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預習

祖母的棺槨剛剛放入墓穴中,烏雲就像一件迎面撲來的黑色披風,把北方的天空遮得嚴嚴實實。那扇形的雲團的潮水翻騰着滾動着,迅疾漫過了頭頂。隨之而來的風,壓彎了剛剛泛綠的草葉。第一次感到風的浩蕩是如此廣闊如海洋般伸展,靈魂彷彿隨風蕩起。那是一種全身心的撫慰和交融。死亡的壓迫這一刻也如風一般輕颺而去。雨點稀稀落落砸向這片平坦無奇的土地,稀稀落落送葬的人羣走入不遠的村莊。

剛纔還是鞭炮齊鳴,鼓樂喧天,頃刻一片沉寂,靜得雨點打在新泥上的聲音都能聽出一聲長長的“嗤——”來。人生本爲寂寞,過往的喧囂只是虛幻的假象。奶奶已經離人羣和熟稔的村莊而去了。這片低低壓下來的黑雲,像另一片廣袤而空虛的大地,像靈魂飄蕩之息壤,空虛的奶奶不再是這個沉甸甸的黑色棺木,天地之間哪一棵草哪一把土不是她靈魂憩息的家園?抓起一把黃而發褐的泥撒向如脊的棺槨,“咚”的頓挫一聲,我感到了自己對泥土的異樣感情。

少年讀“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託體同山阿。”直到今天才領會詩人的心境是怎樣的一種蒼涼。兒時躲在奶奶的懷抱裡,以爲就躲避了外面世界的黑暗和恐怖,以爲一生都有安全的港灣,不曾想到這黑暗也會帶走我世上最親的人。

那天夜裡,我像坐在黑暗的中心,只有一盞長明燈忽閃着,世界的光明全在這一豆燈火裡。兒時的我每一次見到它,不知有多麼恐懼。今夜,它終於平平靜靜地走近了我,它悄悄在我面前燃燒,等着我給它添油,告訴我生命無可躲避的它,無須你接受,它就從遙遠陌生而變成你身邊之物。就是這普通的煤油倒入杯盞之後,即刻成爲陰陽之間的聖物。想到奶奶的靈魂正注目着它,這虛幻中的虛幻是怎樣的令人精神恍惚。我在驚悚又親切中靠近它,獨自送奶奶的靈魂上路。

長明燈之外,萬物沉睡,害怕死神的孩子早已躲進媽媽的懷抱,進入了甜蜜的夢鄉。春天的雨落在沉睡的河牀上,落在剛剛冒芽伸葉的茵茵草地上,落在青青泥瓦上,落在寒冬最後的退卻與春季的遲遲之上,落在20年前的少年和20年後的中年溼漉的記憶上……雨是今夜悠然而來的古樂,訴說遠去歲月的瑟瑟和切切,點點滴滴,雨淋入了泥土的深處,淋在了回憶與回憶的深處。30年前的祖母是溫暖的被窩,是長夜的紡車聲;30年後的祖母是一堆白骨一把塵土,可以在5月的風陣裡構成風沙天氣。只有綿綿雨滴敲打着她的童謠我的夢境,敲打着她年輕喪夫又喪子的辛酸和哀傷,敲打着洞庭湖上時光的寂寞飛度……像今夜,雨總是這樣冰涼,這樣空漾,像黑夜的橐橐的跫音,像無聲電影的黑白畫面,那是沒有生命的影子踏出的一首驪歌和喪曲。春天的雷聲,孤獨的巨人,驚不醒沉沉大地千古之夢。我走進一條長長又昏昏的洞穴,半夜,祖母的靈魂氣流一般圍繞在我的周圍,長明燈迷離撲朔的光亮是怎樣一點一點變換着離奇的圖形……滂沱之雨在感覺的外面肆虐。

奶奶,我至今仍固執地認爲,親人不存在死亡這種事,死只是鄰人的想法。那一天送你出殯,跪在一片稀泥裡,我甚至冒出了別弄髒自己褲子的念頭。我所做的一切似乎與你有關又與你無關。死亡是這樣模糊,不可理喻。哪怕經歷了漫長之夜的冥思苦想,也依然一片迷濛。我常常在你暮年的時候夢見你死去,我傷心得從夢裡慟哭而醒,結果發現您依然健在,告訴我只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我想,哪一天我實在想您,我就痛快地哭一場,直到自己哭醒,你又會活過來告訴我,做了怎樣一個長長的夢。這樣的事情至今在夢裡反反覆覆着,我不知道哪一個更加真實。現在,當我在夢裡意識到這只是夢時,哭醒過來了,你卻再也不見了。

走在長長的送葬隊伍裡,鄉親們紛紛走出家門,爲你點燃一串長長的鞭炮。紫煙繚繞中,我們爲你製作一個死亡的儀式。我像一個容易走神的演員,扮着生疏的角色。死亡是沒有儀式的,只有那高亢的嗩吶聲揪住一個千古不易的哀傷時,悲痛像驟雨一樣涌來,撕心裂肺一掃而過,永訣的感覺是怎樣一剎那的刺痛心口。

這是死亡的感受嗎?奶奶,你曾無數次憧憬着它。最後的10年,你幾乎是有點陶醉,你一件件制起了壽衣、壽帽、壽鞋、壽被……一件件把它們摺疊得整整齊齊。每次我從遠方回來,你就一一把它拿出來,並交代我這樣那樣擺放的位置,你甚至就像在準備自己的新嫁妝,你總不無憧憬地說:我死了,你回來看看,人死如燈滅,沒什麼好哭的。燒不燒冥錢,你笑笑說,那是騙世人的。你最早制的壽衣甚至被你放舊了,你最先準備的棺木甚至變成了別人的嫁妝……隨着太陽不斷地升起落下,你一步步走近了死亡。

在遙遠城市燈火迷離的夜裡,我接到您的噩耗,我是那樣平靜,只有身子有點機械地發抖。父親告訴我,你在等我,幾次問到我是否回來了。合上眼睛的最後一刻,兩顆老淚從你那深陷的眼窩滾了出來。你要把你最後存起的一點錢交給我!

見到你,你平靜地躺在沙發上,像平常熟睡了一樣,什麼都不曾發生。我坐在你的身邊,卻不知你去了哪裡,這就是死亡嗎?真的有靈魂西歸?死亡真的是化土成灰,是草木的枯枯榮榮循環往復?

多少次,我動筆寫這篇悼念您的文章,多少次提起筆,就止不住淚如雨下。第一年,總是開了頭就寫不下去;第二年、第三年,一稿又一稿,像您墳頭的萋萋芳草,一枯一榮裡留不下能經風霜的常青藤。已經是第四個春秋了,我身已在千里之外的南方,每當想起長江邊的瀟瀟秋雨打在那壟枯草嗦嗦的墳土,想起紡織娘不眠的吟唱陪伴了您一個個漫漫長夜的孤寂,想起平原上擋不住的寒風颳走了您墳地的草莖,想起歸鄉之路,不見遊子歸來的蹤影,奶奶,兩地相顧茫茫,我以怎樣的傾訴,才能使您泉下有知?

生命打開的窗口京西土炕森林邊上的巴比鬆生命打開的窗口生命打開的窗口尋找鄉村客都廣府人的南方張谷英的村莊神秘而日常的事物路上的祖先荒野城村路上的祖先香豔的歐洲張谷英的村莊怒江的方式尋找鄉村復活的詞語生命打開的窗口張谷英的村莊尋找鄉村客都奢華的鄉土多瑙河的藍色旋律被虛擬的行程背對夕光而飛多瑙河的藍色旋律奢華的鄉土荒野城村靈魂高地復活的詞語客都森林邊上的巴比鬆神秘而日常的事物京西土炕荒涼的盛宴尋找鄉村湘西的言說者遷徙的跫音神秘而日常的事物廣府人的南方靈魂高地永遠的梵高湘西的言說者多瑙河的藍色旋律森林邊上的巴比鬆京西土炕京西土炕水上來的祖先怒江的方式海濱墓園奢華的鄉土荒野城村荒涼的盛宴背對夕光而飛海濱墓園死亡預習被虛擬的行程生命打開的窗口復活的詞語生命打開的窗口路上的祖先生命打開的窗口尋找鄉村森林邊上的巴比鬆多瑙河的藍色旋律永遠的梵高神秘而日常的事物復活的詞語神秘而日常的事物背對夕光而飛靈魂高地多瑙河的藍色旋律張谷英的村莊路上的祖先神秘而日常的事物路上的祖先靈魂高地水上來的祖先多瑙河的藍色旋律多瑙河的藍色旋律怒江的方式被虛擬的行程森林邊上的巴比鬆海濱墓園森林邊上的巴比鬆尋找鄉村海濱墓園海濱墓園山腳趾上的布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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