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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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次殿試落下了帷幕。

上雍的瘋狂也隨之暫時落幕。

人們對功名利祿追求的慾望總是難以紓解的。現在她姜靈均,一個女人,也將陷入這種迷局之中。宋之韻的事情恰好是一把導火索,父母的身世成爲令她心癢的謎團,可是她總是在夜裡質問自己,若是宋之韻不會復仇呢?若是自己能夠壓下好奇心呢?可會不會自己終究按捺不住,總有一日,仍然要重複兒時的夢想,仍要入主朝堂呢?

她心中自嘲,仍舊是想要的。

她對朝廷的嚮往,帶着三分躍躍欲試的慾望,三分好奇心,三分對身世與復仇的渴求,還有一份說不明的情愫。

好像是一種天生的慾望在告訴她,她應該是適合走這樣的路。

結果並沒有令人有過多的驚詫,至少每年出現一兩匹黑馬反而令人覺得心安。一切按照劇本來走,那就無趣了。

聶懿毫無疑問的摘得頭名,按照靈均的理解,這是最正確的。他不夠英俊美麗,但是絕對有足夠的能力。

那位漂亮的單小公子是探花郎,這也不出乎衆人預料,因爲歷代的探花郎幾乎都是美麗而卓有風姿之人,臨川神童自然也是不負虛名的。

令人意外的是,三甲的榜眼是一個默默無聞之人。

他既不是哪家的親眷,也不是世家之子,身上沒有秦香蓮的孽債,也沒有蔡伯喈的悲情。就連一向想象力豐富的坊間人民都找不到任何可以製作成話本與傳奇的事蹟。

靈均卻感到了一絲趣味,丞相絕對不會不動作,她有一種直覺,突破點就在這位榜眼身上。

金榜傳臚,響徹雲霄。

上雍自然是萬人空巷,有多少人來看金榜進士遊街。

鑼鼓喧天,花枝折顫,民間坊巷的門窗齊齊打開,姑娘們手中的花朵兒便輕飄飄的落了下去。

聲音忽然寂靜了下來。

靈均聽着不對探頭向外看,卻差點沒笑岔氣去。

探花郎單西哲頭上的紗帽被樓上碩大的牡丹花砸下來。等一下,這個季節爲什麼會有開的如此紅豔的牡丹花?大家心中不禁產生了疑問,而且上面似乎還倒了不少胭脂。

衆人心尖兒一顫,在寂靜的尷尬聲中,漂亮的探花郎將頭上的碩大牡丹“騰”的一下扔到了隔壁,然後它再一次砸到了榜眼,一臉淡定的狀元郎則是輕鬆躲開了這樣的超強攻擊。

據坊間傳說,那日探花郎似乎是收到了某位熱烈姑娘的強烈愛意,爲了表達這種愛情,姑娘不遠萬里移植了巨大的牡丹,探花郎漂亮的臉上不禁露出了一片春情。

春情個鬼…明明單西哲臉上紅豔豔一片是氣的。

她看看一旁拍拍手上灰塵笑嘻嘻的天心:“你和這位探花郎有什麼仇什麼怨,那麼一大顆牡丹花扔下去差點沒把它砸死。”

天心脣邊的梨渦輕輕顫動着:“這小子還挺好玩兒的,左右沒事兒。”

她附在靈均耳邊,神色莫測中閃着看戲的光芒:“你知不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成爲風暴眼了…這幾日千秋歲忽然打聽起你在党項往事,我看這其中大有文章。”

靈均抿抿嘴脣,心中微動,回頭看看那張惡意滿滿的嬌顏:“你在千秋歲倒是如魚得水。”

天心手中無聊的玩弄着自己的青絲:“你也知道大通商行是做什麼的。匯通天下,商行本就是一家。”

靈均起身,心中卻有些不安,能令他人大做文章的,只有一件事情了。

鷹揚宴與瓊林宴後,金科美名頻頻流出,自然是不在話下。

女官大選前,朝堂卻再次爲之震驚。

當世觀文殿學士蕭別古所舉薦的姜靈均,姜楚一之女,竟然在塞外便已經被辱失貞!

這樣的消息足夠震驚天下。姜楚一是何人,是天下士子心中的半個精神領袖,當年少年探花,瓊林鷹揚雙宴震驚朝堂,年少風流後雖身居江湖,卻爲朝廷屢立戰功,神秘莫測又戰無不勝。他的女兒參加大選倒是其次,可是竟然已經被外族受辱失貞,豈不成了天下之笑話!

最初只是坊間的閒言碎語,隨後流言如生翅之翼不受控制,而變得七真三假難以辨認。

“你聽說沒有,那個姜大人家的小姐,已經被人,那個了嘛!”

“哎呦,羞死人啦,不過姜大人美貌無雙,他的女兒也一定是美麗無比的,我要是蠻子,估計我也忍不住。”

幾個勾欄女子嘻嘻笑了起來:“說起姜楚一,那可是坊間有名的人物。他啊,又美又有風姿,哪個姐姐若是能求得他一曲琵琶,可是要人羨慕死了呢!”

天心隔着門懶懶聽着,修長雙腿如蛇一般柔柔的糾纏着,斜歪歪的身子歪在一旁,手中的煙槍細細長長的勾人:“要我說啊,你也不用在意,姜家女人向來不在乎這些破名聲。只是阿隱總希望你留些好名聲嫁人才會多年來束縛你。你自己呢,呵,你最會裝乖了,其實也不老實。”她眨眨眼睛,好似一副擔心樣子:“放心吧,姐姐我最是有經驗了,睡一兩個男人不算什麼的。”

靈均冷笑一聲,手中的香爐被薰的霧靄靄的:“你倒是看戲看的高興。”

天心嘻嘻笑了起來,海棠紅撒梅裙上的梅花也跟着紅豔豔的笑起來。

靈均嘴角忽然勾出一抹笑意,抓住美人赤裸的腳踝便上去撓癢癢兒,天心受不住格格笑出了眼淚:“好、好你個壞孩子!看我不教訓你!”

兩人在屋中鬧成一團,打鬧嬉笑,不一會兒雙雙躺在毯上。

天心看着妹妹半坐起的美麗背影柔柔的抽了口煙,紅脣中吞雲吐霧:“這些人云亦云之人真夠愚蠢的。

——哎你幹嘛搶我的煙槍,看我不向阿隱去告狀!”

靈均有些倦怠的吸了一口:“有本事你去好了,反正這些有的沒的都是你教的,我只管推到你身上好了。”

天心輕輕蹭着探子,扶着頭看她笑:“其實你特別會裝乖乖女,也很會演戲呢,說不定真的適合那些虛僞的官家子。不過嘛,愚蠢就是愚蠢,當官的每日將金殿的大門一關,盡唱些虛僞的大戲。”

靈均漫漫吐出一口煙氣,平日靈氣的雙眼也微微帶幾分迷夢:“誰說他們不愚蠢呢,虎狼陛於街臺,商談說是——外敵入侵,竟然自己殺起來自己,漢人這點兒功夫啊,全都用到內鬥手上了。”

可是天心哪裡知道,既要爲官,就必須要遵守遊戲規則。

她可以用盡心機手段,卻絕對不能留給對方可趁之機。

所以這一次,她選擇先機而動。

燈影杉然,蕭別古看着面前的少女,不由得眯了眯眼睛:“終於坐不住了?”

靈均微微頷首:“說來也慚愧,當日一時疏忽,竟留下如此把柄。我可以和您直說,當日我只是被擄到嵬名氏,卻絕對堅守本分。”

蕭別古閉上眼眸似小寐半響,半天后睜開雙眼:“皇上前日召我進宮,明裡暗裡詢問此事,你當知道,我手中之人不能出錯,我便替你保證。你也要知道,皇帝不只是看在我的面子,更是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

靈均心中一頓,皇帝到底對父親留有幾分情面。

蕭別古輕嘆一聲:“可是二公主似乎非要置你於死地,若是處置不好此事,不要說參加大選了,怕還要有更大的麻煩吶!”

靈均看她微微閃爍的眼神,心中自然明瞭:“此事學生會去處理,請您放心。”

她坐在雅閣中,心中卻感到無由的寒冷。早知道世態炎涼,官場涼薄,卻未想到戕害如此可恥。蕭別古即便保舉她,不過是場交易,她已經表明對此事脫身而去,若是自己現在倒臺,想必此人必定費盡心思奪去證據,落個一清二白。大公主是個冷淡菩薩,由她密不透風的手段便可窺知一二。

她心神昏亂,回過神來,身上的衣袖竟然被抓成殘破碎片。

現在自己有十成十的把握,二公主一定會繼續用手段去整治她的。

手腕被人輕輕提起,她回頭一看回了神:“齊維…楨。”他輕輕用茶水擦拭着手腕上纖細的傷口,嘴脣輕輕抿着,又嘆息似得呼出一口清氣在手腕上:“你每次都要弄傷自己…真是。”

靈均心神不定,呆呆懶懶的盯着他好看的臉,月牙白的軟衫和纖穠適度的窄窄腰身,挺拔的身姿如雪中青松,就連幫人治病的姿態也好看的不得了。長長的睫毛就要拂在自己受傷的手腕上,甚至用微微溼潤的薄脣吻上了她的手腕。

等等,吻上了她的手腕?!

靈均心中突突突突的聲音越來越像,表面上仍舊保持了淡定的姿態:“好了,謝謝了。”然後使勁力氣將手抽回來,卻怎麼也抽不動。

自己在這裡撕扯了半響,她索性放棄掙扎了,只是呆呆的看着面前的梅瓶:“齊維楨吶,你是不是神仙,每次都能找到我。”

齊維楨大麾一揮,清爽的雪味便衝散了屋中的香氣,讓人清清爽爽的。金褐色的瞳仁輕輕看她:“還要繼續麼?”

靈均嘴角一綻:“你只說你信我麼?”

她想,齊維楨也許會誤會,不過那也無所謂了,她本不想費脣舌解釋太多。

“自然信你。”靈均詫異回了頭,對方的眼神似乎真的毫無疑問,只是淡淡的、輕輕的。

靈均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暗罵自己哪根筋不對了:“你…爲什麼,這事情說的有鼻子有眼,若說不信纔怪的很呢。”

齊維楨微微一笑微微撇過頭,似乎覺得不可置信:“你這樣的人,想說什麼自然會要別人知道,其實你根本不在乎這些隻言片語。”他輕聲附在耳邊,聲音悠遠又溫柔:“只要你想,你仍舊是那個敢想敢做的姜靈均。”

作者有話要說:  人總是要長大,長大了好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