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半夜的門忽然開啓,他好似一個風雪夜歸的丈夫一般,她在迷迷糊糊中坐起來,看到他帶着風霜味的面容,脣角仍在暗暗發紅。
“小沒良心的…你倒是過得快活。”
她迷迷糊糊間好像聽到熟悉的人在說話,卻懶得根本不想起來,只是不服氣的在夢中哼了一聲:“呸——誰沒良心誰知道。王八蛋,欺負我好心,夜間費眼睛給你做抹額,左右你滾蛋了,回頭我再送給別人。”
他似怒極了一樣,指尖掐着她的細腰就不動了,將人箍在身旁,就着那睡得嫣紅的朱脣就舔了上去,嘖嘖的像是在舔一顆紅色寶石般,直印上了令人羞赧的印記。
他看看被自己咬的有些紅腫的嘴脣,滿意的勾了勾脣角:“送人?我看你敢送給誰。”
靈均在夢中冷哼一聲:“你算老幾,世上最好看的男人就是我爹,你們這羣愚蠢的人類。”
對方倒是氣笑了:“你又不能嫁給你爹,你爹能像本大爺一樣把你弄得叫出聲來嗎。”
她迷糊着“呸”了一聲:“滿嘴葷話不要臉,你以爲我是豆蔻少女不成,姑奶奶早就修煉成精了。”她一陣抓撓,像是泄憤一般,怨大家都把她一個人冷冰冰的仍在家裡像小可憐兒一樣獨自過活,那人脾氣也好得很,只是任她發泄不說話。
第二日醒來又是熟悉的柑橘,仍舊是燒開的水發出衝鳴聲,她恍惚間似乎還聞到了黃米飯的香氣,倒是身上的衣服穿得完好無缺。
恍惚間一擡頭就看到消失幾個月的男人站在面前,靈均將對方視若空氣,冷冷淡淡的起身便下地忙活做飯買年貨。
她心裡自然是有些怨氣的,雖然自己也不知道怨氣哪裡來,可是他剛走那幾天,她倒是像個怨婦似的,只是不知道如何發泄。
一聲不吭的就來,一聲不吭的走,當她這裡什麼地方,青樓妓院不成?
男人老老實實的給她打下手,她炒菜,他遞刀,她買來全羊,他扒開衣服便開始霍霍砍羊。兩個人將熱氣騰騰的飯菜端上桌去,倒像是一邊置氣一邊討好一樣。
檀郎直挺挺坐在一旁盯着桌子,女子指尖便推過來一杯酒來:“我自己釀的酒。”
他擡頭看她,只留下一個執拗的側臉,心中卻不禁笑開,她也真是從不低頭。
他頭上的發剪短了很多,仍舊帶着些微卷的髮絲披散在肩上,倒是襯得脖頸修長。
靈均心中想着,這人生的真不像那些個蠻子啊,有種異樣的美麗,天生不公,他野性靈敏能夠驅逐野獸,卻得了野獸的俊美,沒有野獸的髒亂。
檀郎淡淡喝了幾口,兩人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開口。
“你…”
“你——”
靈均淡笑一下將手中的抹額一把扔過去,躬着身子靠在椅背上:“你日後還是不要來了。皇帝有意將趙國宗室女子許配給你,怕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即便不是宗室女子,什麼將軍啊大臣的。”
他忽然放下酒杯,一雙眼睛有些寒意:“你真是不讓我開心呢,一見到我就要如此麼。”
靈均打了兩個不鹹不淡的呵欠:“我們不是孩子了,要懂得向現實屈服。”
他忽然起身,冷冰冰的眼神像刀子一般看着她,遂一去不返。
靈均自己像沒了生氣一般抱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她什麼都不想管了,只是覺得心中空蕩蕩的。
起初她以爲,若是再見他,自己會罵出來,你當我家是青樓不成。可是隨後又覺得自己可笑。他們之間的關係,他一味折磨糾纏,而她自己也在半推半就,男女之間的感情在這種情形下實在是趨向危險。
她悠悠看着天色漸漸暗下去,心中卻很是疲倦。
也許是兩人都太過寂寞,他的愛並不溫柔,甚至是粗暴的,可是那也許是一個女人缺失的原始快感。而自己,也慢慢變得分不清楚…
這頓飯吃的很是寂寞,靈均心下笑笑,這算什麼呢,自己也不是沒有寂寞過。她一個人懶懶堆在一旁不動,懷中卻忽然被扔進來一團雪白細軟的東西。
靈均撿起來一看,是一隻異瞳的雪白波斯貓,褐色與水晶藍的貓眼兒眨巴眨巴的看着她,然後“喵嗚”的叫了起來,叫的人心肝兒直顫。
這隻貓這麼看怎麼熟悉。
檀郎抱着手臂靜靜站在一旁:“這小東西從党項運回來的,你不養它我可以殺了吃。”
靈均瞪他一眼:“這小東西不是你打仗的時候得來的嗎,費好大勁兒弄過來幹嘛。”
檀郎不鹹不淡的看她一眼:“在大帳裡天天叫春,估計是讓你養刁了,矯情的很。”
那貓兒過了快兩年了,身子也沒太胖,估計是半道兒上顛簸的,還有些黑眼圈一般懶懶的,靈均一看到它忽然覺得母性大發,直想把這可愛的東西揉進心中。
檀郎有些鄙夷:“這種東西被慣壞了,以後會更嬌弱。”
靈均翻了個白眼,將懷中一團小東西寵的不成樣子。
檀郎掩下了嫉妒的表情,看看一旁高鏡中的自己…明明比那個小破貓兒英俊多了,真是不識貨。
靈均逗弄了半響,那貓兒一開始還狠興奮,後來便倦的直吐泡泡兒,一眼便睡去了。
她不想回頭,怕對上他眼睛。
檀郎扒拉着低矮的凳子直接坐到身旁,由下到上看着她的眼睛:“我曾經就告訴你,我不需要別人的掌控。你如何想是你的事情,不要管我。”
靈均心中無力,連說什麼都不知道了。
這也許是一種無奈的默認了罷。
春節那晚屋外早早想起了鞭子聲,他倆一早以來,靈均閒來無事,便和他對陣。
她打了半響,露出一個明豔笑容:“你可以出師了。”
她在党項的時候,她半推半就叫了他一些粗淺的劍法,他則將他的刀法傾囊相授。
刀劍本爲一體,皆是傷人利器。世上有無情人,卻難阻止刀劍無雙。
檀郎輕輕搖搖頭:“你的天資真不一般,劍走邊鋒但卻很凌厲。”
二人扔掉刀劍坐在一旁,看着天上忽然熊熊而起的萬家煙火,將五彩繽紛的世界照亮。她懶懶的靠在一旁,想起去年種種,心中喟嘆萬千。
“撒都汨…”
檀郎皺了皺眉:“提他做什麼呢。”
靈均想起了對方那溫和卻深含深意的笑容:“好久沒看到他了,去年有一日我喝醉酒了放燈,似乎看到這個混蛋坐在我家房樑上看着我嘆息。”
檀郎嘖嘖一聲:“你可真夠自作多情的,那個混蛋可不是在想你。”
靈均哈哈大笑:“得了吧,那種麻煩的傢伙送上門我都不要。”她沉下眸子,卻想到那日矇昧的光下,撒都汨臉上衣衫而即的寂寞笑意,就像是被愛人所背叛後剩下的深深沉寂。
檀郎閉着眼睛抱臂坐在一旁,卻帶着些嘆息:“我也不喜歡那個人,可是上天已經報復過他,他此生都不能得償所願啦。”
靈均心中微怔,有些不知所以:“你這是什麼意思。”
檀郎睜開眼睛,銀色一抹硃砂流入黑色的雙眼:“那個人,殺了自己最愛的人。”
她心下一聽,卻想到了摺子戲中的癡男怨女,宋之韻也好、顏風神也好,乃至於天心、女羅,竟然久久癡癡坐在一旁。過了半響,卻只能重重嘆息一聲。
檀郎的聲音在漫天煙火下顯得縹緲,眼神也變得迷離:“母狼會吃掉弱小的幼崽,利用胎盤的營養補充母體,也會在剩下幾個幼崽後拋棄更弱的一個,他們是現實的生物,爲了繁衍與慾望,會費盡心力哺育強大的後代。”
靈均知道他想起了遠方的朱蘭夫人,一想到自己親生父母皆亡,卻更覺得可笑:“也不是每個父母都有命留下來供養子女的。”他的側臉在燈火下反而有種異樣的脆弱,也許他終究不屬於繁華的上雍,更適合在大漠中馳騁自在:“你還在想着她麼。”
檀郎回頭挑了挑眉:“你說誰,那個瘋女人?你別會錯意,我和她只不過是陌生人。”
靈均爲他的決絕感到詫異,不禁輕聲低喃:“可是畢竟有血緣關係。”
他將大手罩在她的頭上,那種溫柔的錯覺令她想哭,卻是他溫柔的笑意:“笨蛋,人爲了心中的慾望而活,不是爲了那些束縛的框架。”
兩個人靜靜坐在院子中,看着那輪萬年不變的冰冷圓盤露出些俏皮笑臉,誰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會持續多久,曖昧不明的情誼與岌岌可危的關係,儘管這是危險的、生澀的,可是卻都忍不住想要靠近。
兩個人都很寂寞,儘管強大,可是缺少那個互相撕咬卻最終仍然靠對方汲取體溫的人。兩個人性情固執暴躁,傷害對方的手段多之又多,可是到了對方面前不必掩飾僞裝自己最不堪的一面。
無法簡單定義對方對於自己的意義,只是覺得那種深淵般的吸引力和命運的安排越來越強烈。
他們在沉寂中睡去。
第二天醒來,靈均發現了檀郎消失的蹤跡。
她嘆息一笑,原來這不過是他短暫的港灣。
作者有話要說: 耶耶耶,本卷結局了,下一卷進入揪心(並不)的各種情節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