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一大早,大隊部後邊老桑樹上的大喇叭就放起了電影歌曲《紅湖水浪打浪》,一曲放完,就聽裡面傳來賈小芹的聲音——
“哭樹莊的廣大幹羣、鄉親父老請注意,今天是我們哭樹莊全莊齊動手,開始爲鋪路運砂礓子的第一天!各村民小組都劃好了地段,有你們的小隊長在那裡,每收一小車砂礓子就發給你們一張蓋着大隊章子的撲克牌。一天結束到大隊週會計跟前交牌記帳,希望大家看好了前天發給各家各戶的通知,按時按量地完成任務!路鋪好了是大家都有好處,大家有了好處我們大隊纔會有好處!牛皮不是人吹的,泰山不是人堆的,我們哭樹莊的砂石路卻正而八經是我們全體鄉親們親手鋪好的!有了不怕陰天下雨的砂石路,這只是我們哭樹莊走向富裕走向美好明天的第一步!人心齊,泰山移,衆志成城!我們大隊的全體班子在周書記的帶領下,和衆鄉親們同心協力,一定會把我們的莊子我們的家,建成一年到頭花常在,四時八節有鮮果的世外桃源!。。。。。。”
賈小芹的話講完了,大喇叭裡又放起了電影《上甘嶺》的插曲——
一條大河波浪闊,
風吹稻花香兩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聽慣了梢公的號子,
看慣了船上的白帆。。。。。。
這歌讓人聽起來感覺親切,因爲調子好聽,還因爲多少和哭樹莊的風景能聯繫得上一點。
鴨子一家三口正坐在小桌子上吃早飯,聽了小芹那鼓動性十足的廣播,鴨子就有點坐不住了。
二黃道:“你就吃飽了再去吧,今早的飯是你媽特意天一亮就弄的,怕你着急吃不飽。”
鴨子不放心地看了下手錶,也是,時間還早,就又端起碗埋頭吃了起來。
二黃吃着飯感嘆道:“這個婦聯主任賈小芹呀,真是宣傳人材!記得當年在朝鮮戰場上,那幫宣傳隊的女兵呀人漂亮不說,還個個能說會道。一有機會就又唱又跳的給我們鼓勁。。。。。。”
鴨子媽看他說起那些女兵眼都喜得眯了起來,就朝他嘴裡撂了個螞蚱:“那些小大姐又唱又跳地搗鼓來搗鼓去,搗鼓到最後還不是給我們搗鼓了個老俘虜回來!”
鴨子忍住沒有笑出來,看看邊上的黃爺,見他一下子沒了精神,焉頭耷腦地對媽道:“你這不是那壺不開提那壺嗎?”
“哭樹莊的廣大幹羣、鄉親父老請注意,今天是我們哭樹莊全莊齊動手,開始爲鋪路運砂礓子的第一天!。。。。。。”
廣播裡的音樂停了,賈小芹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內容和上遍講的一樣,是照稿子唸的。但還是聽得哭樹莊人熱血沸騰,豪情萬丈!
八點鐘的時候,各家各戶的小車子、小驢車還有小手扶子已全都出動。大橋頭往莊裡的路上車水馬龍,各小隊都在路邊插着寫了名字的三角小紅旗子,小隊長拿着蓋了大隊章子的撲克牌在各自的路段上收着砂礓子。
估計哭樹莊能出動的人都出動了,小芹就找了盤聽起來嘹亮雄壯的軍營歌曲的磁帶放到錄音機裡讓它自己在大廣播裡唱,鎖上了大隊部的門就朝橋頭這邊的路上來了。
小芹今天穿件藍碎花的對襟棉襖,那腰身把她那豐滿的胸部襯托的呼之欲出。估計街上的葛裁縫也就是小鳳以前的師傅是沒這個手藝的,應該出自城裡裁縫那雙時尚的手。黑燈草絨褲子底下是衛生褲或是毛線褲,因爲看起來沒有棉褲的那種傭腫。梳兩根乍把長(拇指和食指張開的距離)的小辮子,脖子裡圍條翠綠色的毛線圍巾。臉蛋白皙裡泛着紅潤,好象有一層細細的汗。眉眼間流動着的是亢奮與認真,當然還有一絲小媳婦們特有的掩飾不住的嬌媚。腳上是一雙時下農村還少見的棕色半高跟女式棉皮鞋。走起路來因爲比平常快,那屁股扭動的幅度也小了許多。
在這冬日的早上,向熱火朝天的運砂礓收砂礓的路上走來的小芹,整個人顯得生機勃發,渾身上下更透着一股強大的親和力。
她走到那裡,都有人熱情主動地和她打招呼。那些小媳婦和小大姐們,更是連擦肩而過的機會也不放過——
“主任你這棉襖是在那做的呀?”
“這圍巾自己織的嗎?”
“那布鞋寄走了嗎?”
“腳上的棉皮鞋要幾十塊吧?”
“小吹哥不在家你打扮這樣漂亮給那個看的呀。。。。。。”
小芹嘻嘻哈哈地一一作答。
鴨子遠遠地看着她,心裡有一種暖暖的酥酥的感覺。他正挨個小隊一個一個地走過去,和運砂礓子的鄉親們打着招呼,這時正走到自家所在的小組的砂礓堆子跟前,一邊看小隊長給送砂礓子的鄉親發撲克牌,一邊就在這裡等小芹。他知道她看到自己就會過來的。
這時,穿着鴨子從部隊退伍帶回來的黃大衣的二黃正推了一小車砂礓子過來,鴨子媽系根繩子在小車前拉着。
鴨子趕緊上前說:“m爺來讓我推幾趟吧!”
二黃到了砂礓堆跟前欣起車把,把車簸箕裡的砂礓子倒了下來,接過了張撲牌道:“我一寒裡沒做事,也正好趁這機會活動活動,你忙你的吧!”
鴨子媽也說:“你去忙吧,等會他推累了我再換他推幾趟。”
小隊長這時道:“剛纔吹書記過來讓他們不要推了,等會他的小手扶跟你家拉兩趟,倆老的偏要自己推!”
這時小芹到了跟前,不由分說地就從鴨子媽手裡奪過了拉小車的繩子,對鴨子道:“你推我拉,走!”
鴨子就拉過二黃道:“你和m媽先在這歇會吃袋煙,讓我和小芹推兩趟暖和暖和吧。”
二黃也就不再推辭,和鴨子媽退到一邊吃煙去了。
穿着紅羽絨服的尚小娟也在河堆下自家的地頭用草簪子(有三根鐵齒的刨地用的農具)往一起摟着地裡的砂礓子,可能是做熱了,羽緘服敞開着,露出裡邊嫩黃的毛衣。見了鴨子和小芹過來了,就直起腰來臉上有點不自然地道:“喲,大隊幹部也下基層了。”
小芹笑道:“還你心呢!這大隊就是最基層的了。”
尚小娟說:“下邊不是還有生產隊嘛。”
鴨子就停下來道:“什麼幹部不幹部的,以後我就和你們一起把m哭樹莊建設。聽說你也要自己創業做生意,有時間我們談談,希望就在m哭樹莊橋這邊幹起來,爲鄉親們帶個好頭。我和小芹一定會全力支持你的。”
尚小娟臉上閃過一絲陰影,吶吶地道:“可惜現在手裡沒什麼錢了,本來是想好好上縣城闖一闖的。”
鴨子和對面過來的人打個招呼,又把小車子往邊上推推不礙人家來回走路的事,接着對尚小娟道:“那縣城市面大競爭也厲害,還不如在這鄉下,做生意開飯店的也花不了多少錢。任做雞頭也不做牛後,你家橋頭的路邊不是有塊就長着幾棵樹的空地嗎?乾脆刨了蓋幾間房子,這橋西十里八莊的天天走你的門前過,你尚小娟的生意肯定錯不了!”
尚小娟聽這一說,不由地就面露喜色,又拿眼望望一旁的小眼,看小芹正微笑着朝她點點頭,沒有一點的惡意,就道:“周書記說的有道理,讓我再想想的吧。”
來到自家的地頭,桃花和爛紅眼也在用草簪子摟砂礓子。
鴨子邊和走過身邊的人打着招呼邊爛紅眼問:“馬書記,大隊不是把你家的任務免了嗎?你農經站給m莊上這條路準備了五大汽車沙和石子,還抵不上你這十幾小車砂礓子嗎?”
爛紅眼就停下來讓桃花一個人摟,點上一支菸抽了口道:“那裡漢,今早一聽小芹在那大喇叭裡一喊,桃花就非得讓我今天也到湖裡來,說是砂礓子不弄走也荒了地頭不少地。你說這兩頭都落好的事我能不來嗎?”
桃花這時就放下草簪子,過來幫小芹一起往鴨子的小車子上拾砂礓子。原來這河底扒上來的砂礓子都是奇形怪狀的,鐵撳根本就不好上,只能用手來往小車上拾。
看看爛紅眼的地頭也沒小車子,鴨子就道:“馬書記你倆人就把砂礓子摟到一堆就行了,我晚上和幾個小隊長几趟就推路上去了。”
這時卻見一掛小手扶“突突突”地開了過來。
爛眼指着道:“還能象麥口那樣勞駕你呀!我找了大窯廠的小手扶子,兩趟就差不多了。拖完再給你來兩趟。”
這時,小車簸箕裡也拾滿了,鴨子就道:“我的就也不麻煩你了,和大家一起幹吧!”
小芹就在前頭拉着,鴨子把車絆往肩上一搭,就“吱吱呀呀”地推起了小車子。
光頭一人在後邊推了滿滿一小車砂礓子過來,嘴裡故意大聲地吆喝着:“讓道讓道!一推一拉的還這麼慢!”
小芹就邊拉邊笑罵道:“光頭你這死和尚,讓給你帶頭走吧。推完了下午來幫周書記家推呀!”
光頭就推着小車快步超到頭裡去了,嘴裡沒忘了和小芹說:“知道了,還要你說。你看你後邊的繩子都給你拉彎了。。。。。。”
鴨子看時,原來這光頭推的小車子是時下最先進最省力的的橡膠軲轆,比自己推的這“吱吱呀呀”一路響着的木軲轆小車不知要省多少勁!
不知是那些人家的跟着主人來的幾條狗,在麥地裡互相追趕嬉戲着,其中那條灰頭土臉的小土狗,好象就是熊文兵那條“斑點王子”的“灰姑娘”呢。
不知那一窩“龍種”現在散落何方?
別的大隊趕街上集的人走在這路上雖沒平時的順暢,但知道人家這是在羣策羣力地弄砂礓子鋪路,以後這段路會更好走,也都沒有怨言。
有認得鴨子的,就開玩笑地問:“周書記,你們這路鋪好了我們莊上人走收不收費呀?”
鴨子還沒答話,邊上就有人接過了嘴道:“你看公家的大馬路上,那條沒個收費站呀?這買路錢是一定要留下來的。。。。。。。”
倒了砂礓子,鴨子發覺大喇叭裡不知什麼時候不唱了,就剩“滋滋”的電流聲。就對小芹說:“你上大隊部去放歌子去吧,這裡的氣氛很重要。”
小芹答應了一聲,擦着汗朝四下裡忙吵吵的場景望望,又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就屁股一扭一扭地上大隊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