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竅種張結巴子正坐在船長吃煙,從堆上搖搖晃晃地下來了四五個臉喝得通紅的幹部模樣的人。他認得是今天上午過來上哭樹莊搞計劃生育的公社人,上午要船錢他們沒有給,說是等下午回來一起給的。
等他們上了船找了個地方坐好了,張結巴子邊撐船邊提醒道:“上。。。上午的船錢還沒。。。沒給呀。。。。。。”
這些人象是沒有聽見,就着酒氣互相開着老爹“爬灰”之類的玩笑。
看沒人理他,張結巴子就又把這話重說了一遍。
其中就有一個眉間有道刀疤的一臉兇相的人說道:“你開你的船,你看我們這幾個象賴你那兩小錢的人?!”
張結巴子就不說話了只顧撐他的水泥船。
一會,船到了河這邊,張結巴子留了個心眼,把船停在離岸兩步多遠的地方,說:“你們把逮。。。渡的錢給。。。我再下船。。。。。。”
別的人還沒答話,那個“刀疤”就跳起來一把抓住張結巴子胸前的衣服,罵道:“你他媽的真是一點眼色也沒有,我們公社幹部過河去辦事還要給船錢,你也不看看這是那個的天下呀!”
旁邊有個禿頂的過來拉開“刀疤”,道:“你跟這些人計較什麼?留點精神明天還要來哭樹莊上使呢。今天扒了罰款對象幾千斤糧食你還不累啊?”
那人就放開了張結巴子。
張結巴子知道知道人家不吃他這一套,也就乖乖地把船靠了岸。真要把誰弄得掉到河裡出了人命,那可不是玩的。
但水裡他不敢玩真的,到了岸上,他可就不認你什麼幹部不幹部的了,坐他的渡船你就得掏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現在也不講什麼成份了,富農張結巴子也不怕你了。而且他還不怕你這幫搞計劃生育的幹部打擊報復,因爲他的女人尚小娟到現在也沒有生出個一男半女來。
上了岸,張結巴子就拉着似乎要好說話些的那個禿頂要錢:“你是主。。。主任,你把船錢給。。。給了。。。。。。”
那個禿頂倒也爽快,從皮夾子裡抽出一張兩塊錢的票子,遞到張結巴子的跟前,當張結巴子要接的時候他突然又收了回去。
張結巴子氣得“你。。。你。。。你。。。。。。”,半天沒說出句完整的話來。
禿頂道:“結巴老弟,不是我不給你錢,你得先開張**來。我們給公家做事,回去這車船費還要憑**報銷的。。。。。。”
“那個管你公。。。公傢俬家的,坐船就。。。就要給。。。給錢。。。。。。”張結巴子可搞不懂什麼**不**的,就上來要搶禿頂手裡的那兩塊錢。
那“刀疤”此時一臉兇相地跳了過來,指着張結巴子的臉罵道:“你這結巴子今天真是瞎了眼,連公社計劃辦的馮主任的錢你也敢收!”罵完就一把扯過張結巴子,揮起拳頭就要朝他的臉上搗。
張結巴子趕緊身子往後掙頭朝後仰,卻並沒見那個聲勢駭人的拳頭跟着搗下來,再仔細看時,那拳頭原來在半空中被另一隻大手緊緊鉗住!
再看這個救駕的人,是一個面相有些熟的身材魁梧的小大哥,穿一身沒有領章帽徽的黃軍裝,站在那說不出的一身堂堂正氣。
那“刀疤”鬆了張結巴子,看也不看這個這個鉗着自己拳頭的人,只是向右一旋身子左手變拳就向這個敢太歲頭上動土的人的肚子搗來。
只見那個穿黃軍裝的小大哥站在沒有躲閃,只把“刀疤”還在自己掌握中的右手擰着向下飛快地轉個彎,就別到他的背上,也讓他重新又面對着張結巴子。然後向上輕輕一提,那“刀疤”就朝張結巴子深深地彎下腰,殺豬似的喊起來——
“我哇吶。。。。。。”
手裡還捏着那張兩塊錢的計劃辦的馮主任看今天碰上了硬荏子,就對一起來的那幾個人說:“你們在這看着別讓這兩個人走,我去公社喊人來。今天非把他們弄公社家天去好好收拾!”
說完轉身要往河堆上爬,卻見眼前一晃那個穿黃軍裝的小大哥已擋住去路:“把你手裡的錢給逮渡的!”
這馮主任回頭看下那得力干將“刀疤”正在那揉着剛纔被擰的右膀子,支牙裂嘴地在喊疼,餘下幾個雖在一旁虛張聲勢,自己動起手來也不一定會上來幫忙,又聽得河對岸哭樹莊那邊有看炎鬧的一幫人在隔着河亂喊——
“打那個禿b養的!”
“打那幫狗日的!讓他們明天不敢再來了!”
這邊幾個等船的,也沒有一個要上來拉仗(拉架)的意思,馮主任是光棍不吃眼前虧,就惡狠狠地把錢往對方朝自己伸着的手掌裡一拍:“你小子象個剛退伍的小當兵的呀,你是那個莊的,有種的你就留下名字來!”
這時,河堆上一個聲音傳來:“他大號周向前,小名鴨子,剛退伍還沒到家,就河對岸哭樹莊人!沒事去他家喝茶啊!”
馮主任聽這聲間渾身一震,擡頭看時,見說話的正是以前在公社開車現在給胡縣長開座駛的馬遙,就駭得小腿肚子轉了筋,立即換了副嘴臉,討好地道:“馬老弟呀,什麼時候回來的,沒走公社坐坐呀?”
“不去了,我送周向前回來再走家裡看看就回去了,胡縣長晚上說不定還用車呢。”
把胡縣長擡出來只是想擡高一下自己的身價,順便駭駭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馮主任。
張結巴子一聽說是鴨子,再仔細一端詳,面前的不是鴨子又是誰呀!只是比兩年前在家時長高了,長結實了,還有就是多了一身英武之氣。
“鴨子兄。。。兄弟。。。。。。”
張結巴子一激動臉漲得通紅,說話更結巴了,連鴨子遞到面前的那兩塊錢也忘了伸手去接。
那邊上有哭樹莊的人,也都親切地上來打着招呼。
原來鴨子是頭一天下午從北京坐的火車,第二天早到了新沂,然後轉汽車天要晌時就到了縣城。本來和鴨子一起退伍的還有個戰友叫熊文兵的,人家老爸是供電局的一把手,在新沂剛下火車就被小車接走了。
到了縣城鴨子就在車站給馬遙打了電話,他送胡縣長回市裡的家裡過星期天正好剛回來,就開車來把鴨子的被窩行李拾上車,一起去吃了中飯,就往哭樹莊來了。
車停在河堆下,倆人把東西拿上河堆,馬遙說肚子疼去上廁所,留下鴨子一人看下面幾個坐船的不給錢還要打缺竅種張結巴子,氣不忿就衝下來了。。。。。。
聽馬遙說鴨子回來了,爛紅眼就到莊北頭的周寡婦家來看看。到那時已圍了一門口的人,鴨子在給在大家散煙,二黃在給幾個歲數大的拿小板凳。
見爛紅眼書記進來了,二黃趕緊招呼:“喲,馬書記呀,來坐來坐。鴨子給你馬小爺遞根菸。”
鴨子過來遞了根菸給爛紅眼,客氣道:“馬小爺這二年在家還好吧?”
二黃接過話道:“鴨子你不曉到了,你這馬小爺現在已到公社上班去了,成了捧鐵飯碗的國家幹部了。”
爛紅眼謙虛地道:“還不是逗到了機會?我現在到公社上班了,公社黨委還不讓我把哭樹莊這擔子丟下,整天忙死得了。那能象你黃二爺,牛頭不當了,地裡有事就做,沒事就閒着,悠哉遊哉地過日子。”
二黃道:“做慣了,這一節子不做牛頭了,還渾身不得勁呢。”
人圈外的周寡婦聽了就罵道:“這老b養一輩子就苦料!”
分田到戶了,連牛也幾家一頭分了。
牛屋空了,二黃自然也就失業了。
鴨子聽他媽這樣罵黃二爺,心想,m媽這二年一點沒變,還是罵陣官似的嘴。不過,聽話音比自己走時和黃二爺近乎多了。。。。。。
“他二黃纔不是一輩子苦料呢,說這話是在唱癢癢腔。”隨着話音走來和二黃一起失業的周大吹子,不知他是不在屋山頭那邊聽了一會了。
分田到戶了,小隊會計的職位也沒人養活了。
鴨子忙着分糖給一幫小孩子們,加之以前在家就不太喜歡這個叔伯大爺,就當沒看到他來。
看沒人接他的話茬,周大嘴就自說自話:“來晚了一步這小板凳都沒得坐了。。。。。。”
有幾個先來的人就站起來告辭走了。周寡婦送他們出去,鴨子這時就過來遞根菸給周大嘴:“大爺你抽菸。”
周大吹子接過煙點上火,望望門口走了的那幾人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地道:“我已經下臺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有人怕我呀?”
周寡婦聽見這話就沒好氣地道:“那是人家怕你呀?你就吹吧!那是人家不想和你坐在一起,嫌身上味不好聞。”
周大吹子看着二黃道:“二黃你看,m這兄媳婦這倒叫什麼話。。。。。。”
鴨子心裡想笑,又拼命忍住。見爛紅眼坐在那向他招手,就走了過去。
“來時和 m家馬遙說了嗎?讓他幫你打通打通關係,到城裡上班去。這小子現在跟縣裡的胡縣長開車呢。”
“現在剛分了地,我暫時還不能走,怕m媽一人忙不下來。”
這時的周大吹子,正繪身繪色地給那邊一幫大老爺小媳婦們講剛纔鴨子在河底打服了計劃辦禿主任那班人的事——
“那個計劃辦的臨時工——大王莊的刀疤臉扯過張結巴子就揮拳要打,被m侄兒伸出兩根指頭就把他的拳頭捏住了,再輕輕一別一提,他就殺豬似的嚎着向張結巴子下脆認罪了!這時,那禿主任。。。。。。”
剛纔在家爛紅眼一定也聽兒子馬遙講了河底的事,他望着面前朝氣蓬勃的鴨子一臉的欣賞。
他大約是從面前的鴨子身上,看到了當年當民後營長時初生牛犢不怕虎,帶着民兵從紅衛兵的手裡搶下了老餘廚子時自己的影子。
鴨子看他這樣看着自己,就不好意思地說:“當時自己也就是看着那幫人欺侮張大哥氣不忿,纔到跟前去幫他的。”
爛紅眼抽了口煙,想了想道:“你要是一時兩時沒弄好去上班,或是真的不想走,就乾脆先上大隊跟我幹,青年書記、民兵營長隨你挑。”
這邊聽他倆嚓呱的人就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但大多數人都說鴨子當民兵營長合適,人家是剛從部隊回來的正規軍嘛。
正在聽周大吹子講鴨子“英雄事蹟”的鄉親們聽了這邊的說話,也都圍了過來,有的直接就說讓爛紅眼大隊書記就別佔着了,讓鴨子來幹。
鴨子這次從北京退伍回來,雖沒混個一官半職的,甚至連黨員都是預備的,但無疑是開闊了眼界,提高了心氣。心裡自然有闖一片自己的天地的打算。但此時在衆人面前卻是不能表露出來,只在嘴裡就應付道:“馬小爺,先讓我休息兩天吧。我過天還要去縣裡找馬遙玩呢,到時再和他商量商量。”
爛紅眼說:“對對對,是得先和他商量好了才行,你們是好朋友嘛。”
這時,遠遠地傳來大狗子的歌聲——
大海航行靠多手,
萬物生長靠太陽。
語錄之秧火苗壯,
幹革命靠的是毛字東的思想。
。。。。。
聽聲音,大狗子是朝這邊來的。
鴨子就見周大吹子朝爛紅眼這邊不陰不陽地道:“你這當書記的,大狗子的青也沒得看了,他那瞎了眼的媽還指望靠他養活呢。這下,這個擔子可是你們大隊的了。”
爛紅眼朝他望了一眼,也不冷不熱地道:“周老大現在連小隊會計的心都不用操了,怎麼還想操大隊的心呀?這個我自己會處理的。”
鴨子心想,這周大吹子都下臺這麼多年了,心裡這口氣還沒平和下來啊!這馬小爺呢,都是公社幹部了,以前又是人家的老部下,這樣說話也有點太沒心胸了。。。。。。
周大吹子聽爛紅眼話裡帶剌,有點沒趣,就道:“我也就提醒提醒你一下,關我吊事!大狗子這b養的看這人多,朝這邊來了,以爲鴨子他媽和二黃今天辦喜事了呢。。。。。。”
周寡婦聽了正要罵他,見他已拍拍屁股站起來,也不和人打招呼就自己走了。
人羣裡就有人對一個皮膚白白、胸前鼓鼓的小媳婦說:“小芹,你看你家老爹(老公公)那死相,一天到晚說話麻麻咯咯的,你整天聽着嫌不嫌夠的慌啊?”
那叫小芹的小媳婦道:“那個說不是的呀,他就那死相,改不了了!”說着話她又拿眼看着鴨子,心想,這個鴨子朝那一站,上下筆直,說起話來乾脆利落,來當m大隊的民兵營長那不僅是合不合適的問題,只怕還是大材小用了。他要是能留在哭樹莊不走多好。。。。。
旁邊那個剛纔和她說話的婦道人打趣地道:“小芹,你怎麼眼跟定神似的看人家小大哥呢?”
小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打了那婦道人一下,道:“二嬸你不要瞎說漢。。。。。。
鴨子看到小芹,就笑着朝她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