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其實他的命早就該在十八年前的那個冰冷的雪地上結束了,可是他現在還活着,這是對命運的逃避。他想他的一生可能都在逃避,不管什麼事情,他都沒有勇氣去面對,這一次,怕是最後一次了。
他將她抱得緊了些,又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心裡卻柔聲道:“好好地睡吧,等夢醒了,便忘了它,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吧。”
他將手指搭上了頸動脈,沸騰的血液似乎也感到了死亡的冰冷,他依依不捨地望了一眼心愛的女子,龍爪手的內勁便一點一點地運到了右手地指尖,猛地一發力。他眼前一黑,一陣痛楚從心底騰起,他連慘呼一聲都來不及,便昏了過去。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因爲碎骨綿掌的內勁已將他全身的經絡系統盡數毀壞,他根本沒有機會使用內力,否則,就會因內息不暢而使全身剛剛接續而並不穩固的的經絡重新癱瘓,輕則會繃斷手筋腳筋,或有更嚴重者全身的血管都會爆裂,救到最後,仍是死路一條。
於是,那位世外高人便想出了這樣一條樸素的陰陽平衡理論設想來解決這個難題,也是碎骨綿掌太過陰毒,有所記載的傷者幾乎沒有人能逃出這個死亡陷阱,猜想的理論根本沒有證實的先例。
蕭鎮遠當時礙着王雅芳和蕭秋雪的面,未將此中關節說了出來,直到後來知道覃雁飛的右手手筋已斷,方始追悔不及。不過他也沒有想到的是覃雁飛竟會自殺,爲什麼?這隻能問他本人了吧。
覃雁飛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的上午了,他覺着刺眼的陽光扎得他渾身都疼,蕭秋雪就坐在他的牀邊,見他醒了,蒼白的臉上見了些笑容,道:“起來了吧!我去準備午飯了。”
說罷將準備好的衣服放在牀邊,便起身出去了,覃雁飛剛想伸手拉住她,可卻見她頭也不回,微一猶豫,還是止住了。
他換上了衣服,將被子疊了,見臉盆裡有熱水,便去洗漱了。他一時也不知如何應付眼前的局面,更找不到有什麼事情可做。
他向四周瞧了瞧,見屋角置着一個書櫃,又見窗前有一個桔紅色的寫字桌,他心煩意亂,便走了過去想抽一本書來看。卻未料到右手手指碰到那書脊時,手指卻根本沒有觸覺,甚至想要彎曲一下都不可能做到。
方纔洗手疊被時,心裡只是想着蕭秋雪的事,再加上雙手配合着些右手並不得勁還不甚覺得有什麼不對,可現在只用右手就很明顯了。
他從小練武,與各種外傷打慣了交道,心裡更明鏡似的,他的右手手筋已經斷了。沒有右手,他的武功也就廢去了大半,雖悄然慶幸撿回了一條性命,但驟然所失,禁不得心中一陣陣地悵然。但事已至此,傷感已是徒勞,也只有無可奈何的份了。
他換左手隨意抽了一本書,也沒有看封皮,便坐到了寫字桌前,藉着射進來的陽光,隨意翻開一頁看。那一頁只寫着一首元曲,看題目時,卻是白樸的《越調•天淨沙•春》:春山暖日和風,闌干樓閣簾櫳,楊柳鞦韆院中,啼鶯舞燕,小橋流水飛紅。
他微微吟哦,心情略略放鬆了些,翻過了一頁,下一首卻是關漢卿的《南呂•四塊玉•別情》:自送別,心難捨,一點相思幾時絕?憑闌拂袖楊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他暗暗吁了口氣,不知怎的,他忽然心煩意亂了起來,想再看下去,已是不能靜下心來,便合上了書本放了回去,無意中一瞥那書脊,乃是四個金字《元曲選輯》。
他笑了笑,手指在書脊間輕輕地摩擦着,眼光落在了一本《韓非子說》上,便伸手抽了出來,也是隨意翻開了一頁,見是《喻老篇•聖人無恥》,他也沒有再回寫字桌,只靠着書櫃,輕聲地讀了起來:
“勾踐入宦於吳,身執干戈爲吳王洗馬,古能殺夫差於姑蘇,文王見詈於王門,顏色不變,而武王擒紂於牧野。故曰:守柔曰強。越王之霸不病宦,武王之王不病詈。故曰:聖人之不病也,以其不病,是以無病也。”
他頗曉春秋之事,對各家的思想也頗有些見地,他知這《喻老篇》中的“老”字乃指道家鼻祖老子李耳。春秋時代百家齊鳴,乃是中國歷史上思想最爲活躍和繁榮的時代,各家流派的思想相互借鑑相互學習的情形並不少見。孔子問禮於老子的故事也在民間和史學界流傳甚廣,在韓非子的著述中多次提到孔子老子的事也不很新鮮了。只是後史秦始皇焚書坑儒,漢武帝罷黜百家,以至於明清的文字獄給寬容的文化思想造成了毀滅性的破壞,這也是外話。只說當時覃雁飛輕輕地將“守柔曰強”這四個字在心中反覆斟酌了幾遍,眉頭皺了起來。
正思索着,卻聽蕭秋雪站在門口輕聲道:“過來吃飯吧!”說完便轉身出去了。
覃雁飛忙應了聲,將書合上放了回去,又到鏡子前瞧了瞧,纔出了門。可一時又不知往哪個屋走,正躊躇間,卻見了塵從客廳裡出來,向他招了招手道:“孩兒啊,這邊來。”
覃雁飛心裡一陣緊張,忙應了一聲,了塵見他臉色不好,走了過來,伸手握住他的右手,見他右手軟垂垂的,暗暗嘆了口氣,但仍極慈愛地牽着他步入了客廳。
蕭鎮遠、蕭秋雪還有母親王雅芳均已就坐,見兩人來了,蕭鎮遠便迎了上來,讓了塵坐在自己的身邊卻將覃雁飛安排在蕭秋雪的身旁坐下了,覃雁飛心裡對蕭秋雪有愧,不敢擡頭看她,王雅芳見他這般,心裡頗覺尷尬,又見蕭秋雪神思恍惚,也是心不在焉的,不由更覺難受。
蕭鎮遠提了筷子,笑道:“嗯,好了,人都齊了,開始吃吧!呃……雁兒啊,這你媽媽和雪兒呢是女流,你師父呢還是和尚,沒有還俗了,全家人啊,就你可以陪我喝點兒酒,來!”說着已給他的前面放了一隻小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