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有好心的大媽送了舊衣和布鞋給他禦寒。
展墨如感激萬分,拔下頭上的髮簪,也不知道值不值錢,便塞給老婆婆,又鞠了一躬,“婆婆,謝謝,我沒錢,這個就給你了!”
婆婆見他一頭黑髮披散下來,更像是那畫裡出來的美人,雖然穿着粗布衣衫,卻也比那年畫裡的人好看,忙擺擺手,要拒絕,展墨如卻已經走遠。
婆婆看看手上的墨玉簪子,想着可能也不值錢,但是漂亮孩子給的紀念便拿了回去,她自然不知道那簪子夠她吃一年。
展墨如走走停停,,所以也只走小巷子,好在穿了粗布衣衫,所以也並不是多困難,加上京城裡的大道都是東西南北非常好辨認,竟然也讓他回到白輕侯的宅院門前。
門鎖着。白輕侯不在。
展墨如笑了笑,感到一絲放鬆解脫,今天先休息一下,明日便去找華衣!
問清楚……
不由得身體發軟,倚在木門上慢慢滑落在地,烏髮層層疊疊如流泉飛瀑披散下來,在身邊鋪開一層如花開。
覺得腹中飢餓,便一躍而起,拿到一枚鑰匙,小巧精緻的銀色鑰匙。
成片的梅樹錯落有致,片片蒼竹黛色沉沉。
不由得走到梅花樹下,擡頭仰望那清透妖嬈的梅花,心頭一陣悽酸,抱着肩膀慢慢地滑坐在地,無人之處早就縈繞在心頭的委屈便猛地將淚水激涌出來。憤懣,委屈,心酸,無奈,迷茫……各種無法言語的痛苦交織在一起,讓他在一個無人知道的地方,如同將靈魂擠出來一樣地哭。
直到夕陽如血,紫雲漠漠。
覺得心頭空蕩蕩的,腳步虛浮,但是卻好受了很多,似乎什麼都無所謂,無懼無憂,無牽無掛,幽靈一樣。
然後又瘋瘋癲癲地笑了半晌,只覺得自己要崩潰,要瘋魔,可是卻又清醒的很,什麼都明明白白的。
房間桌上落了層薄薄的灰,想是那人好幾天沒回來了,牆上的畫還在,他――定然也沒離開。走到廚房找到米也不淘便扔進鍋裡,又開始燒火。
熬了半天被嗆得頭昏腦脹,纔想起來沒有加水,看了看米變得焦黃,擡手拍拍自己的頭,罵了聲笨蛋!又發呆,直到按在鍋沿的雙手被燙得生疼才跳起來。看着紅紅的手,嘆了口氣,便將竈裡的柴火都抽出來抱去房間生爐火。
剛一推門,迎面一絲寒光閃過,心頭一個機靈,然後下意識地往後躲,手上的柴火火星飛濺襲上對面人的臉,火光映着那人yin柔的臉,還有yin冷如冰的劍光。
感受到凜寒的殺氣,展墨如疾退,卻猛得頓住步子,似乎見鬼一樣,低頭看着胸前透出的閃着自己鮮紅血液的劍尖,如同煉獄中逃出的惡魔,吞吐着嗜血的紅舌。
擡手摸了摸那劍尖,才覺得一股透心的冷,流出的血瞬間便被凌寒的夜風吹得冰冷。喉嚨處一陣溫暖,熱流激涌而出,才覺得襲遍全身的痛意流轉。
緊緊地皺起眉頭,看着對面那人雙眸含着淡淡的憐憫,美麗的大眼中閃現的不是悲傷和憤怒,竟然是淡漠的解脫,心頭涌上來的是一陣輕鬆,覺得什麼要飄飛起來,夢――也該醒了吧?
自己一定是得罪了小人,被人詛咒纔會做這樣的噩夢。
痛――襲來,又是一陣拉鋸的冰冷,劍消失了,那裡血如泉涌。
一口血噴在從後面走過來的那人身上。
杏眼明麗,笑靨如花,卻是康安公主。
想笑,卻疼得眉頭皺起,一開口就是奔流不止的血流。
“你是覺得見鬼了麼?”康安公主得意地看着他。
展墨如搖頭,他想問的是,爲什麼要殺他,並沒有什麼仇恨!
“你想問我爲什麼要殺你?”公主笑笑,明豔如花。
展墨如卻覺得眼前模糊,已經無法支撐,想點頭,卻猛地朝後倒去,擡眼看見天空似乎有什麼飛過,模模糊糊的,明明是星月清朗,卻爲何有雪落?
雪落無聲,可爲什麼卻是風聲隱隱?
席捲着那滿樹的落雪飛落而至,飄散在他的臉上,衣上,手上,輕輕地顫抖了一下,卻嗅到淡淡的香氣,是梅花!
梅花落,飛雪輕,入舊夢,難同!
“你莫要恨我,我也不想殺你的!”康安公主憐惜地望着睜大了眼睛看着浩淼幽藍星空的展墨如,他似乎能聽見,又似乎什麼都聽不見。
“你死了莫要來找我,我不殺你別人也會來的,你不是在丞相府,爲什麼要出來?可憐的人!”康安公主嘆息着,提起自己的劍,脫xia身上的火紅的披風將它蓋在展墨如的身上。
“他已經死了,還羅嗦什麼?”面目yin柔身材挺拔的黑衣人不耐煩道。
幾個黑衣人飛速地聚攏來。
康安公主點點頭,輕聲道,“獨孤曄凌,我怎麼覺得我們太殘忍,你們上尊說的對嗎?”
“上尊的話從不會錯,路銀花失手以後上尊吩咐這次一定要成功。”聲音是淡淡的清冷,容華映梅,孤冷絕傲。
漫天飛舞的梅花在朗月下如同妖魅狂舞,妖然魅惑,帶着極致的寂寞和哀傷。
雪落無聲。梅吻雪痕。
星空浩淼,波光閃爍中,碧草藍天。
“鳳哥哥,你會永遠陪着我嗎?”一個大眼靈動如精靈一樣漂亮的孩子擡眼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少年,鳳哥哥好高呀,比自己高了好多!小男孩漾起可愛無比的笑容。
“小墨,當然,我是你的鳳哥哥嘛!我會永遠在你身邊的,不管到了哪裡我都會找到你!”黑眸如星子璀璨,臉上是寵溺的笑容。少年低頭看着坐在草地上的孩子,伸手輕撫他的頭頂,“小墨,你會永遠記得鳳哥哥嗎?”
“當然,鳳哥哥是我最親的哥哥!可是我不要記得你,我要天天看見你,你陪我玩耍,好不好!鳳哥哥!”男孩子撒嬌地擡手抓住少年纖長的手指,看着漂亮的手指,指端瑩潤淡淡的粉色,片片指甲如同薄薄的晶石,情不自禁地伸出小小的舌頭舔了舔,然後又咯咯咯咯大笑。
少年被他舔得指頭酥酥麻麻的,卻沒有拒絕,而是彎腰將他抱在懷裡,“小墨,我們約好了,永遠都不忘記呀!你是我最親愛的人,是我最珍貴的寶貝,我不要離開你,總有一天,我會回來……”
……
場景驟換,彼時的碧草藍天瞬間成了恢宏高大的宮殿,遠遠看去波瀾壯闊,浩瀚如汪洋,擡眼看卻是美輪美奐,讓人歎爲觀止,那些如星辰璀璨的各色寶石襄綴其間,發出奪目的光芒。
“小墨,你怎麼可以,忘記我?”面目俊美身材英挺的男子急急地拉着一個銀髮的男子喊道。
展墨如心頭一喜,這不是二哥嗎?怎麼穿着奇怪的衣服?忙要跑過去卻又無法靠近。
“小墨,你背棄我們的約定了嗎?”和燕鳳慈一樣模樣的男子憂傷地看着那人,星眸中怒火閃現。
當銀髮男子回頭,展墨如定定站住:那人的容貌正是自己――是從前的自己,但是他似乎比自己冷傲,一張臉漠然。
……
“鳳,謝謝你的保護,如果不是你,我恐怕就死了!”展墨如覺得明明是在看戲,怎麼竟然自己成了戲中的人?而且說着奇怪的話。
“小墨,”俊美的男子猛地伸手攬住他的頭,脣壓了上來,帶着清晨暮靄的涼意,霸道而狂佞,攻城略地般。
“鳳――鳳!”展墨如掙扎着,卻被更深吻得幾近融化,癱軟在男子寬厚的懷抱裡。
……
“鳳哥哥……我記得了,記得了,你是鳳哥哥……”展墨如覺得自己進入了那個身體,從前自己的模樣,說着奇怪的話,可是心頭卻是實實在在的溫柔。
……
膠着的脣,濃烈的吻,糾纏的肢體,展墨如看着感受着幾乎要瘋掉一般……
……
“鳳,爲什麼,你來就是爲了這樣?毀滅我的國家,傷害我的母親……”銀髮的男子雙眸緊閉,痛苦得身體猛烈地顫抖。
展墨如想伸手安慰他,可是手卻又穿過他的身體,下一刻自己又似乎便做他,猛得擦乾眼淚,“既然這樣,鳳,那麼我們便各自完成使命吧!”然後心頭劇痛。
展墨如清晰地感覺到心痛,似乎那個鳳真的讓自己痛,而自己就是那個和自己有着一樣容貌的銀髮男子。
……
……
……
紅燭高燃,賓客滿朋,觥籌交錯。
展墨如身穿新郎華服,目無表情地敬酒,如同人偶一樣。
“有刺客!”侍衛們疾衝而出,猛得擊向那個俊美瀟灑,如飛鳳一般撲來的男子。
男子英勇神武,所向披靡,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瞬間,衝到展墨如的跟前,猛得扯掉他身上血紅的新郎服,將他抱在懷裡,“小墨,我們走!”周圍叫囂,指責,怒斥的聲音。
“鳳,我不能!”展墨如覺得心頭淒涼,卻猛得揮手割斷被他拉住的衣袍,揮刀刺向他。
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這就是你要的,這就是你答應我的?這就是你給我愛的回報?我意味你愛我,爲了你願意站上高位,爲了你願意歸隱山林,爲什麼――你要的卻是我死?”男子步步緊逼,抓住展墨如的手腕。
“是你先欺騙我,利用我,是我被你矇蔽!”展墨如恨恨地盯着他,他並不想殺他,只想讓他挾制自己離開,雖然恨,可是卻依然愛!
一個身穿大紅新娘服高傲美麗的女子衝過來,“這就是你們所謂的誠意嗎?這樣羞辱我?”
周圍的侍衛圍着他們轉,卻不能近身。
“墨兒,殺了他,他回來就是爲了殺你,搶奪你的皇位,殺了他!”一個美麗高貴的女人歇斯底里地喊着。
展墨如聽見自己說了句,“媽媽,對不起!”卻猛得拉起匕首刺向自己的心臟。
沒有預期得疼,手被和二哥一樣的男子拉住,他雙眸閃亮,譏諷地看着他,“墨,你要我死,我怎麼會不答應你,你們都要我死,我怎麼可能讓你失望,但是我死了,你便知道我給你的懲罰!懲罰你的背叛!”握住展墨如的手,一寸寸地移向自己的胸口。
“不要,不要,鳳,住手!”展墨如聽見自己的聲音,心頭覺得鈍痛,痛不欲生地痛,最愛的人握着自己的手刺穿他的心臟,這樣比刺進自己心頭還要疼。
“墨,我會在另外一個地方等你,在這裡是你的天下,那麼我們換個地方,一個你不得不來的地方,是不是――還會不死不休……”隨着匕首的深入,展墨如只覺的心頭如同被開了個洞,有什麼被摘去了一樣,看着男子嘴角流出細細一線殷紅。
擡手撫摸展墨如的臉,男子溫柔一笑,“墨,我不會再給你機會背叛我,我等你……”然後猛得將手戳向展墨如的胸口。
一陣撕裂地疼,展墨如大聲喊着,“二哥,二哥,是我呀,是我呀,你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卻只能拼命地喊,發不出任何的聲音,胸口劇痛,邊上的人卻又不再理睬自己,任由自己掙扎……
“墨,墨,醒醒,醒醒!”頭上傳來急切而穩定的呼喚。
幽幽睜開眼眸,橘黃的燈光,素白的紗帳,烏髮雪膚,水色的長眸,臉上是急切而焦慮地神色。
幾滴滾燙的水滴落在臉上,“輕,下雨了!”展墨如喃喃道。
“墨,墨不是下雨,不是,是你醒了,是你活了……”白輕侯失聲痛哭,將頭埋在展墨如的頸間,熱流溼透了他的秀髮,氾濫了他的心。
動了動,“疼!”
“別動,別動,你――”白輕侯輕輕壓住他的肩膀,那張一慣神色清冷的俊面如今卻是清淚縱橫一臉驚慌失措。
展墨如看着他有了表情的臉,笑了。
“輕,你哭了!”
白輕侯一聽更是抑制不住,猛得起身衝了出去。
展墨如疑惑地看着他,笑了笑,又疼得倒抽了口氣,皺了皺纖眉,最後只能認命地躺在那裡,意識開始回籠,記起自己回到宅子裡,想要做飯,結果失魂落魄的沒放水,想回屋子生火爐,結果――被殺了,被康安公主!
想起這些,胸口便疼得如同撕裂了一般,用力地咬住牙,呻吟還是溢出脣。
又想起自己做得那些奇怪的夢,真是奇怪,自己明明被華衣傷害,恨着他,怎麼會變成和二哥亂七八糟了!
“別動!”白輕侯迴轉來,已經拭去臉上的淚痕,除了那哭紅的眼睛,已經看不出曾經情緒波動。
“輕,你總是在救我!”展墨如看着他紅紅的眼睛,笑得很是內疚。
“要殺你的人太強,而我竟然――慢了――!”白輕侯恢復了清冷的神色,淡淡的聲音。
“竟然這麼巧,如果你晚回來一點,我――”
“閉嘴!”白輕侯急切地打斷他,“現在你能不能好也是個問題。”
“輕,我的心還在嗎?”展墨如竟然想開玩笑,不是悲傷,而是有幸活着的開心,想笑,放聲地笑。
想着便笑了起來,接着卻又笑不出來,呆呆地看着白輕侯,他點了他的囧道。
“再笑傷口會裂開,好不容易堵住窟窿止住血就白費了!”白輕侯淡淡地說着事實,又拿素白的軟綿綿的帕子給他擦汗。
“我不笑了,我老老實實的!”展墨如說着嘴角卻依然噙着笑意。
“你不老實也沒辦法,我點了囧,除了我誰都解不開。”白輕侯瞥了他一眼,轉身出去。
展墨如看着他的背影,幾乎懷疑方纔那個痛哭失態的人不是白輕侯,哪有人變得這麼快,立刻就恢復如故?
笑了笑,卻又神色黯淡。想起來自己做得那幾個夢,“那是什麼?初始自己明明是在看電影一樣的感覺,可是後來竟然身臨其境,又似乎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按着固定的套路在表演,那個人不是二哥嗎?真是糊塗,難道想二哥想瘋了?竟然會做這樣的夢?
過了一會聽見幾聲咳嗽,是白輕侯。
“你感冒了嗎?”展墨如提高聲音問道。
卻沒有迴音,過了一會,白輕侯步態輕盈地走進來,端了個托盤,上面是給展墨如做得飯菜。
“輕,這次又是誰託付你救我的?”展墨如笑笑。
“吃飯吧。”白輕侯卻沒有回答他,只是給他解了囧道。
“輕,我想知道你們瞞着我的事情,我過去到底有些什麼事情?我都不知道醒過來就是這樣子,展墨如從前到底有什麼秘密是你們知道而我不知道的?”展墨如伸手抓住白輕侯的衣襟,剛剛醒過來的時候,他幾乎抑制不住激動想親吻白輕侯,特別是看他失聲痛哭的樣子,覺得他是真的爲自己擔心,可是想到那個公子泓,又忍住了。
“等你自己記起來就好了,我也並不很清楚。”白輕侯說着微微擡高了展墨如的頭,放在自己的腿上。
“那我什麼時候才能想起來?我怎麼才能想起來?剛纔做了很多恐怖的夢,我都不知道是怎麼啦,我變了個模樣――不對,是――我變成了別人。”展墨如也說不清楚到底是自己表演了別人,還是自己,因爲那人的容貌是自己,可是事情卻不是,而且二哥怎麼不理自己而和那人糾纏?
“你做了什麼夢?”白輕侯看了他一眼,那淡而清冷的眼神後面卻是洶涌如濤,一閃而逝。
展墨如便將自己的夢說了說,重新描述還是覺得驚心動魄。
白輕侯輕輕嘆氣,“這個我幫不了你,我也不知道。”
“輕,那你告訴我,告訴我你知道的,好不好,我要瘋了,爲什麼我做這樣奇怪的夢,爲什麼那麼多人要殺我?還有你,還有洛華衣,還有二哥……到底……”展墨如說着又猛地一陣咳嗽。
“如果――我死了――”
“別胡說!”白輕侯按住他,神色變了變,卻又平淡下來,“別胡說,你不會死,那一劍刺偏了,只傷到了一點肺部,不會死。”
“輕,你告訴我,告訴我吧,求你啦!”展墨如伸手握住白輕侯的手,他的手心溼漉漉的和從前的乾爽溫暖不同,輕――在緊張嗎?
“輕,你告訴我吧,我爲什麼要承擔這麼多自己不知道的原因引來的傷害?難道我只能這樣任人宰割嗎?”展墨如緊緊握着白輕侯的手,感覺到他的猶豫。
“好吧,不過我只說我知道的,不知道的你也不要瞎猜!”白輕侯似乎下定了決心,看了看展墨如卻又嘆了口氣,轉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