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貴人正要走,忽然聽見身後有女子輕柔的笑聲,不自覺的回過了頭去。
“這位是……”安嬪只見了麗貴人一人,一時間分辨不出來她是誰。聲音停頓,眸子裡閃爍着好奇的光芒,似乎更渴望從對方的口中知曉究竟。
“臣妾柳絮絮,見過安嬪娘娘。”麗貴人沒有過多的情緒波動,平平淡淡的行了個禮,就想走。“不耽誤您賞花,臣妾告退了。”
安嬪咯咯的笑了兩聲,對身邊的侍婢道:“你們去拿些蜜餞熱茶來,準備好了就擱在那亭子裡。本宮與麗貴人等在這裡,一會兒一併去喝茶。”
這話多有強留麗貴人的意思,聽着不免讓人覺得很不舒坦。麗貴人略微蹙了蹙眉,不解道:“敢問安嬪是何用意?臣妾幾時說過有賞花品茗的雅興呢!何況,絮絮素來不願與人深交,請恕臣妾冒昧。”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安嬪也不惱,揀了這一句戳進麗貴人心裡的詩來念。
果然,麗貴人一下子就定在了原地。原來不僅僅是如妃睿智,後宮裡的人盡然都瞧出來這貌合神離的姐妹之情。
“怎麼,你又不想走了?”安嬪笑逐顏開:“就是麼,人總歸是自私的,親姐們之間也不外乎如是。及早爲自己綢繆總是沒錯的。妹妹不妨坐下說說話,喝盞茶好好想個清楚。”
麗貴人再看安嬪的時候,已經是滿面的笑意,笑裡沒有刻意壓制的心痛,也沒有惱羞成怒的怨懟,只是明澈至清的一灘淨水。可正因爲這水太清澈純淨,反而讓人看不見任何的情緒,難以捉摸。
“臣妾還是得多謝安嬪的一番好意。可如安嬪娘娘的教誨所言,臣妾要爲自身好好稠謀打算,更沒有時間浪費在旁處。”麗貴人笑着垂下眼眸:“何況臣妾始終覺得,先旁人之憂而憂的人,必是於自身無轍了,纔好向旁人下手。不然怎麼叫唯恐天下不亂呢!可惜未必真就對自身好。”
安嬪本是想拉攏麗貴人,將康貴人的恩寵分掉。也想借這姐妹兩的不和睦,生出些亂子來渾水摸魚。可這口還沒開話還沒說,就讓這個柳絮絮給頂了回來,這種感當即讓她又羞又辱。望着麗貴人輕搖慢晃的身子,她不禁自語道:“你不肯與我聯手,我偏不信她柳綿綿也不肯。”
沒辦法,她瓜爾佳茉蕊在宮嬪之中,也算不得年輕貌美的了。出身本也就不高,又經歷過冷宮裡的那段歲月,她再也不敢不想回到那個時候。原以爲自己看得很開了,可這纔到哪裡啊,往後的歲月又該怎麼苦熬纔好?
難得這一回如貴妃得勢,皇后又想起了自己,肯讓給她這千載難逢的一次機會。許這就是她的最後一次機會了吧,實在是不能不博。
這麼想着,安嬪更覺得心裡凝聚着一股凜然之前,隨着她的氣血遊竄全身,令她熱血沸騰。“紫棠,回宮。”
小馬子腳底下抹了油一樣,蹭蹭的往永壽宮趕,碰巧沛雙帶着兩個小丫頭走出來,險些撞了個滿懷。
“你這是幹什麼啊?”沛雙埋怨似的白了他一眼,無可奈何道:“還好是我,若是撞上了貴妃娘娘,看你還能不能頂着腦袋對着我笑。”
“哎呦,姑姑可別怪我,這不是急着給如貴妃娘娘送信兒麼!”小馬子嘿嘿一笑,咧着嘴露出一排潔白的牙。
“什麼事兒呀?”沛雙的眉宇微聚,腦子裡不禁猜着到底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也至於把他急成這個樣子。
“闔宮慶宴的日子已經定下來了。”小馬子一個激靈,附在沛雙耳畔道:“皇上說了,如貴妃娘娘孕中難免孤悶,爲能讓娘娘開懷,就定在了三日後。屆時福晉也會入宮一聚。”
“什麼?二小姐也來?”沛雙本也猜到了慶郡王會攜福晉出席。可這話從旁人口中一說出來,還是不禁驚了她的心:“真是沒個安生的時候了。”
其實小馬子早就猜到如貴妃與福晉多半是不和睦的,否則哪有人明知道自己的親姐姐得寵,還硬要往宮裡頭塞進兩個美人來!心裡暗自慶幸,這消息算是沒有送錯。小馬子接茬道:“還聽說,皇上恩准福晉與宮裡陪伴幾日,盡訴姐妹之情。若是貴妃娘娘不屬意……還請沛雙姑姑早有準備。”
沛雙憂色未減,隨即卻是明朗一笑:“猴崽子,機靈勁兒的,少不了你的。”說着從腰間取出了一塊玉佩,握着小馬子的手擱在了他的掌心:“放心吧,貴妃娘娘心裡有數了。”
“呦,謝謝沛雙姐了。”小馬子歡喜的垂下頭去,其實一塊玉佩原也算不得什麼,他跟着師傅伺候在皇帝身邊,單是這宮裡的奴才們,每每送上的孝敬也就不少。更況乎還有宮外求他辦事兒的人呢。
只是如貴妃再度成孕,難保誕下小阿哥後不會再得晉封,權傾後宮。總得討個歡不是!倘若自己真是犯了錯得罪了皇上,也總算有人求個情麼!這麼想着,小馬子眉飛色舞的又道:“娘娘孕中辛勞,奴才若是有信兒還得趕緊着來呢!”
“好。”沛雙抿着脣笑道:“等着你的信兒。”
“得嘞。”小馬子一個千兒打下去,麻溜的告退了。“師傅還等着奴才回話呢,不耽誤姑姑了,奴才回去了。”
沛雙這會兒才覺得自己的手都在抖,活活的被氣得發抖,這都多少年了,這不知好賴的二小姐怎麼還是死性不敢。也沒有心思去內務府挑選南珠了,沛雙淡然的吩咐小宮婢道:“你們替本姑姑走這一趟吧,江連知曉永壽宮的差事該怎麼當。我還得去稟告貴妃娘娘一聲,早些準備着不是!”
如玥正在比劃着手裡的繡樣,和芩兒說笑的起勁兒,瞧着沛雙陰沉着臉去而復返,心裡微有些涼:“這是怎麼了,出去的時候不還是好好的麼?怎麼一轉身的功夫,氣鼓鼓的回來了!是誰敢給咱們沛雙大姑姑氣受啊?”
本來是想憋會兒再說,聽見小姐這樣調侃,沛雙當即就忍不住了:“小姐啊,難爲你還有心思和奴婢說笑呢。那討嫌的說話就要入宮了。”
“討嫌的?”芩兒一時沒想到是誰,不免疑惑:“誰這麼大的膽子,敢在咱們貴妃娘娘面前討嫌啊?還是討了咱們沛雙大姑姑的嫌?”
如玥心裡猜到了是誰,也並未發作,只是對着芩兒微微一笑:“討不討嫌,不在於她來不來。在於咱們自己所想罷了。”
“奴婢明白了。”芩兒點了點頭,領略道:“只是今時今日,早已沒有辦法更替變換了,難道福晉還鬱郁難抒麼?況且,慶郡王是咱們皇上一母同胞的嫡親兄弟,也是最得皇上看重的王爺了。這樣好的去處,又是嫡親的福晉,還不知足麼?”
沛雙恨的心裡難受,撇着嘴道:“知足?從來人心不足蛇吞象,更何況她是個根本就沒有心的人。這些年了,她除了送進宮兩個惹人憤恨的貴人來,還送過什麼來?就算是沒有血緣關係,八竿子打不着的福晉誥命夫人也曉得禮尚往來,關詢貴妃娘娘呢。
偏是她這個嫡親的妹妹,只曉得給人添堵。奴婢現在還後悔呢,當年在華蘭池要是痛痛快快的淹死了不就好了麼,偏是我這雙手,非要撈起她了。到了今時今日還要禍害小姐你!”
“啐!”芩兒假嗔:“當着貴妃娘娘和小皇子,你這沒完沒了的胡說什麼呢,也不知避諱。”沛雙猛然意識到自己一時口快,不禁咂舌:“小姐,您可別怪奴婢啊。百無禁忌,百無禁忌。”
如玥笑着,很純美明澈的雙眼裡,有欣喜與感激:“我真的沒想過,自己還有這樣的福氣。不管是小阿哥還是小公主,我只希望能平安的誕下這個孩子。如寶的性子,怕是這一生都是這個樣子了。既然知道她永遠都會如此,你又何必要比着跟她置氣呢。
還是想想咱們該幹什麼,該怎麼保住這個孩子纔好。”
無疑,這話是給芩兒提了個醒,她忽然想起了什麼:“皇后幽居良久,這纔要有所圖,便被康貴人給按了回去。且還輸的這樣屈辱,依皇后的性子,必然是不會安心的。且說,皇后冷待了安嬪那麼久,這會兒瞧着,就大有籠絡安撫之意,莫不是又想借着安嬪爲禍吧?”
“這一點的確如此。”如玥的雙眼,流露出暗淡的光彩,幽幽道:“皇后唯一能‘信任’,自然或許也談不上信任吧!淳嬪她駕馭不了,柳氏姊妹是她心頭的刺,而且身爲皇后總不能低聲下氣的和玩弄自己的人談條件吧!也難怪她會在這個時候想起安嬪來。”
沛雙認同的點點頭,忽然有很心疼自家小姐。原以爲有一個二小姐已經很苦惱了,現在還有皇后,有安嬪,有柳氏兩姊妹。孕中這樣辛苦籌謀,當真是令人疼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