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歡歡喜喜的迎了進來,新郎官兒穿着低調的緋紅禮服,並非明豔的正紅,倒是和令狐釋之低調的個性很是符合。
一年多不見,他倒是更加成熟穩重了,一張沉靜的臉微微曬出些麥色。據說北道的風和光很受推崇,本地不少人都愛去城外照陽。依照令狐釋之這深沉城府,他若想要得民心,必定要與民同樂。
靈均心中嘲笑自己,當官當出了慣性,看到人就分析他的手段。
再將目光移到客桌一面更是熱鬧。
聶楨送了人來坐在了親友一桌,可是氣氛卻怪異的很。
姜楚一垂下眸子不吭一聲,左右手旁分別坐着聶懿和齊維楨。
靈均可以肯定,父親生氣了,可是她着實不知道父親爲何生氣。
齊維楨身上仍然穿着侍衛服,收腰窄袖,整齊的交疊紋下是龍鳳圖章,將平日的溫文公子襯出幾分武人英姿來。文人的溫雅與武人的矯健完美結合,無論是任何尖酸之人都挑不出一點錯處。她心下笑笑,也許自己是多心了,齊維楨似乎並未生氣那日之事。
她慢慢朝空座上坐過去,一旁的聶楨擡頭看她翻了個白眼:“我就說你會被趕出來,後面都是上雍內名聞貴女圈兒的正經閨秀,你上去湊什麼數兒。”
靈均似很感興趣的笑笑:“我不是正經閨秀麼。”
聶楨差點沒“呸”了出來,卻仍舊自己氣呼呼的斟酒喝,不一會兒卻覺得桌上的氣氛很奇怪。
面前這個美貌的過分的男人大概就是姜楚一,可是一旁坐着的兩個人怎麼感覺怪怪的。
他仍舊沉穩笑笑:“這位便是姜大人吧,一直久仰大名。”
姜楚一好脾氣的擡起酒杯:“聶大人是小女上司,承蒙您多多照料,某先敬一杯。”
聶楨偷偷捏着她的衣袖嘟囔:“你爹沒傳聞中那麼不近人情啊。”
靈均心想那是因爲我的面子,你就偷着樂去吧。
聶楨左思右想,忽然覺得不對,惡狠狠的皺皺鼻子:“聽說你和我那侄女婿以前談過婚約?我算是服了你了,上雍裡叫上號的都和你有過一腿,你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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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均打了個呵欠,那是她的錯嗎,整日在宮廷行走連上雍世家都不知道,她還怎麼混啊。上雍還有好多年輕俊傑,鄭言師都睡過了,她可比不上。
聶楨憋了半天,忽然想到近日傳來聶懿和姜靈均的流言,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可是前段時間齊維楨也和姜靈均傳過流言,說的更詳細,坊間連詞話都快做出來了。
他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句話:“妳不覺得面前的氣氛很奇怪麼。”
可是並沒有任何人回答他,整個桌子上沉默的氣氛蔓延着。
忽然間有人動作了起來。
齊維楨輕輕盛了一碗湯,起身便放到靈均面前,好像一個貼心的丈夫一般,聲音卻像是哄小孩兒一般清淡:“你公務繁忙,別就喝酒,喝些湯。”
那聲音不大不小,可是足以讓所有人都聽清。
一時間四周皆沉默了下來。
齊維楨淡淡掃了一眼,衆人又重新拿起了筷子。
皇命欽差哎,誰能惹得起啊。
靈均看着面前那熬得精緻的湯水,一時間卻覺得如鯁在喉,而且她真的不喜歡和一堆大老爺們兒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總覺得吞了好多口水。
可是齊維楨就那麼靜靜的坐着,卻十分有壓迫力,頗有她不喝他就一直釋放壓力的架勢。
靈均大大方方拿起那湯慢慢喝了兩口。
齊維楨輕笑了一聲:“喝光。”
靈均忽略了崔恕那憋着捧腹大笑的神情,仍然是投降了,將碗中的湯喝了精光。
她嘗試去看父親的神情,可是從頭到尾姜楚一隻是低着頭,濃密的睫毛垂在一旁,絲毫不看周圍的人。
沒什麼特殊的,靈均心想,父親平日也不愛搭理旁人,只是對自己的家人略熱絡些,這點毛病姜家人都有些的。
她剛放下碗,眼前忽然遞過來一塊絲帕子,靈均擡頭一看,聶懿仍舊散淡的開口:“上次在御史臺你落在我書上的。”
聶楨心中抓狂,這是什麼情況!這個餐桌不是給你們幾個搞三角戀的啊!可是算上令狐釋之是四角戀,要是算上自己的侄女是五角。他掰着手指頭數了半天,覺得自己的靈魂快要昇天了。
姜楚一忽然冷淡出聲:“以後爹給你的帕子別隨便落在別處,要是被他人撿去了不好。”
靈均被噎了一下,爹這是拿誰撒氣呢。
桌上的人筷子又停了下來,聶懿手中敲出了清脆的碗碟聲:“吃。”
於是桌子上又重新動了起來。
周邊的氣氛倒是始終熱鬧得很,此桌卻着實氣氛詭異。過了半會兒令狐希夷在僕人的攙扶下坐着輪椅來了,他天性豪爽始終如此,一上桌便開了話題,一時間倒是輕鬆了不少。
令狐釋之贏完了賓客,院門一關,便起身迎起了齊維楨:“恭迎天使。”
齊維楨起身笑道:“各位請起,陛下倦乏,知曉掌刀人娶親,特命我帶來金銀賞賜,嘉賀令狐氏武人世家忠勇正直,您可以自便。”
他神情溫和又頗有威儀,的確是天子近衛。
令狐釋之爲嘉賓敬酒,最後一桌均是重要親眷聖使。他的臉色微紅,也露出些淡淡的喜悅表情,可見其內心之真情。
道反在一旁執着酒託饒有趣味的看看桌上的人:“釋之,這一桌人你可得好好敬敬,都和你有幾分關係呢。”
他眼光輕輕略過靈均、又向着對面三個人看看。
令狐釋之敬了齊維楨一杯,二人目光交錯心有會意。他淡淡舉杯敬向靈均:“小姜大人也很久不見了,多謝您賞臉前來。”
語氣冷淡尊敬,卻說不上半點熱絡。
靈均點了點頭笑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我呸,你們兩個倒真是一點兒都不感謝我,平白無故拿我當了那麼久擋箭牌。
他酒量似乎頗大,雖然臉色微紅,但是不見失態,崔恕似乎與他關係不錯,只是一味連着幾個年輕將官同他說些胡話,一面叫着將新娘子領出來看看。
令狐釋之淡淡笑了笑:“內人不愛見人,這杯酒我替她喝了。”
崔恕嘿嘿搓着手:“你幫你媳婦兒喝可是要喝十倍的量!”
令狐釋之啞然失笑,便直接拿起汝窯瓷碗豪飲起來,一旁的人皆拍手叫好。
這一桌上令狐希夷也跟着叫好,他雖爽朗,卻不粗魯,還一直招呼着靈均用餐,極其照顧這位至交家的小妹妹。
靈均心中納悶兒,令狐希夷她接觸幾次,也在螻蛄閣中見過他的碟譜,怎麼他這人如此豪爽大方性,偏偏這個令狐釋之就彎彎繞繞的愛算計別人呢,真是龍生九子。
令狐希夷忽然一嗓子喊了出來:“齊大人和聶大人都是天子近臣,怎麼你倆一句話不說呢。”
一時間氣氛再次怪異了起來。
道反在一旁喝着酒嘿嘿直笑:“那你得問小姜大人了。”
令狐希夷皺皺眉毛:“問姜大妹子?和大妹子有什麼關係。”
靈均放下筷子輕笑一聲:“聶大人是文臣,齊大人是武將,彼此之間八竿子打不着,就這麼簡單。”她說了進來上雍流行的花火戲,令狐希夷倒是跟着起了勢頭,桌上熱鬧了一些。她一直在轉換話題,想避開齊維楨的目光。他自喝了兩杯酒後,目光便若有似無的追着她,她無論怎麼躲開,他那清淡的目光只是停在自己身上。
靈均心中感覺到逼仄。有時候兩人獨處,二人反而發出輕止乎禮,可是一到了外人處,他卻用曖昧不明的動作時時誤導大衆。
過了半響,齊維楨起身告別,令狐虛若親自要將他送出去。
齊維楨含笑與衆人拜別,忽然對着靈均撂下一句:“放你那兒的東西我改天過去取。”
取…個屁呀,他有什麼東西放到自己這兒了?可她總不能再開口和他拉鋸問到底是什麼吧。
靈均看着他挺拔的身姿,憋着悶勁兒一直灌酒。
她抽了身便偷着躲到一邊院中立柱旁等着酒席散了,正看着崔恕將似乎喝的爛醉的令狐釋之送回房中。靈均嗤笑一聲,她纔不信這奸詐之人會喝醉呢,也就是裝裝樣子吧。
她一回頭,便見到那新郎官躲在陰影中看她,眼神卻似乎高冷的很。呵,原來是慣用的裝醉技巧,實際上倒是千杯不倒呢。
美人露出了溫柔的滴出水的笑意:“恭喜新郎官兒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終於和你心中所愛喜結良緣了。不過嘛,我作爲你長久的擋箭牌,您倒是連個笑都不給,真是吝嗇吶。”
令狐釋之抱着臂淡着眼角:“不裝模作樣了?明明是個任性又胡作非爲的女人,偏偏有時候還要做樣子。一個齊維楨尚不能滿足你,還有一個聶懿。在下看來,小姜大人不需要那些微薄的感謝,畢竟上雍的英才皆是您的裙下之臣。”
靈均氣笑出來,面色卻仍舊溫柔如水:“您要是專門來尋不自在,我願意和您的妻子聊兩句。”
令狐釋之輕輕一瞥便離開了:“不必,內人一向信任在下,任何宵小之言她皆不會當真。”
宵小?我是宵小?靈均一時間還沒弄清楚,恨不得扒了令狐釋之的皮,只有這個臭男人,從一開始就看不上她,還要拉着自己突出他那位夫人的美好德行來。
我呸!
姜楚一看着風塵僕僕坐下的女兒,輕聲道:“哪兒去了,等了你半天了。既然如此,咱們也走吧。”
聶懿忽然擡頭,霧濛濛的眼睛盯着她半響,盯的她直發毛。
靈均趕緊拉着父親便走了,連一旁直叫她的崔恕都沒理。
令狐虛若將姜氏三人送到門前,卻感慨萬千:“阿隱,我連孫子都有了,你也快點吧,追上哥哥,下一代不成,還有下下一代呢。”
姜楚一心中卻有暖意,這個大哥知道他心中也有些許失落,仍舊是粗中有細,便含着淚光笑笑。兄弟二人對視良久,自然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回程上,姜楚一似乎在沉着臉想什麼,有些睏倦的女羅輕輕問:“這是怎麼了?”
姜楚一忽然回頭看着自家的兩個女人自嘲一聲:“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成了準岳父了。靈均,你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