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嬪知道石黔默不是外人,便示意近身的人都退下:“石御醫,你趁着四阿哥熟睡,看看他的身子可有什麼不爽麼!”
待到人都撤下去,玉嬪才接着問如玥道:“正因爲表面太滴水不漏了,所以你才懷疑這事是旁人存了心的嫁禍,是麼?”
“不錯,我的確是有這樣懷疑。”如玥頷首,幽幽的長嘆:“昔日那初貴人懷胎時,我曾在她身上,聞到一股很濃郁的香氣。按理說,有孕之人實在不便用香料,更何況很多花會令孕者神思倦怠,心神難安,並無利於龍裔。”
“我知道。”玉嬪微微頷首,接着說:“之後,隨着初貴人的月份漸大,她便鮮少出來後宮走動了。通常都是莊妃一個人出門,也難得見她往誰宮裡湊。就連皇上忙於國事,也鮮少往她宮裡去,若是她的胎兒有不妥,只消瞞住莊妃一人,便可無虞。”
許是忙累了一整日,如玥的髮髻微微有些鬆散,說話時竟有幾縷碎髮垂下,掃過光潔的額略微發癢。輕輕用手撫了撫,如玥才道:”我也是這麼個心思,初貴人若有心瞞着莊妃,只需要收買御醫即可,這也正是今日爲何我不讓石御醫插手的緣由。
倘若當即就拆穿了什麼,初貴人必然原形畢露,可莊妃哪裡能罷休,估計即時就會將人扭送去皇上的養心殿。許這一條人命,又要白白枉送了。“
石黔默微微垂首,心裡沉甸甸的,他眼裡的鈕鈷祿如玥從來都是這個樣子。對人對事,總會心存一份善念。哪怕是與自己有切身利益衝突的妃嬪,她也一樣會寬慈,一樣會設身處地的爲旁人設想。
“那妹妹,你預備怎樣?”玉嬪起身,取了一把黃牛角的梳子,站在如玥身後輕柔的爲她攏發。
“這正是難處。”如玥輕柔的握住玉嬪爲她攏發的手:“有時候,我真覺着就隨她們去吧。畢竟東西六宮裡,每天都有這樣的煩心事兒,可就是狠不下心來。”
“唉!”玉嬪笑嘆了一聲:“說到底,是你過不去自己的心罷了。要我說呢,新入宮的兩位貴人,成了衆矢之的。初貴人嫁禍給她們也無可厚非,若是她存了害人之心,將此事嫁禍莊妃,那恐怕皇上就不會這般輕易的縱了去。說到底,沒傷着自己,也沒害旁人受累,已經很好了。不了了之也就算了。”
“不了了之?”如玥掂量着這四個字的分量,不覺蹙了眉:“莊妃哪裡是這麼好說話的。又指不定生出多少事端來。”
“那你就當着她的面,讓初貴人承認也就罷了。”玉嬪想了想,不自覺望了四阿哥一眼。“我沒有做額孃的福氣,能撫育四阿哥卻也是很好的。人麼,貴在自足。莊妃的心思,也和我這般。”
如玥沒有說話,她想起前些日子襲兒有講過。皇上來延禧宮三次,看四阿哥,竟都沒有留宿。只說是玉嬪身子不爽,未能侍寢,可說白了,還是玉嬪牴觸着不肯的緣故吧。可玉淑姐姐就竟爲什麼這樣不願意與皇上親近,如玥從來沒有問過,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今兒話趕話的說到這兒,憋在她心裡許久的這個疑問不免衝口而出:“莊妃是有心卻不得,所以沒有這樣的福分。可姐姐你,是有得的機會,卻無心。箇中究竟,妹妹實在參悟不透。難道姐姐僅僅是爲了晦避宮中的鬥爭,才……”
“你最知我的性子,我豈會因爲畏懼而不前。”玉嬪也不介意石黔默在,畢竟如玥信任的人,她都能信任。“只是不值得罷了。”
“不值得?”如玥不免喃喃重複。
“是不值得。”玉嬪悽楚一笑,將手中的牛角梳擱下,道:“我是郭絡羅家的女兒,嫡出的長女。父親又是一品的官職,外放做了總督。此身打從一出孃胎,或許就註定了入宮這條路。可我心是不願的,自然就覺得不值得了。如玥你不同,你與皇上是有情分在的。”
玉嬪哪裡曉得近日來,發生在如玥身上的種種事端。這一句有情分在,更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如玥只覺得格外尷尬,並非全是因爲石御醫在。反而,這話像是在抽打自己的臉頰,情分,哼哼,哪裡有什麼情分。皇上令她傷心,不是一次兩次了。眼下,若非看重她協理後宮的能力,或許她也早早失寵了。
容顏未衰,情人心已變,還有什麼情分好講?
“是如玥輕浮了,竟未能領略這一層深意。”如玥說這話,並不是爲了平撫自己的心,而是她真的太失望了,失望了有些不相信希望尚在了。
“怎麼?”玉嬪哪裡見過她這樣失落的樣子,不覺心痛:“可是我說錯了什麼,令你傷心了?”
“怎會呢!”如玥努力微笑,明朗柔和,卻怎麼也掩蓋不住眼裡的失落與苦痛。
“在我面前,你還要這般藏着掖着不成,有什麼話儘管說。”玉嬪哪裡會看不出來,正是因爲彼此間還存着這一份信任,這一份關懷,就越是能洞悉究竟。哪怕一個細微的,不足以被外人瞧見的傷懷,玉嬪也一樣飽覽於胸,怎麼會看不透徹!
“如玥真是沒用,讓姐姐擔心了。我只是在想,究竟什麼纔是一成不變的。想來想去,也唯有姐姐待我的心了。”如玥撒嬌一般,倚在玉嬪懷裡,想哭卻沒有淚水涌出來。
“罷了罷了。”玉嬪心裡也多少猜到了幾分,遂轉移了話題道:“平日裡都是綿忻賴在我懷裡,不想這會兒,竟是你了。若是要讓旁人看見了,可怎麼好?咱們威嚴的如妃,豈非要被人笑話是個長不大的奶娃娃了。”
“姐姐,你逗我。”如玥笑着笑着,淚水便涌了出來,卻壞壞的蹭在玉嬪的衣襟上,不想讓她看見。
石黔默僵在那裡,恨不能撲上去將如玥攬在懷中。可身份的懸殊,擺在眼前,許他一時的衝動,便會害了她喪命也未知。
“好了,我的好妹妹。”玉嬪的聲音格外柔和,聽起來綿融融的讓人很舒服。“你也乏了,不若早些回宮去歇着,明日,我再去你宮裡陪你說話。”
“也好。”如玥真的很累,累到想沉沉的睡去不要醒過來。對於她來說,這一日過得太漫長了。漫長的令人發瘋。
自然,這樣一個漫長的夜晚,對皇后而言也是極爲難熬的。手捧着一塊醬色的綢緞,皇后對着宮燈悵然失落。已經有許久,沒見過綿忻了,那孩子還只會叫“額娘”呢!
紫敏陪在身邊,自然是不敢多話的。其實儲秀宮的白天或者黑夜根本沒有什麼分別。除了皇后、徐公公和自己,再就是幾個粗婢,剩下的人都被調去了旁處。整個院落加上侍衛,也不過十數人而已。
皇后哪裡過過這樣蕭條的日子啊。
“紫敏,你有沒有告訴徐淼,讓他去稟告皇上,本宮的病已經康復了。”皇后忽然開口,聲音滿是艱澀。
“奴婢已經告訴徐公公了。徐公公想來是稟告皇上去了,這會兒還沒回來呢!”紫敏看了看天色,心知徐淼不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去養心殿,只是嘴上這樣說,或許皇后娘娘會覺得安慰些。
“那就好。”皇后繼續捧着綢緞發呆,忽然又問:“你說皇上會允諾本宮去見綿忻麼?皇上是不是還將安嬪小產的罪責歸咎於本宮頭上?”
“娘娘,您與皇上數十年的夫妻情分,皇上斷然是不會不信您的。無非是有人興風作浪,令你含冤莫白,皇上也就是做做樣子,給旁人看看。也好平息衆怒!待到風平浪靜之時,必然會給娘娘您一個公道。”
“公道,哼!”皇后擱下手中的緞子,略微冷了容顏:“公道本宮已經不敢奢望了,只要皇上能把綿忻還給本宮,於願足矣!”
看着皇后略微憔悴的容顏,紫敏心中感慨萬千,曾經豔冠後宮又如何,女子色衰不過是早晚的事。皇恩慣來不長久,何苦呢又是?正想得入迷,卻見徐淼興致勃勃的走進來,一臉掩飾不住的桃花色。“娘娘,徐公公回來了。”
“哦?”皇后喜上眉梢,心急問道:“可是皇上有了旨意,令本宮不必禁足了?”
徐淼虛眼微笑,卻沒有提及皇后欲知之事:“皇后娘娘,今兒個初貴人早產誕下了個小阿哥。”
“什麼?”皇后心頭一震:“小阿哥,她哪裡會有這麼好的福氣?”
“娘娘您別急啊!”徐淼躬着身子上前幾步:“也是她命硬,誕下之時已然沒了氣息。稀奇的則是,這事兒與啓祥宮起了誤會,說是那兩位貴人蓄意謀害的呢!”
“這就有趣兒多了!”皇后品了品這話,卻不解道:“只是徐淼你,因何而這般歡欣,可否告知本宮。”
“奴才正預備請皇后娘娘恩旨呢!”徐淼諂媚而笑:“奴才有了心儀的宮女,想求皇后娘娘懿旨賜奴才對食。”
皇后微微一愣,旦見徐淼並非玩笑之言,遂問:“有這回事兒?是哪家的宮女這般有福哇?”
“永壽宮如妃的家生丫頭,沛雙!”徐淼靦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