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相擁而眠,如玥只覺得格外溫暖。醒來的時候,沛雙摺了好些含苞待放的杏花枝子,插進了壘絲銀花瓶裡,正擺在一眼就能瞧見的几上。透過來的春日暖陽,溫薰卻不灼熱,極爲體貼的呵護着嫩粉的花蕾,嬌柔而美好,令人身心愉悅。
“小姐,皇上吩咐了奴婢讓您好生歇着。儲秀宮那裡也傳出話來,皇后要去鹹福宮照料安嬪,免去了六宮請安。”沛雙喜不自勝的說着話,手裡捧來了一套海棠鬥春的品紅旗裝,盤扣是琵琶的樣式,格外喜人。“皇上還吩咐了內務府給您送來這套衣裳,說下了朝便來與您說話。看見皇上與小姐您這般的琴瑟和諧,奴婢直從心裡甜出來,蓮子糖都省了。”
如玥揉了揉雙眼,如夢亦如癡般的幻覺纏繞在心頭。想起與皇上鬢邊廝磨的情景,不覺臉微微發燙。偏是嘴裡端莊了幾分:“瞧你,真如喜鵲一般,嘰嘰喳喳的沒完沒了。哪裡有大姑姑該有的樣子?”
“有沒有大姑姑的樣子,奴婢倒是不在意。喜鵲道喜可是好兆頭呢,嘰嘰喳喳又怎麼了?真正是隨了奴婢的心思呢!”扶了如玥走下牀來,沛雙才道:“石御醫已經在偏殿候着了,待小姐您梳洗扮畢,奴婢就請他進來。只是好端端的爲何要傳石御醫來,可是您覺着哪兒不舒服麼?”
“自然不是,待會兒你便知曉了。”如玥避而不談,並非不信任沛雙,而是昨日安嬪塞入掌中的小紅丸究竟是什麼,尚且難說。倒不如等得了石御醫證實,再言其他。
沛雙也不多問,依然默契十足的領會了如玥的心意。只是看着宮婢們有板有眼的替小姐綰好繁複的高髻,心裡忽然生出一種別樣的羨慕。或許有一天,自己也會同小姐一樣幸福呵!能爲心愛的人盤起隨風的青絲,簪一支攢珠的金簪子,夜下秉燭時由他親手拔了去。
如玥從鏡子裡依稀看見沛雙不尋常的神色,除了微笑卻沒有過多的言語。既然她還不想說,自己又何必多問。早早的戳穿了小女兒的心思,說不定揠苗助長,反而沒有什麼好處。只是如玥也弄不清楚,沛雙此時對鎮寧的心思,是不是如同當日自己對皇上的愛慕一般?
而鎮寧待她,又會不會如同皇上這般難以捉摸。
石黔默走進內寢之時,花香襲人。他恍惚間有了一絲錯覺,若這不是深宮之地該有多好?“如妃娘娘吉祥。”一如往常的恭敬口吻,一如往常的謙和態度,石黔默立在如妃身前並未多走半步,儘管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心是多麼的嚮往能靠近她的身側。
“石御醫來了。”如玥不預備兜圈子,自然也體會不到石黔默的在意。眼下要弄清楚就是這至關重要的小紅丸,畢竟這關係到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走。“你替本宮看看,這是什麼?”
“是,娘娘。”石黔默面色嚴肅,強忍着心顫上前一步,從如玥的手心裡接過那一枚紅色的小藥丸。
沛雙詫異不已:“小姐,此物從哪裡得來的?”
“安嬪處。”如玥毫不避諱:“昨個兒在她的寢室裡,趁着皇上與皇后不備時,她悄悄塞進我掌中的。”
石黔默將藥丸擱在鼻前一嗅,愕然道:“安嬪?她怎麼會有此物?莫非……”一句話恰在喉頭處,石黔默警惕的看了看四周。
“有話不妨直言。”如玥沉聲道:“石御醫越發的謹小慎微了,本宮這裡最是能說話的地方了。”
“並非微臣謹慎,而是……”攤開手掌,石黔默壓低嗓音道:“這雖不是什麼毒藥,卻是令女子傷心的東西。”見如玥並不明白,石黔默不得不補充道:“紅花,落胎的佳品。安嬪纔沒了龍裔,手中卻攥着紅花塞給瞭如妃娘娘您。這究竟是何意?”
沛雙的臉色唰的白了下去,如同目睹魑魅一般,惶恐不安:“小姐,她這麼做是不是意在警告你,要將小產的罪責推於您一人之身?說是您想方設法的用這藥丸毒害了她的龍裔?這可怎麼是好?”
“虎毒不食子。倘若果真如沛雙姑姑所言,這安嬪的用心真是蛇蠍不及啊。”石黔默不覺毛骨悚然,如妃才失了孩兒,與皇上的關係也才稍微緩和。怎麼能再受這樣的冤枉,若是有什麼閃失,豈非又要再挨辛苦?
越想越覺得心裡不是滋味,身爲御醫,卻幫襯不上什麼,石黔默只覺得心如刀割。懊惱之中,耳畔如妃的聲音格外悅耳:“若是安嬪有意害我,何必還要將這東西塞給我以示警告,令我有所防備呢!趁我不知,栽贓陷害不是勝算更大些麼?”
“這……”沛雙與石黔默不約而同的哽住。
“那依小姐您看來,安嬪到底想做什麼?”沛雙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只好向如玥求助。石黔默倒是明白了什麼,不禁道:“莫非,安嬪是想要娘娘您知曉其中的關竅,從旁協助一二?”
“這未免也太難以置信了。”沛雙很是困惑:“誰值得安嬪用自己嫡親的骨肉來陷害栽贓啊?那可是皇上的骨肉啊!也太過於得不償失了,難道說安嬪在冷宮裡待的日子太久了,瘋癲了不成麼?”
“皇后。”如玥捲了脣,弧度美的剛好。石黔默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又迅速恭敬的垂下頭去。
“皇后?”沛雙依然不能相信:“皇后娘娘揹着咱們將安嬪從冷宮裡救了出來,處心積慮的又推她去了皇上身邊。使安嬪再度飛上了枝頭,這一份恩情,足夠感動的安嬪誓死效忠了,怎麼她反而會恩將仇報?”
如玥瞥了石黔默一眼,見他垂着頭極爲恭順的樣子,心裡總算滿意。才道:“皇后從來不會做沒有好處的事兒。你真當她是爲了安嬪好麼?她不過是想借着安嬪拴住皇上的心,畢竟皇上昔日是真的在意過安嬪,總會顧念皇后這一份賢惠。
再者說,即便安嬪沒有這樣陷害,她也未必就能順利誕下這個孩子來。或許這樣說吧,即便是平安的生了下來,也絕輪不到她來養。你可別忘了,安嬪始終是宮女出身,位分再高學識和身家也擺在那裡,皇子怎麼也輪不到她自己撫育。”
一口氣說了這好些話,如玥的心思也如明鏡一般,污垢漸漸沉澱了下去。“告訴樂喜兒備輦,看來我得親自去一趟鹹福宮了。”
“是,小姐。”沛雙應了聲退下去,如玥便對石黔默道:“看來今日要勞煩石御醫同去了,這場戲若是沒有舉足輕重的真憑實據,怕還是不好做呢!”
石黔默鄭重的頷首:“娘娘放心,微臣知道該怎麼做。”
如玥思忖了片刻,總覺得單憑石黔默的一面之詞未必就能令皇上相信,不覺心頭微緊。正想着,襲兒便推門而入:“娘娘,鹹福宮的小宮婢紫君有事求見。”
按理說,一個身份卑微的小宮婢是無權面見如妃的。可這會兒襲兒把人帶了進來,想必是極爲重要的事兒。如玥心領神會,遂道:“傳。”
“紫君給如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進來的小丫頭一身淡紫的宮裝,稍微顯粗。一看就是下院當差的粗婢。
這更有意思了,如玥不免和藹一笑:“你來求見本宮,必然是有頂要緊的話說。平身吧。”“謝如妃娘娘。”紫君靦腆的回禮,這才擰了秀眉哭訴道:“奴婢犯了死罪,許是要牽累家人的。只求娘娘看在奴婢道出實情的份兒上,寬恕了奴婢的親族吧!”
“哦?”如玥不動聲色,暗自打量着眼前的紫君。
襲兒容長的臉上,生出了幾分怒意:“有話便直說,當着娘娘還想討價還價麼?沒有半點規矩。”
紫君爲難的與襲兒對視一眼,淚水便涌出了眼眶:“安嬪娘娘小產的前些日子,奴婢瞧見紫竹進過小廚房。只因着紫竹是安嬪娘娘貼身的宮婢,下院的事兒也從不讓她沾手,奴婢好奇爲何她日日都來。
開始的時候,總以爲她是來端安胎藥的,可每每她總是空着手離開。奴婢實在覺得奇怪,前一日便跟着去瞧了。”
“你瞧見了什麼?”如玥和氣的問道。
“奴婢瞧見,奴婢瞧見紫竹往安嬪的安胎藥里加了些什麼東西。隔着窗戶,看得並不真亮。好似一顆一顆紅色的小豆子。”紫君顯然爲難的樣子,多有愧疚:“奴婢當時沒敢多問,而安嬪娘娘服下了安胎藥一直也都平安無礙。
所以此事,奴婢從未對旁人提及。誰知到了第二天,娘娘往儲秀宮請安,竟是給人擡着送回宮來的,這會兒,奴婢纔想起那紅色的小豆子。莫不是……莫不是那東西害了安嬪娘娘。奴婢越想越害怕,又不敢當着皇后娘娘的面說,只好來求如妃娘娘您寬恕。”
紫君的話必然是杜撰之言,那藥丸根本就是安嬪自己服下的。否則,她若一早掌握了皇后的罪證,何必還要令自己小產白白折損前程!這樣想來,如玥便更能肯定安嬪的用意,不覺起身斥道:“竟然會有此事,看來本宮必須面見皇后娘娘稟明梗概了。一切,還得聽憑皇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