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子這天早早地就起來了,縣裡今天組織下來各公社節前安全檢查,大家不能遲到。
檢查組到這裡時陪着街上轉轉看看,完了再走走形式聽公社領導人來個彙報,天也就該晌了。然後公社招待一頓,打道回府完事。
今天又是逢集,而且是個不同尋常的集日。
離過年還十來天,這街上就到了俗話說的年市集。也就是到了忙忙吵吵治辦年貨,準備過大年的時候了。這且不說,那河東的幾個大隊一家花一百塊錢包的玩小船唱小戲的,也在這個集日開場。大王莊、柳樹莊、雙圩、河灣。。。。。。共有六個大隊,一天一場,要熱熱鬧鬧唱到臘月二十四送竈那一天。
鴨子媽和二黃也早早地過來弄飯了,她歡聽小戲,生怕吃飯遲了回去沒有好地方。那個撐小船的可是方圓幾十裡都有名的活寶朱,腰一蝦腿一羅,手巾朝頭上一頂,就由大男人變成了老幔子(老年婦女),拖着根五六尺長的細竹杆子在小船前後左右地撐着扭着,和小船裡的女人或打牙撂嘴,或一唱一答,幽默滑稽,就能把人笑死得。
“今早就稀飯餾餅行吧鴨子?”鴨子媽問在刷牙的兒子。
“行呀,我今天也有事要早點上公社。”鴨子答。
二黃含着菸袋道:“你們當上公社上公社,當看小戲看小戲,我吃過飯還有幾小車豬臊泥推家後樹根底下再說。”
鴨子媽就道:“別在那廢話滔天的了,快來燒鍋!等會活寶朱玩小船你能不去看?”
二黃就笑眯眯地含着菸袋去鍋門燒鍋了,嘴裡還嘟囔道:“我又沒說不看,好在有你在那佔地方,我就幾小車豬臊泥推到家後又要不了多長時間。”
鴨子媽又想起了什麼,對二黃道:“對了,你還真不能看。明天不是要上縣裡開你那什麼黃委員的會嗎?今天逢集你去街上洗洗澡好換身乾淨衣服。”
二黃坐到鍋門,抓把草塞進鍋門嘴,劃根洋火點着了拿火叉把草推到鍋底燒着,道:“這上午洗澡堂人多,下午去洗,多泡會。”
吃了早飯,鴨子就出了門。
今天的天氣很好,又沒有風,俗話說不颳風不冷不拉債不窮,此時在向陽的背風處曬曬太陽一定是很舒服的事。
經過張結巴子的家後,看到尚小娟穿着一件絨毛很長的紅毛衣,綠褲子,一個人正在掃得光光堂堂的院子裡,跳跳蹦蹦地跟着擺在水缸上的收音機裡喊操的做廣播體操。
乖乖,這個女人象能幹出一番大事的樣子!有眼光兼有膽量,會打扮還知道鍛鍊身體,這在農村的媳婦中是很少有的另類。
張結巴子走了對她好象根本沒產生什麼影響,是她知道這個窩囊廢男人在外邊混不了太久很快就會回來,還是她根本心裡已當沒有了他?
走上了大橋,橋西的情景讓鴨子吃驚地停下了腳步。
原來是市管會爲了儘早讓這段剛鋪的街道人氣旺起來,就把趕集出攤的都往橋頭這段新街道的兩邊攆過來。還在街兩邊畫了兩道石灰印子,讓出攤賣東西的人不要把攤子擺到路上去。
因爲是年市集,出攤子的人多,大傢伙都來的早好搶地方,光是賣東西的人,這橋頭已亂糟糟地炎鬧了起來。
那炸油鬼子打朝牌的,自然也得往人多的地方去,就弄塊板或席子什麼的擋擋風,早在這裡支起了傢伙做開了生意。
看到了這些,鴨子心裡由衷地笑了, m哭樹莊這邊的興旺真的近了!
縣裡的檢查組九點多鐘到的,這鄉下沒什麼企業,學校又是星期天。大家向徵性地坐車逛了一圈子,就又把車開回公社家天,由鴨子帶着上街上逛去了。
公社書記之所以讓鴨子陪縣裡來的這幫人,是因爲之前的炎黃大橋通車典禮就是這個周站長負責的協調和接待。儘管當時出了點意外,但因爲是意外,自然與周站長的能力無關。加之今天來的都是些副股長辦事員之類的小人物,公社書記也就懶得再陪他們上街上逛了,中午喝酒時再出面說說場面上的話也就過去了。
到了街上,鴨子和大家說了十一點半到公社食堂吃飯後就散開自由活動了。
鴨子也巴不得這樣,就和檢查組裡的一個成員徑直往大橋頭這邊來了。
這個檢查組的成員是誰?呵呵,是代表公安局來的厚皮。
穿過熱鬧吵雜的新街道,他們倆人一路和認識的人打着招呼,一路說着話就走上了炎黃大橋。
厚皮感慨地道:“老大,這街道離m哭樹莊只隔一道橋了。”
鴨子道:“你今天過了橋看看,m哭樹莊不比這邊人少多少。”
厚皮看看也是,這橋上人來人往的,好象往橋東的人更多些。到了東橋頭,就見有個賣野藥的脫光了上身棉襖扔在地上,用鐵絲纏在鼓起的肚子上在路邊的空地上耍把戲引人,邊上圍了一圈婦女和小孩子。鴨子和厚皮就站下來看看他能玩出什麼花樣來,其實,什麼花樣他倆是一心數,重溫的是那段年少的時光。
只見那肚子上纏着鐵絲的威猛的漢子,揮掌“叭叭叭”地猛拍了胸脯幾下,大聲辣氣地轉着圈子吼道:“天上生,地上生,王母娘娘腳後跟,還有小大姐的鬍子七八根!大家問我今天要賣什麼藥呀?仙丹!”
一圈子的小孩和婦女就全鬨笑起來。
那漢子又“叭叭叭”地在胸脯上猛擊數掌,吼道:“其實本人今天不是來賣野藥的,就是來給大家表演少**功的!大家看看,我包裡沒有狗毛,身上沒有狗皮,找到個狗卵子,嘴一張我就撂到肚子裡。。。。。。”
一圈子的小孩子和婦女就又鬨笑起來,好象決定看下去了。
鴨子也笑了,就拉起厚皮下了橋道:“就怕他等包裡的野藥賣光了去吃晌飯了,才能把肚子上的鐵絲解下來。”
厚皮也笑道:“這套把戲m們從小就不知看過多少回了,這位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到最後收攤子,表演的大概也就是這套肚子上纏鐵絲還有拍胸脯的少林功夫了。哈哈哈。。。。。。”
鴨子道:“不過,他這大冬天的光着上身,看起來也夠駭人的!”
走了過去,厚皮又回過頭來望了一眼:“嗯,他也未必真不怕冷,就是爲了苦這倆錢吧!你看他不停地走動不停地拍胸脯還有大聲辣氣的喊着說話,其實也是爲了暖和一點。”
鴨子聽了他的話,也忍不住回頭朝人圈裡的那個又在“叭叭”地拍胸脯的賣野藥的漢子望了一眼,道“給你這一說,還真是這麼回事。這闖江湖的苦這倆錢確實不易,以前晚上還有生產隊的牛屋的牛草裡睡睡,現在去去車費、飯錢再加上住旅館,一天也剩不了幾個小錢了。”
隨着縷縷大趟的人往前走去,遠遠地就聽到了二黃和馬巴鍋兩家人住着的那個社場上傳來一陣陣的鬨笑聲。
厚皮就有些疑惑地問鴨子:“還沒過年,m哭樹莊怎這麼炎鬧的?”
鴨子就把河東的幾個大隊書記說的話背給厚皮聽了一遍,厚皮聽了,就高興地道:“呵呵,走快點,這活寶豬的小船不能不看,不看也白不看!”
倆人就加大了步子一會就到了簡直是人山人海的社場上。
擠在人堆裡看小戲的鄉親們有好多人手裡都拿着剛纔提前在街上買好的餾列子(放在鍋裡餾餅用的)、籠箍(過年蒸饅頭用的)、粉條等一些當家人買的當家貨。還有的腳下站着新買的小板凳,爲能看的清楚些。
鴨子和厚皮沒有朝人堆裡擠,看社場邊上有個水牛磙子,倆人就一起站到上面勾肩搭背地看了起來。
好在活寶豬和那個小船裡的女人嗓門響亮,鬨笑聲落下時,他們的戲文句句聽得真切。
此時唱的是《小大姐想婆家》。
那扎得花吵吵地小船裡頭,臉上塗得紅豔豔的女人正晃着小船在唱道——
姐在呀房中呀繡呀繡荷花呀,
沒出門的大姐m想婆家,
光想沒有辦法呀,我的媽媽耶,
光想沒有辦法呀。。。。。。
那活寶豬頭上扎着條黑三角巾子,羅着兩腿嚇着腰,在小船頭腚朝前臉朝後地一扭一歪地用小竹杆子撐着小船,聽了這話,就一跳多高地罵道:“就搞個鬼似的,我能跟你砍得個絕種相!你才交到多大呀個死丫特?”
那小船裡的女人就脆生生的答道:“老媽媽,m今年也不小了,我都十八吶!”
活寶豬就用手在屁頭上拍道:“死丫特,我還以猜(以爲)你媽一百七八的呢!你媽我二十八歲才定成,三十五歲才結婚,要給你鬼丫特一天也不能蹲家等了?”
小船裡的女人就口喳喳地道:“就不能等,就不能等!”接着小船晃浪了起來,想婆家的小大姐又接着唱——
東莊呀倒有呀大表姐,
她比奴家大兩春,
人家今年訂過婚了呀。
我的媽耶,
人家今年訂過婚呀。。。。。。
活寶豬就圍着小船跳着腳要罵,卻不防一下子跌了個仰八叉,鄉親們又鬨笑起來。
活寶豬好不容易從地上歪歪扭扭地爬起來,撣撣屁頭子繼續罵道:“怎喳?你這個死丫特,這不就砸得抹得滑得了嗎!人家訂婚不等於結婚,你知道人家是今年帶人還是四五年後帶人呀?”
只聽那船裡的小大姐又唱道——
西莊喲倒有呀我小表妹,
她比奴家呀小兩歲,
人家今年結過婚了呀。
我的媽媽耶,
人家今年結過婚了呀。。。。。。
厚皮從水牛磙子上跳了下來,害得鴨子搖晃了幾下沒找到平衡就也跳了下來:“下來也不說一聲,不看了呀?”
厚皮在地上跳着說:“站這有點冷,腿都凍麻了。走吧,上m家裡看看,這小戲又不是沒聽過。”
說過,厚皮就捏起嗓子學了句:“m媽耶,生個外甥給你抱,看你還鬧不鬧呀。。。。。。”
鴨子就笑道:“哈哈,這句才叫經典!天大的事,只要先給丈母孃生了個外甥下來,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到了厚皮家,家裡關門上鎖,估計不是趕集就是聽小戲去了。倆人就一路說着話往公社來。
剛到了公社家天,站在牆根曬太陽的爛紅眼就朝鴨子喊:“周向前,馬遙打電話找你呢!說等會再打來,讓你等他。”又跟厚皮打招呼,“唷,羅老弟你也回來了呀!”
厚皮道:“嗯,你怎不去家看小戲呀?”
爛紅眼無奈地道:“這不攤我值班嘛今天,要不拿繩子也扣不住我呀!”
三人就在值班室門前曬太陽說話,一會電話響了,鴨子進去接,果然是馬遙。
“老大呀,出大事了知道嗎?”馬遙在電話那頭焦急地道。
“什麼事呀?你慢慢說。”
“什麼事?你還問什麼事!你和羅倩倩倆人怎麼了你自己還沒數?”馬遙有些氣急敗壞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