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羅天資冷豔、容貌昳麗動人,卻遮不住冰冷的氣質。對於姜楚一以外的人來說,這是一種待客的常態。
靈均笑嘻嘻的看着她:“姑姑,火荔枝是反季水果,吃過了容易上火,您還是悠着點,我去伺候您喝一壺西施茶怎麼樣。”
美人檀口輕輕送進素白的果肉,一字一頓:“放、屁。”
靈均聳了聳肩:“您到底在執着什麼啊,天心也回來了,只要春祭過後,您就瀟灑了,您把您那顆美麗的心放在父親身上吧。”
女羅修長的嫦娥眉挑起冷冽的弧度:“你也太丟臉了,我們姜家的女人都是有仇必報的,你竟然受此侮辱罵不還口,以後難道要繼續讓那個刁蠻公主壓上一頭?”
靈均垂首嚐了一口酸澀的苦荔枝:“嘖,反常的妖物,真不知道你吃個什麼勁兒。”
女羅回首看看姜楚一依舊沉默的樣子,卻更是雲裡霧裡。
有仇必報嗎?十九公主薛維葉的生母安若琳生女後即由紅霞帔直接擢升爲正三品安婕妤,她一個外官,如何都動不到後宮頭上去。說白了,安氏如何能獨大?必然是依靠着二公主生母鄭貴妃的勢力,那纔是真正的獨寵宮廷。
靈均擡起頭呵呵直笑:“姑姑,曼苑曾經直接將你推上‘天下第一美人’的寶座,如今這名字竟然在不知不覺間也流到了千秋歲中,你如此聞名,若是能入宮爲妃,咱們家可真的就是雞犬升天啦。”
女羅峨眉倒豎:“荒謬!那個狗皇帝算哪個根蔥!”
姜楚一搖搖頭拉着靈均:“你和我來。”
她舌尖兒伸出去,輕輕點了點早春的新翠茶,將心底的苦澀一點點的驅逐出去。
父親在一旁看着自己半天了,她也懶得說上許多。
姜楚一猶豫半響終於開口:“過段日子我要出去,家裡有些事情你替我留意。”
靈均心中想想,忽然覺得危機:“皇帝又派您去做什麼?”
姜楚一苦澀的笑笑:“派我?你不要太看得起我,陛下對我向來是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他不過是通知我。”蝶翼般的睫毛閃現陰影:“支道承在朝堂上舉薦我不過要拉我下水,我自然不能答應,可是皇帝不同。”
靈均想着坊中那些流言,終於得以確定,雙眼直視木木的看着一旁:“是匪盜!”她轉過頭去,想到父親身上被鬼手抓住來的傷痕,竟然不受控制的將他衣服扒開,看着那粉紅色的嫩肉:“爹,皇帝明明知道你在戍城被傷,怎麼能讓你在此事動刀劍呢!”姜楚一輕輕撫摸女兒強裝鎮定的泫然雙眼:“陛下他…不過是想折磨我,既折磨我,又覺得我是個順手的工具,竟然生了幾分憐惜。我自己都,哈!”
靈均想着那神色莫辨的帝王,心中卻一陣惡寒:“我竟不知,您爲何如此偏愛於他?”
姜楚一幾次張口閉口,卻仍舊只是淡淡整理起素白衣袖:“不過是擇一朝、終一事罷了。有許多事情…十年百年也說不明白。”
女羅推開門就鬧了起來,一雙嫵媚桃花眼充滿哀傷:“即便到現在,你也什麼都不願意告訴我,這次又想怎麼騙我了?你就那麼討厭我嗎。”
姜楚一終是深深苦笑:“你又要跟着我去了,那裡人情複雜,情況危險,你絕對不能跟去。”
女羅冷冷看他一眼,卻一反常態半句不言,過分安靜的靜靜走了出去。
第二日早起,靈均尋到了半天,終是在女羅房中尋到了父親,他只是呆呆立在牀邊,神色晦暗。
靈均心中那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難道她自己去了?”
姜楚一闔着雙目嘆了口氣:“早該知道,從小到大,她總是如此…”
送走了輕車簡行的父親,靈均呆呆的坐在院中,現在又完完全全的剩她一人了。小時候在江南之時,姜楚一心忙着在刀尖火口上,姜女羅則是用盡心思追上他,而自己呢,穿過街頭巷尾,看着人情冷暖,累了就坐在街頭,無趣了便去書院偷偷聽課,想起來,自己總是重複那樣的日子。
!!!
她看着面前從天而降的龐然大物,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一身精美戎裝的異族男人就這麼出現在面前。
仍舊黑如鷹隼的雙眼淡淡瞥了她一眼,眉頭卻輕輕皺了起來:“你這是被誰傷了臉。”
靈均已經習慣此人喜怒無常忽然闖入的性子,只是託着下巴淡笑:“這不是託你所賜麼。上雍皆傳姜靈均在党項被辱貞節,恭喜你,你可成功了,這件事情可是成爲了我的污點,別人藉機整治也是有的。”
檀郎看她半響,竟怪異一笑:“你以爲我通過這種手段報復你?”
靈均抱臂在一旁懶洋洋的靠着,只感到頭上的光圈炫目。對於他,真的心累到不知道如何應對,隨他便吧。
沒想到對方仍舊不放過她,舔着臉坐到她身旁:“你曾經說過你是有仇必報的,就算這消息是我放出的,你爲什麼一直不報復我?”
靈均脣間乾乾的,周身力氣也上不來:“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我知道我給了你一刀——”
“你那一刀特意偏了心臟,你爲什麼不直接殺了我?”
“你口口聲聲說党項是蠻夷之族,我們的世界天差地別,那你爲什麼不直接殺了我?”
他越發靠近,口氣中的暖柔卻讓人造成錯覺,好似濃濃愛意:“你既然覺得我這個人很低賤,爲什麼在大帳外吻了我?”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他爲什麼非要問個一清二白呢?她自己也不懂爲什麼會如此,也許是他們都是孤身一人,也許他們都有家卻無家,也許是塞外的月色太美星星太亮,一時間意亂情迷。
可是不管爲什麼,回到了趙國,她的心中有必須要完成的事情。
而他…年輕的王子重歸家鄉,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榮耀與讚歎,他們遲早會變成平行線,再沒有任何交集。
她轉過頭,笑起來的臉卻十分可怖:“別問我,我不是神靈,不能全知全責。不如這樣,我交給你一把刀,你給我一刀,我還你。”
他抓住她的手腕,紅色的勒痕越發刺目,一瞬間恢復了那匹在塞外暴躁暴烈的狼性,微微顫抖的眼睛與緊緊抿住的嘴脣卻都在節制。
靈均閉着眼睛等着他暴躁的發怒,然而卻沒有意料之內的折磨。
俊美的男人長身玉立,將凜冽的寒風藏在玄黑披風之下,只留下一個清晰的背影。
“記得我給你講的故事嗎?”
靈均沉默。
“那兩隻荒野上的狼,起初還是幼崽的時候形單影隻的互不交集,後來是互相的撕咬和傷害,但是彼此間卻離不開對方。直到有一天,公狼被獵人打傷了誘開敵人,母狼才知道,有一種愛的形式就是互相折磨。”
靈均想起塞外壯美的景象,心中卻感慨萬千,那真是一段再也不會有的回憶了!雖然她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逃亡,可是隨着他上天入地,和危險的流浪兒斗酒賽歌,與隨行的舞姬唱歌跳舞,就像步入了另一個世界。
“狼行無雙…可惜我們是人,人類的世界充滿危險與誘惑,不能夠堅守自己最初的情感,我們是不能和野獸一樣相提並論的。”
檀郎俊美的容顏逆着光,看不清過多的表情,只是她感到了周圍悲傷的氣息。
他也總要長大,就算他被母親拋棄,可是他很強大,總有一天,會有一個真正愛他的女人與他生兒育女。她想着想着,卻突然有幾分惆悵,看着他忽然消失的背影。
“你不該對他這麼心軟。”
靈均無奈的笑笑,看着樹旁站立的齊維楨:“今天是個什麼日子,該來的不該來的都來了。”
兩股驟強的氣勢似乎在互相盤旋,直到檀郎的氣息完全消失不見。
“他還躲在外面看你。”
齊維楨手上的新梅映照他沖淡的俊秀面容,真正是公子如玉:“你在縱容他,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這不是很好的方式。”
靈均將他仍在身後進了屋中看書:“我殺他一刀,他報復回來,待我忍不住了,自然就無所謂了。”
齊維楨一把抓住她衣袖,絲毫不在意那灼傷的臉,只是靜靜看着她。這個人的臉生的真是漂亮,並非姜楚一貌若好女的面容,而是無可挑剔的俊秀與氣質,而將暗含的力量隱藏在面具之下。
被那雙總是抓不到焦點的金褐色眸子盯着,就感覺像被愛着一樣。
怪不得可以被天下女子所愛慕着,他是有這樣的資本。
也許他對待十九公主亦是如此,纔會給她被愛着的錯覺。
靈均齜牙咧嘴的摸着自己被傷到的肌膚,滿不在意的笑:“我的臉都這樣了,真是難爲你們了。”
齊維楨將探到她臉上的手交疊進衣袖內,只留下一隻桌上的梅花:“你太倔強、也太獨立,稍微…依靠些別人吧。”
那聲若有似無的嘆息被香氣輕輕的散在空氣中,靈均默默伸出手撫摸着那梅花,卻無法忘記檀郎離去的身影。
狼行無雙?可是它沒辦法實現。
作者有話要說: 哦呵呵呵呵他們纔不會對決呢男一和男二會相愛(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