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谷英的村莊

誰也不知道他是怎樣找到這片山谷的。從密密的森林翻上一個山坳,羣山環繞的一塊低地突然展現在眼前:山風吹來,樹葉簌簌,鳥鳴聲裡,遠山幽藍,陽光下,兩條清澈的溪流繞過谷地,閃爍耀眼的斑斑銀光。真是一塊神仙府地!張谷英被這個優美的地方迷住了。他盯着這片無人的谷地,一生的命運似乎呈現出了它全部的底蘊:他需要一個最後的歸宿,過上一種自己的理想生活。

混跡官場多年,已經厭倦宦海生涯,早有歸隱田園的想法,這片土地強烈地牽動着他的心。從江西進入湘北,一路上,極少人煙,許多耕種過的土地也荒蕪了。那時,天高地闊,大地還是原初的蒼蒼之野,土地上道路隱沒、人煙匿跡,荒山野嶺沒有稱謂,要開墾一塊山地,尤其是深山密林中偏僻的土地,是一件天隨人意的事情。然而,一個景色如此秀麗的地方——羣山圍繞、溪水橫貫、田疇平展,卻還是極難找到的一處世外桃源。

於是,第一縷炊煙在這個寂靜的谷地升了起來,一棟青磚灰瓦的大屋在萋萋芳草中聳立,一個人的村莊與一個願望都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紮下根來。張谷英環視羣山,他感受到的不只是寂寞,還有一種平靜,一種絢麗歸於平凡的寧靜,世間萬事都在一縷炊煙裡升入一片虛空。

多少代後,這個地方被人稱作張谷英村。

六百年後,我站在山坳,遠眺早已是阡陌縱橫的田疇,炊煙裊裊中,自明代一直到今一坡連着一坡如浪的青瓦屋頂,我感受到了那束六百年前從這裡望出去的目光,他考慮着子子孫孫與他一樣的避世居住。他把身後的子孫像種子一樣帶到這片土地撒播,作出了傳世百代的規劃,並擬定可傳三十三代子孫的派譜:“文單志有仲,功伏宗興,其承繼祖,世緒昌同,書聲永振,福澤敦崇,名芳百代,祿位光隆。”儒家的理想、自己的期望,都滲透到派譜中了;他把自己的一句句警言如“永不做官”、“不求金玉富,但願子孫賢”、“遺子黃金滿瀛,不如一經”、“忠孝吾家之寶,經史吾家之田”,也在時空裡撒播,後代像莊稼一樣一茬茬生長、繁衍,警句像一葉扁舟,在他自己血脈的河流裡與時間競渡,在歲月裡懸浮成祖訓,讓後代避過世道險惡的暗礁。於是,世世代代,漁樵之樂,耕讀之樂,隨着每個早晨升起的裊裊炊煙在村莊氤氳開來。

只要時間延續,設想中的一切必然在今天出現:一個蔚然壯觀的村莊在大地上呈現出來,他們都是張谷英的後代,從古到今,是張谷英一個人的村莊。一個留山羊鬍、着白色對襟布衣的老人,永遠在村莊中心最寬敞明亮的大堂上端坐着,笑對知書識禮的孝子賢孫和每一位走進張谷英村的人。他的智慧告訴他,憑藉血緣,還有理想和文化,他將在這塊土地上永生。一個並不顯赫於世的人,靠智慧進入了世人的眼,並在二十一世紀開始聲名遠播。

張谷英生命的神秘傳遞不只是子孫的血脈,還有一起穿越時空的張家大屋,這是一個文化的場館,給人行爲帶來至深的影響,同樣附麗着先祖的靈魂。讓建築來表達個人的意志,並在時間的沼澤上永不陷落,張谷英的圖謀同樣取得極大成功。

大屋在空間上呈現了中國文化的人倫、禮儀、宗法、三綱五常宋明理學的尊卑秩序觀。外人第一眼看到的是長長一條青磚牆;灰瓦平伏於牆、出檐很淺,屋瓦只有窄窄一線;窗卻極大,它們全是泥土的傑作,極顯簡陋、質樸。進大門,第一個天井仍然是收斂的,第二個天井,空間高大起來,房屋兩層,高大木柱撐起有兩層樓高的大屋檐,上掛楹聯,每一進由天井和半開敞的堂屋和兩側封閉的廂房組成,四面屋頂圍出一個方形空洞,天空隨同陽光透進堂屋中。每進之間隔着一扇活動的屏門、檐廊、巷道,上雕八仙過海、四郎探母等民間傳說。始祖大堂五井五進(有的已貫通),最後一進廳堂,張谷英塑像立於屏前,香火繚繞。

堂屋左右兩邊窄小的正房與廂房是長輩起居室。緊貼牆身外側暗巷包繞,從這條通道(也是防火道)可進入附屬橫向軸線上的房屋。這些房屋與主縱軸房屋組成“豐”字形平面。橫軸線上仍然是幾進的天井及兩側的正房與廂房,歸晚一輩的人起居用。它的堂屋正面全朝向縱軸線上的房屋,向“中”呼應,但尺度小了。房屋空間充分體現了“左爲上南爲陽”的儒家思想,平面佈局則表現了“恭謹順合”的精神。聚族而居的空間組合強烈凸顯了宋明理學的倫理意識,大家族巨大的凝聚力在空間表現得淋漓盡致,它規範、制約並組織了族人的生活。

迷宮一樣連通一體的龐大而封閉的建築空間,卻不給人壓抑感,除了大堂高大的空間與接通天地的天井,起作用的還有建築中匠心獨運、充滿詩意遐想的木石構件,它們讓人產生了家園的溫馨。只有進入房內才見得到這些既粗獷又優美的木石材料。打磨過的清水牆,下面墊諧條石,轉角嵌角柱石,條石門框,大門左右置抱鼓石或門枕石,鋪滿青磚的地面,天井下是長的麻石條圍砌的坑,雨水、井水都從石縫滲入地下;木材的加入,門窗、樑柱、柵欄,幾乎不加修飾,爲原色和栗色,樑柱不是常用的擡樑式、穿透式,而是硬山擱檁,直接搭接在磚牆上,斷面爲菱形或圓形,與磚石交融於一體,是一種直截了當不事鋪墊的融合,有鄉土的質樸和經濟;搭在牆上的擱樓板出挑擱柵,柵欄是簡簡單單的直木條,窗卻極富匠心,每個窗用工一月有餘,精雕細刻,窗花圖案直櫺爲主,以很有節制的圓形半圓形破解,延續了明代傢俱的簡明、纖巧與優美的風格。木石構件上刻着鬆、竹、梅圖案,或是麒麟遊宮、鯉魚跳龍門,或是太極圖、民間傳說。

在一個並不富裕的村莊,農民們對自己的家園投入瞭如此精細的心情,在他們的內心多少也滲入了歷史的眼光——既然明朝的建築都保存至今,誰也不敢把今後的祖屋修建得馬虎。他們把一種率真的、熱愛生活的人生態度帶到了起居空間,一種返璞歸真、樸素寧靜的生活氣息在鄉土建築之上洋溢。

田園生活的詩意棲居體現在那些無時不與天地相融的天井中。大屋有天井206個。太陽、星星和山的藍色剪影在屋中出現,冬天,紛紛揚揚的雪花飄進來;夜裡,月暉清灑;漫長的雨季,雨滴落在青石條上,落在泥瓦上,滴滴答答,有如天籟,既可臥聽,也可見銀絲萬縷穿窗而過,讓空氣飄逸潮溼與清新的大自然氣味。

聚居於張谷英大屋的張姓子孫達到了兩千六百多人,已傳至“崇”字輩,進入了張氏第26代。他們把自己的生活印跡都打磨在這座龐大建築之上,即便房中泥土也踩踏得油黑髮亮,有一種永恆的東西在這個極鄉土又極富個性的空間裡延續着。它無法言說,卻約定俗成,似乎是習慣、觀念、方式、人情……似乎只是空氣,是你一進大門就能呼吸到的一種氣息,無論你帶着什麼眼光與心情,你在呼吸到它時,就變得心緒寧靜、悠遠,連陽光也清香澄明起來了。

從桃花山進張谷英,東、南、北三面旭峰山、筆架山和大峰山,如花瓣一樣開向天空。從東方迤邐而來的幕阜山脈到這裡已是餘脈。花蕊裡渭溪河、玉帶河金帶環抱,張谷英屋脊相連如同蜂窩一樣的坡屋頂是另一種田地在土地上展開。晴空裡的谷地仍然寂靜無聲。

大屋東側,土堪衝牛形山上,張谷英爲自己選好了一塊墓地。在林立的墓碑下,他長眠已經六個世紀了。站在墓前,想象這個名字已作地名的人,並沒有留下太多個人的情況,後代只是說他選擇了風水上的“人丁興旺”,還有就是毅然解甲歸田。

從出生年代推測,張谷英出生1335年,已是元朝末年,等到明朝建立,他已經33歲。歸隱山林前,他在明朝做官,已官至都指揮使(省級最高軍隊指揮官)。如果不是反元有功,要在軍隊升至如此高位,是難以想象的。他出生那一年,農民起義就已開始,16歲那年,爆發了紅巾軍大起義,也許他就是當年一個頭系紅巾的起義者。十餘年的廝殺,眼裡都是飛閃的長矛大刀,血染的山河。到明朝建立,已是田地荒蕪,人煙渺渺,大批移徙流民被組織去墾荒,墾者“聽爲己業”。

久經戰亂的人最渴望過上平靜安定的生活。在尋找自己的歸隱之地時,他首先考慮的就是避世的山谷。正是他的這個選擇,這個僻靜的地方庇護着子子孫孫躲過無數災難,甚至是上個世紀的日本兵也沒有侵擾到村子。

張谷英解甲歸田是不是真實的呢?官場的傾軋,其得失與沉浮已不可考,但官場險惡他一定有很深體會,不許後代爲官就透露出他心中的隱傷與對官僚的透徹認識。明太祖朱元璋進入晚年,分封到各地爲王的兒子們對皇位覬覦已久,特別是分封爲燕王的四子朱棣勢力已經坐大,眼看又一場戰禍已經臨近。作爲都指揮使的張谷英,何去何從是要做出選擇的。另一方面,朱元璋對權力的絕對控制,都指揮使成了一個只是專門管理軍隊的差事,早沒有了指揮打仗和調動軍隊的權力。皇帝設立錦衣衛,又設東廠,耳目爪牙遍及天下,對百官進行監視和殘酷鎮壓,做官者個個如履薄冰。他甚至詔示天下“寰中士夫不爲君用”者,抄家誅滅。士大夫連避禍歸隱的自由也沒有了。張谷英解甲歸田又怎敢輕易上奏朝廷?他的歸隱要麼在朱元璋去世的1398年,那時他已是63歲的老人,要麼以告老還鄉,或其他不可知的卻能騙過皇帝的名義歸隱,那時的年齡也不會太小。正是一個老人的心態,才把子孫後代的事想了個遍。

在這樣一個只聞蛙鳴鳥唧的地方,對一位年事已高的人,人生就成了無盡的追憶。

於是,他把自己的理想投向了後世。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在浩如煙海的歷史長河裡,因爲生命與理想的遞延,在大地上樹起了一座文化的紀念碑。明清兩代的鄉土建築被保持到了今天,一個像族譜一樣保存完整的家族就生活在自己的祖屋裡,像歷史向現實打開的一部傳奇,無數生命的秘密就像瓦間暗影,讓人窺見一個古老悠遠世界的景象時,看到了自己的面容。因爲張谷英村,每一個翻過山坳的人,都在進入自己源頭的神秘時空。

廣府人的南方張谷英的村莊荒涼的盛宴荒涼的盛宴森林邊上的巴比鬆香豔的歐洲湘西的言說者永遠的梵高奢華的鄉土復活的詞語荒野城村荒涼的盛宴遷徙的跫音遷徙的跫音森林邊上的巴比鬆京西土炕神秘而日常的事物香豔的歐洲客都森林邊上的巴比鬆復活的詞語山腳趾上的布依荒野城村客都湘西的言說者遷徙的跫音荒涼的盛宴路上的祖先路上的祖先湘西的言說者被虛擬的行程張谷英的村莊京西土炕遷徙的跫音荒野城村怒江的方式張谷英的村莊怒江的方式死亡預習荒野城村京西土炕被虛擬的行程客都廣府人的南方荒涼的盛宴多瑙河的藍色旋律多瑙河的藍色旋律生命打開的窗口客都遷徙的跫音神秘而日常的事物森林邊上的巴比鬆尋找鄉村奢華的鄉土被虛擬的行程被虛擬的行程被虛擬的行程復活的詞語路上的祖先香豔的歐洲尋找鄉村多瑙河的藍色旋律水上來的祖先背對夕光而飛死亡預習背對夕光而飛神秘而日常的事物被虛擬的行程山腳趾上的布依張谷英的村莊廣府人的南方神秘而日常的事物永遠的梵高香豔的歐洲京西土炕多瑙河的藍色旋律復活的詞語客都荒涼的盛宴湘西的言說者永遠的梵高神秘而日常的事物荒野城村路上的祖先被虛擬的行程遷徙的跫音客都尋找鄉村香豔的歐洲神秘而日常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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