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炊事班作好早飯,大家端起碗剛在吃飯,此時忽然看見有一隊鬼子約二百多人從另一頭旁若無人似的開進鎮子裡來。此時,團長陳仕俊正好同一營長和機槍連長呆在鎮口,遠遠望見這裡走出來一隊鬼子也大吃一驚,立即命令一營先發制人,向敵人展開攻擊。機槍連長反應也極迅速,還沒等到日本鬼子驚覺,幾挺機槍已經噴出火舌。一營官兵在機槍連的掩護下利用街道房屋佔據有利地勢同敵人展開巷戰,鬼子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遭遇敵人,被一陣機槍手榴彈打得暈頭轉向,慌忙退到鎮外頑抗。
這個鎮子四周有一道土城牆,而我軍早前又曾在鎮子的四周沿水溝築有一道鐵絲網。退到鎮外的鬼子慌不擇路,跑到鐵絲網跟前又被攔住去路,眼見得在鐵絲網前幹捱打,又紛紛退回在土城牆下躲藏。陳仕俊一看機會來了,指揮官兵登上土城牆,居高臨下把成串的手榴彈朝鬼子的腦袋上砸下,炸得鬼子人仰馬翻。鬼子兵前後無路,於是反轉來爬土牆,想奪回土牆頑抗。團長陳仕俊正在指揮戰鬥,看見一個鬼子半截身子已經爬上土牆。已經近在眼前,團長急忙用左輪手槍甩手就是一槍,這個鬼子腦袋上“突”的冒出一團血漿,雙眼一翻,栽下土牆壁。當這個鬼子剛從眼前消失,另一鬼子又從牆上冒出頭來,又被陳仕俊一槍打個正着,“咕咚”一聲掉下去了。
少傾,敵援兵趕到,陳團在敵人將要形成合圍前撤出戰鬥。
這一仗打死鬼子六十多人,奪得騾馬二十多匹。我第一營營長官乃和負傷,連長張良榮重傷,官兵傷亡四十多名。
游擊隊不斷對公路、橋樑、和通訊的電樁電線進行破壞,伏擊零星和小股敵人,發動和組織老百姓堅壁清野,不讓鬼子得到糧食。尤其是那些進入山區的鬼子,脫離了交通線,糧食常常成爲大問題。有時游擊隊捉到鬼子俘虜,只要拿來吃的,這些鬼子俘虜個個都是狼吞虎嚥的,像是好多天吃不上東西,一副餓極了的樣子。
這些游擊隊在敵後同鬼子打了很多仗,給予敵人以打擊。同時,自己也受到很大的傷亡,每次傷亡後,都從軍、師得到補充,所以能在敵後堅持長期的戰鬥。
在敵後作戰中,常常目睹鬼子的暴行,讓官兵們刻骨銘心。
一次, 周肇國游擊隊在唐縣鎮的一所學校裡見到一些赤
裸裸的女屍,是被鬼子****後又殺害的,橫七豎八,慘不忍睹。河灘上還有一老婦的屍體,懷裡抱着孫子,手裡牽着騾子,全都被殺死。連騾子也被捅了好幾刺刀!
一次一隊鬼子由田家鎮出發進攻宣城,結果在途中受到伏擊,退回田家鎮,在田家鎮大燒殺,慘無人道地實施報復。我跟蹤敗退的鬼子到鎮外的偵察兵看見,鎮上燃起熊熊大火,全鎮幾百戶民房被燒去大半。來不及逃走有二男一女三位白髮老人通通被刺刀刺死在地,鮮血流進路邊的水溝裡。鎮口外的李子園裡,用鐵絲在樹上捆着兩個人,頭彎在胸前,渾身已被汽油燒焦,分不出男女了,肚子被破開,腸子暴在外面一直拖到地上。暴行慘絕人寰,面對這樣的慘景,我偵察兵牙齒緊緊地咬破下嘴脣,淚流滿面。
四十五軍軍部參謀處長餘農治看見的一副慘狀更令人揪心得透不過氣。一天,餘農治帶着兩個衛兵去催辦糧食,走到天黑,一股屍臭逼人。仔細搜索,看見一些水塘裡全漂着老百姓的死屍,簡直不知有多少。又走了一段路,藉着縷縷的月光,朦朧地望見路邊的一面小山坡黑乎乎的坐着不少人,一動也不動。餘農治正想找人問問路,於是打發一個衛兵去打聽。只見這個衛兵跑過去,卻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卜通”一聲對着人影跪下去。餘農治忙跑過去一看,面前的景象令他毛骨悚然、慘不忍睹的場面,差一點暈倒在地。
原來這些坐着一動不動的人,全是老百姓的死屍,已經不知死了多久。慘淡的月光披在他們的頭上、肩上,還依稀辨別出其中老太太蓬鬆的頭髮。手電筒光照有他們的臉上,還可以看見蛆在已經是黑洞的眼圈和鼻孔中時蠕動,一些蛆還不斷地掉落到地上。旁邊散落着包袱和棍杖,好像曾經是逃難的老百姓。偶爾傳出犬吠聲和陣陣撕咬聲,幾隻閃着綠眼睛的野狗在屍羣中竄來竄去。後來找到老百姓打聽,才知道那些死在水塘中的人,全是被日軍搜出來修補公路的老百姓,工程完了之後,通通被日軍集中在幾個水塘的岸坎邊用機槍射殺後倒在水塘中的。至於那些在山坡上坐在那裡的死屍,就沒人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我二十九集團軍許紹宗部是駐守在襄河西岸的一支部隊。
參加武漢會戰後的二十九集團軍得到整補後,受命在漢水由北向南東轉彎的沙洋南北一帶地方守備。一六一師師長官焱森則率命派出有力部隊進出於襄河東岸縱深配備,阻擊敵人。另外,官焱森派出師裡最得力的幸春霆遊擊支隊在沙洋南邊的多寶灣一帶秘密準備船隻,隨時接應東西兩岸部隊。
年初,一批新兵從四川來到部隊。
這些新兵都沒有經過多少訓練,更沒有戰場經驗。他們最怕敵人飛機,只要敵機飛臨上空,呼嘯着向下俯衝投彈的時候,往往嚇得四散奔逃。殊不知天空中飛行員對地面移動目標視覺最敏感,奔逃的散兵常成爲他們獵殺的對象。而襄河兩岸又是武漢機場日本航空兵不斷光顧的地方。一次,一個營的新兵正在行軍途中,突然幾架敵機凌空而至,對準目標俯衝下來。這些新兵從來沒有看見過天上有那麼大的飛機,一聽見那刺耳的尖叫對準自己奔騰而來,不禁驚惶失措四散奔跑,帶隊的長官根本無法制止。結果,一個營的新兵幾乎全部報銷,千里迢迢從四川來到前線,還沒有看見日本人是啥樣,就血沃中原。
這件事成了全集團軍慘痛的教訓,許紹宗下令各部把防空作爲新兵訓練的重點。爲此,師長官焱森親自下到營連對官兵進行訓練,又督導改善部隊伙食,打牙祭,吃回鍋肉。讓官兵既要學到軍事技術,還在有限的條件下增強體質。官兵們說:“官師長把營連長都當了。”
官焱森在訓練中還提出一個口號,叫做“打死都不動!”。這裡的“都”字,在四川口語中是“也不”的意思。就是說如果遇到空襲,決不亂跑,儘快就地隱蔽,那怕就是被飛機打死,爲了保全同伴也不要移動。於是,只要遇到空襲,官兵們(尤其是新兵)都互相喊叫“打死都不動”,辦法行之有效,迅速減少了空襲對新兵造成的傷亡,辦法在新兵訓練中得到推廣。
另外,官焱森還讓各部集中輕重機槍進行對空射擊訓練,只要敵機作低空俯衝,立刻統一號令,集中打擊。這樣,二十九集團軍有多次擊落敵機的紀錄。
其中最有意義和振奮人心的一次是在元月三十一日的那一次。
上午,九架敵機飛臨沙洋上空進入一四九師李穠團的上空進行轟炸。爲保衛沙洋,李穠早就在沙洋四周集中了全團四個營的重機槍連構築了對空陣地。經過長時期的觀察,他發現日軍的飛機根本沒有把我們放在眼裡,完全沒有一點防備的措施。它們每次來轟炸所飛經的路線都幾乎完全一樣,而且膽子越來越大,一次比一次飛得更低。這次,飛機又來了,李穠心中暗自高興:“該老子教訓你的時候了!”此時全體機槍兵早已進入陣地,當飛機俯衝轟炸時,李穠一聲令下,十多挺重機槍一齊開火,對準俯衝的敵機構成密集的火網。這九架飛機之中,有一架個頭最大,目標也最明顯。我對空火力對準這個大目標猛烈射擊,射手們個個咬牙切齒,打得近於瘋狂。頃刻之間,這架大型敵機冒出隆隆的黑煙,在我士兵的歡呼聲中搖搖晃晃向武漢方向逃竄。
這一次看來是射中了一隻領頭的大鳥。它一回頭逃竄,其餘幾架飛機也跟在左右往回返。可是這架飛受傷太重,飛了二十多裡就從空中倒栽下來,落到襄河東岸的河灘上。在飛機墮落前,六頂降落傘從飛機中飄出來,冉冉落地。
六個鬼子落地後迅速集中起來,一起向襄河跑過來。
河裡有一支木船,一個艄公看見一架冒煙的飛機“轟”的一聲落地,隨後又燃起大火。稍後又看見幾個鬼子拿着槍對着自己奔過來,嚇得扭頭就跑。鬼子跳上木船,空軍變成海軍,六個鬼子拼命搖漿划船向下遊逃跑。水急船快,再加上河中有霧,船靠東岸,躲過了我西岸的崗哨,很快就過了沙洋。
李穠團一營營長陽懷本奉命在沙洋下游守備。這天正好帶着幾個人巡邏河防,聽見河中似乎有划水聲,透過濃霧,影約可見有船隻移動,於是大聲喝令停船。可是對方非但沒有停止的模樣,反而越來越快。陽營長一面鳴槍示警,一面向李穠報告。李穠正在搜捕跳傘的鬼子,聽見楊營長的報告,立即命令上下游的船隻兩頭堵截,一面親自趕到河岸指揮。
此時河上的霧散開來。船上的鬼子看見上下游有船隻圍堵過來,立即向我開槍射擊,同時把一些文件、物品拋入河中。還有一個鬼子不顧寒冷跳入河中妄圖游水上岸。李穠看見鬼子頑抗,立即下令開槍。我岸上、船上一齊對準鬼子一頓猛烈的射擊。幾個鬼子全身被打成蜂窩眼一般,通通喪命。
官兵把死鬼子拖上岸,把丟入河裡的文件物品撈上來。這下終於看清了,果然逮住一個大傢伙。六個鬼子屍體在河岸擺成一排,第一個鬼子,空軍大佐,鍍邊廣太郎;第二個鬼子,空軍中佐,藤田藏雄;另外兩個鬼子可能是隨員或駕駛員;此外,還有兩個是意大利人,是日本人的意大利的法西斯兄弟,應邀到中國來觀戰,想在天空中欣賞日本人是如何野蠻地屠殺中國人的。
沙洋一帶的老百姓聽說從河裡撈出幾個從天上掉下來的大鬼子,還有洋人。憤怒的人羣蜂涌而至,有的人用拳頭打、腳頭踢,有的人用石頭砸。還有一個老太婆從家裡帶來一把納鞋底的錐子,一邊哭喊着自己兒孫的名子一邊用錐子朝死屍身上扎。受盡苦難的人們把自己家破人亡的仇恨拼命發泄到這幾個沒有知覺的軀殼上。陽營長他們費了好大勁才把這場“羣衆運動”制止住。
李團長命令陽營長和團部副官青步雲,用白布寫上名字和番號、被擊落的時間、地點,放在屍體胸前攝影留存。
鍍邊的軍刀上刻有“天皇御賜”等字樣。後來這把軍刀被四十四軍軍長王澤浚拿去作紀念。他的手槍套上刻有“鍍邊”字樣。這把手槍和槍套被李穠留作了紀念,後來他又把它送給了集團軍駐渝辦事處處長何海波作紀念了。鍍邊還有一本日記也被搜獲,裡面詳細地紀錄了他兩次指揮轟炸陪都重慶的情況等。另外的七十餘件戰利品全數交公,陽營長什麼紀念品也沒撈到,但得到了國民政府發給的獎狀和獎金。
後又查明,這架飛機是日軍的“天皇號”指揮機,被拆裝後運送到重慶展出,讓後方民衆一睹崢容。
再崇敬地提一句,陽懷本營長後來在大洪山作戰中英勇犧牲。
照相完畢,團長命令用白布包裹後交團衛生隊備棺掩埋。以示我軍對倒在槍口下的同行的尊重和仁慈,雖然他們是對我犯下戰爭罪行的侵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