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他望着懷裡安然入眠的蕭秋雪,眼神裡充滿着無限的愛憐和眷戀。當初,他愛上她的時候,他沒有想,也不可能去想到自己做爲男人做爲丈夫應該承當的那份責任,可現在,卻確確實實地要想清楚了,好容易睡着了,也是亂夢紛繁,什麼人什麼事都化作了記憶的鏈條數據,在眼前像是過電影一樣。
就這樣的半夢半醒中,他感覺到了她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後摟了她的脖子親了親他的臉,然後便分開了自己的手臂,悄沒聲地起了身,他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他想睜開眼和她說幾句話,又想抱緊了她,不讓她這麼早就起了來,可是意識偏生又模模糊糊的,全身的肌肉反而鬆弛了下來,這一來,也就睡得沉了。
今天,蕭秋雪沒有叫他,等他睡醒的時候,日頭已經升起老高,他見她正坐在牀沿笑眯眯地瞧着他,忍不住道:“怎麼不早叫醒我?”
蕭秋雪笑道:“你自己起不來,怎麼賴得了我了,再者說了,上午又沒什麼事,你這麼早就起來幹什麼?”
覃雁飛吐了吐舌頭,反而伸手要抱她,道:“既然沒什麼事,那你就再陪我睡會兒啊!”
兩個人一上午的時間都在說些無關要緊的笑話,儘量把心情放鬆些,偏生兩人卻又都時不時地去看牆上的掛鐘,他們知道鐘盤上的針兒每跳動一個格兒,他們分別的時候也就近了一刻。後來兩人索性誰都不說話,覃雁飛嘆了口氣,眼睛隔着窗戶向外望,可是望得見什麼,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蕭秋雪卻只是望着他,癡癡的,好像眨一下眼,他便突然消失了。
吃過午飯,王雅芳派來的車已經到了蕭宅門口,覃、蕭兩個這兩天專志彼此,不清楚外邊發生的事,實際上,王雅芳已經介入了苗灼萍的事,並動用了一些政治資源,將有關的責任人進行了處理,但是,並沒有公開,也是她想兒子在心上人面前顯顯手段的緣故了。
果不其然,覃雁飛也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還道是天道人倫,惡有惡報,總還是有些道理的,但是,蕭秋雪卻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開心,他也沒有辦法,能做的,他都做了。
蕭秋雪雖然耽誤了這麼久的課,但大學裡比高中要鬆得多,也沒有太多的人願意過問她的事,她又見到一些舊時的好朋友,自是心中喜歡,便將自己最親近的好友柳伶倩介紹給了覃雁飛。覃雁飛和她微笑着點了點頭,也沒多說什麼,蕭秋雪知道他口訥,歉意地向柳伶倩笑了笑,便拽着他去校園裡轉了轉。
覃雁飛當晚便要乘飛機去河南登封,因此也沒在學校做過多的停留,蕭秋雪知他有大事要辦,卻又絲毫幫不上忙,只是暗鎖愁腸,將抑鬱不安的心情暗藏於心底,讓他好少些顧慮,覃雁飛內心靈慧,瞧在眼中,心中又是感懷,又是甜蜜。
他這一行早已有人爲他安排好了行程,下了飛機以後,便有專人引領着去了一家酒店裡安歇了。第二日上午,他戴一頂長舌的旅行帽和比臉蛋還大的墨鏡混在了一隊奧地利遊客中,上了少室山。此時正是嚴冬蕭殺之時,並非旅遊的旺季,但少林寺畢竟是天下第一名剎,譽享全球,一年四季香火不斷,他從小在這裡長大,環境自是熟識不過了,便找機會離開了遊客隊伍,直奔寺西塔林,塔林乃是歷代本寺僧人的安息之處,現存墓塔232座,規模居全國之首,覃雁飛將祖父的骨灰藏於一偏僻之所,做了記號,便迴轉了身,正要出來找師父的禪堂,卻險些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覃雁飛見那人是一個衣衫藍縷不整鬚眉皆白的老僧,定睛一瞧,卻也識得,這位僧人從記事起便在塔林中清掃墓塔,似乎這位老僧十幾年的的容貌便是如此,沒有人記得他的名字,也沒有人知道他在寺裡呆了多久。覃雁飛記得這位總是沉默寡言的,只是跟他說過幾句話,那時他還是個孩子,他的話還聽不明白,但現在想明白的時候,他卻把那些話都忘懷了。
十年的時光,攸忽而過,覃雁飛長大成人,容色早異,料想那老僧早已認不得自己了,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祖父,不由回頭望了一眼掩藏了塵舍利子的地方,便想上去和那老僧相認,順便讓他照應一下,但轉念一想:“現在少林寺不知道形勢是什麼樣的,那老僧年紀又這麼大了,孤苦伶仃的,又何必給人家添這麻煩?”
正想着,那老僧已經揮着掃帚,漸漸遠去,他的確認不得自己了,覃雁飛止住了悵懷,進了寺院,躲開熟人,穿房過舍,來到了塵生前所住的禪房,其時了塵離寺身亡未久,但房舍內卻塵封網結,好久沒人掃抹了,覃雁飛見故地無異人卻已經不在了,心情更加得難受,他細細地凝望着每一件東西,搜尋着哪怕一丁點兒的記憶碎片,可惜再也記不全了,他忽然覺得,房子之所以有靈氣,能承載人的感情和回憶,可能多半是因爲裡面住着人的緣故了,就像是有了皇帝纔會有皇宮,皇帝沒有了,皇宮也就沒有了威勢,成了人人都可進出的博物館。師父在,這所房子就是他心裡的家,師父不在了,這裡也就什麼都不是了。
他的目光轉到了牆壁上,上墜着一幅大字“禪”,只是這禪字筆法太過犀利,如似有人用利斧砍削而成,單從書法上講,算不得一幅佳作,但覃雁飛此時卻瞧着那字格外地親切,似乎那幅字就成了爺爺的畫像。
他一時出神,竟又似乎覺得那字真得變成了一幅畫,而且是一幅手持長劍的人物圖,覃雁飛忙搖了搖頭,使勁咬了咬嘴脣,使腦筋清醒了,只是覺着若被這些幻覺困擾終究要耽誤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