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這麼多年了,她和蕭權都太瞭解彼此了,她昨日實在不該就那麼倉皇逃脫,讓蕭權一人面對殘局,也不知道昨日她說出那樣的話後,蕭權回去後會作何感想?也許她該找個機會和蕭權說說清楚地,畢竟,他們之間的一切,早已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墨螓卿的存在,遙兒的身份,始終都是橫亙在他們之間最複雜的問題,有些問題並不是逃避就會沒有的。
下定了決心,御好便掀了錦被打算起牀,突然一股冷風從帳簾外吹進來,御好只覺得渾身都忍不住戰慄起來,頭越發的疼了。
“阿門娜,阿門娜。”御好想叫阿門娜進來伺候,卻怎麼也叫不應。
這時,一個從北朝陪同前來的侍女進門來,看到御好,大吃了一驚,嚇得不知所措起來:“墨縈公主,您……您怎麼還在這裡?”
御好覺得這侍女說話奇怪:“我不在這裡,在哪裡,快去把阿門娜叫來,替我更衣。”
“阿門娜,阿門娜姐姐她……”侍女跪在地上,嚇得直哆嗦,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阿門娜怎麼了?”御好心裡隱隱察覺到了什麼,卻不敢相信,“阿門娜她去哪裡了?”
“回公主的話,奴婢也不知道阿門娜姐姐去哪裡了,方纔宮裡派了車駕來,奴婢……奴婢以爲公主已經進宮去了。”
御好心裡一沉,無力的坐回了牀上,失聲道:“阿門娜,你瘋了嗎?”
御好突然想起昨晚自己一身溼透的回到行館,阿門娜在一旁伺候,一直沉默不語,待她換了衣裳,要上牀休息時,阿門娜突然開口問她:“公主是喜歡那位迎親使大人了嗎?”
御好當時心頭一驚,被阿門娜道破心思,不免有些羞澀難看,但她與阿門娜一直感情甚好,早已超出了主僕的關係,原也不打算瞞她,便把過往種種都說給了她聽,包括她怎麼被迫嫁給蕭權,怎麼一點點的愛上他,怎麼爲他生下遙兒,怎麼和他無奈離別。
御好一樁樁的說了,這才發現以往種種,早已都烙刻在了她的心底深處,再難磨滅。
御好記得,阿門娜聽完之後,除了有些詫異外,並無多少異樣,還答應了要替她保守秘密,可是今天一早醒來,她居然就不見了。
“現在什麼時辰了?”御好撫着疼痛欲裂的頭,忽然意識到了這一點。
侍女戰戰兢兢的回道:“回公主,已經是巳時末刻了。”
巳時末刻!御好心頭一驚,她的作息一向標準,這一覺醒來居然已經這麼晚了,突然不由得想起昨晚喝下的那杯凝神茶,難道是阿門娜在茶水裡做了手腳?
御好剛想站起來,身子一歪,差點跌倒在地上,幸好侍女及時在一旁扶住:“公主,您沒事吧?”
“我沒事。”御好搖了搖頭,“今天事情萬不可宣揚出去,明白嗎?”
“是,奴婢明白的。”
“快替我梳妝更衣。”御好再顧不了其他,走到梳妝鏡前,一面化妝,一面吩咐侍女準備覲見時穿朝服。
“公主,朝服已經不見了。”侍女站在櫃子前驚慌的道。
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御好竭力冷靜下混沌的心:“把阿門娜的衣服拿來。”
御好一面更衣,一面心中替阿門娜擔憂,阿門娜不知道,如果是換了別人,以她的美貌與智慧,確實完全可以矇混過關,替代她北朝公主的身份,進宮面聖。可是那人不是別人,是與她從小一起長大的曜哥哥,阿門娜此去,鐵定會被曜哥哥拆穿的,如果曜哥哥不留情面,那便是罪可凌遲的欺君大罪啊!
侍女拿來了一套簡單的北朝侍女服,雖然有些偏大,但穿着騎馬卻是正好,御好匆匆更了衣,覆上面紗,在馬廄牽了一匹馬,一刻不停的往宮裡奔去。
御好在北朝三年,馬術精進了很多,但儘管如此,等御好一路快馬趕到和親公主輦輿必經的入宮大門承德門時,也已經來不及了,裡面已經傳來了熟悉的迎賓樂曲,御好心中一沉,心裡越發的忐忑起來。
“什麼人,膽敢私闖禁宮。”御好還未進門,就被守門的士兵攔了下來。
御好忙下了馬,從袖中掏出北朝公主的令牌,拿給守門士兵看。守門士兵看了,互相交流了幾句,其中一個士兵上前質問道:“你們公主已經進去很久了,你怎麼纔來?”
御好此刻的身份是北朝人,即使明白他們說什麼,也只能裝作不懂,正猶豫着該如何矇混過關時,突然看到不遠處走來一個熟悉的人。
守門的士兵們見了來人,忙恭敬跪地行禮:“參見林參領。”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年蕭權的得力助將林定山林都尉,只是當年的禁軍都尉如今已經被貶爲參領了,但看上去倒也頗有幾分威望。
御好下意識的想回避,卻聽他突然開口道:“這不是墨縈公主的侍女阿門娜姑娘嗎?你去哪了?公主正找你
呢。”
御好頓住了腳步,疑惑的擡眸望他,卻見他神色平靜的和兩旁的士兵打招呼:“這是北朝墨縈公主的侍女,公主正找她,你們讓她進去,有事我擔待。”
兩旁的士兵聽了,忙恭敬的讓開了路:“姑娘請。”
“走吧,阿門娜姑娘。”林定山做了個請的動作,給了她一個眼神。
御好雖不知他爲何會幫助自己,但只要能進宮,她管不了那麼多,御好跟着他走了幾步,道謝道:“謝林參領。”
“公主客氣了,定山不過是奉命辦事罷了。”林定山神色平靜,並無怨恨之意,聽他稱呼她爲“公主”,御好還僥倖的想,或許他根本沒認出她來,真的只是奉了誰的命令來迎接她而已。
可是他接下來的話,卻立刻否決了她的猜想:“當年如果不是帝姬寫信向皇上求情,定山恐怕早已死在塞外了。”
御好擡眸看了眼眼前這位依舊威武不凡的林參領,心裡明白了幾分,忙客氣的道:“當初是御好拖累了侯爺的一衆兄弟,御好不過是盡了綿薄之力罷了。”
當年她離開前,確實曾寫信給曜哥哥,要他善待蕭權的親信,畢竟這些人都是些憑戰功獲取的官位,並非泛泛之輩,只要能收買他們的心,對朝廷必有用處。
“定山今日的官位雖不比當年,但皇上畢竟是個有爲的君王,兄弟們也都已經心悅誠服了,能爲皇上效命是兄弟們的榮幸,定山定當不負隆恩,盡興爲皇上辦事。”林定山說話的時候,眉眼間滿是心悅誠服。
御好心裡一暖,道:“如此甚好,御好相信憑林參領的本領,升官加爵是遲早的事。”
“承公主吉言。”林定山溫暖一笑,壯志滿滿。
御好點了點頭,緊隨着他來到了含元殿前:“公主,阿門娜姑娘就在裡面。”
“謝林參領。”御好拜了謝,正想進去,卻被林定山一把拉住:“公主,您不能進去,您一進去,裡面的那位姑娘的身份就會被拆穿的。”
“可皇上遲早都會知道的。”如果不讓她進去,又帶她來作什麼呢?
“侯爺要定山告訴公主,阿門娜姑娘覆了面紗,皇上一時看不出端倪來,且等阿門娜面聖完後再說,侯爺馬上就會出來見你。”
御好聽他這麼說,想起自己也覆了面紗,安心了不少,且等蕭權出來,商量了對策再說吧。
這時,宮殿內突然響起了一種很有節奏卻又舒緩好聽的樂曲,御好自問精通樂理,卻也是聽到這樣的樂曲,不免疑惑:“這裡面是什麼曲子?”
“回公主,是交際舞的曲子。”
“交際舞?”御好不解,她從未聽說過南朝有這種舞蹈。
“回公主,這是皇上新封的淑妃娘娘編創的,是一種很別緻的舞蹈。”林定山說到此處,硬朗的臉龐浮起了一抹紅暈,不自在的咳了幾聲。
“別緻的舞蹈?”御好追問。
林定山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才解釋道:“是,這是一種一男一女之間跳的舞蹈,只要樂聲一起,場內男女不分身份尊卑,男人們都可以找自己心儀的姑娘跳舞,很是別致有趣,如今皇上招待來賓,也會用這種舞蹈。”
御好心下一驚,阿門娜身爲北朝公主,曜哥哥定然會邀她共舞,阿門娜本就身材高挑,比御好高出了半個頭,曜哥哥不可能沒有察覺的。
“公主,您不能進去。”
御好不顧林定山的阻攔,二話不說,便跑上了玉階,走進了含元殿內。
此刻,含元殿內衆大臣女眷都站起了身,場面有些混亂,御好遠遠便看到了那抹熟悉的明黃色身影,御好見人羣正熱鬧,正好可以混進去,可還沒等御好走到君曜身邊,便被一雙熟悉的手拉了過去。
“不是讓你在外面等嗎?進來做什麼?”蕭權剛剛拒絕了一位官家千金委婉的邀舞,便看到一抹熟悉的倩影從門口進來,顧不上其他,忙過來拉住了她。
“阿門娜這是欺君大罪,曜哥哥很快就會看出來的。”看到阿門娜和曜哥哥相擁而舞,御好心裡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焦急不已。
蕭權深深的凝望着她,扣住了她的雙手,緊緊的將她帶入了懷裡,聲音低沉的道:“御好,你這一去就沒有回頭路了。”
“我……”她又何嘗不知,只要放任阿門娜這麼下去,她就可以脫身,即使殺頭治罪,也輪不到她,可是,阿門娜是她的好姐妹,她怎麼可以眼見她跳入火坑而不救她呢。
“蕭權,我……”御好爲難的擡眸看他,清麗的眸中凝上了一層水霧。
蕭權避開了她的目光,輕輕摟過了她的腰:“你什麼都不用說了,我明白了,你別衝動,我幫你。”
蕭權說着,和場內的每一位官員一樣,帶着她輕輕踏起舞步來,御好雖從未跳過這種舞蹈,卻是極有天賦的,兩三下錯步之後,便和蕭權合上了拍子。
御好終於明白林定山說起這種舞蹈時,爲什麼會臉紅了,原來這是一種極爲貼身的舞蹈,舞蹈間,兩人呼吸相聞,極爲親密,但無形間又有
一種說不出的美妙感覺。
御好正有些沉淪在這種和蕭權的親密時,樂曲突然轉到了高潮,蕭權突然緊緊的抱了抱她,在她耳垂上落下了一個輕柔的吻。
御好還沒反應過來,便覺得蕭權放在她腰間的手一推,她便順勢朝着一個地方旋轉了出去。這時,御好看到場內的人都在交換舞伴,這才明白過來蕭權的用意,忙看準了時機,幾個輕盈的舞步,便來到了那個明黃色的身影旁,一下子倒在了他的臂彎中,做了一個美麗的舒展的姿勢。
君曜面對突如其來的投懷送抱,顯然很詫異,但在看到那雙再熟悉不過的清麗的雙眸時,緊皺着的眉頭頓時舒展開來,順勢摟過她的腰,脣角一勾,用北朝話道:“我的公主,你終於回來了。”
御好輕淺的一笑,學着其他女眷的樣子,拉了裙襬福了一禮,用北朝話回敬道:“皇上,讓您久等了。”
君曜哈哈一笑,樂曲聲中,他上前拉起了她,緊緊的擁她入懷,柔聲呢喃:“我以爲你不會回來了。”
“我這不是已經回來了嗎?”御好依舊巧笑着,目光不由得落在不遠處的蕭權身上,此刻他正攬着一位美麗嬌小的官家千金舞蹈着,那小女子一臉嬌羞的模樣,緊張下還不時的踏錯舞步,不停的紅着臉和蕭權說對不起,蕭權溫和的笑笑,不在意的搖搖頭。
君曜同樣跳得很好,但不知爲何,御好心裡卻一點都沒有和蕭權一起跳的時候那種感覺,看着蕭權攬着那位十五六歲的美貌女子一步步的學舞,御好心裡很是不舒服,心下後悔自己爲什麼不表現得愚笨點,也好讓蕭權這麼耐心的教教自己。
“怎麼了?”君曜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御好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跳錯了很多步,不由得尷尬,她這是怎麼了?怎麼會去吃一個小女孩的醋,對蕭權來說,她還太嫩了,蕭權是不會喜歡她的,可儘管如此告訴自己,御好還是不能克服心中的煩悶,本能的推拒了君曜的懷抱:“皇上,墨縈有些累了。”
君曜順着御好的目光望去,看出了端倪,也不勉強她,停下了腳步。
這時,衆人見皇上已經停了下來,也紛紛停下了舞步,樂師也停止了奏樂,場面突然安靜下來,有幾個大膽的官家女眷看到站在皇帝身旁的侍女裝扮的御好,好奇的在一旁竊竊私語。
君曜放開了御好,順勢伸手握住御好的手,溫柔淺笑:“公主,大家都很好奇呢?你是不是該給朕和衆大臣一個解釋呢?”
御好看着君曜比三年前深邃了很多的雙眸,心底微微有些顫抖,方纔只顧着吃醋了,她還沒想好要怎麼解釋這一切,如今,她身上分明穿着侍女服,該如何解釋這一切呢?
“公主,我們陛下問您,您爲什麼會穿着侍女服出現?”蕭權放開了那個美貌的小女子,站到君曜的身後,用北朝話同樣問了一遍。
御好這才反應過來,蕭權是這次的迎親使,如今看他站在君曜身旁的位置,顯然是此次的翻譯官,對於皇家人來說,儘管能順利的和外人交流,爲了顯示高貴,也會讓翻譯官在一旁翻譯。
御好心下一亂,什麼藉口都想不起來,只能下跪告罪:“我……請陛下恕罪。”
御好正等待着君曜的斥責時,卻突然聽蕭權翻譯道:“公主的意思是,這是她和皇上和各位大人開的一個玩笑。”
衆人一片譁然……
蕭權又轉向她,認真的用北朝話問道:“公主,下官沒翻譯錯吧,這確實只是一個玩笑,對嗎?”
御好心思一轉,明白了蕭權的意思,臉上露出一抹舒心的微笑,順着他的話道:“沒錯,墨縈在北朝時曾學過快速換衣的戲法,今日雕蟲小技,只爲了博得皇上一笑。”
蕭權聽了,又將御好的話翻譯了一遍,衆大臣不明就裡,以爲真是這樣,便也信了。
這時,阿門娜從一旁走了出來,衆人看到阿門娜的衣飾,都覺得新奇,紛紛鼓起掌來,場面一時回暖了過來。
君曜淡淡一笑,上前拉起她:“公主好戲法。”
“謝皇上誇獎。”御好順勢起身,衝蕭權默契的一笑。
“那朕該如何賞你呢?”君曜突然問道。
御好雖然聽得懂,還是聽蕭權又翻譯了一遍:“公主,皇上問您想要什麼恩典?”
語言是很奇妙的東西,雖然有些話聽着是一樣的,意思卻是截然不同的,“賞賜”和“恩典”,聽着一樣,有心人卻明白其中的不同。
御好看着蕭權懇切的目光,知道他希望她求恩典,不要做他的妃子,可御好心裡卻再明白不過,此事事關兩國邦交,月氏國狼子野心在外,御好想起折顏三年來對自己的好,也萬萬不願在這種時候壞了兩國情意,況且她請不請求是一回事,君曜答不答應卻又是另一回事。
“墨縈只求和皇上再跳一曲。”御好輕淺一笑,做了一個邀請的動作。
君曜沒想到御好會提出這樣的請求,臉上一喜,不等蕭權翻譯,上前拉了御好的手:“好,那朕就再陪公主跳一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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