,花蕊說了,那時在霍府,明瑾偷偷跑出去找過霍辰燁,結果兩人在書房外的一條幽靜小徑上遇見了。然後,花蕊自然說人家都沒擡頭看人,施了禮就過去了,明瑾備受冷落自己躲着哭了一場。

但是管他呢,真相併不重要,只要他們有那個碰面的時間地點,就夠了。

郡王爺少不得還暗罵明瑾也太無能了些,愛慕一個男人這麼久,硬是撲不倒。害得他收集證據要這麼費勁兒。

總之吧,這兩件事兒編圓乎了之後,郡王爺就給霍辰燁送了個信兒,當然還是想着拿着個把柄,大家可以坐下來談談。他如今很委屈啊,做錯的又不是他,可他被申斥也受着了,他們不該愧疚一點兒做點兒補償嗎?支持哪位皇子不都是支持,何不支持最名正言順那個?

結果霍辰燁得了信兒壓根沒去見他,只給他回了個口信兒,說你還是去告我勾引你老婆吧。

把郡王爺氣個仰倒。

霍辰燁這般臭硬,讓郡王爺不得不細細推敲自己編排出來的證詞證據,以期拿出來時更站得住腳,他當然知道,自己雖然貴爲郡王爺,可這虛名除了能讓人家在明面上對他打個揖讓個道什麼的之外,在這些實權人物面前毫無用處。

總之如今遇到明玫算是意外之喜,雖然她戴着帷帽看不清臉,但那霍府的馬車,那車上下來人的身條,讓他一眼就認出了來人。

郡王爺捻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嘴角眉梢都是笑意。讓這妞兒來陪個酒,自己女人那當衆給他丟的分子,這不就能找補回來了嗎?或者還可以再放話出去,把這場偶遇說成是人約黃昏後,他就更有面子了。

當然郡王爺也沒忘記正事兒,看霍辰燁的舉動,自己爵位不要,先爲婆娘請封,分明這小姨子在姓霍的心中的分量不輕。女人家說句話,枕頭風有時候強過龍捲風,沒準就成事兒了也未可知。

郡王爺笑得越發得意。

明玫卻心中火起,竟然這般赤果果地威脅她糾纏她?真是不痛毆他一頓不痛快啊。話說,這想法由來已久了。

她站在那裡略一沉思,擇日不如撞日,今兒撞上了,就今兒吧,反正是偶遇,還比較不容易被人懷疑。

想着她放緩了聲調對那小廝道:“剛想起來還有物什要買,不好意思。”說着也沒說自己應不應去見郡王爺的事兒,只管信步走進了旁邊那家點心鋪子。

那小廝一聽,這話不是讓他家郡王爺稍候的意思嗎?這麼識趣多好。看他家郡王爺那志在必得的模樣,再抗拒就少不得派侍衛過來用強了。小媳婦兒在大街上被一番拉扯,豈不難看。

那小廝安下心來,老實站在街邊兒候着。

明玫進了點心鋪,低頭悄悄跟妙藍交待一番,妙藍很快就掂着幾匣子點心出來。她上了馬車,隔着車板對譚勁轉答清楚主子意思,譚勁就迅速溜了。

明玫在點心鋪子裡坐了一盞茶功夫,等着新出鍋的點心給她裝了幾大匣子,丫頭們掂着,一起出了門兒。

郡王爺的小廝還等在那裡,見明玫出來便迎了上來。誰知卻被明玫的侍衛上來攔住了,一位使勁兒那麼一推,就把這小廝推倒在了地上。一行人理都沒理他,就那麼直接上馬車走人了。

那小廝就忙揚聲叫喚了起來,向自家郡王爺示意。

隔條路而已,這廂一叫,那廂聽得溜清。郡王爺見自家小廝倒在地上,而霍家馬車已起步,不由心中大惱,帶着侍衛就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剛到樓下,忽然從不遠處匆匆跑過來一個小叫花子,滿身髒污,邊跑邊大聲叫着:“承福郡王爺,承福郡王爺,承福郡王爺在哪裡!”一邊拿眼四處尋看。

承福郡王爺一頓步,就有侍衛上去把小叫花子提了起來。

“何事?”那侍衛問道。

小叫花子被勒得直咳,待侍衛略鬆了鬆手,才大喘着氣兒道:“你是承福郡王爺嗎?有人讓我拿信來換銀子。”

有侍衛過來從小叫花子身上摸出一封信來,小跑着遞到承福郡王爺手裡。

承福郡王展開一看,皺皺巴巴的草紙上,一段凌亂的字跡。信上大意是約他今夜亥時城南四印橋下見,說如果他能保她平安,她能提供姓霍的做過的陰私事證據云云。落款是一個畫得歪歪扭扭的鳥。

承福郡王細細詢問了那小叫花子送信兒人的形容相貌,見和心裡的形象吻合,甚是高興,竟然沒有爲難小叫花子,當真讓人打發了銀子了事。

那人當是黃鶯沒錯。

黃鶯從董家逃出後,被明瑾帶入郡王府,結果郡王府也不安生,人又出逃。後來巴巴地去見了霍辰燁一回,求救命求安撫求親熱諸如此類什麼也沒得到,不過多捱了一腳而已。這些事兒,郡王爺當然都知道得很清楚了。

所以黃鶯現如今,只能掩藏行蹤,混跡於市井流民中了。

當初對霍辰燁全心全意,如今被不管死活甚至落井下石,走投無路之下,女子會更痛恨誰會做出什麼事呢?

最親密的人,就最知道對方的命門。

承福郡王爺捻搓着手上扳指,臉上露出笑意。

這事兒,靠譜,有賺頭兒。

他看看霍家那揚長而去,已遠遠只能看到點兒影子的馬車,心裡恨恨。一個一個的都敢不把爺放在眼裡,就都給我等着瞧吧!

207

賈家,其他賓客也已盡散,只霍辰燁他們哥兒幾個,還在賈誼的陪坐下,在那裡高談闊論胡喝海聊明媚庶女。

先是霍辰燁,使勁地動員大家參加明日慶安親王府的賞梅宴去。反正對方給他的貼子上,明確寫着可以攜伴而往。

霍辰燁說自己遇上這女人膽怯,讓兄弟們一起去壯個膽兒,免得被吃掉出不來了。

陳謹叢先爽快應了,說去見識一下那騷娘們兒怎麼個騷法,以後大街上也好見之繞道。

賈誼對霍辰燁這點兒小事兒有求必應。

徐茂輝本不欲去,被大家好一番勸說。

最後霍辰燁提議:“大家都帶上女眷吧,有夫人們在,沒準那位也會收斂些的。”

陳謹叢就道:“正是。人家老婆在也往男人身上湊她還要臉嗎。”

霍辰燁卻知道那女人就是有這麼不要臉。不過上次她仗着擺出了鑾駕,明玫還得跟她行禮,這一次,明玫就不用多理會她了,真惹急了,不給她好瞧也罷。心裡想着,對帶女眷越發安然得很。

徐茂輝就道:“範氏病着,肯定不能同行。”然後他停頓了一下,又點頭道,“好吧,我跟你們同去。”

霍辰燁就哈哈笑起來,拍了折徐茂輝肩膀道:“我就說嘛,能不幫着兄弟嗎。”心裡卻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兒,立馬就聯想到徐茂輝是不是聽說明玫會去他才改口去的?

他本來一定要請徐茂輝同去,自己安的就是壞心眼兒,倒也沒啥好怪人家的。

這慧慶公主這段時間來對他纏磨得緊,他已推了她幾次邀約了,心裡十分厭煩。這女人下貼請人還不知道請些未婚配青年才俊之類的,找他這種已婚男人所爲何來?莫不是真如明玫說的那般,圖春風一度的痛快?

想來想去,相比他這種低聲下氣奴顏婢骨的表現,估記徐茂輝這種仙人之資,又不亢不卑的硬氣作派更會合她胃口。

所以這次應約,就在於想隆重推出徐茂輝這美男啊,讓他出頭替他抵擋一陣。

別怪兄弟不仗義啊,誰讓他徐老三對他家明玫有了不該有的心思呢。既然有想出牆的雜念,正好找那隨時準備出牆的女人配成雙去唄。

反正聖上已經說了,如果從京城子弟中挑不出人來,就會從春闈的學子中挑一個人來配她,所以左右不過三兩月,很快就指婚出去了。便是徐茂輝因此被纏上,也很快就能得解脫啊不是。

霍辰燁揉了把臉,悄悄說服自己,時間短嘛,也不算太坑兄弟啊不是。

然後大家又針對慧香公主話題說了一堆有的沒的,爺們兒在一起說起女人,自然沒有什麼口德。說這桃花直帶血色,誰家娶回個這樣的,艱直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云云。大家紛紛斷定她在京城好滿足那啥欲卻不好往外推銷,聖上強行攤派怕都不好使啊。

說着話也不知是誰先改口叫賈誼國公爺,然後大家紛紛跟着改口,恭喜打趣。

陳謹叢繼續在女人的話題上繞着,沒正經地問道:“當了國公後肯定什麼都不一樣了,只是不知國公爺抱女人和世子爺抱女人有沒有區別,兄弟這輩子是沒這命體驗了,賈國公爺你回頭得告訴兄弟一聲。”

本是無心玩笑,卻聽來很像諷刺,賈誼忽然就眼有淚意。諸多堵心事,藉着酒意,使勁翻涌。

女人有何不同?女人有很大的不同。他家的妻是好妻,他家的妾是貴妾,他家的女人都給他使勁兒,他才能穩定地當上這國公爺。

燁哥兒爲了妻子放棄賜爵,他爲了承個爵位讓兒子由嫡變庶,靠個小婦上位。程氏爲何事不顧體面第一次悲慟痛哭,邢氏爲何事不要形象撒潑打滾,他的家中什麼時候變得刀光隱現……

別人且不說,從小他常和霍辰燁在一起,在大人嘴裡在他心裡,他都是比霍辰燁懂事謹行守規矩的。可是現在,他這裡哪還有什麼規矩可言。生活象個笑話,象個無解的謎題,讓人心裡只浮現兩個字兒:窩囊。

賈誼仰頭眨眨眼,把那點溼意憋回去,順勢猛灌下一杯酒去。

陳謹叢反應過來自己說話欠妥,一時有些無措,便也仰頭灌下一杯酒去,連聲道:“好酒,痛快!”意圖矇混過關。

賈誼卻迷濛着眼睛笑道:“我這國公爺做得,是不是很熊包?是兄弟就都給我說實話。”

兄弟們都知道賈誼家情形,聽此言一時倒不知道說什麼好,便都默了一默。

這片刻的靜默,便成難堪的默認。賈誼再忍不住紅了眼眶。

世子爺也好,國公爺也好,他賈國公府徒有虛名,實際還不如平頭百姓,族中人多,負累大,無所依仗不說,不在仕途功名上拼還得眼看着家中老小受欺,在這條道上拼又是如今這般情形。

悲情也只有一瞬,雖然大家都是知交好友,但到底他是主人,不好在這裡先吊着個臉,賈誼便轉向身邊的霍辰燁,拍着他肩膀強行轉了話題:“燁哥兒你說,何時還能打仗?”一臉的嚮往之色。

從前他跟着霍辰燁駐守西北,可惜立點小功就回了京城。於是真正的開疆闢土的大仗便沒有趕上。他習武不墜,一腔熱血也願意去戰場上灑去。可他們賈家這一支,他一根獨苗頂樑,也由不得他任性。

可同樣是長輩臥牀時候,他霍家,就敢兩兄弟齊上陣去。

賈誼後悔。

男人先建功立業,再回來重整家裡這片山河多好。如今搞得族中,官場,家裡,他處處站不直腰。

霍辰燁笑道:“安安生生不好麼,偏惦念打仗。不過若有仗打,咱們兄弟還齊上陣去?”

賈誼連連點頭,“一定一定,燁哥兒你一定得帶着我去,哪怕戰死沙場,也來得痛快……”

霍辰燁聽着什麼死不死的,就臉色一沉,皺眉打斷他道:“哥如今貴爲國公爺,正是大好時候,做什麼一臉愁苦,死不死的混說?”

賈誼苦笑,是啊,一家子老小,他死都死不起。

霍辰燁就想起今天席上一幫子族老來,有的奉承有的敲打,總之都是讓賈誼莫要忘本,要對族人提攜照顧的。

霍辰燁便道:“如今賈家族裡,除了幾戶近親,其他盡是你出了五服的族人,包括我後孃的孃家。堂堂國公爺,還要看他們臉色不成?誰給你擺輩分,你就給他們擺身份,處得好照應一二,不順眼的統統門都不許進,管他族長也好誰也好,能奈你何?”

賈家族中人多,族長又混,好事壞事都混賴上國公爺家,他還不好意思自己一家受惠,動不動愛動員大家抱團求暖,好名聲盡落,還使得國公爺不好悉數得罪。

老國公爺跟族長血緣較近,不好甩這個包袱。現在賈誼卻不同,低了兩輩,出了五服了還管他個毛線。正因爲族長大人是他繼外公,他這裡也是表個態,免得賈誼難作。

賈誼點着頭,道:“我知道了,橫豎由他們鬧去。”

霍辰燁攢眉:“任什麼由他們鬧去?堂堂國公府,由不得他們混鬧!”

陳謹叢點頭附和,說回頭兄弟讓負責你門口這條街的弟兄們留着意,但凡那些無貼上門的,只管揮棍子驅趕開去,有亂嚷亂叫的,請去五城兵馬司衙門喝茶留宿,先折騰那麼一陣子,讓人知道國公府前撒不得野再說,看誰還有事兒沒事兒往這兒蹭。

徐茂輝說打架我不在行,兄弟我精神上支持你,不過咱公事清閒,有需要跑腿兒幫手的事兒,你儘管說話。

賈誼又要哭了。

霍辰燁又道:“再說朝堂之上,你是武將,我也是武將,咱們兄弟才行事一路,自不必說要互相照拂。邢閣老到底一介文官,又能影響你幾分?這次邢閣老幫了你忙,你將兒子也許出去以報恩了,也算兩清。邢家人口零丁,邢閣老就剩那麼一個孫子一個孫女兒,如今一半在你手裡,你還怕他生事拿捏你不成?主要你自己,得擎穩了規矩好生過日子是正經。”

把邢閣老都拿來說事兒了,話裡濃濃的支持和淡淡的警示,賈誼自然聽得出來。

把邢氏縱得夠高了,就這般安分過日子便罷,不然就得削。霍辰燁對這外公感情很深,賈家亂套,不只賈誼,他也是絕不願意看到的。

陳謹叢和徐茂輝又紛紛附和,還具體分享了一些妻妾共和招數,以及怎麼搞定小妾搞怪等等……

兄弟就是這般做的,反正最終賈誼還是哭將起來……

正熱鬧着,霍辰燁貼身小廝進來勸道:“爺,散了吧,夫人惦記着,使人來問了呢。”

霍辰燁愣了一下神兒,明玫早已經回去了,會再遣人來問他?

“派誰來了?”他問。

“譚護衛。”小廝道。

霍辰燁不由笑了起來,猜度着明玫大約知道自己把護衛都遣回去了,這是不放心特意又讓人來接護他呢。不只心裡美呀,他是一下子直從頭髮稍美到了腳趾甲去。

等到出得門來,卻發現遠不是那麼回事兒……

原本明玫假借黃鶯之名,將郡王爺誆去城南四印橋,不過是想讓譚勁他們,趁着夜黑風高,跟過去將那郡王爺套麻袋狂扁一頓解氣去。最好把他打成豬頭,三月下不了牀纔好呢。

當然,她最後一句並沒敢交待,怕護衛們下手沒個輕重,再真打人給打廢了。

可誰知道,這事兒還是玩大了,承福郡王爺倒沒受皮肉之苦,他直接,死翹了。

譚勁嚇得不輕,沒敢回府去稟報,急慌先來找了霍辰燁。

“……屬下四人,從亥初便一直守在那裡,直到亥正兩刻左右才動手。那時承福郡王爺一人倚着橋墩子站着,八個隨護警戒在四周。屬下幾人如奶奶交待的那樣,從橋上跳下,直接給承福郡王腦袋套上了,才踢打了幾下,承福郡王的護衛就圍了上來,沒想到也都是高手,一照面便打了起來,屬下幾人只好放開承福郡王全力迎戰。誰知道這邊才交上手沒一會兒,暗處有人放冷箭,把已經躲到邊上去的承福郡王給射死了。屬下見事不對,迅速帶人撤了。”

顯然有人藉機尋仇,或故意嫁禍。 ωωω_тtκan_¢○

小叫花子那般高調地叫嚷,有心人能知道此事並不困難。何況不用知道紙條內容,單是瞄緊了承福郡王的行蹤跟着,見機行事就夠了。

“完全沒看到放箭人身影?”

“沒有。屬下幾人原想着找找看是什麼人躲在暗出,結果竟未尋着。又想着會不會是郡王那邊護衛故意哭喊使詐,便悄悄又潛了回去,結果發現承福郡王真的死了。屬下在那兒呆了一會兒,也沒有看到有別人回去探看死詢真假……”

所以承福郡王死活對方並不在乎,那便不是尋仇,而是嫁禍。

霍辰燁沉吟着,又詢問了些細節,知道他們都蒙着臉,也並沒有留下什麼把柄在現場,便點點頭吩咐道:“你們幾個暫時避一避,不要出門走動了,免得被人指認出來。你們奶奶那裡,先不要驚動。”最好等她知道時,這事兒已經處理好了。

譚勁點頭,又交待幾人如有萬一如何行事說話……

明玫不知道這些,譚勁那裡沒有消息傳回,她也並不擔心。本來就是小事一樁,揍一個不順眼的傢伙而已。這般夜深,譚勁肯定會等天亮後待她方便的時候纔過來稟報。

但明玫依然輾轉反側,整夜睡不安穩。

不知道爲什麼,也許是因爲霍辰燁一直沒有回來。

這真是絕無僅有的事兒,她第一次夜不能寐,他第一次夜不歸宿。

想起今天席間提及過的慧香公主的邀約來,明玫心裡很是煩燥難安。

幹嘛去了呢這是?

她睜開眼瞧着黑乎乎的帳頂,卻隱約掃到窗簾縫透過來的一線亮白光色,是天快亮了麼,丫頭們竟然沒有人起牀走動?她索性起來,走到窗邊撩起窗簾看向外間。

呵,原本竟是下雪了!北風不動,竟然悄沒聲地下起了這般大的雪!雪花大朵大朵的鋪天蓋地的往下壓,世界已經銀裝素裹,一片亮白。

這麼夜深人靜時分,以慧香公主的大膽作爲,霍辰燁若真是去赴她的約了,真是什麼都可能幹過了呢。只是不知道這女人的彪悍作風裡,含不含敢作敢當這一項。

如果他們真的發生了什麼,她要怎麼辦他們呢?

該死的,她可不可以請她的護衛動手,簡單粗暴地收拾了這無恥的賤人們算完呢

一時又安慰自己不過夜深了,霍辰燁可能只是醉酒留宿了,下人們見她睡下了沒有把信兒及時通傳進來而已。

一時又想着護衛們都跟自己走了,霍辰燁會不會夜歸時遭遇了什麼宵小之流,要不要吩咐護衛去尋人呢?

一時又覺得自己太過可笑,那傢伙練的是武行,又是這麼個身份,處心積慮倒還可能,可敢惹他的宵小隻怕還沒出生……

總之胡思亂想矯情了一夜,生生把睡意擠跑,落了一張典型的怨婦臉,至天明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霍辰燁正是天亮時分纔回來的,那時候明玫剛剛睡着。

他坐在牀邊,靜靜看了會兒明玫的睡顏,眉頭緊皺,呼吸不勻,看來睡得並不安穩的樣子。

知道怕了嗎?知道着急了嗎?

就敢打人一頓悶棒而已,這般心性,若是知道真出了人命,也不知道會嚇成什麼樣子。

他坐在那兒略略搓了會兒手腳,幾下褪了衣衫,掀被就鑽了進去。

明玫被冰得身子一顫,知道霍辰燁回來了,迷濛着眼睛就罵道:“什麼時辰了,你還知道回來?”

霍辰燁嘻皮笑臉的,“家裡有老婆,不回來能去哪兒?我快凍壞了,快給我暖暖。”說着手便讓她衣襟裡鑽。

明玫心中有氣,撥開他的手只管問:“你到底去哪兒了?”

“哥兒幾個喝酒喝晚了,你聞聞這酒氣,”說着朝她面上哈了一口,“後來想老婆得緊,就不肯留宿,直接回來了。”

明玫到底正困得緊,便沒有多說,迷迷糊糊沒一會兒又睡去了。

自然是起不來牀的。

妙藍叫了半天才醒,明玫撫着腦袋醒了會兒神,就安排妙藍拿了兩壇藥酒去盛昌堂請假。只說自己昨兒受了寒,有些鼻塞,天亮時候剛喝了濃薑湯捂汗呢,不好親自去請安了。請二老把那驅寒強身的藥酒喝着些,免得也招了寒氣。

又交待兩個小子若起來了,帶去堆雪人去,不用帶來這屋了,小心過了病氣。

妙藍答應着去了。

霍辰燁也醒了,悶悶地笑,揶揄說過來我給你捂汗吧,長臂一勾便把她緊緊捂在了懷裡。

一邊交待她:“今日要去慶安親王府赴宴別忘了,你撿着高手護衛,帶多幾個壯膽兒,歇過了午便去……”

明玫一聽就有些煩,拿喬道:“我去幹嘛,去看你被別的女人揩油拉手不成?我寧可在家睡覺。”

霍辰燁失笑,點着她鼻子道:“你知道自家男人可能被佔便宜,還不去看緊點兒?是傻的吧你。”

……

明玫一氣兒睡到午時,再醒來時身邊人早沒了蹤影。

妙藍悄聲道:“譚護衛早些時候過來了一趟,然後聽說奶奶睡着,沒說什麼就走了。看樣子,應該事兒都辦妥當了。”

明玫點點頭,“人呢?”

想着細細問一問情形也好樂一樂,妙藍卻說譚勁出府辦差去了。

明玫多少有些奇怪,霍辰燁把譚勁給她使喚後,他那邊便沒有再派過他差使,怎麼會不在府裡。後來想想可能夜裡辦差也不知幾點纔回來的呢,沒準兒這會子也在家偷空睡個覺啥的,就沒放在心上。

看看時辰差不多了,整裝上了馬車出門,去了城東一家茶樓。大家約好的在此歇息等候,然後一起往慶安親王府去。

男人們都還沒到,大概要找人頂差使或翹班總需要安排。女人們一頓寒喧,又上新茶要點心,繼續開茶話會。程氏拉着明玫就一頓取笑:“我昨兒歇下的晚,今兒午間就歇過了頭兒,起得比平時遲了,誰知還晚不過你去。”

明玫心中一動,就問道:“表嫂昨兒幾時歇下的?”

程氏道:“人散了就歇了,大約子時不到的樣子,滿屋的亂糟都撂着沒收拾呢,下人也都累着了……”

明玫卻沒聽她絮叨,只在想着子時不到就散了,那霍辰燁後來去了哪兒呢。

再問王氏,王氏也說陳謹叢子時不到就回府了。

明玫心裡就不爽快起來,嘴上只笑道:“他們昨兒個都喝多了酒吧,我家那位,回去還滿身酒味呢。”

程氏道:“哪有喝多,那麼幾個大男人,一共也沒喝幾壇去。喝多了茶倒是真的,後來府上客人散了,茶水上全力供應他們幾個呢,我讓人泡釅茶給他們解酒了……”

所以霍辰燁那滿口的酒味,要麼是後來和誰又喝的,要麼是他進門前故意灌幾口薰她?

夜不歸宿還扯謊,怎麼想怎麼覺得滿滿的貓膩呢。

他晚歸的時候並不少,雖然沒有那般晚過。可她介意的東西並不多,那他在掩飾什麼?

她很確定,昨晚他一定幹過了點兒啥。

明玫心裡揪揪的難受,那種感覺叫失望嗎?叫傷心嗎?她說不清楚。

。。

慶安親王府那片梅林不見得比賀家的好,但勝在地闊,勝在野趣。這裡的梅林不似那種花匠一顆顆細心栽種的林子,兩相間距離品種都有講究。這裡倒像是一把種子撒下,由着樹苗子自在長成的。

梅林偶有稀落處,但大部分都是一片密集,還有下面幾樹同根,上面枝幹糾結的,便長成奇形怪狀,又兼花色交雜。一眼望去,大片大片雪映霞光,暗香浮動,走在其間,美景天成,移步換景,當真賞心悅目。

一羣人在梅林裡穿梭,漸次散開。明玫沒心思緊跟着看那女人跟幾個男人聊得熱乎,更是自動朝沒人聲的地方鑽去,圖個清靜自在。

不知信步走了多遠,和妙藍在一樹梅花下站到有些冷意,纔想要回亭子裡暖暖去,茫茫白雪梅海方向難辯,只能順着腳印尋來路了。

雪地上兩行腳印曲曲折折,一大一小,正是妙藍和自己留下的。順着往回走了一段,明玫忽然發現自己的某個來時腳印上,似乎印有另一個腳印,就象是有人踩着她的腳印一路過來,卻偶有一步踩偏了一些,露出些微不一樣的痕跡出來。

回首四顧,除了身邊妙藍並無他人。指給妙藍看那腳印,然後主僕二人面面相覷,都忽然有些驚怕起來,覺得這處梅林,靜謐得有些詭異之感。

明玫示意妙藍大聲叫嚷,那丫頭張口就嚎:“有人在嗎?崴着腳了啊喂!!~~~”驚得雪花撲簌簌往下落。

忽然有冷冷人聲從身後不遠處傳來,“快點閉嘴,否則先送你去見閻王。”

旋首,就見黃鶯從幾株並排的梅樹後走了出來。她頭髮削得很短,蓬蓬蓋在頭上,半遮着臉。手握匕首,眼神犀利,站在那裡森森的笑。玄色披色拂揚在風中,有一種勝券在握的志得意滿。

閉嘴?這樣子能閉嘴嗎?就象看到小偷,你傻傻叫一聲“站住”一樣,人家肯站住纔怪呢。

妙藍更加拼命地揚聲嚎:“有刺客!!抓刺客!!來人哪!!有黃鶯!!”

明玫已經第一時間把身上斗篷繫帶一拉,任它掉落地上去。然後主僕二人轉身就沒命地跑。

黃鶯站在那裡,而不是第一時間衝上來一刀刺下,固然有點兒貓拿耗子般的玩弄心思,估記也還有些話要說,至少甩幾句比如沒想到咱會殺回來吧?比如你丫也有落我手裡的一天!比如今天老孃就讓你看看你有幾兩重之類的。

可是眼見明玫了沒給她撂話兒的機會,很遜地奔命去了,她也不站那兒擺冷酷造型了,也不靠放眼刀威攝了,拔腿就追了過來。

妙藍邊跑邊發出那一聲聲“是黃鶯,抓黃鶯,救夫人……”叫得黃鶯很是火大。

好在樹多,好在樹密。明玫繞樹擋刀,竟然也躲了一陣子。妙藍好丫頭,見黃鶯只是纏着明玫揮刀,她便一邊同樣繞樹逃命一邊尋機下黑手,或揪人家披風拽一拽,或揚手照人家臉上撒把雪,或抖樹枝淋人家一身雪,然後繼續逃。

就是這樣,既要使絆,更要保命。直接衝上去拼死抱住啥的,向不是明玫提倡的行事風格。再說現在也不到那個境地。

可到底小兒耍賴,抵不過武林瘋姐,黃鶯被妙藍激得怒起,放下明玫這邊,轉身就朝妙藍那邊追過去。不過繞樹三匝,妙藍就險象環生。

遠處隱隱已有人聲傳來,明玫忽然就壯了膽氣兒,轉身朝黃鶯身後撲過去。結果沒能撲趴人家,卻被黃鶯一個利落的轉身,扼住了她的喉嚨,匕首也順勢放到了她的頸上。

呃,點兒背。

妙藍從後面撲上來去抱黃鶯的腿,被黃鶯反腳狠狠一踢,妙藍抱着頭滾出去老遠,口中長聲尖叫着,最後戛然而止,好像死過去了的樣子。

明玫急喘把氣兒,見黃鶯並沒有手起刀落利索收拾她,知道終於到了死前撂話階段。她看着黃鶯率先開口:“你那麼想殺我?黃鶯,你看不出來嗎,就因爲你想算計我,所以才讓世子爺對你越來越失望的?”邊說邊打眼色讓偷瞄這邊的妙藍快走。

“你這麼說,是想勸我饒了你嗎?原來你也會怕死!”黃鶯冷冷嘲諷一句,手下用了些力,把明玫掐得直咳,眼淚直往上涌,一副悽慘可憐模樣。

黃鶯看着她那慫樣心裡舒坦,整天高仰着那貌似高貴的脖子,還不是經不起一掐!怎麼沒早些掐死她。

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又鬆了鬆手指頭,冷睨着明玫道:“你以爲你什麼都知道?你以爲你很懂他?我今天就讓你死個明白。從前我殺了人能安然活着,因爲他願意護我,也護得住我!我現在殺了人依然能活到現在,你以爲我又是憑的什麼?自然也是他在明裡暗裡的護着!他心裡有我,別看他嘴上兇面上狠,他一直放不下我!只要沒有了你,他就不會捨得再趕我走,他還會護着我,一生一世!”

她說着手上又使力,明玫又一陣子的猛咳。

餘光看到那邊妙藍在地上躺着裝了會兒死,在黃鶯激昂陳詞的時候悄悄溜掉了,明玫就大鬆了一口氣。

她勻過氣兒來就點頭附和道:“我知道他心中有你,至今不改。可那又怎樣,你還是一直沒明白爲什麼會輸給我啊。”周旋嘛,拖延嘛,她不介意聊聊他們的愛情,這個話題夠長夠糾結,到現在還撕掰不清。

“你知道?”黃鶯追問道,顯然是針對前半句提問,“他自己說的?”

明玫點頭,懶洋洋的道:“黃鶯,你知道扇兒爲什麼一直留在府裡嗎?”

“爲什麼?”

“他想給你個孩子。”明玫笑道。

“……啊?”黃鶯有些呆呆的。

“他不好拿我的孩子給你,就準備讓扇兒替你生,讓扇兒將來的孩子分你一個。可惜你沉不住氣的時候太早,一次次讓他失望。”

黃鶯失神片刻,才問道,“真的嗎?”

“他親口所言。”

本來以爲她會順着這個話題問下去,至少問問扇兒如今懷孕沒有啥的嘛,她就會告訴她,霍辰燁說了,你以後肯安安分分過日子,他就給扇兒撒種之類的。

誰知黃鶯根本啥都沒再問,她默了默,卻忽然暴怒起來,罵道:“所以你是誰,你算什麼東西,爲什麼要硬插、進來破壞我們?”也許她自己心裡也是明白的,他們要回到從前,不能夠了吧。

明玫嘴上說着話兒,自然一直關注着脖子上的刀。忽見她握刀的手陡然一緊,忙雙手抓住她手腕拼命往外推。可惜還是遲了一步,脖頸上一陣刺痛,有溫熱的東西流下。

明玫顧不得這些,咬牙死死抓住黃鶯的手。黃鶯一手之力顯然一時也勝不了她拼死的捍勇,倒被她反推回去了些。沒奈何黃鶯鬆開牽制她脖頸處手來幫忙,明玫腦袋得了自由,順勢低頭就咬住她的手腕。

黃鶯吃痛,另一手提掌爲刀往她腦袋上劈,可惜力道有限,到底沒讓明玫即刻暈菜,只有點兒眼睛發花。

斜刺裡忽然一枝梅枝橫拂過來。

似乎很混亂,似乎一瞬間,也不知道那梅枝怎麼一撥一撩,黃鶯手裡的匕首就劃上了自己的脖頸。

鮮血濺了明玫滿身滿臉,熱乎乎粘達達如蛇纏身,瞬間就變得冰冷冰冷直寒到人心裡。明玫呆呆的,直到黃鶯身子後仰着倒下,她才下意識地鬆開黃鶯的手腕。

明玫嘴脣抖得厲害,但她使勁的拼命地咬着,她分明感到了濺到嘴上的血液,似乎一個閉不緊,就會流進嘴巴里去。

眼皮上冰涼涼似乎也沾上什麼,滿世界唯餘一片血紅,鋪天蓋地,其它什麼都看不清……

208

明玫再醒來是在怡心苑自己的牀上,熟悉的被褥,熟悉的錦帳,明玫茫然看了一會兒,終於徹底醒過神兒來。

忽然眼前就閃過印象中那最後一幕:她拼盡了全力把匕首往外推,兩人角力中自己忽然就佔了上風,匕首劃過對方脖頸,皮膚切開時輕微的敕拉聲,瞬間滿目腥紅……

黃鶯死在她手裡,她親手殺的。

明玫忽然胃裡一陣收縮,很想要乾嘔出來。

外面雪堆了半盡來厚,屋裡地炕燒着,暖爐噴着熱氣,溫暖如春。

霍辰燁洗漱完不久,穿着寬鬆的家常袍子,腰帶鬆鬆繫着,坦露一片鎖骨,外面隨意披了件披風。腳上趿着寬口鞋,頭髮還有些溼潤,用長巾子鬆鬆繫了,黑鴉鴉垂在身後。他坐在牀邊,一手握着明玫的手,一手握一卷書冊看着。

感覺到明玫的動靜,霍辰燁擡起頭來看她,溫聲說了句:“終於睡夠了?可真能睡啊。”鬆了口氣的語氣,一邊放下書冊,伸出微涼的手摸上了她的額頭。

明玫轉頭看他,見他這般閒適自在模樣,一瞬間很多情緒涌上來,氣恨,惱怒,委屈,驚慌,怨忿,她也說不清是哪種,或者都有,忽然就覺得這個男人是如此的可惡。

是因爲他,才讓自己雙手沾滿鮮血,都是因爲他。

她拂開他放在額上的手,又去推他的人,一邊語無倫次地罵起來:“你別碰我,你離我遠點兒。都是你,都怨你,都是你的招惹,都是你的姑息,都是你……”

霍辰燁不防明玫一醒來就發脾氣,愣了下才道:“知道了,都是我的錯,我沒護好你,讓小七受驚了……”他撫撫她的頭髮,“你別亂動,小心動着傷口。”

明玫卻想起在慶安親王府的時候,有那麼一會兒,她是清醒着的。丫頭們給她擦拭換裝,那溼溼的巾子擦在身上臉上,讓她莫名聞到血的腥臭,感到血的粘膩。那巾子在身體上輕輕拂過,讓人時而覺得冰冷,時而卻覺得灼熱,難受非常。

那時她雖閉着眼睛,聽到了屏風外來回走動的腳步聲,聽到男人們焦急的聲音,“怎麼樣了”,“醒了嗎”,“還沒醒嗎”,“血止住了嗎”,“太醫怎的還沒到”,“快馬怎的這般慢”……

朦朦朧朧一片嘈雜,可是她聽得清,那裡面有賈誼的聲音,有徐茂輝的聲音,有不知名的什麼人的聲音,可是沒有霍辰燁的聲音。他那時不在。

她受傷,她驚惶,可他那時在哪裡,在幹什麼?

心裡越發怨恨起來,推搡不動他,她就開始往他身上用力拍打起來,一邊越發胡亂叫罵着:“動着傷口又怎樣,反正我又死不了,你在這裡惺惺作態做什麼?噢,她死了,我傷了,你滿意了嗎?還是說你心痛了?哈,你心痛也沒轍,反正人已經死了!”

霍辰燁皺眉道:“小七!怎麼又說這種話。”

“總之你走開,你趴在這兒做什麼?有人要殺我時不見你,我一身血污昏菜的時候不見你,現在好好躺着難道反能死了嗎,難道你在等着我死不成?你快去啊,去給老情人告別禱唸和收屍吧,去給新情人安撫安慰和慰安啊,她們正正需要你呢!”

霍辰燁被她不停地拍打着,也總算是聽明白了她在氣什麼。梅林裡大家都分散開活動,一時就沒有注意到她,不過他很快就讓人去尋她了。後來知道她傷着了他也着急,可檢查過她的傷並不要緊,就交待給兩位兄弟,迅速去了現場查看安排……

果然是沒見過血,嚇壞了啊這是。這會兒情緒這般激動,倒不用急着細細解釋,讓她發泄一通也好。

霍辰燁想着乾脆站起來,又俯身攬住她,任她虛弱的拳頭落在背上,口裡只哄着道:“都是我的錯,我以後再不敢了。夫人饒命可好?”

“你哪裡有不敢,你風流快活得很哪,去一個江湖女子,又多一個廟堂公主,你哪裡不敢了……”明玫叫嚷着。這種敷衍的話她聽得夠了。

霍辰燁道:“以前的都過去了不是,夫人別再計較了可好。再說公主,她硬招惹我也算我的錯麼?”

他語氣中的頗不以爲意,讓明玫覺得更加的刺耳,想起他層出不窮的女人,越發的怨惱起來,也越發使勁地拍打着他的背。

“你沒拒絕,你不拒絕,來者不拒就是罪過。從前,楚惜惜我親眼所見,她肯投懷你就肯抱,你敢說不是你的錯?明瑾也是,我提醒過你,但你可有遠離避嫌過半分?那次竹林若不是被我撞破,你是不是也已經抱上了?你語蔫不祥態度莫明,所以她纔會懷抱幻想不死心,是你害了她,是你……

還有黃鶯,幾次三番,臨死也噁心人一回,也想拉我墊背,我主動去招她惹她了麼我……

現在又來一個公主,哈,她更主動熱情,前番手已經被拉上了,現在呢,是不是已經抱上了睡上了?反正你就是這樣的人,別人要拉你就讓拉,別人要抱你就讓抱,別人要睡肯定就睡了。誰又規定自己招惹女人才叫流氓,輕易被女人招惹上更是賤流氓!”

激動歸激動,這腦筋還不是一般的清楚啊,這舊帳算的,那不是一般的清啊。霍辰燁無語了一會兒,雖想着不和她計較,可到底罵得也太難聽了些,終是忍不住辯解道:“小七,以前的錯真的不會再犯了,你彆氣了好不好。至於慧香公主,和我沒有半分瓜葛,我以後一定遠離她,你真不用氣恨這個……”

“我不信!我不信你會遠離她。她找上你,你就湊過去。不然她一個女人,爲什麼給你下貼。京城男人少嗎,就缺你這一個?你不想沾惹她,爲什麼不義正詞嚴跟她說清楚,讓她別抱幻想讓她遠離你點兒?你爲什麼不自己離她遠點兒避着她點兒,你爲什麼一副聽話乖順的樣子?因爲這個品種不同,野味兒更合口是不是。”

霍辰燁哭笑不得,忍耐道:“若她是真公主,聖上可能還會訓斥一二,可她爹是藩王又是皇叔,聖上都得留着情面。再說聖上的意思很明顯,不會將人留京的,咱們何必招惹呢。”

說是讓她自己選婿,若聖上有意賜婚京城子弟,早透出話兒來了。如今開口說起春闈學子,當然打着遠嫁的主意,短短時間,忍忍也就過去了。

明玫聽了更加生氣,嚷道:“不招惹她就行了嗎?可她招惹你了,可她招惹我了,忍忍忍忍忍(不是湊字數,真的真的 =^_^= ),什麼時候才忍到頭,等我死了嗎?你不是很能耐嗎,黃鶯殺人你都罩得住,一個女人往上撲你卻沒法了?根本就是藉口,根本你就是很樂意跟她廝纏!”

霍辰燁按了按眉心,無耐地叫了聲:“小七。”怎麼解釋不聽啊這是。

“總之我不管,她招惹我我就不依。我受傷了,我差點兒死了,我要忍到死後變厲鬼啥的討說法嗎?噢,我是個沒用的,只怕變成鬼也是個窩囊貨,不我求那時候了,我就要現在討個說法。你的能耐呢,你去面聖啊。在她慶安王府出的事兒,是她這公主窩藏兇犯,爲虎作倀,狼狽爲奸草菅無辜……”

霍辰燁頭痛,“小七,王府遇險,自然說得上王府護衛不力,有禮的人家可以表示款意,但真討要說法,人家又不是蓄意,誰會理會這理論,了不起拿幾個府裡護衛頂責完事兒,你想要這樣嗎?至於公主,誣告不得,要有證據。”

“證據嘛,想要自然有。黃鶯親口說的,公主帶她藏身王府,滅了我就給她撐腰擺平董家官司,然後一妻一妾瓜分霍郎。妾入霍府,公主另建公主府,有沒有霍氏妻名號不打緊,人家將來入的是皇陵太廟,嗯,連你也能沾上皇氣呢沒準兒……這樣的證據行嗎,你滿意嗎?”

霍辰燁看着她,反應夠快,故事張嘴就來,神智這般清醒,爲何就一味胡攪蠻纏呢今天。別說這是她自己編的,就算黃鶯真這麼親口說了,如今死無對證,也作不得數的。告不倒人家還會惹一身騷,何必呢。

他按捺着性子,去桌邊倒了杯水來,笑道:“說了這許多話,喝口水潤潤喉先,等有勁兒了接着開罵……”

明玫火冒三丈,她講了半天,他都當玩笑了?

她一把推開霍辰燁的手,跳下牀去抓搭在衣架上的外袍,一邊恨恨道:“你走開,我不用你作好人。你的能耐就都用到姑息養奸上吧,我自己去,我去官衙,我去擊鼓喊冤。男人不顧我的死活,這個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恨不得我死了騰位置。我如你們的意,等着官衙說我誣告,打死我算完。還不用你的女人們動手,你就坐等着美人入懷以慰下流吧……”

霍辰燁被她一推,手上茶盞喀棱棱響着在茶托上亂蹦。幸虧他眼疾手快,終沒有讓茶盞摔到地上去。茶水卻灑出來不老少。

霍辰燁把茶盞放到桌上,甩了甩手上水漬,就忙過來抓住明玫,“小七,別鬧了,快去牀上躺着去,仔細再着了涼。”

明玫左右掙着不聽,還是要往外走,一邊叫着:“躺着作什麼,養好了再被殺一回麼?你走開,你這般攔我,可是爲着護那個女人?她是細瓷我是瓦礫是不是,霍辰燁,你總是說得好聽,可亂糟事兒一樣不少,我不要你管了,我不想看見你,你個混蛋……”

霍辰燁從後面將她攔腰抱起,明玫兩腳離地,在空中尤自亂踢騰,忽然照着旁邊高腳小案几就是一腳。案几倒地,上面擺着的彩雲追月闊口插瓶就應聲而落,那瓶子肚大壁落,是潤亮的玻璃質釉,在地上彈跳着磕了幾磕,渣渣亂飛。

霍辰燁額上青筋直冒,他也很想摔幾個瓶子聽聽響啊,真讓人忍無可忍。

他把明玫往牀上一放,把被子猛地一扯蓋在她身上,繃着臉狠聲道:“安生躺着,不許再鬧!”

明玫哪肯聽話,翻身就想起來,被他一躍上去平平壓着,只壓得出氣兒多進氣兒少,哪裡還能動彈。明玫一惱,照着他光裸脖頸就啃上去。

霍辰燁嘶的一聲倒抽口涼氣,發現她是真下狠勁咬啊,也真惱起來,用手捏着她兩頰,強行讓她鬆了口,然後用手壓着她雙肩不讓她動彈,一邊揚聲叫人。

幾個丫頭進來,不敢往牀上多看,見地上一片狼藉,便都忙着收拾起來。

霍辰燁道:“看好你們奶奶,不讓她腳沾地上,出了差錯,你們就不用留府裡侍候了。”幾個丫頭怯怯地都忙稱是,立馬就有兩個站到了牀頭,緊緊盯着明玫。

霍辰燁又交待讓把屋裡類似這般薄脆的物件兒都收庫房裡去,換耐摔的擺件來擺。交待完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又頓住,道:“賀小七,我不回來了,也不管你了,你能耐,就可勁兒折騰吧你。”

卻聽丫頭紅棠驚叫一聲:“世子爺,你的腳……”

纔剛碎瓷濺上了,劃了一道,有血洇出一片。

霍辰燁不理會,摔簾子走了。

。。

霍辰燁在書房裡坐了一會兒,把最近的事情理了一遍,最後便又整裝出門,往賀府去了。去找岳父大人說說正事兒,順便也訴訴苦告告狀啥的。

賀正宏還在書房裡呆着,尋思着承福郡王那檔子事兒。承福郡王昨兒夜裡死了,他的護衛不敢隱瞞,把承福郡王怎麼收到信兒,以及去赴約怎麼遇襲的事兒說了一遍。

結果信上寫着什麼,護衛們沒人知道。他們只知道,郡王爺說是去見一個女人。黑天半夜跑去橋洞陰溝那種地方見一個女人,定然沒什麼好事兒就是了。

而那封信,不見了。小叫花子,不見了。

前陣子賀正宏和郡王爺成水火之勢,才平息下來沒多久,人家這就被暗箭戳死了,任誰都會往他賀正宏身上聯想一下吧。

這事兒若是衝他來的,這栽贓嫁禍的手法也尋常,只是若想座實與他有關,就得另拿實證出來。可今天有司查了一天,現場乾淨無痕,完全沒有什麼能指證他的證據。——若是嫁禍,便不應該留這麼幹淨一個現場纔對吧。

那麼是承福郡王那小子自己結下了什麼仇麼?

賀正宏正琢磨着,聽說女婿這麼晚上門,立馬覺得不妙。最後的大事兒也就這一樁了,莫非真跟他有些牽扯,霍辰燁才急急跑來?

賀正宏把人讓進來,親自上了茶,然後直言問道:“燁哥兒,可是爲承福郡王的事兒來的?”

霍辰燁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承福郡王的事兒聖上責令京兆尹查辦,有咱們什麼事兒?能儘快瞭解就是好事兒,難道岳父還想親自替他報仇不成?”

這話裡的意思,就是讓他不用理會?賀正宏心中一動,莫非跟這小子有關?

他飲了口茶,道:“燁哥兒,你怎麼?”他們之間沒有啥大過節,不至於到對人下死手的地步啊。

霍辰燁連連擺手,“岳父想多了,我說了,和咱無關。唯願此事早些瞭解,使亡者得安罷了。”

賀正宏嘴角抽了抽,知道不是他動的手,估記了有點兒小牽扯。於是點點頭,兩人不再多說此事。

喝了半盞茶,就聽霍辰燁又道:“岳父,我是被小七氣出來的。你不知道她……”霍辰燁開始說小七這樣這樣,那樣那樣,對他又捶又打又咬,撒潑打滾不講理,最後問道:“岳父,你管不管她?”

這女婿有些頭痛有些氣急又帶着點兒撒嬌的語氣,讓賀正宏硬是愣了一會兒。

霍辰燁見岳父不吱聲,就又道:“岳父,她太氣人了,你去訓訓她。”

賀正宏終於反應過來,敢情兩人耍花槍,他睡不成就跑來讓他也睡不成覺啊。賀正宏不由笑起來。

然後他點霍辰燁道:“燁哥兒,你說的這是小七麼,啊?也就是你,把個好好的明事理的孩子,慣得會胡攪蠻纏渾不講理了。你那麼寵她是要怎樣,現在自作自受吃到苦頭了吧。”

霍辰燁皺巴着臉一副苦相,嘟囔道:“她還嫌我對她不好。”

賀正宏又呵呵笑了一會兒,才又感慨道:“我們家小七啊,從小到大,什麼事兒都拿捏得穩,我這當爹的都沒見她失過態。沒想到竟然在你面前肆無忌憚成這般樣子。我告訴你,這丫頭最愛揣着明白裝糊塗,心裡定然知道你會縱着她,纔敢衝你撒野撒氣。要不然,她可是能裝能忍着呢。”

這話霍辰燁深以爲然,噘着嘴無話說。

於是賀正宏道:“不過也實在鬧得過了,我看也是該罵。要不現在我就去一趟?早點罵醒好做人,免得落下禍根。”

霍辰燁卻坐着不肯動,只顧喝茶,最後答拉着腦袋道:“算了,不勞岳父了,我自己回去罵吧。”心裡默默嘆口氣,她火起來,那嘴巴順溜得很,他哪能罵過她啊。

想了一會兒,霍辰燁問道:“西羌國內古拉部叛亂獨立,稱願向大湯稱臣,岳父可知此事?”

西羌國教乃密拉教,信衆衆多,據說教宗欲強行統一各教,惹惱了世代信本宗教義的其他教派。其中有一古拉教,教派雖小,但信衆地域集中,都在西羌六臺山和雙塔山一帶,信衆世代信奉本教,如何肯改依別派。被逼之下,古拉教就以六臺山和雙塔山爲基地,宣佈脫離西羌,獨立自治。

他們爲求保護,原來納貢稱臣,可那麼丁點兒地方,實在是連聖上都沒放在心上。

賀正宏點頭,問道:“怎麼?”

“他們急於拉關係,肯定會十分願意和親。慧香公主正適婚配……”

209

霍辰燁走了,明玫當然也不再鬧。男人不在,她任性發火給誰看?實際上她發了一頓火後,有些疲累,不過心下那股勁兒倒是也順過來了。

她試圖起身時,把紅棠小丫頭都快急哭了。明玫很無奈,她只是想要小解好不好。這是她的丫頭啊她的丫頭,爲毛還是把男人的一句話當聖旨般?

了無睡意,看着窗外的瑩瑩白光發呆。

她激憤的感覺,是源於被黃鶯之死的血腥刺激到了。這件事兒真是讓她受到了驚嚇,也膈應得難受。但黃鶯到底是過去時,到底死者已矣,等明玫人從驚嚇中緩過來後,也就罷了。

現在她更膩味的,是霍辰燁那一夜的去向不明,還遮遮掩掩不肯明言。

可是要說霍辰燁一夜之間,就能火急火燎地和什麼公主幹上什麼,這事兒沒有些前奏和後序,她還是不信的。霍辰燁那人,畏強權不至於些,飢渴不至於此,節操破碎也不至於此。

再者霍辰燁若真有心和這位公主暢開了撒歡兒,只怕他也有膽兒毫不避諱她吧,這個人,就是這麼的明賤。

思來想去,心裡還是不舒坦。慧香公主不同黃鶯,這個女人是可以玩成將來時的,霍辰燁和她親近,甚或只是接近,都讓她十分窩火。

明玫憤憤地想,公主也罷誰也罷,想要她的男人,也得看她同意不同意!

這次黃鶯在王府出現,這慧香公主是否真是同盟,可能性十分地大。她編排出來的雖然只是隨便說說,但很合情合理啊有木有。

悶了一會兒,明玫便想讓人去前院兒找人。救她的是霍辰燁的護衛,據說是暗衛,這之前明玫並沒見過他。暗衛嘛,隱藏行蹤是首要的本事,所以他能跟進王府園子去,也不算奇怪。奇怪的是霍辰燁竟然讓這麼一個人跟着她,在危急時候出手救她。難道說他早就知道她會有這番遭遇?

剛坐起身,就聽到外面有說話聲傳來,竟是司茶這麼晚過來了。

“小姐,你知不知道承福郡王爺沒了?”司茶一進來,就急急慌慌地問道。

明玫一愣,沒聽說啊。她疑惑地看向司茶。

司茶見明玫的表情,就知道她不知道,便跟她說起事情的原委來。

原來譚勁前兒個晚上天黑透出門,臨走倒笑着提了一句,說是替小姐揍人去。他們幾個人一夥兒去的,司茶送出來時,就聽到有人嘀咕了句承福郡王什麼的。結果譚勁天大亮纔回,然後不言不語在家裡睡了大半天的覺。司茶想着晚上出去可能累着了,便也沒說什麼。可是到了下午晌譚勁已經睡夠起身了,卻仍在家裡轉悠着不出門,問他只說是沒安排差使,等世子爺傳了再當值。再問他昨兒夜裡辦差可順利,他便急了,讓她少打聽那些。

司茶覺得不對勁兒,如果辦差順利,也沒必要一句都不能提吧。她知道霍辰燁已經說了讓譚勁跟着少奶奶的,並且譚勁自己也說了是替少奶奶辦事兒的,怎麼卻在等世子爺的信兒。

沒想到天黑的時候,在門口碰到住她家旁邊趕馬車走四方的老孫頭回來,司茶卻聽他說郡王爺死了,還向她打聽知不知道點內情啥的呢。

司茶心裡直髮抖,她幾乎能確定這郡王爺之死,可能和譚勁他們脫不了干係。惹下如此大禍,還隱瞞不報,萬一被查到,要如何是好?左思右想心下不安,這纔等一家子睡下,悄悄過府來告訴明玫。

“承福郡王府並沒有敲雲板啊?”明玫驚詫道,“那老孫頭可有說人是哪天沒的?”

“就昨兒夜裡,說是被箭射死在外面什麼橋下……”

說到什麼橋,明玫就不用再問了,她心裡一下拔涼拔涼的。

怪不得譚勁一早來晃了一下就沒了人影,感情不是事兒辦好了,而是攤上大事兒了。

自己手上又沾上人命了?竟然還是皇親國戚的郡王爺?

明玫心裡通通直跳,半天恍不過神兒來。

司茶心裡也直往下沉,明玫這樣子,顯然郡王爺之死不關她事,如果不是譚勁辦差失手造成的,就可能是他自作主張的結果,這可不是作死的節奏麼。

兩個人各自惴惴默了半晌,才聽明玫問道:“你說,譚勁在等世子爺消息?”

司茶點頭:“譚勁是這麼說的。”

所以霍辰燁已經知道承福郡王之事了?還是說這本就是霍辰燁的授意?她知道,他已經不爽承福郡王很久了。可霍辰燁既然有安排,爲何瞞着她呢?怕她擔心害怕。

想想白天還有心去赴宴作客,霍辰燁定然是有相當的把握把事情解決好的。

這般想着,明玫就稍稍鬆了口氣兒,安慰緊張不安的司茶道:“既然在等世子爺安排,那我們就等一等。你不要慌,譚勁當是知道實情的,既然他都沒有安排你們母子出遠門什麼的,那就可能沒什麼要緊的,很可能此事和咱們無關……”

司茶當然希望是這樣,應聲道:“是,我聽小姐的。”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道,“小姐,這件事兒如果是譚勁辦差不利造成的,萬一鬧出來,事情到他這裡就了了,絕不會再牽扯到小姐的。奴婢回去,就跟譚勁對好口……只是小姐,萬一,奴婢是說萬一,若是別人借小姐的手另有吩咐,卻讓小姐背黑鍋,小姐也要有應對纔是。”

司茶說着,惴惴地看着明玫。

這種誅心之語說出來,十分地大逆不道,挑唆的嫌疑也十分地重,可她還是想說出來。這是她從小看大的小姐,老爺說讓自己看護她,其實一直都是她在看護自己。她從小心慈手軟,小打小鬧是不怕,但遇到這種關係生死的大事鐵定會吃虧。

譚勁對她很好,她心裡也十分地害怕。但她也明白,如果事情不可轉圜,譚勁作爲當事人,肯定是保不住的。這本是身爲屬下的職責。既然如此,他就應該一力承當纔對,沒必要再牽連上任何人。

但她心裡還是擔心明玫,如果事情大到了一定程度,一定需要一個夠份量的人來抵命,會是誰呢?她不是十分的相信霍辰燁。再說霍辰燁是功臣,連上面可能都會護着些,倒黴的很可能就是她家小姐。

明玫心裡也是轟的一聲響,她瞬間明白了司茶的意思。她是說怕譚勁身在曹營身在漢,明明聽霍辰燁的吩咐做下惡事,到頭來如果遮掩不住,反會誣賴她是主謀。

她心裡升起一陣不快,不假思索地斥道:“司茶別胡說!他不會這樣,這不可能!”語氣不自覺帶着十分的嚴厲。

她自然指的是霍辰燁,他不會這麼對她的,她知道他不會。

司茶見明玫着惱,忙躬身賠罪,卻仍是道:“奴婢知道奴婢造次了,請小姐恕罪。不過奴婢還是想說,小姐也要把奴婢的話放在心上,多少有點兒計較纔好啊,小姐還要照顧兩位少爺呢……”

男人可以另起爐竈過日子,找自己的女人生自己的孩子。女人呢,命可以不要,孩子留給人家糟蹋嗎?

明玫看着司茶,她嫁人好幾年了,每次見她都還是奴婢奴婢的,事事都先替她想。那次她留峰寺被擄,司茶怪譚勁沒有安排好人手保護她,和譚勁狠狠幹了一架,讓譚勁找回她之前不要回家。

明玫相信司茶是真心爲她好,但她並不想和她多討論霍辰燁的問題。霍辰燁不會幹出大難臨頭各自飛那種事兒,她相信霍辰燁就是不會。

她道:“你的好意我明白,不過這種擔心是多餘的。現在我要想法弄清楚事情真相,也要靜下來想一想怎麼辦。你且回去,穩住神兒當什麼都不知道,我隨後就讓人去叫譚勁過來問明情況。”

司茶明白這是怕譚勁知道她偷偷來報告,引得他們夫妻生隙。急道:“我回去叫他就好了。小姐,若他真往小姐頭上栽,奴婢第一個不饒他。奴婢定會給小姐做證的,小姐請放心。”

她心裡其實十分地害怕,以前明玫說怕和霍辰燁意見不合時,會讓兩處當差的他們爲難,她還不是十分地理解。如今事到臨頭,她忽然就懂了。可再爲難,都應該選擇對的那一個。

隨後的譚勁和那名救她的護衛被叫來,雖然霍辰燁交待了暫時不告訴少奶奶,可是既然明玫已經知道了,他們也不好再瞞着,便各自說了自己知道的事情……

歸攏歸攏,於是明玫就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那天晚上霍辰燁徹夜不歸,是和譚勁他們去處理郡王爺那邊的後事去了:現場毀跡,偷回手信兒,送走小叫花……做了一番安排。他不讓譚勁告訴她,是想着等郡王爺這案瞭解了再說,免得她知道人家無辜喪命和她有關而驚惶難過。——她卻誤會他去和什麼人鬼混。

而慶安親王府的變故之後,他迅速去查看現場,當然不是爲了救治黃鶯,而是爲了尋機去現場放那張弓弩。

——郡王爺死後,霍辰燁本就覺得這事兒可能是黃鶯乾的。只有她,既對郡王爺不爽,又很方便嫁禍明玫,並且她逃遁在外,最好的辦法本就是混跡下九流中掩藏行蹤。賈府設宴明玫肯定會去的,黃鶯若有心,知道明玫的行蹤並不難。那小叫化子一路高調叫嚷,被有心人聽到利用,十分便利。

無論如何這事兒最好速結,免得七牽八扯到明玫身上。霍辰燁便迅速備好了弓弩和相同的箭支,想找個“兇手”出來先結案再說,沒想到這般迅速便派上了用場。

——他在爲她收拾爛攤子,她卻只介意那時候他沒有一直陪在身邊。

他對她很好很好,說過的,做到的,她都知道,她都明白。但她卻對他關懷很少,信任更少,一有風吹草動就總把他往不堪的地方想像。

明玫對自己這種錯怪十分懊悔,也有些難過。

不過也怨他,誰讓他總是惹來桃花不斷,又總對女人心軟,讓她心裡難安。

明玫想着,又想起他怒衝衝出去,半天不回,也不知去哪兒了,這一生氣就走的毛病真讓人鄙視。

完全忘了是自己攆人家走的。

想起他憤然出門時,腳上還帶着傷,也不知道那人那麼死倔,有沒有包紮一下。

明玫在屋裡轉了幾圈,最後讓人去門口守着,若霍辰燁回來了,就過來報她。

這天晚上,霍辰燁一直沒有回來。倒是讓身邊小廝送信兒回來,說是他從賀府出來走在路上,被人截去京兆尹配合查案去了,讓家裡不要擔心(主要是讓某人不要胡思亂想)。

明玫接了信兒,解讀出了男人的意思,知道男人之前暴走不過是去了老岳家,現在顯然已經沒有了暴走時的怒氣,並且還試圖安撫她呢,心裡美了下,便沒有再胡思亂想。

其實霍辰燁這晚,卻正是和某人孤男寡女密室獨處了,倒適合明玫胡思亂想下的……可見心態決定事態,一點兒不差。

霍辰燁這晚的情形,要從白天說起。

白天慶安親王府內,黃鶯死於當場,然後京兆尹辦案,現場勘查到她鬼祟跟蹤的腳印,確定了她欲行不規的重大嫌疑。然後又有旁的佐證和人證,於是黃鶯行兇一事證據確鑿。加上她本就是董府案的逃犯,沒什麼可說的,死了實屬罪有應得。

所以這件事兒算完結。

後又有專業人士檢查發現,黃鶯的腰間竟然插着一支短弩,所用箭支與承福郡王爺身上所中箭支相同。

於是黃鶯被列爲承福郡王致死案的頭號疑兇。

加上有承福郡王府的護衛早先就指明,承福郡王所以會夜入四印橋下,是因爲有人送來紙條相約,上面隱約畫着只鳥,可不就應了黃鶯之名麼。並且他們也確實聽到郡王爺提到了黃鶯,還有郡王爺也曾向小叫花子詢問過送信女子的樣貌,和黃鶯本人一比照,絲毫不差啊。

老來喪子,沒想到她兒子還死得這般窩囊,老郡王妃早哭得頭腦昏饋。如今這種種嫌疑黃鶯一一對上,自然認定她是兇手沒錯的。她咬牙切齒,只覺得黃鶯這般死了太過便宜,恨不得讓黃鶯活過來讓她重新反覆各種蹂躪痛宰n遍才解恨。

老郡王妃說要將黃鶯挫骨揚灰,要把當夜圍堵郡王爺的四名黑衣人一併捉拿歸案,要京兆尹尋找是否有幕後黑手,以及捉拿小叫花子。

老郡王妃既然這般發了話,京兆尹就好辦多了。黃鶯人在江湖,四個黑衣人自然是她僱用的江湖人士,不行死囚裡找幾人冒充也是手到擒來的事兒。只是小叫花子難辦,可能人已經逃出京城去了,不過人家只是個跑腿的,沒犯啥事兒,最多算個證人,抓人家本就不合理。總之京兆尹勸着老郡王妃,郡王爺這案子主兇已經伏誅,可以敲雲板報喪了,讓郡王爺早點入土爲安吧。

當然府衙也迅速將承福郡王之死案作了陳情摺子,表明主兇已伏誅,幾個幫兇小嘍羅也跑不脫等等,已經將摺子及時遞到了宗人府交差,端看明日上面怎麼說吧。

死了皇親國戚這種事兒吧,可大可小,既然郡王妃這邊已經安撫住了,結不結案什麼時候以什麼方式結案,就等聖上的意思了。

於是這夜近子時,承福郡王府終於敲響了雲板。

本來可以早些敲的,但老郡王妃就想在深更半夜裡敲,讓聲音更響些,傳得更遠些,最好更顯淒厲些,能吵醒最好嚇死一些人才好。這種微報復社會的心理不用去研究,總之她本來想到深更半夜再敲效果更好些,奈何禮部會根據響板時間來計算停靈日期,敲太晚算第二天,就表示他兒子會多停靈一天晚入土一天了。

老郡王妃聽着那雲板聲憤恨不已,也哀傷不已。這麼一敲,就好像這才把她兒子真敲走了似的,恨不得抓住誰咬幾口才好。

第一時間入郡王府致奠的,是慶安親王府的慧香公主。她漏夜上門,表達了自己濃濃的哀傷,親切的問候,以及深深的質疑。

話說讓明玫不幸言中的是,的確是慧香公主遇到了黃鶯,兩人怎麼勾搭上的不詳,總之是慧香公主把黃鶯帶回府裡去的。

所以慧香公主十分明白,黃鶯身上壓根沒有那支弩那些箭。

當然她不能真說她清楚黃鶯身上有什麼沒什麼的,她只能旁敲側擊地針對自己府裡命案提出種種不解:既然黃鶯有弓弩,爲什麼不用箭射賀氏卻用匕首貼身去刺,還在雪地上追逐折騰那麼久導致自己喪命?既然黃鶯能請動江湖人士,爲什麼這次沒有江湖人士相幫,只她孤身一人?爲什麼賀氏竟然有隨身護衛保護,那護衛既然能瞞過衆人進入王府內,爲何不早些將黃鶯抓到,端等到最後時候才現身出來?

總而言之就是,郡王爺之死,霍家少夫人,那傳說中的受害者賀氏其實嫌疑也很大啊有木有。黃鶯死了(這是實情),賀氏昏了(這個太好裝了吧),剩下在現場的一個是她丫頭一個是她護衛,都是她的人,這整個一齣戲誰知道是不是她的苦肉計呢?畢竟她脖子上一小口,人家黃鶯脖子上一大口,命也交待了去。那所謂兇器弓弩,誰知道是不是她乘機放人家身上的呢。

這女人幾乎真相了。

於是老承福郡王妃聽她這麼一分析,得,合情合理,可不就是這樣麼。前番她爹那般找郡王爺事兒,如今說她爲姐鳴不平心存報復完全說得通啊。再說沒有證據又怎樣,寧可錯殺不能漏過啊不是?

可惜雲板已敲,京兆尹已做結案陳情上報了,估記聖上御覽也過了。明早朝會這麼一講就定了性了,到時金口御言一出,想翻案,那得有比結案還瓷實的證據才行啊。

可是這事兒明顯不容易找出什麼有力的證據啊,那霍都督也在現場,其他一幫在現場的都是他的狐朋狗友,這人又那般護妻,還不把事情處理得溜乾淨?還有京兆尹這麼急着結案,分明也是護着對方啊。他們那些當權的官官相護,根本就是一丘之貉好不好。

老郡王妃越想越覺得這事兒得鬧,得往大處鬧,讓聖上不好息事寧人維護功臣,她兒子纔有機會大仇得報啊。這般義憤填膺想着,儼然新兇手已定似的,恨不得賀家霍家合族給他兒子陪葬纔來得更痛快淋漓。

於是老承福郡王妃便攜同郡王妃一起,披掛整齊去跪宮門去了,去哭求聖上把明玫當作嫌犯先行看管起來,細細查證清楚。一品夫人了不起啊,她還是內命一品呢。老郡王妃如今別說對有嫌疑的人了,就是無辜的人她也恨不得多殺一些給她兒子陪葬纔好呢。

這麼的事情轉來轉去,最後卻還是落到了明玫身上。

210

210

而慧香公主,出了承福郡王府後,就以公事名義着人去找霍辰燁,自己也到了京兆尹府衙坐等。

所以說,明玫要有心就會想想,這麼大晚上,被截住叫往京兆尹協查辦案,聖喻之外,有幾個人願意得罪他巴巴地這麼幹呢?

見到霍辰燁後,慧香公主就明白告訴了他承福郡王妃婆媳動向。也明白說黃鶯那事兒是在府裡出,府裡護衛僕從,很方便做人證。或無意中聽到黃鶯與明玫二人爭吵內容,或看到二人爭執過程,最後明玫惱羞成怒,才舉滅了黃鶯以期死無對證。總之就是,幫着明玫把郡王之死幕後主使罪名給座實了很容易。

當然慧香公主也不是純閒,這般插這麼腳,自然是有要求。

知道霍辰燁對明玫十分在意,畢竟那拿爵位換特權事蹟天下皆知。相比於眼睜睜看明玫完蛋見死不救,條件實在是太過於優渥了些,甚至不能算是條件。

笑着對坐在對面美貌男子,娓娓道出了自己心聲:並不希罕什麼名份,也不在意什麼名聲。這些年也玩得夠了,如今想要安定下來,可良人難得不如不要。如今只是想要生個孩子,個象霍辰燁這樣孩子,以陪伴未來無聊生活。可以永遠住在京城這親王府,也可以回到封地去,總之霍辰燁若不願意,以後便再不打擾他,在懷上他孩子之後。

所以在某些程度上來說,明玫曾經那順口胡謅也同樣是部分真相了。

可見女人,最瞭解還是女人。

霍辰燁沉着臉沒說話。他懶洋洋倚着椅背,神態間再不見人前對公主半分恭敬,眼睛微眯,薄脣微抿,臉部肌肉緊繃,滿面不快和不耐。

慧香公主卻覺得他那隨意姿勢撩人極了,他那不屑和鄙薄神態也撩人極了,正正愛極了這副傲驕小樣。

嬌笑起來,聲音柔得能滴水:“不是裝得很諂媚麼,今兒個怎麼不裝了?原來還挺了解,知道不喜什麼樣人。所以也知道喜歡什麼樣人對吧?告訴,便是諂媚樣子,也很喜歡,那真是沒法子事兒。”

霍辰燁冷冷開口打斷,說回上個話題:“說來說去,還是沒有實證。畢竟對糾纏衆所周知,所以誣告妻行爲自有人信。如果夫人丫頭護衛算不得證人,那麼府上丫頭護衛空口白話也算不得證人。”

慧香公主愣了愣,知道霍辰燁說得也對,不過很快笑了笑道:“那要看別人更願意相信誰說。再說不是還有箭弩嗎?那不就是實證了?霍都督家護衛都能出現在事發現場了,也別太不把王府護衛當回事兒了好吧。

說巧不巧,就偏偏正好有人看到,是誰把那箭弩放到黃鶯身上去。說再有外面人正好知道那箭弩是誰不久前購得,這切是不是就圓滿了……”

當然是使詐,故意語焉不詳,讓霍辰燁自行聯想。

黃鶯死後,慧香公主人確實是得信後第時間到場查看事態,當然既然方已經死了,就是查看對方死絕沒有,免得把也牽扯進來。

可是那箭弩來得蹊蹺,竟讓人都毫無所覺。不過顯然那箭是有人早就備好了,不然不可能那麼快就放到黃鶯身上去。這個人會是誰,自然不是霍辰燁就是老婆,或者兩人交待下什麼人。

慧香公主很篤定這個說法能震住霍辰燁,那邊郡王府鬧起來,這邊再作證,可信度畢竟不低。

霍辰燁冷哼聲道:“公主也不用把霍某當小兒耍,既然有人看到真相,爲何不報告官差,安是什麼心?莫非公主對郡王爺心有不滿,願意看他冤死不成?”

慧香公主見霍辰燁不但不見棺材不掉淚,還竟然倒打耙,真急眼了,不由怒道:“霍都督,慧香雖然喜歡剛性男子,可也不要太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不怕實話告訴,黃鶯入王府,是堂堂正正來求見,自然有人看到。而自然會被搜身,所以身上不可能有什麼弓弩。至於爲什麼進府,自然會找個理由出來,比如冒充別人之名,或就以真名找喊冤,諸如此類,理由多是。

就算有人覺得理由牽強也沒什麼,總之會讓自己淪落不到包庇逃犯上去,也能洗去嫌疑就是了。這弓弩無中生有事兒鬧出來,說最大嫌疑是誰?昨天府裡衆人也盡是帶去朋友,們互相打掩護做下什麼事兒實在方便。何況就算各執詞,個郡王府個親王府,就會怕了霍家怕了這位世子爺不成?聖上就算有心護着這位功臣,只怕也得給等皇親個說法。

如今願意替掩着,讓答應那麼點兒要求,總好過讓賀氏以兇犯名義去死,還是說其實更願意讓賀氏去死?再說若不從,這次是黃鶯要命,下次不會是別人麼?當慧香混世到如今,就沒有些其他暗中手段不成?”入京這段時間老實趴着,還真把老孃當病貓了咋。

霍辰燁也惱了,道:“既然說到這兒了,也不防實話告訴。這件事兒還真和家夫人點兒關係也沒有,是那承福郡王幾次三番惹到,讓人惱火,所以才欲除之而後快。那箭和弩都是四印橋邊悅馬記出品,雖然掌櫃說此種短弩他共製出不過三把,但要購得卻也不是不能夠,所以就算咬着那箭弩不放又能如何?誰又能證明府中護衛沒有,或者沒有麼?

承福郡王欺人太甚,是他自作孽不可活。也奉勸公主句,適可而止兩下相安多好。不然苦苦相逼欺人太過,誰知道又會是個什麼下場呢。至於借種事,多謝擡愛,在下對那種事兒,深覺噁心,今天就當沒聽到過。”

說完霍辰燁站起身來,轉身就走。

慧香公主氣得粉面通紅。

不是笨蛋,知道這事就算鬧騰出來,也不過象剛纔樣互相扯皮,沒有任何意義。要想穩操勝券,還是得要實質證據才行。悅馬記是吧,那就悅馬記。

而霍府這邊收到消息是,霍辰燁出來京兆尹府衙後,也去了皇宮門口跪候天顏。喊冤說這事兒和他夫人沒有任何關係。說皇親戚也要體恤臣子啊,紅口白牙誣人會讓臣民寒心。和郡王府打起了擂臺,敬請對方拿出證據來。

郡王妃婆媳惱,說讓他滾回去讓賀氏滾過來,們告是賀氏不是他,們這跪是承輝門不是正陽門,們求見是皇后不是皇上,個大男人混在女人身後不嫌丟臉啊。

郡王妃婆媳就怕他在這裡作態,最後聖上體恤功臣,或者以後還有重用,瞬間就偏護着他了。便賀氏卻不同,怎麼說不過個女人,聖上能對有什麼顧念。

霍辰燁說怕丟臉會丟命,他也不得已啊。誰讓夫妻同枝呢,夫人事就是事,被人誣告就是被人誣告,不能來跪只好來了。副誓同進退樣子。

他還說他妻嬌弱,如今連驚帶嚇已然病倒了。不敢和您二們比啊,家裡出了這麼大事兒,還可以精神奕奕在這裡等門呢。

郡王妃婆媳吐血,們是精神奕奕嗎,們是萬不得已好不好。

老郡王妃咬牙,反正們求見皇后也不過是想曲線救最終把事兒捅到皇上面前,如今既然這樣,不如干脆往更大處鬧,鬧得聖上偏袒不了,鬧得此事不能私稟最好公審,們才把握更大些。

於是這婆媳倆帶着娘子軍,乾脆轉往正陽門跪哭去了。

見過御史死諫在這兒跳腳流涕,從沒見過幫娘們兒圍宮大哭。於是前來早朝臣工們便有幸看了個稀奇。

但這稀奇臣工們可以白看,皇上卻不能。

宮門開後,皇上乾脆上朝前先召見了雙方代表。番扯皮之後,郡王府那邊終因無確鑿證據而訴訟無力。但皇帝也答應們既然有疑點,就讓郡王爺案子打回有司重新審過,以讓所有兇犯不會漏網。

霍辰燁這邊,聖上親言:即無證據,便與霍卿和夫人無干。

然後勸導老郡王妃幾句,表示理解喪子心切,其情可憫,但也要適可而止,比如這般圍堵宮門實在不成個體統云云,態度軟中有硬,隱有不耐。

這種敲打下,老郡王妃也不敢不收斂。不過好在此案要重審,未來可以細細監督,不讓兒子遺恨黃泉,也算目達到。

事情本該到時結束,誰知卻在這時候,慧香公主求見,還帶來了那確鑿證據:據說霍少夫人賀氏,不久前曾在悅馬記鋪子裡購得此款弓弩,那是最後張此款弓弩,所以掌櫃清楚記得此事,並呈上了證人證詞。

於是劇情反轉。慧香公主提議將賀氏收押審問,估記審便知,郡王妃婆媳苦情同求

霍辰燁自然持異議,他要求當衆重審掌櫃,以正視聽。

於是公主說那掌櫃證詞是親見京兆尹官差問完畫押,霍辰燁有何理由不信?再說又是親自帶進宮來,不信此證詞就是不信,不把皇家公主看在眼裡。

郡王妃婆媳就說霍辰燁這是試圖掩蓋真相,沒準要對證人動用什麼陰招讓人改口變供之類,或者直接讓人死無對證……並由此說到霍辰燁如此作爲,很可能自己正是幫兇,夫妻合謀八拉八拉……

霍辰燁表示此事和自己無半點兒干係,也敢打包票其妻絕不會行此惡事,若是將來有司查實證據確鑿,原與妻同罪承擔。

既如此,也不用繼續再扯白了,皇上直接讓人帶證人,他親審。

侍衛很快帶到瑟瑟發抖掌櫃枚,聖上看着霍辰燁,示意他上。

霍辰燁例行審問程序確認了對方身份,便問那掌櫃:“……家弓弩上可有標記?”

那是當然,時下有點兒名堂匠人,都愛在自家寶貝上留下標記,以傳世人。悅馬記標記便是個花體馬字。

“可是,”霍辰燁等那掌櫃確認之後,向聖上道,“黃鶯身上所攜箭弩上標記臣看到過,分明只是片雲。”

聞者詫異,傳來黃鶯身上所藏物查看,再傳來郡王爺身中物比照,竟然都是片雲紋。這兩種紋路猛看極相似,都是花亂團,仔細辯認差別大了,並且雲紋圖案根本不可能由個馬字改成。

不待逼問,那掌櫃便癱倒在地連呼饒命,指認慧香公主派人夜裡忽然闖入他家,扣了他妻兒老小,逼迫他誣告霍家少夫人賀氏……

霍辰燁聞言悲憤大呼:“臣有妻有子,對別女子無感,求公主放過啊,求聖上作主……”

於是此場鬧劇箇中原由聖上秒懂。咬牙惱怒:大清早這是鬧哪樣啊?

很乾脆地宣佈:承福郡王案證據確鑿,維持原判,着有司繼續抓捕漏網從犯以祭亡靈。至於郡王妃婆媳,趕緊回去將人洗洗埋了吧。而慧香公主,言行無狀,成親前不得出慶安親王府半步……

金口玉言出,此事就欽此了。

老承福郡王妃發現自己受挑唆來跪了這麼許久,原來是爲慧香陷害賀氏以霸人夫做了幫兇而已,氣恨之下依老賣老當着聖上面就揮了慧香公主耳光。

慧香公主被抽愣了,當然也早明白過來霍辰燁擺了道。說什麼在悅馬記購弩殺人,原來他竟篤定會逼人做證,又時間緊湊來不及弄清切細節,便拿那豆大團兒說事兒讓自打嘴巴。

慧香公主不幹了,本來只說是明玫買兇器,原本指望着霍辰燁識時務斷尾求生,沒想到他這般死硬。既如此也怨不得了。

慧香公主準備不管不顧說出黃鶯本來身無弓弩事算了,聖上怪罪就怪罪,不過斥幾句。但終歸這事兒不是殺人放火,總不會給定什麼刑。

皇上卻也正好想起此茬,面色不善問道:“慶安親王府明明護衛衆多,那女子如何匿入府去?莫非還與那女兇犯有些瓜葛?”

老承福郡王妃也怒瞪着,好像真是如此便撲上去咬。

慧香被兩人瞪得發寒,想想這裡是京城不是津都,沒有老爹罩着,別說老郡王妃敢當衆甩耳光了,連個臣子都敢不不恭不敬對,何況現在皇上明顯動了氣。此時把此事說出來也斷無好處,還是私底下報復回來好了。再說,看了看霍辰燁,這男人竟然能猜到心思,真是讓人捨不得放手呢,若是此番撕破臉,真是點兒機會也沒有了。想着便搖着頭連聲否認。

“那麼就是王府護衛不得力了?”皇上道,“如此便全數換下吧,朕撥皇城侍衛給……”邊說邊示意霍辰燁跟着他走人。到點兒上朝了,這幫不省心女人。

慧香公主欲哭無淚。護衛,都是從津都帶過來心腹。如今被換成皇上人,以後做事自會大白於聖前,那還能幹成個甚?

明玫整夜包着被子靠在牀上,聽着前方時不時傳來消息。想着這麼冰天雪地,霍辰燁在宮門口那兒跪了半宿替喊冤,而這般安耽自在,便十分地羞愧不安。

但也不至於起來也到院裡跪着以求什麼共患難意境,這是男人替掙來安逸,得好生受着纔對得住他不是。

只是整夜整夜憂心不已,直睡不着是真。

到後來宮門開後,霍辰燁他們被召進皇城內,裡面情形明玫就不得而知了。

這讓更加鬱郁惶惶,實在焦燥難耐,乾脆起身下牀,在屋裡走來晃去,只盼着能儘快有消息回來。

霍府主子們也都陸續得了消息,明玫早早就被叫到了盛昌堂。

霍侯爺在外書房待着等信兒,盛昌堂裡霍侯夫人跟霍辰爍夫婦俱在。

說實話這種事兒,霍侯夫人心裡那裡陣舒坦陣緊張。又興災樂禍又擔心被牽連到,這心情和秦氏樣樣。只不過前者興奮勁兒更多些,後者怨憤勁兒更大些。

見明玫進來,霍侯夫人就繃着臉罵人,“燁哥兒媳婦兒,膽子真是不小啊,都敢朝郡王爺動手了。找死且去找,知不知道這會連累家裡?”倒也不算聲色俱厲,只不過臉色也很難看就對了。

其實是想聽明玫說說詳情,這不習慣拿住點兒小辮子就趕快給個下馬威嘛。

可這種時候,明玫哪有耐性聽羅索,見能說上正事兒霍侯爺不在,又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便心生惱意。說這叫什麼話啊,這種時候不關心事態,是耍婆婆威風時候麼?

耐着性子,儘量用軟和音調,面上卻擠不出絲笑意,話也毫不客氣道:“婆婆是尚沒睡醒吧,仔細禍從口出。兒子在外面雪地裡跪半宿喊冤呢,婆婆在家裡覺醒來倒認定了是自家人動手?聖上都沒裁定事兒,就敢往自家媳婦兒頭上栽嗎?這傳出去,是讓人說婆婆比聖上清明呢,還是說婆婆巴望着霍家出個兇犯呢?”老孃倒黴了能落着什麼好呢。

霍侯夫人沒想到明玫竟然這麼堵,時之間竟愣住了。侗媽媽站在旁邊,反應過來就上來幫腔,剛開口說了聲“少奶奶,這般……”

明玫如何會聽說,怒聲打斷道:“閉嘴!”

把侗媽媽嚇得愣。年紀大資格老,又跟在霍侯夫人身邊,少爺小姐誰不稱聲媽媽,還是第次被小輩兒這般喝斥。

卻見明玫又扭頭掃了圈旁邊侍立丫頭婆子們,道:“主子們說話,誰再胡亂插話吐出半個字,直接叉出去打死!”

婆婆不好得罪,奴才也不敢麼。

霍侯夫人這會子才反應過來,明玫罵身邊人就是打臉啊,手指點着明玫叫道:“…………,這個……”

明玫道:“…………,這個媳婦婆婆回頭再說吧,這回子有事兒呢。”

霍侯夫人被攔了話,正要怒起來,侍立身後秦氏忙拉拉衣袖,邊對明玫道:“對對對,嫂嫂先說正事兒要緊。”

霍侯夫人也看出來了,這賀氏有些焦燥,誰點跟誰暴啊。莫非這回真事兒大了?相比發作媳婦兒,當然更擔心會否牽連到他們。當下也不再多言,耐心聽明玫說話。

明玫卻是對霍辰爍道:“二爺去外書房問問父親,要不要帶幾個機靈得力人去宮門口等着,也好及時傳話兒回來。這不大家都急等着信呢麼。”

家裡有事兒,大老爺們兒,在這兒內宅兒裡乾坐着空等算怎麼回事兒。

心裡不爽,口氣便沒那麼好,又引來霍侯夫人冷眼幾枚。

霍辰爍倒沒見不快,但他卻表示不用去問吧。他哥肯定帶着人呢,他再去那兒等着,來多餘,二來人來人往看着也不象那回事兒,再者他覺得外面情況不明,動不如靜。要不然兩下里弄岔了,可就不妙了。

而秦氏卻想着別,算是看出來了,明玫這意思,原來他們對情況完全不在掌控中啊,若罪過真落到身上……想着慌慌對明玫道:“嫂嫂,要不要先把孩子們送出去……”

好處他們落不下多少,這若有個萬受牽連卻是定逃不掉。明明他們那房惹出事兒,還得反過去求人家幫着保護孩子,這日子過得也忒是苦X了些。

明玫心裡真是惱啊,這窩子什麼人哪,霍辰燁若是真有點兒事兒,能指望上誰啊。

沒理會秦氏,只對霍辰爍講着道理:“哥隨身帶自然都是下人,有個什麼緊急情況,他們不敢自己拿主意。是主子,在那裡看着,讓他們有個主心骨兒,這不多餘。再者,哥那裡狀況不明,身爲兄弟想要打探二再正常不過,別人看到了只會說霍家兄弟齊心,這是給二爺立好名聲呢。並且,憂心自家兄長這算什麼動?弟妹這般急急要做安排才叫動呢。”

霍辰爍也是第次被明玫這般聲氣說話,當下也沒了別言語,起身施禮出去了。

朱氏被明玫捎帶上排揎了,便也不再說話,只低頭想着,總之等下讓小寶跟六六九他們呆在處玩,不讓人離開視線就好了。

明玫再回怡心苑還是那種心裡揪揪着狀態,派了護衛趟趟出去探聽消息,霍侯爺那邊也有派人出去,有回話時都會過來知會聲,等到終於確定霍辰燁正常散了朝,明玫才終於放下心來,於是倍感各種疲倦襲來,熬不住爬上了牀。

沒想到霍辰燁卻是散了朝就回府來了。那時候明玫才眯着,還不曾睡實了。丫頭在旁邊叫,明玫便骨魯從牀上翻起來,迎上去抱住了那人。

霍辰燁下了朝之後,先去面見聖上,坦白了事情真相,然後纔回府。

當然少不了在御書房又跪了跪,陳述詳情,得了諒解。這麼久沒吃沒睡,便有些身上冰冷,膝下痠軟,不妨被明玫撲,兩個人差點兒栽到地上去。

霍辰燁攬着明玫穩住身子,看那情形,便急聲罵道:“跑什麼跑,鞋都不知道穿……地上收拾乾淨沒有,再叫碎瓷扎着腳……披風也不知道裹件,也不怕凍着……”

明玫趴在他胸前,悶悶道:“終於回來了。”

霍辰燁把人抄手抱起,放牀上包被子裡,明玫還抱着他腰不撒手。霍辰燁便坐在牀邊低頭檢查脖子。上面抹了藥,外面薄薄敷了層薄紗。他將那紗布輕輕揭開,夠了旁邊高杌上藥膏重又塗了層。

邊皺眉道:“夜沒睡?眼睛都有紅絲了。”最愛睡懶覺人爲他睡不着,霍辰燁有些心痛,不過心裡也有點兒美。

“嗯。”嗓子有點兒悶悶。

“這麼點兒事兒憂心成這樣幹嘛,擔心家男人擺不平?”霍辰燁捏鼻子。

“不是,在那兒受罪,心裡難受。”明玫拍着牀,“快上來躺會兒,讓來伺侯家男人。”倒沒有擔心聖上真會怎麼着他。

呃,霍辰燁斜眼笑,“怎麼伺侯?”邊說邊蹬了靴子翻上了牀。

“給揉揉膝蓋。”明玫道。說着翻身起來坐到了牀中間,把他腿放在自己腿上,去捂了捂他膝蓋,然後輕輕揉起來。

霍辰燁明白心裡在想什麼,他直都知道,煩那些禮教,覺得下跪是種屈辱,所以他纔會替求那不跪不禮特權。如今看這般,肯定是在爲他難過。

他坐起身來,長臂展,就把明玫扯到了身邊,口中渾不在意語氣道:“快過來吧,以爲像那般嬌氣?再說誰真跪半天啊,磨蹭到宮門開時纔去跪了下,不過讓隨從那般嚷嚷着,騙取同情罷了,沒想到騙到了這個小傻子。”

他這般哄,明玫覺得心裡愈加愧疚,喃喃道:“對不起,是胡鬧,不該去理會郡王爺那個衰貨……”若不去理會,又如何會惹來這麼許多事兒,有人死有人傷,而他,作難受罪。

他摸摸臉,道:“胡說,什麼不該去理會,有人惹,就該狠狠地揍。”

“……還有昨天,不該衝發火,是任性,都是錯。”明玫又道

男人摟着腰,下巴在頭頂輕輕靠着,半天才道:“笨蛋,怪什麼,不是錯。心裡難受不衝發火能衝誰發?”

呃?明玫恍了下神兒。他通常不是傲驕地說“知道就好”,就是斜眼看着,來句“打拳給個棗麼”之類質問麼。

男人擡起頭,讓眼睛看着他眼睛,道:“不是任性,都是錯。說得對,那些對有歹意女人都因而起。可是小七,以後也保證不了能徹底遠離得了外面女人,有人硬要心懷不軌也無力。但能保證,不去招惹,不被招惹。對有些信心好不好?”

他那般認真地看着,眼裡有懇切,讓明玫忽然就心裡軟軟。

“昨天說爲了別女人不顧死活,那時覺得很委屈。遇刺,嚇得魂都飛了,坐在身邊全身發涼,止不住地抖。不敢想象如果護衛晚到步,會是什麼樣後果。替止了血,摸着跳動脈博半天才能穩住神兒,等徐茂輝他們到了,纔敢把交待給他們去梅林處理事情。”梅林那邊不得不及時處理,何嘗是他想離開。

“那些過去塗抹不掉,那些女人推卸不開,只能給們作些安排——以前總是這般想,所以總是心軟。可是昨天遇險,不知道有多惶恐。若早些硬下心腸,黃鶯便是有恨有怨,也只會對着來,如何會連累受驚受傷……這般想了,就覺得罵得真對。小七,是對不住。”他聲音有些嘶啞,讓人聽了心生酸澀。

“不過如今,黃鶯沒了,扇兒送走,再沒有那樣問題了。以後別女人是好是壞都和沒關係,也不會對任何別女人上心。有了,想和好好,們要白首攜老對麼?小七,別再嫌棄過往好不好?信好不好?”

是啊,信他好不好。直,真是很嫌棄他過去。可許多事,其實他已經做到了,象他說改過,他已經做得很好了。

明玫連連點頭,“信,都信。是不好,是膽小害怕,怕以後不喜歡了,無以自處,所以拼命讓自己混不在意。實際十分在意,斤斤計較,小心眼,不知足地想要更多,甚至想要全部……”

這個男人,和點點滴滴到如今,讓人無可抵擋地心動。是,心動,若非心動,昨天如何會那般激動。

得到想要答案,本該開心地笑,不知道爲什麼,他有些笑不出來。摟着明玫默了半晌,忽然聲音暗啞地說了句:“,霍氏辰燁,總不負。”

這句話明明似是誓言,可他聲音那麼輕,讓人完全聽不出什麼誓言堅定,以及什麼深刻用心。他們這般躺在牀上,遠沒有佛像前神聖,可是明玫卻還是聽出了其中鄭重。

將頭在他身上蹭了蹭,然後將臉貼着他臉膛,緊緊……

外面雪花仍在大片大片地飛舞,北風起勁地吹,不時傳來枝頭破布被風撕扯聲響。外面那瑟瑟世界,想必寒冷異常。

可是屋裡很溫暖,火牆暖烘烘,地炕暖烘烘,爐上水爐可勁地噴着水汽,滋潤着有些乾燥空氣。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終於放鬆地睡了過去。明玫輕輕動了動,那放在腰間手就立刻把往身邊攬了攬,手輕輕扯了扯被子捂緊肩頭……

就這樣吧,這是男人,以後要守護着他,就象他守護着樣,用全心,用全力,把日子好好過下去。

使壞做怪婆婆什麼,主動蹦過來纏上來蟑螂蜘蛛狐狸精什麼,生活中可能還會有許多不如意。不過,來戰吧,誰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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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一路支持的親們。

謝謝 謝謝……

再見或者不見,大家都要開開心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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