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三月三‘女兒節’及笄了,在初一那天?這不好吧…”女羅停下了手中的繡花針細細一想,初一請的賓禮有楊羽之,人家大過年的還要團聚,怎麼有時間來呢。再說他們姜家雖然對此事淡然,阿隱卻是很重視的,如果不是在三月三,總感覺有些遺憾。姜楚一手中的繡針仍未波動半分,纖細的手指押着淡色的紋繪:“我心中總是不安,正好趁着新年衝撞些喜氣,把去年那些邪祟的東西壓下去。再者,楊姐姐過段日子可能要走,她是非要做賓相的,便也說初一可以有些時間的。”女羅懶懶的吐出悠長的煙氣圈兒:“這是怎麼說的,咱們初一做禮,還有誰能來啊。女孩子一輩子就一次的事兒,還是熱鬧一些好,冷冷清清的多不吉利。”
姜楚一垂着眼睛看着針腳慢慢沉思,忽然就笑了:“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還記得你自己十五那年幹什麼去了麼。我把及笄禮的東西都預備好了,結果你忽然失蹤了,我找了半天才發現你在山洞裡研究《六韜》乾巴巴坐了十來天,差點沒把我嚇死過去。”女羅不由得嗔笑着紅了臉,她那時候讀兵書忽然進入心境,只覺得洗骨伐髓,有一種靈氣忽然衝到心頭,現在想起來,那十幾天自己也忘了怎麼過的。渴了就喝溪水,餓了就採野果子,哥哥來了看到她哭笑不得,只是在山洞中兄妹二人做了及笄禮。
姜楚一串起長長的珠鏈,輕輕煽動着美麗的睫毛:“該來的朋友自然會來,那些帶着奸佞之心、小人之心、惡毒之心的、欺詐之心的人,我也不想要他玷污靈均。這不過是一個儀式,敬畏祖宗才最重要。就像姜家的巫女要懂得美妙的旋律與舞技,其實這些皮囊連工具都算不上。”
容桑葉提着綵線走了進來,卻爲難的皺皺眉毛:“說是這樣說的,但是咱們得爲靈均的婚事考慮,若是在及笄禮上能有一些不錯的人選,自然是很好的,便可以和這些夫人走走,不然這唯一的令狐家都堵死了,以後孩子可怎麼辦纔好。”
姜楚一頓了頓,只是將頭輕輕垂下。容桑葉又微微嘆息:“女羅,靈均這孩子最近怎麼和你學起了針線,從以前開始她爹怎麼勸她就是個逃,如今自己怕也着急不通女工了吧。”女羅纖長的頸子有一搭沒一搭的靠在窗子旁:“你可別提這個小混蛋了,她好好學都能學到這麼差勁,何況逃課了。不知道要給誰做個抹額,煩了我半天,結果我怎麼教就是不會。梅花能給繡成狗尾巴草,紅色和藍色都能竄線了,真不知道她這畫畫兒是怎麼練出來的。”
姜楚一看着兩人因爲女兒的話題皺皺眉頭又唉聲嘆息,不由得“噗嗤”一笑:“容姐本來就是娘也就罷了,妳終於有當媽的自覺了。”指尖忽然停下,冷不防被輕輕刺出血珠兒,女羅地低垂着頭也不多言語。
王焱的事情剛過去幾天,姜楚一終於硬是掙扎起來了,還不就是爲了這個女兒。她和靈均從小就八竿子不對付,但也只是打打嘴架罷了。靈均不提她虛了姜楚一的請求不照顧她的事情,她也不提靈均自己偷偷在外的彎彎繞繞,其實彼此清楚心中的利好。最重要的是,她們都是姜家的女人,沒有一個姜家人能抗拒“親人”的感覺,哪怕只是虛假的親情。更何況,她知道了靈均的身世,卻有種說不出來的無力感,一下子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命,這大概就是感同身受吧。
“噼裡啪啦”的火爐聲燒的人心煩,她放下手中的活計,一邊粗魯的抹掉臉頰的汗珠,一邊拿出精緻的宮扇大力扇風。隨後隔着那扇子邊沿偷偷的看了姜楚一一眼:“哥,要是靈均那丫頭做出什麼驚人的事情,比如說打架、殺人、行爲不良,或者…去考科舉,你會不會氣死啊。”姜楚一細細的喘息着只是不回答,聽得女羅一陣心驚:“這幾樣女羅除了最後一個那個沒做,我女兒看着乖,實際上也是個五毒俱全的小壞蛋呢。只是做什麼女官,這是萬萬不成的。我好不容易讓她從風暴中走出來,她還要自尋死路?”
女羅只是頗似不贊同的笑笑,用宮扇遮住了嘴角的弧度,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姜楚一擡起頭看看外頭暖陽下曬得懶洋洋的雪,明日要守歲了啊,這一年過得,真是令人心驚膽戰啊。
靈均深呼出一口氣,叉着腰看着自己的作品,黑緞抹額上繡了一朵歪歪扭扭不知道怎麼長出來的花,這花顏色粉嫩,本來有幾分素淡,但是卻不知道爲什麼像是被忽然衝出來的墨汁給打翻了顏色一樣,她圍着這個妖物轉了半天,怎麼也想不明白,爲什麼那麼粗魯的女羅和浪蕩的天心都能安靜的做出優秀的女工,而她廢了這麼大功夫只做出了一坨打翻的墨水?但是齊維楨應該能體諒她吧,靈均滿意的給自己找了個藉口,安心的將它包好。
姜楚一靜靜坐着,便看到容桑葉晃着身子走了就進來,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模樣。容桑葉一反往常也露出了年節的喜氣,更是調侃着他:“你可知不知道你的好女兒刺繡什麼樣子。”姜楚一撲掉了身上的灰塵,便打趣道:“我都不做信心了,你們還笑,她自己都說過那是狗啃出來的。”容桑葉差點就拊掌大笑:“狗啃的都是誇獎了,一朵好生生的梅花,被墨汁打翻了,她就是送給你我都不想讓你戴上。”姜楚一忽然收斂笑容垂下頭去:“哪是送給我的呢,那日她從齊家回來手中多了個香囊與綠玉斗,怕是齊三要的回禮吧,那個公子總是——”他抿着嘴輕輕微笑,也不顧容桑葉的眼神。她想想又覺得不對:“你不喜她與齊家交往,爲什麼此時卻刻意縱容?”
姜楚一隻是背過手去,長嘆一聲,也不與她多說。她正要問,原來是靈均扣門進來了:“爹,我忽然想到一事,天心在哪兒呢?大年節的亂成這樣子,她怎麼還不見人影呢?我不信這丫頭能閒的住一直在商行幹待着。”姜楚一輕輕倒了一碗清茶:“你好意思說她,你都閒不住,更何況她了。這兩年她行蹤越發不定了,說是要練‘牽機手’,忽然就沒了下文。”言下之意便是不知道姜天心又去做些什麼了。靈均細細推敲,父親對於天心怕是比自己還要憂心許多,天心行蹤不定,就連當年來到她們身邊的時候都是匪夷所思的。只是姜家人素來精通八卦術術,憑藉幾分骨相學便能判斷出來是不是宗家人,又因爲她們都是一貫的浪蕩,才知道這就是她的堂姐妹。
何況天心身上的氣味太相像了,靈均一直未曾告訴父親,姜家的女子雖然長相各異,但是幾乎都長着微微挑起的嫵媚桃花眼,眼角泛紅,活似一副紅顏薄命相,可嘴脣微微上挑,又多了些邪氣,尤其是那說不出的隱隱高傲神情,更是家族共有。天心來到她面前的第一天,那種強烈的氣質立即震動了自己,在她身上感受到的,與第一次見到女羅之時是相同的。
姜楚一有些頭疼的揉揉額角:“這一個個的,大過年的,怎麼就這樣蕭索呢。阿羅,你拿着‘日月同明’令,找一個附近的大通商行問問吧。”
姜女羅手指輕輕敲敲桌面:“這兩年我主要是做男人生意了,那些嘰嘰歪歪的女人太麻煩了,和他們說話我都嫌煩。倒是天心入行後把握的很好,夏天時來信說去京東東路拓展生意了。不過我看這丫頭如此不安分,怕是去姜家的祭廟了。幾乎每個姜家的巫女在上任前都回去祖宗的英靈下禱告,她再是厲害也翻不了天。”
姜楚一看着靈均躬身在一旁垂着頭,便柔聲一笑:“怎麼你聽到巫女這兩個字眼就不喜呢。”靈均瞥了瞥一臉高傲的女羅:“我哪有膽子不喜呢,只不過是民間私廟盛行,這兩年來風頭不太對,像是有人在後面故意煽風點火。您別忘了,私廟不止咱們姜家,若是這樣勢力發展壯大,難免變成天師道或者黃巾黨,道教反叛也是有先例的。朝廷現在雖然崇佛崇道,那也是官家的上行下效。官家明日打個噴嚏身子不爽了,一口氣栽贓下來,怕是民間的私廟要倒黴,我看還是低調些好。”
姜楚一寬大的素袖輕輕搖曳,深深的看了女兒一眼:“你說的有理。”
這一夜月色洗練,靈均並未早早入睡,心中忽然有螢蟲鑽進了心中一樣,她久久看着那溫柔的月色,就是無法入睡。不知心中有什麼聲音響起來了,她爬到牀上將枕下嵌着玉石的金色牡丹拿了出來,輕輕的在手中把弄着。自她回來後,不止那日夜半將它扔在雪中,其實已經是來來回回扔了幾次了,可是自己也是賤脾性,每次扔了出去便又廢了好大功夫找回來。
“哎…”她素手靈活纖巧的翻弄着黃金牡丹,將藏白色的銀色刀鋒打了出去。幽幽嘆息聲頓時止住:“撒兄何必總是走小人之路呢,小妹留着正門給你你卻不走,我豈不成了失職的主人?”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最近好惡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