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敷在赤眉軍中周旋了許多日, 本來已經抱定要理智處之的態度,她步步爲營,慢慢經營對自己有利的局面。可是當她邁進關押夜無憂兩人的營帳時, 她的理智自入赤眉之後第一次崩潰了!
羅敷的眼淚瞬間便模糊了雙眼, 這眼前兩人真的是曾經氣若謫仙的夜無憂和夜無忌?只見他們長髮散落, 臉色煞白, 一看就是失血過多所致。雙手被反縛在身後, 絲毫動彈不得。雖然穿着嶄新的曲裾,但上面盡是從身子裡滲出的血跡,一看便知, 這衣服是樊崇知道她要前來而剛剛爲兩人套在身上的。
羅敷顧不得什麼男女有別,顧不得什麼大局、理智, 上前一把扯開夜無憂對上身, 一條條猙獰的血痕看得羅敷觸目驚心!
夜無忌開口道:“敷兒, 你怎會在這裡?”語氣中盡是殷切之情。夜無憂眼神之中亦是充滿關切,輕聲對羅敷道:“敷兒, 知道這是龍潭虎穴,爲何還要來闖?”羅敷放開夜無憂的衣襟,眼淚大顆大顆滴落,看着自己的親人受如此大罪,試問誰人怎能坦然?從他們語言中的關切羅敷知道, 他們還是一如既往地對自己信任, 即使這樣的情形, 他們對她也無半句質問。
羅敷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轉身從隨從之人腰間抽出一柄長刀, 將夜無憂兩人身上的繩索斬斷。隨從大驚,嚇得跪到地上:“秦小姐, 這恐怕不妥!?”
羅敷怒目以對,恨道:“妥與不妥,用得着你這小廝多言?”她指着身後夜無憂兩人:“你們將他們折磨至此,只差沒要了他們的性命,還指望他們可以反抗嗎?”說着將手中長刀扔向一衆人羣“都給我滾!”。嚇得衆人在地上一陣好爬,慌忙躲過。對於羅敷,他們只能躲,而不能打。慰勞宴上樊崇的話他們都聽得清楚,羅敷已經被他確定爲未來的將軍夫人,有朝一日樊崇拿下長安,她還可能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他們如何敢動?
羅敷也知道狐假虎威的道理,但此刻即使沒有樊崇的原因,她同樣控制不住自己要發作。羅敷道:“還不滾?!”說着也不顧自己的墜地長曲裾行動不方便,擡腳就向衆人踹去。也不管踹到的是誰,自己只管發泄心中的痛恨之情,眼中淚水不斷涌出落到地上。衆人見狀,只好行禮退下。羅敷走出營帳,見有人正附在帳外偷聽,一併趕了走。
羅敷進賬,扶兩人在矮榻上坐下,問道:“公公,伯父,你們受苦了!”三人想起一路走來,坎坷萬分,無不黯然。夜無忌悔恨道:“都怪我用人不淑,竟將豺狼一手扶植至今日,使夜氏基業盡毀在我的手中!”夜無忌說完已是老眼婆娑。
夜無憂見大哥傷心,道:“大哥何必自責?夜氏基業毀了可以再建,只要我們還留有性命。”說到這,夜無憂兩人忙問夜聽潮的情況,羅敷將自己在大堡山奇遇端木善若的事與他們說了,又提到自己如何巧妙地將盧風揚留在了營中,如何與其聯手將月如風除去。
夜無憂道:“端木大哥之能非凡人可揣測,他定能助得聽潮還陽!”夜無憂的話讓羅敷更增添了幾分信心。如今的她已打定主意,一定平安救出夜無憂夜無忌兩人脫身。到時,如果夜聽潮平安醒來,自己可以無愧於他;如果他……如果他真沒有與自己做夫妻的緣分,先她而去,那麼她定然會追隨與他,絕不偷生!
夜無憂又講起當日在護送羅敷去長安的途中,突然想到樊崇有可能是赤眉的內奸,於是匆忙返回漢中。但是自己回去時已經晚了,樊崇已經將夜無忌控制,並取得了赤眉的兵權。夜無憂去牢中救兄長,卻又自投羅網也被樊崇所擒。這些經歷講起來,竟然與羅敷當日所猜測的絲毫不差。
夜無忌道:“如果不是樊崇妄想知道趙王令的秘密,定然早將我二人殺了!他以爲嚴刑拷打可以讓我們說出秘密?哼,樊崇太低估我夜氏子孫了!”夜無憂道:“大哥,經過如此多的波折,你難道還不放棄夜氏稱帝的願望?”夜無忌沉默片刻,終於道:“夜氏不是無稱帝之力,而是苦無稱帝之人!”
羅敷點頭:“伯父恕敷兒之言,你方纔所言極是。我知道你是想讓聽潮完成稱帝大業,可聽潮秉性你們也知道,他可以爲王,但決不可稱帝。況且敷兒以爲,趙王如意當初將財富和親衛送出夜氏,隱藏在趙王令之中,目的無非是怕夜氏勢力太大,有稱帝之心。況且現在放眼天下,劉秀順天時、得人心,他還是劉氏子孫,與夜氏一脈相承,夜氏爲何不相助與他呢?”
夜無憂贊同道:“帝業之路並未爲夜氏帶來福祉,而是屢屢將我們至於死地。大哥,你難道還不明白先祖如意之心?”
讓羅敷欣喜萬分的是,夜無忌竟然微微的點了點頭。看來即使他沒有完全想通,也開始慢慢接受和認同了。
羅敷並不是非要壞自己的相公和婆家的大事,而是她能洞察此事之中危機重重。以夜聽潮的性子如果稱帝,內不可網絡人心,外則無法對抗強敵。屆時他豈不成了衆矢之的?而夜聽潮也不可能聽命於何人,甘心聽人使喚。羅敷心想,如果夜聽潮真的可以放下江山,那麼她願意洗盡鉛華,與他帶着開兒一起海角天涯。
羅敷道:“我定然會想辦法帶公公和伯父離開這裡!”夜無忌道:“沒用的。我兩人都中了盧風揚的七香毒,渾身無力,武功盡失。僅憑你一人之力恐怕還沒救出我們,已經身份暴露。”夜無憂也點頭:“是啊敷兒,你不要以身犯險,你只要保住自己的性命,我們夜家纔有希望啊!不要忘了,聽潮和開兒都不能沒有你。”又是盧風揚,害夜聽潮和自己的是他,害夜無憂和夜無忌的也是他,他到底欠夜氏多少債?!盧風揚如同倀鬼一般,時刻在惡人身邊充當着助紂爲虐的角色。
羅敷道:“不!我一定要救你們出去!”偷偷扭身去擦淚。夜無憂兩人對她的關懷讓她感動,可是如果沒有了父親和公公,夜聽潮會原諒她這個妻子嗎?如果沒有了爺爺,開兒會原諒她這個母親嗎?羅敷已經忘記了自己是一個弱女子,現在的眼中只是責任。
正當三人討論間,樊崇帶人衝進了營帳:“敷兒,你在做什麼?”羅敷眼中盡是隱忍的疼痛。此人如此殘害自己的家人,可她還要對他委曲求全,這怎不讓她倍感侮辱,疼痛難當?羅敷冷哼:“樊崇!怎麼說夜氏都有恩與你,你竟然如此對待他們?!你恩將仇報,禽獸不如!”
樊崇沒想到羅敷竟然如此指責自己,相比之前溫柔的羅敷,莫大的反差讓他一時竟忘了如何回答。
羅敷見如此僵持也不是辦法,甩袖出了夜無憂兩人的營帳,徑直向自己帳中走去。樊崇隨後而至,試探性地對羅敷道:“敷兒,你方纔是……”羅敷眼中怒色未消,背對着他冷冷道:“大人讓我去探尋趙王令的秘密,我自然先要取得他們的信任才行。”
樊崇臉上亦有疑惑之情。自己對羅敷是否太過放心了?這幾日的時間,他一直沉浸在她的溫柔多情之中無法自拔,他一直將她當做世間最美好的女子。可是他忽略了一點,她並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曾征戰軍中,甚至爲劉秀兄弟創下帝王之業!前日間羅敷突然中蠱,他因此將月如風殺掉,然而羅敷又突然痊癒,這不能說不可疑。
樊崇望着羅敷嬌俏的背影:“敷兒真的只是爲了幫我探尋趙王令之迷?”羅敷語氣中仍然難掩生硬:“自然。否則還能有什麼?”樊崇若有所思:“你不會是還在掛念已死去的夜聽潮吧,因此愛屋及烏恨我如此對待夜無憂和夜無忌?”
羅敷勃然,眼中盡是夜無憂兩人傷痕累累的景象,讓她無法不恨:“大人不信我,可以不讓我去,說這些卻是什麼意思?!”
樊崇一笑,意味深長地說:“我自然是相信敷兒的。不過我是怕敷兒太過善良被人矇蔽。”羅敷猛然回頭看他,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猥褻被她牢牢抓住,羅敷心內冷哼,問道:“你想怎樣?”
樊崇定定地看着羅敷,伸手抓起她的手臂:“明日乃是大吉之日,宜婚嫁。我們先不去長安,在這世外仙境的隴南先成親豈不是很好?那時我便信了敷兒!”說完轉身離開。侍女行禮送他離開,樊崇吩咐道:“好好侍奉敷兒,明日她便是將軍夫人,如果有差錯你們都要陪葬!”侍女無不驚慌下跪,異口同聲曰:“是!”
羅敷震驚地看着被樊崇掀起又放下的帳簾,心下煩躁非常。看來自己的意氣用事已經引起了樊崇的懷疑,悔不該爲逞口舌之快……
該怎麼辦?自己怎樣先不去計較,如果樊崇對自己懷疑,她該如何去救夜無憂兩人?
自樊崇放下話要與她明日成親,她的帳篷便加強了警衛,被層層圍住。羅敷幾乎到了沒有絲毫自由的地步。看來這次樊崇是來真的了!爲何自己屢屢都被人拉去強行結婚?先是劉林,再是夜聽潮,後是樊崇。
羅敷毫無退身之策,眼睜睜看着第二天來臨,自己被強行套上了喜服、戴上喜冠。趁人不備,羅敷伸手就要將喜冠摘下來扔到地上,誰知突然被人鎖住了穴道。盧風揚?羅敷恨恨地看着他,但卻無法阻止他將手中的藥丸塞到她的嘴裡。羅敷倔強地挺着脖子,不讓藥丸嚥下去。盧風揚又在她頸間一點,她已身不由己張大了嘴巴,藥丸順勢滾入腹中。
羅敷剛要開口問自己吃的是什麼,卻發現意識開始變得遲鈍而模糊,好像無法掌控這副軀殼一樣,只能聽從盧風揚的安排向左向右,往前走,去拜天地,然後入洞房。
樊崇好像很高興,被衆將請去飲酒,來者不拒的樣子。羅敷迷迷糊糊地被侍女扶到喜榻之上躺下,眼淚一顆顆滴在喜被上,連淚水也好像喝醉了一般。羅敷盡是無助地想動彈下身子,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能無力。難道自己真會這樣在半醒半醉間與樊崇入了洞房?羅敷痛苦搖頭,眼淚開始流得更兇!
恍恍惚惚,羅敷感覺突然進來一個人影,來到她身前,對她仔細審視一番。羅敷努力想看清來人是誰,但自己的眼睛根本無法聚光到一點,更看不清來人的容貌。只見那人在她頸後一點,她的意識徹底地喪失,這一刻,恐懼在她的心頭縈繞不去,如此清晰深刻。
當羅敷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在軟榻之上被人褪去了衣衫。羅敷有片刻的失神,看着□□的自己又惱又羞,木然地擡眼,看見軟榻之側有一柄長劍。也不及細想,她探身拔下那柄劍便向自己的頸項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