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個人不敢久留,乘着夜色匆匆走了。繞過一個叫樑寒村子,向西又走了兩個村莊,摸進第三個村子,老百姓看見這些死裡逃生的四川兵,聽着日本鬼子屠殺我新兵的獸行,舊恨新仇,無不義憤填膺。立即爲他們燒水做飯,裹傷敷藥,飽飽吃了一頓。大家又東一件西一件湊出一些衣服,讓他們把血跡斑斑的軍裝脫掉,打扮成老百姓模樣。第二天又設法帶路送他們偷越碭山和黃口間的鐵道向夏邑方向前進。
唐浚他們十幾個人白天躲在樹林裡、莊稼地中,夜晚摸路前進。前進時分成二三人的小組約好早晨會合的地點分頭在田間小道走路。徒步走了幾天,通過徐州、永城、商丘公路之後,終於脫離了危險區域,十幾個同生共死的兄弟集合起來,因爲都是傷員,走走停停,互相照顧着,在老百姓的支持下,終於在五月底到達河南省的潢川,回到自己的隊伍裡。
就在唐浚新兵營遭遇獸兵屠殺的時候,二十二集團軍已經按照戰區長官李宗仁的命令,作出了化整爲零,分散突圍的方案。長官部要求各部要在這蘇北的大地上,在日軍對參加徐州會戰的數十萬大軍合圍前,從日本人的空隙中鑽出去,就像沙子從手指間的縫隙中漏出去一樣。
孫震成立了前線指揮部,全面負責指揮全集團軍的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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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團軍第四十五軍先行從微山湖南岸撤出,沿着既定的路線從徐州以東過隴海鐵路,先向南,再向西越過津浦鐵路,繼續向西向亳州方向前進,進入河南,最後到達鄂北。
四十五軍撤離後,五月十八日,四十一軍作撤離前的準備工作。全軍以一二四師七三〇團爲後衛,在津浦路正面掩護全軍撤退。另外,以在第一線對峙的一線部隊頻繁活動作出佯攻的動作,全軍集中炮火轟擊敵之炮兵陣地和交通要道。一時間,日軍迅速反應,炮兵向我方猛烈還擊,封鎖我方交通要道,雙方炮聲隆隆,硝煙瀰漫。在炮戰的掩護下,我工兵部隊迅速破壞韓莊南面的鐵路大橋和交通設施,其餘部隊冒着炮火抓緊時間處理善後。
一切工作都進行得井然有序。前敵指揮部代理參謀長熊順義一邊督促官兵抓緊時間,一邊檢查各項結果。每樁事情幾乎都十分令人滿意,連烈士的遺體也都安葬完畢。唯還有一件事卻感到難辦:集團軍兵站裡還有二十萬發子彈無法運走。幾輛汽車和騾馬已經塞滿整裝待發。士兵們和負責運輸的隊伍都滿負荷,無法再承擔絲毫。望着這整整二百箱子彈,熊順義心裡陣陣發痛,彈藥是軍隊的命根子,軍隊打勝仗靠的就是它!如果在滕縣時有了這些彈藥,戰局的結果也可能就是另一個樣子了。現在怎麼辦?炸燬,不忍!丟棄,更不能!熊順義腦子裡不斷地浮現出在滕縣西關和石牆村軍民並肩作戰的情景。他決定:彈藥送給民衆抗日武裝。請示上級後,他找到團長林肇戊,讓他按照這個原則處理。
結果,彈藥送出去部分,還有部分實再無法處裡掉,林肇戊又受命掩埋在附山區的耕地、窪沆和水溝中了。
晚八時,總部直屬隊開始撤走。其餘各部陸續撤下火線,在夜幕中跟隨在總部之後撤退了。七三〇團掩護全軍後,改作後衛撤離。
一個晚上的急行軍,第二天一早到達徐州東邊一個叫黃集的車站。稍事休息後,繼續行軍。爲了防止白天日軍空襲,總部命令各部把輕、重機槍組成防空部隊,在隊列中保持着高度警惕。出發不久,回頭望去,徐州上空升起了幾個觀測氣球,同時傳來猛烈炮聲,滾滾硝煙隨之騰空而起。這是張自忠部五十九軍和商震部正在作最後的苦戰,掩護南下的部隊撤離。撤退中的官兵們心裡也都清楚:今天,五月十九日,爲之戰鬥了半年的徐州陷落了。
前進的隊伍速度開始減慢,又有友軍的隊伍和逃難的老百姓從不同的道路中匯攏來,隊形顯得擁擠和零亂,原來隊伍進入了黃河故道。開闊的黃河故道猶如一條由黃沙形成的大條帶,兩端伸向天際,河道中全是一個個起伏的沙丘。先頭走過的部隊已經在河道中踩出一條條大道和留下道道車轍,但無論是人、是馬、還是車在鬆散的沙地上都很難走,腳板似乎使不上勁。炮車更是深陷於流沙中,半個車輪都被埋沒,牽引車在前面嗚嗚直叫,人、馬使勁吆喝。
爲了讓部隊儘快通過這段危險的地區,李宗仁專門在故道兩岸設立了防空監視哨和對空火力,還組織了部分人力協助推拉車輛。八時左右,九架塗着太陽旗的戰鬥機飛臨河道上空,正在涉沙而過的步兵立即疏散在兩岸隱蔽起來,但在流沙中炮車卻動彈不了。敵機開始對着河道中目標輪番俯衝,兩岸炮火猛烈對空齊射,炸彈在河道中不斷爆炸,沙土被揚起飛上半空,中彈的彈藥車被引爆,爆炸着的彈藥像爆竹一樣四處噴射。看着日本飛機如此猖狂,我兩岸的輕重機槍甚至步槍通通一齊對準俯衝的日機開火,陷在流沙中的高炮和重機槍也噴出火舌,一架俯衝下來的飛機冒出濃煙。大家不顧危險,睜大眼睛望着這個空中強盜在天空中的翻滾表演,火勢越來越來大,終於向遠處一頭紮下去,在地平線上留下一團火球,飽受天空火力欺凌的士兵們一陣雀躍,兩岸響起一片歡呼。
敵機一走,部隊丟下一些已經不必要的東西加緊通過。
敵機三架五架,十架八架,反覆來此地空襲。
當我後衛七三〇團來到故道的時候,十八架敵機成兩個編隊對我部隊猛烈空襲。我軍組織對空火力,兩架敵機被擊中起火,七三〇團也受到一些傷亡。中午十二時左右,乘空襲間隙我四十一軍全部通過故道。
早先時候四十五軍通過故道時,情況要混亂得多。
敵機轟炸時,團長李傳林隨周公輔營迅速通過了故道進入故道南岸二里左右一個村莊,但後面跟進的隊伍卻遭受到更加猛烈的襲擊和不間斷的轟炸。部隊擁擠不通,南進西進,相互堵塞,一片混亂。周公輔在途中遇到旅長瞿聯丞,瞿聯丞指示說,通知各部,通過津浦路南段鐵路向西,向亳縣方向前進。深夜,周營在推推擠擠的人流中通過鐵路。第二天早晨集合時,自己的隊伍只剩有一百多人,邊走邊收容,陸續有了二百來人,機槍連卻不見蹤影,團長、旅長也都走散了。
過了最擁擠的道口,各部分開沿不同的道路行進。這個時候最辛苦的是炊事班,伙伕不僅同大家一起行軍,還要背炊事工具和食品,到了休息的時候,又得趕緊埋鍋造飯。中午走到一個綠樹成蔭的村莊休息,官兵一坐下就已經橫七豎八躺倒在地、呼呼鼾聲直響。炊事兵正在忙碌的時候,周公輔靠着一棵樹坐在地下,在迷迷糊糊中聽見一個聲音:“你們是不是第三營的?”又聽見特務長回答:“營長在那棵樹底下。”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團長李傳林的傳令兵找來了。
傳令兵報告說,旅長同團長在前面找不到你們了。團長說不知道你把部隊帶到哪裡去了,命令我回來找,說是找不到的話,我也不用回去了,還拿了五塊錢給我。旅長則說,可能還沒有過鐵路,如果過了鐵路的話,一定在前面的那個村子裡。同時,旅長還寫了一個手令。說着,拿出一張旅長的手令來。手令上說,如果周營過了鐵路,即按指定路線前進。如果過不了鐵路,就留在敵後打游擊。
周公輔趕快叫傳令兵先回去,向旅團長報告說隨後就到,因爲要收容,行動起來要慢些。機槍連還沒有到,已派人去聯絡了。
入暮後,周營來到一個叫陶廬的地方,這裡原本有二百多戶人間,現在已經是一片瓦礫,遍地餘煙未盡,顯然不久前遭受到敵機轟炸。在這裡,周公輔找到了在這裡休息的旅長瞿聯丞和團長李傳林,報告了各連的情況。瞿聯丞說:“這是同民族的敵人打仗,走到哪裡去,早晚都要回來的。”周公輔說:“旅長知我。”這時候,來了一位滿面汗水和塵土的騎兵連連長,報告說:“我是某某部隊的,現在同部隊失去聯繫,請求我連接受旅長指揮。”瞿聯丞回答:“隨我部後面跟進。”又說:“埋鍋造飯,就地休息,明早繼續前進。”
原定的行進路線要經過永城,但現在得知永城已陷敵手。旅長命令:“作戰鬥準備,夜間通過。”午夜通過永城附近時,走在前面的尖兵隊長卻因過渡勞累,在關鍵時候邊走邊打起盹來,不知走到哪裡去了。後面的人突然在蒙朧中聽到前面有喊話聲,大吃一驚清醒過來,急忙揉眼睛一看,尖兵組也不見了,趕緊拔槍往後便跳。部隊聽見前面異動也隨之停了下作戰鬥準備。這時後面又傳來陣陣急促的馬蹄聲,這聲音在黑暗中尤其響亮。大家也不知是敵是友,隊伍大亂,各自行動。過了一會搞清楚原來是那個騎兵連走岔了道,現在又追上來了。一陣虛驚之後,周公輔又同旅長、團長失掉聯繫,自已也只集合到五十多人,只好一邊走,一邊收容。十九日上午到達亳州,又繼續向鹿邑前進,走了幾裡,看見旅長坐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兩手合攏,柱着一根棍子,棍子撐着下顎。周公輔奇怪地問:“旅長怎麼不到老鄉家去休息?”旅長回答:“收容部隊,就要坐在路邊上,官兵看到指揮官,就不會亂走。”不久,團長李傳林也到了,手上拿着軍帽當扇子,不停地打扇。前後又集合起二百多人,最後終於在五月底走到河南省的信陽。
機槍連是周公輔的寶貝,丟失後一直放心不下,派人四處打聽也沒有消息。殊知到了信陽不久,機槍連又完整地回來了。原來他們在過鐵路時,遇到敵機狂轟爛炸,根本無法前進,於是隨着本軍未過鐵路的一部繼續向南,爾後繞了一個大彎才通過鐵路,從正陽關經樊城回到本部。好在是在敵人空隙中打轉,建制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