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聽潮呼喊着羅敷的名字醒來:“敷兒, 敷兒,敷兒……”
睜開雙眼,哪裡有羅敷的影子?室內也沒有了喜燭搖曳, 美酒紅裝。身上的喜袍已被褪下, 夜聽潮想起了發生的一切, 憤怒問道:“敷兒!敷兒在哪裡?”身子畢竟還是虛弱, 猛然起身讓他一陣目眩。
月如風聽夜聽潮聲聲叫着羅敷的名字, 對牀榻之側的自己視而不見,恨從中來,卻又不得不隱忍:“爺, 哪裡有什麼秦姑娘?您昏迷以來都是妾身在您身邊伺候着。”
夜聽潮眼中閃過一絲迷惑。他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嘴脣。敷兒的香澤猶在,溫情尚存, 她的琴音仍然繞耳不絕, 她吐氣如蘭, 對自己殷切私語。這些怎麼會是假的呢?又怎麼會是月如風呢?不!是敷兒。黑夜中抓住他的手,爲他掖被驅寒的也是敷兒!夜聽潮怒視月如風:“滾!”又將目光轉向一旁東方齡:“敷兒呢?”
東方齡自知夜聽潮與羅敷的感情之深, 已有一種認命的感覺,所以對夜聽潮的厲聲質問已然習慣。羅敷與月如風之間發生之事她雖未親見,卻也能推敲出三分涵義。可是說出來對夜聽潮又有什麼好處?不如裝作不知,反正她平日也是冷淡無謂的性子:“羅敷姑娘早已離開,在下不知她的去處。”
夜聽潮目中有火, 心中卻是灼傷:“傳夜戈!”夜戈前來, 見夜聽潮已醒, 又見他面容消瘦, 往日風華去了大半, 心中不免淒涼,錚錚鐵漢竟流出兩行淚來:“公子!”
夜聽潮生來就是高高在上的性格, 最看不怪別人當他是弱者。雖然夜戈並不曾忤逆,但夜聽潮還是厭惡得順手從案上撿起一片竹簡,絲毫不猶豫,沒有任何留情,對着夜戈面門扔了過去。若是平日,這隻竹簡已要了夜戈性命。但現在他大病初癒,力道和精度明顯不如往日,夜戈伸手接住。倉皇下跪曰:“公子請恕罪!屬下知錯!”
夜聽潮一臉冰霜:“說!”夜戈跟在夜聽潮身邊多年,自然知道他的性子,也知道他話中何意。夜戈便將夜聽潮昏迷之後所發生之事詳細向夜聽潮報來。——如何突圍出了劉府,送他到秦府休養;羅敷對他悉心照顧;更始帝背信棄義殺了綠林軍將領,王匡王鳳兄弟帶領少數人馬突圍出去;劉秀來了邯鄲,羅敷突然離了秦府去了劉秀軍中。等等。
夜戈又道:“屬下已令人去查王匡王鳳兄弟的去向,另外派人密切關注劉林動向,發現他最近似乎有大舉動。”夜聽潮目光如炬:“哼!劉林!查出他想幹什麼。劉玄,殺!”夜戈:“是!屬下這就去安排。”
夜聽潮:“慢!你先去劉秀軍中,探聽敷兒情況。”他的眼光突然變得悠遠,這丫頭又在搞什麼?難道惱自己強迫她成親?不會。依夜戈所說,她在自己昏迷時不眠不休照顧他的病情,她必定已對自己動心。夜聽潮輕笑,看得旁邊的夜戈大氣不敢出,不明白夜聽潮忽怒忽喜是何意。
夜聽潮道:“去看敷兒找劉秀是何意圖。”夜戈:“是!”
夜戈退下,夜聽潮令人辭別秦韜等人,移駕夜氏在邯鄲的私產“水榭小築”。遣送月如風回長安,令東方齡來見。
如今冬日,夜聽潮望着“水榭小築”之外的一湖寒冰,想起與羅敷初見時的情景。她像一隻小貓一樣,不着絲履,赤足在島上穿行。他臉上不禁露出一個溫暖的笑,似乎要顛覆整個冬天。
“公子。”東方齡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臉上頓時出現一絲怒色。夜聽潮道:“十日之內,必須讓我身體與以前一般無二!還有,”他逼近她,讓她清楚看到他眼中的憤怒:“你如果再與月如風爲伍,休怪我!”東方齡正要開口解釋:“我沒有……”夜聽潮已一甩長袖:“下去!”
夜戈往返一日方來彙報:“公子,劉秀已離開邯鄲,小姐她也……”夜聽潮鳳眼一瞪。夜戈忙改口道:“公子恕罪,屬下失言,是夫人才對。夫人她也隨劉秀離開了,我已令人去各個方向嚴密打探他們的去向。”
夜戈道:“不用。”劉秀的行爲可以瞞得過更始帝及其百官,卻瞞不得他夜聽潮。劉秀只帶親信主動請求來巡河北,沿途廢苛捐雜稅,除貪官暴吏,安撫官民,爲的不就是“民心”二字?他必有先圖河北再爭天下之心。“只令人沿河北查訪。劉秀必在附近。”
夜戈:“是!公子,還有一事,劉林反了。”夜聽潮:“反了?反的誰?勢力如何?”夜戈道:“反的當今朝廷更始帝。他與河北大豪李育,真定王劉揚共同擁立漢成帝之子劉子輿爲王,定都邯鄲。現在劉林勢力已控制邯鄲,聽說劉秀也是因爲與劉林有了衝突才逃出了邯鄲。公子,此地不可久留,我怕劉林再來報復公子?”
夜聽潮仰天長笑:“哈哈哈哈,我夜聽潮怕他劉林鼠輩嗎?本想殺之後快,這樣且好,有劉林在,也夠更始帝煩心一陣子,正合我意。此二人皆不可留,且讓他們自己先鬥。”
夜聽潮知道雖然他不怕劉林,但秦氏一家恐怕難逃他毒手。夜聽潮道:“傳令下去,將秦氏產業找人接管,將秦氏一家秘密送到山東。”夜戈回道:“公子,秦氏一家已然離了邯鄲,至於去向,屬下實在不知。”夜聽潮驚愕:“哦?這麼快?”臉上突然現出濃濃笑意:“哈哈,這丫頭做事越來越穩健了。”
又對夜戈道:“傳令,即刻啓程去真定。”夜戈不解:“這……”夜聽潮:“去做就是。”
劉林造反尚且可信,他不相信真定王劉揚會真心附庸。即便他真是有意謀反,也會是這隻隊伍裡最薄弱的環節。他想得到,劉秀和羅敷自然也想得到。以劉秀從綠林軍中帶來的百餘人,和沿途收納不足萬人的兵馬,相要從劉林手中奪下河北,定然是不能。他一定會去借助他人勢力。而河北除了真定王劉揚,還有誰能助他成此大事?不管劉揚是否謀反,劉秀都會去使盡全身解數去勸服他幫助自己。
所以他堅信見到了劉揚,也就見到了劉秀,見到了劉秀,也就有了羅敷的蹤影。
夜聽潮來到河北真定之日,身體已然大好。他令人去查羅敷的下落。劉秀萬人之衆,只要他來了真定,就不是可以隱藏得毫無蹤影。
這日他讓人送了拜貼,求見真定王劉揚。劉揚對夜聽潮突然造訪感到非常驚奇,自己雖然同他曾同朝爲官,但因爲他是外臣,兩人並沒有見過幾次面,更沒有多深的交情。他來是想幹什麼?“請!”劉揚對下人說。
雙方見面一番客套後分賓主落座。夜聽潮道:“方纔在王府的院中看見一女子正在習武,劍術頗精,難道就是您的外甥女,郭主的掌上明珠聖通賢妹?”
劉揚提起自己這個外甥女是又喜又憂:“呵呵,正是小女聖通。從小就是爭強好勝的性子,又使得好劍,竟比男子都強些。也正因爲如此,今年已經二十歲了,還尚未婚配,說定要找個當世英雄才肯出閣。都怪我姐姐將她慣壞了。”
夜聽潮點頭,心下想:“真是天助我也,郭聖通來了真定,此次之事更容易了。”他又說了郭聖通半晌的好話,這才轉入正題:“聽潮自邯鄲而來,劉林和李育擁立了劉子輿爲君,聽說其中支持者還有王爺?”
劉揚道:“更始無德,更甚王莽。天下羣雄並起,雎陽劉永,巴蜀公孫述,淮南李憲,湖北秦豐……無不對天下虎視眈眈。更有山東赤眉佔據半壁江山。此時如若再不擁立劉氏新君,恐怕天下已被瓜分乾淨了!”
夜聽潮沒想到劉揚還有一份拳拳之心,想恢復劉氏江山。
劉揚接着說:“劉子輿爲成帝之子,聰慧過人,爲人謙厚謹慎,擁他爲君,也算是漢室之福。”夜聽潮仰天長笑:“王爺所言極是。不過……據夜某所知,劉子輿已死。”
劉揚聽此言,臉上震驚突顯。夜聽潮滿意一笑:“而你們所擁立之人不過是一江湖術士,姓王名郎。王爺恐怕是中了劉林小兒之計了。”
劉揚猛然起身:“此話當真?”夜聽潮:“自然。王爺覺得我夜聽潮有向他人說謊的必要嗎?何況王爺線網遍佈全國,可以親自命人去查,夜某又怎能騙得了王爺?”劉揚無力坐回原位。
夜聽潮端起香茗,輕抿一口。悠閒地欣賞劉揚的慌亂。不管劉揚是否真心擁立劉子輿(應該是王郎纔對。)爲君,也不管他是否知道此劉子輿是假,只要夜聽潮將這個消息散步出去,劉揚他們的旗幟就倒下了。沒有了旗幟,他們興無名之師,又憑什麼讓追隨之人去“冒天下之大不韙”幫一個江湖術士?不過看劉揚的反應,他事先恐怕真不知此劉子輿是假。
劉揚心中已有幾分懷疑,自己恐怕是中劉林之計。既然夜聽潮前來相告,不管他是出於什麼目的,定然也帶來了解救之法:“想在情形,依夜公子之見,應如何……”
夜聽潮輕笑:“王爺是劉氏的王爺,沒有了這個‘劉’字,真定王也不過是一個虛銜而已。所以王爺不若棄王郎,而支持劉秀。”夜聽潮細心觀察劉揚面部表情,似乎頗以爲然,他繼續道:“縱觀天下,只有劉秀雄才偉略可爲君主,他又爲漢胄。昆陽之戰讓他名震四海,天下英雄無不歸之。依我之間,劉秀不日定會前來拜會王爺,王爺又何必捨近求遠呢?”
劉揚深感夜聽潮之言有理。“劉秀真會前來?只是我與劉秀並無淵源,如果我傾力支持他,他日他成大業,怎保會對我如初?”
夜聽潮大笑:“哈哈哈哈,方纔王爺不是也說,聖通小姐芳齡二十還不曾婚配……”不用夜聽潮講明,劉揚已會意。如果郭聖通嫁給了劉秀,兩家聯姻他支持的人就成了他的親外甥女婿,那天下不就是自己家的天下了?
劉揚掩飾不住臉上的興奮,施禮謝道:“一句話點醒夢中人,劉揚謝過夜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