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黔默爲如妃換過第四次藥後,傷口明顯的癒合了。
手臂上的傷沒那麼痛了,如玥便再不能安下心,只是每天盼望着皇上趕緊康復,好來永壽宮瞧瞧。心裡幾經掙扎,她還是想要自己先邁出這放低顏面和好的一步。
沛雙倒是有幾分介意的,少不了苦口婆心的勸說一番:“小姐您有所不知,其實皇上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侍疾的宮嬪也各自回宮了。反正這些日子您也一直等着,何不再挨幾日,等皇上來咱們宮裡纔好?”
“既然我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不如親自去瞧瞧。否則一顆心總是懸着,不落忍似的。”如玥選了一套海天一色淡藍的旗裝,繡着淡雅的幾朵白玉蘭。銀絲線摻了普通的白線勾了花邊,看上去格外素雅,並不搶眼。然而穿在如玥身上,別有一番清新的味道。
“皇上非但治國有方,且還能治病。”沛雙知道勸也沒有用,便從那盛着簪子的托盤裡,擇了一支蓮形景泰藍蜜合色攢珠的簪子。“不然怎麼小姐必要見了皇上,這心病才能醫好呢!”
“巧舌如簧。”如玥笑嗔:“你呀,長不大的小女孩兒似的。有時候我在想,若能如你這般,在心中保持一份真摯也未嘗不是好事。”
“小姐,你這是在誇奴婢還是損奴婢呢?”沛雙嘟着嘴,嫣然一副純美的樣子。如玥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心裡一軟:“還不去備輦,太陽就要下山了呢。”
“太陽下山?咱們可是連午膳都沒用呢!依奴婢看,是小姐您太心急着見皇上了吧。”沛雙怕如玥再敲她的額頭,頑皮的跑了下去:“奴婢這就去辦,小姐您再忍耐下那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滋味吧!”
“你這丫頭,你別跑……”如玥小追了幾步,也被自己的樣子逗笑了。也因着和沛雙這樣瘋鬧了一陣,忽然覺得心裡輕鬆了不少。
人總得向前看,日子也不是一天就能過完的。帶着這樣輕鬆而美好的心情,如玥忽然覺得皇宮裡到處皆是宜人的春色。
“呦,如妃娘娘,您怎麼來了?”常永貴見從輦車上下來的人是如妃,緊走了幾步前來迎駕:“奴才記得,皇上可是囑咐了您好生養傷的!”
“勞公公惦記。”如玥謙和一笑,掩飾不住眸中的喜色:“皇上可好些了麼?”
“好多了,昨個兒就能下地走動了。”常永貴蘊了幾許憂色,嚴肅道:“娘娘有所不知,皇上這次病來沉重,前幾天一直都不曾下過牀。奴才斗膽揣測,許是心情抑鬱的緣故,耽誤了皇上病癒。”
“是本宮茹莽了。”如玥自責不已,手裡的帕子也攥緊了幾分。
“倒也不是娘娘您的過失,您也別爲難自己個兒。可奴才知道皇上心裡苦,既然這會兒娘娘您來了,就好生陪皇上說說話吧。皇上最在意您,必然會寬慰許多。”常永貴藉着說話的機會,又靠近了如玥幾分,暗語道:“這會兒長春宮的宸常在正伴駕侍疾呢!”
“謝公公提點!”如玥與常永貴對了眼色,便知道這個宸常在沒有那麼簡單。“本宮自己進去就行了,不勞公公走這一段。”
“嗻。”常永貴也參透瞭如玥的心思,便恭順的讓開了路:“娘娘您請。”
沛雙本想同行,卻讓常永貴攔了下來:“姑娘可在耳房歇歇腳,想來如妃娘娘有事自會吩咐奴才去辦。”
“可……”沛雙有些猶豫:“奴婢是怕小姐吃虧。”
其實裡面是什麼情形,常永貴跟在皇帝身邊這麼些年,閉着眼睛也能想象出來。之所以還是讓如妃進去,多半是希望能讓她明白,這個後宮裡沒有誰皇上的日子都是如此這般的過。若不想失去聖寵失去屏障,就得看得清楚形勢,忍得住自己的心。
高高在上的如妃主又如何,該獻媚的時候也得放得下身段,好好討好皇上。“雙姑娘放心就是,娘娘性子沉穩,必然是吃不了什麼虧得。”常永貴眯着眼看了看天色:“想來至少得一盞茶的功夫娘娘才能出來!”
沛雙將信將疑的點了點頭,幽幽輕嘆道:“那奴婢就去耳房等着。”
常永貴擺了擺手,示意她去就是。待沛雙離開,才又喚小馬子道:“你去,偷偷跟着如妃,看能不能幫上什麼?記着,若是如妃沒喚你上手,可別自己個兒往前湊。”
小馬子得了令,機靈着的趕緊往裡走。等他看見時,如妃已經立在心暖閣的窗櫺邊了。
這個時節庭院裡幾棵海棠開得正豔,一朵朵鮮紅綻開的花兒格外醒目。那樣紅彤彤的顏色,飽含了怒放的春意。雖不是芳香四溢,卻將旁人的目光奪去,眼中爲烙下一抹瑰麗的痕跡。偏是如妃一身淡雅的藍衣裳,突兀而孤立,與這嬌豔格格不入。
記着師傅的話,小馬子沒有湊上前去,只在拐角的廊柱處藏了身,默默的注視着如妃的一舉一動。
四下安靜,想來是皇上屏退了服侍的宮人們。如玥站在窗邊,聽得真亮亮的,唯有暖閣裡那綿柔溫存的歌聲,猶如一串驪珠,響脆動人。
“好聽麼皇上?”宸常在的聲音很綿柔,透着小女兒的嬌媚,連說話的時候也格外溫存軟糯。“好聽。”皇帝的聲音難掩內心的歡愉:“子悅真是人如其名,聲音悅耳猶如出谷黃鸝,當真令朕心情愉悅。”
敖佳子悅,如玥在心裡一遍一遍的將這個名字唸了又念。名諱裡也是有個“悅”字,正與自己的玥同音。皇上一句話裡,竟然三次重複了這個字。還是抑制醋意翻滾,如玥稍稍上前,側了側身子,從窗縫往裡看。
“皇上喜歡就好。那麼臣妾就能常常以獻歌爲名,伴君左右。”宸常在嬌羞的倚在皇上懷裡,甜美道:“只不過此‘君’非彼‘君’,皇上可明白悅兒的心意?”
“哦?朕不甚明白,悅兒你說來聽聽。”皇帝咯咯的笑着,正映着美人如花似玉的容顏。
“君是君,卻不是君王的意思。而是,而是郎君。”宸常在將頭埋在皇帝的胸口,撒嬌撒癡道:“皇上可不準揣着明白裝糊塗,與悅兒在一起時,心中還惦念着旁人。”
皇帝略微不痛快,面上倒也未有過多的表象。“是朕將你縱壞了,也不瞧瞧如今是何等身份了,沒點矜持樣子。”
宸常在精明,聽出了皇帝隱藏在深裡的責備之意,隨即福身乖順道:“悅兒不過是一時嘴快罷了,皇上,您可不許生氣。不若悅兒再爲您唱個別的小曲兒吧?”
“好,這樣才乖。”皇帝輕哂而笑,將宸常在的柔荑玉手擱在自己掌中。
這一幕,曾幾何時也出現在如玥與皇帝獨處時。如今再看,卻又是另一番不同的心境了。如玥收回了灼熱的目光,微微往後退了兩步。
步子或許可以向後退,可是心呢?心要怎麼退步,才能縮回從沒有奢望的樣子?
掌心一熱,如玥忽然就不想再退讓了。縱然不該與區區的常在計較,可心裡就是想弄明白,到底皇上的心還在不在。憋着一腔怨氣,如玥少不了環視一週。
小馬子是常永貴調教出來的人,畢竟伶俐些。見如妃好似在找人,便耷拉着腦袋若無其事的走了出來。
“小馬子。”如玥朝着他快走了幾步,輕聲道:“替本宮通傳一聲。”小馬子點頭,隨即清了清嗓子:“如妃娘娘駕到。”
這一聲喊得格外清脆嘹亮,暖閣裡的二人皆是一愣。
“如妃怎麼來了?”宸常在依然保持着如蜜的笑意,只是怨毒在心,令她猶如沙子進眼了一般難受。
“說的是。”皇帝也是有些意外:“如玥的傷還未痊癒呢,就這樣急急來瞧朕。”說着話,皇帝便有些管不住自己的腿腳了,情不自禁的朝着門去。
“皇上……”宸常在話到了口邊,卻不知怎麼說才得體。攔住皇上,讓他留在自己身邊。還是繼續撒嬌,求皇上令如妃回宮去養傷,僅僅留下自己來相伴?如妃人還未走進門內,皇上便這樣迫不及待的迎了出去,足見無論說什麼都根本無用。
千言萬語,卡在宸常在的咽喉,令她呼吸的格外不順暢。“皇上,臣妾的歌還沒唱呢!”
“早就聽後宮的姐妹們說起,宸常在有一副金嗓子,不唱卻是可惜了呢!”如玥才邁進門檻兒,皇帝便已經伸出了相扶的手掌。“臣妾倒是趕巧了,能一飽耳福。”
“你怎麼來了,朕不是囑咐過你要好好養傷麼?”皇帝溫和的笑容,並不能看出疏離與冷落。
如玥得到些許安慰,不覺心頭一暖,福身道:“皇上萬福。臣妾未能侍疾,心中頗爲不安。如今自身的傷勢穩定了,便是再也待不住了。一定要親眼瞧見皇上無事,心裡才能安寧。”
“傻丫頭,朕不是好好的麼!”皇帝的語氣不若哄着宸常在那樣隨意,卻添了幾分寵溺:“若是你再有什麼不適,朕只怕會更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