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除了凌寒的風,什麼都沒有,似乎能聽見雪落的聲音。
“小墨,我愛你。”洛華衣貼在展墨如的耳邊脣蠕動了幾下,卻只能發出濃濃的低喃,展墨如眼神迷離渙散,似乎什麼都看不見也聽不見。
“洛華衣,你說呀!”萬玉鸞淒厲地喊着。
“洛華衣,洛華衣――愛的是萬玉鸞。”洛華衣說完胸口一陣翻涌,血噴到展墨如的身上,身體沒有了最後那絲力氣。
下雪了……
展墨如心頭覺得軟軟的,古代的雪就是乾淨呀,雪白的,軟軟的,毛絨絨的,像羽毛,像柳絮,自在飛花輕似夢,似夢,似夢啊……
洛華衣愛的是萬玉鸞,那話像洛華衣溫柔的眼神一樣輕輕地撫弄着展墨如的心肺,接着卻像萬玉鸞那把冰冷鋒利的匕首,毫無預警的刺入,沒有覺得疼,血卻從口中溢出來。
展墨如慢慢地爬起來,雪花落在他的頭上,晶瑩如玉,脆弱的睫毛如同斷翅的蝴蝶,輕輕披拂在充滿憂傷的大眼上,回頭看着鳳眼哀痛的洛華衣,笑了笑,擡手擦擦脣邊的血跡,“華衣,下雪了!天冷,回去吧!我走了――你保重!”
說着轉身,似乎身體好了一樣,步履輕盈,如同漫步雲端,走得飛快。
身後傳來洛華衣猛烈地咳嗽還有萬玉鸞心疼地呼喚,那些都很遙遠,自己是這個天地間匆忙的過客,什麼也不是,以爲走出很遠,卻聽到萬玉鸞如同在身邊的聲音,“展墨如,你千萬別再回來了,你知道嗎,是燕鳳慈打傷了華衣,他打傷了我的華衣,我就不會放過他!”然後是洛華衣一聲淒厲地呵斥,接着是萬玉鸞呼天搶地地叫喚。
展墨如聽着就像做夢,二哥?怎麼可能?就算華衣知道二哥和自己的事情,他不是原諒了嗎?而且二哥在大牢,怎麼可能出來――
心頭猛地一跳,一個想法莫名地鑽出來,二哥沒有出來,那就是華衣進去,華衣去了二哥爲什麼會打傷他?到底爲什麼?
卻無論如何都不肯去想最壞的那個結果,寧願以爲是華衣因爲自己和二哥的事情去大牢找二哥算帳,所以才這樣。
想着一下子跌坐在地,身上卻一點力氣都沒有,洛華衣愛的是萬玉鸞,怎麼會爲自己吃醋?不由得笑自己儍。
要去找二哥問問,爲什麼他會打傷了華衣,華衣定然是被萬玉鸞脅迫了,聽他的話,所以纔會這樣對自己吧。
“小墨!”恍惚間聽見有人在叫自己,擡眼雪花飛進眼睛裡,一陣刺痛,“洛華生!”展墨如朝他裂嘴,卻笑不出來。
“我帶你去療傷,你說你死倔個什麼勁。”洛華生說着抱起他。
“爲什麼萬玉鸞說是我二哥打傷了華衣?到底怎麼回事?萬玉鸞拿了你們什麼把柄?你們現在這麼怕他?”展墨如低聲問着,洛華生卻沒有給他答案。
“放開我,”展墨如推了推洛華生,“你去照顧他吧。”說着自己歪歪扭扭走了兩步。
“小墨,你別聽他胡說,公子――公子是喜歡你的,”洛華生急忙追上他。
“我知道。”可是還是心疼,自己沒用,讓華衣被人脅迫,不管如何都好,可是他這樣說明他們不能在一起。
他自然不想讓洛華衣爲難,雖然他說愛的是自己,可是有什麼用?
“華生,你告訴我實話,是不是你們去刺殺我二哥了!”展墨如冷冷地問道。
洛華生一愣,沒想到他會這麼問。
“我二哥在牢裡,他怎麼可能傷害華衣,萬玉鸞不管怎麼刺激威脅,他說我二哥傷了華衣這個事情時真的,對不對?”展墨如說着回頭看洛華生,神色呆凝卻寫滿傷痛,纖眉緊擰,眼眸蓄滿了濃濃的哀傷,“華生,你告訴我,是不是真的!”他的聲音急切而散亂。
“小墨,爲什麼這麼說,我們即便沒有像你那麼崇拜着燕鳳慈,卻也和他沒有過節,爲什麼要刺殺他?”洛華生起眼看着他,考慮要不要打昏了他,將他送到某處秘密養傷。
“那你說華衣――喜歡――的是――是我,爲什麼,要被萬玉鸞威脅,你告訴我,爲什麼?因爲他是丞相的兒子?”展墨如腦海中來來回回都是洛華衣慘白的臉,憂傷的眼,那種美麗讓人心碎,但是如果――
“小墨,如果你愛着公子,就該爲他着想,不要使xing子。”洛華生沒有耐心了,擡手便要打暈他。
“我愛他,所以你們就可以什麼都瞞着我,對嗎?”展墨如悽然而笑,“我從前覺得各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那是無可厚非的,所以我並不問你們的事情,我覺得如果需要你們會告訴我,不告訴我可能沒有什麼必要。所以,我上次我沒有問萬玉鸞的事情,誰都有朋友,誰都有過去,我――自然沒有權力來過問所有的。可是今天華衣受了那麼重的傷,你們什麼解釋也沒有,而是讓我走,即使是爲我好,可是有沒有問過我,我會不會擔心,會不會心痛?你們以爲只要我走了,不知道,等到華衣好了再來找我,我還是什麼都不會問,萬玉鸞的事情也隨便就可以搪塞過去,對不對?因爲我儍,因爲我好騙,我好哄,我什麼都不懂,對不對?是,我是任xing了,置氣了,我就要看看他,聽他親口說,不管是要我走,不管是不是爲我好,保護我,可是我不想處處受制於人,更加不想華衣爲了我委屈自己,被人威脅,可是如此看來,華衣,也並不是爲了我才被威脅的,對不對?我自認並沒有什麼好的,沒有什麼讓人愛上的資本,我也從來不覺得自己理所當然要求人家來愛我,我也並不覺得我會給別人帶來幸福,所以――我走了,不是因爲不愛,也不是因爲傷心,就是因爲我知道自己無法帶給你們想要的,我也沒有什麼能力讓我愛的人開心保護他,我留下來,自然沒有一點意義。”展墨如看着洛華生,平靜的笑笑,心口那口氣終於散去。
身體一軟,便跌向地面。
“展墨如!”洛華生叫着飛身上前,卻有一人比雪花輕盈,比寒風更快,將展墨如接在懷裡,白衣輕飛,雪膚烏髮,神情清冷,精緻如琢。
白輕侯。
“輕――?”展墨如看着他,微微眯起眼睛,笑了笑,“看來,我真的是做夢了。”頭一歪,倒在白輕侯的懷裡。
白輕侯彎腰抱起他,沒有回頭看洛華生,只是淡淡道,“人我帶走了。”
洛華生卻上前擋住,“你帶他去哪裡?”
白輕侯冷冷看了他一眼,“讓洛華衣不要那麼貪心。”
“我們的事情,自然不用你管,而且你答應的事情也沒有辦好!”洛華生冷眼盯着白輕侯。
“你認爲你能擋住我嗎?”白輕侯斜斜跨出一步,洛華生頓時覺得無限壓力排山倒海似的涌來。
“侯爺,那你總該告訴我們你要帶他去哪裡!”洛華生看着展墨如被抱在白輕侯的胸口,縮成一團,脆弱而稚嫩。
“你放心,我不會管你們的閒事,我只帶他去療傷,傷好了便送他回來。”白輕侯說着便輕喚了一聲,不遠處的馬兒自己跑過來,飛身上馬,將展墨如緊緊抱在胸前,拉下自己身上的裹住他,打馬飛奔。
洛華生站在那裡嘆氣不止,最後便轉身回去,思忖着要怎麼和洛華衣說展墨如的那番話,或者根本什麼都不說纔是最好的?
馬蹄清脆,踏碎一地雪花,天空一片昏暗,雪花紛紛揚揚,鋪天蓋地。
寒風呼嘯,裹卷着雪花撲打在厚厚的出窗紙上,窗外樹枝婆娑,枝影橫斜印上窗櫺,窗口處燈光溫暖的黃暈將窗紙邊緣氤氳上一層淡淡的水汽。
展墨如睜開眼睛,呆呆地看着窗下燃燒的煤油燈,窗口吹進的風將油燈紗罩下面的流蘇吹得微微輕拂,心裡想着誰有這麼樣的心思,竟然連油燈也做上漂亮優雅的穗子,上面綴了小小的白玉珠,像極了洛華衣的扇柄上的流蘇,想着心猛得痛了一下。
聽得外面門吱呀一聲,接着外面的幔帳晃動了一下,一個素白身影走進來。
展墨如看着端着藥站在牀邊的白輕侯,他還是那樣,沒有一點變化,看自己的眼神是淡淡的疏離,神情清冷,眉眼精緻。
展墨如朝他笑笑,這一笑落在白輕侯眼裡卻和從前完全不同,短短的一段時間,他似乎經歷了一整段人生一樣,笑容裡帶着滄桑的酸楚。
白輕侯沒說話,只是將藥碗放在桌上,回頭將展墨如扶起來,讓他靠在棉被上,又拉了被子幫他蓋好,然後端了藥給他喂。
展墨如擡眼看他淡然無波的面容,卻有種恍然多少年的感覺,又笑了笑,伸手接過碗,“我自己來吧。”說着伸出手去,從白輕侯手裡將碗接了過去自己將藥喝了。
“你好點了吧?”白輕侯將碗放回桌上,卻回來看他的傷口。
“我――沒事了,好多了。”展墨如微微側了身子讓他看傷口。
錦被下面的身體只着中衣衣襟半開,露出玉白的胸膛,上面尚存清晰的吻痕,微微有點窘然。
白輕侯的目光卻凝結專注,只看他腰側,又幫他換了藥,“傷口有點深,需要靜養。”幫他一圈圈將腰間的紗布纏好,細細的腰肢纏上圈圈白紗依然不見豐腴,緊緻結實的肌膚觸手卻溫膩柔軟。
展墨如感覺他的手指帶着淡淡的涼意,看他穿得單薄,似乎跟從前看見他一樣,並沒有見他穿棉衣,衣襟掩口出處卻是層層疊疊,中衣裡衣夾衣穿得規規矩矩。
“你不冷嗎?”展墨如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啦和白輕侯一起就容易亂說話,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冷。”白輕侯幫他掩好被子,直起身來,看了他一眼,說出去給他弄點吃的。
展墨如不知道爲什麼,看見白輕侯還是有那樣的感覺,就是覺得心裡不由自主地嚮往,但是卻又清晰的知道和對洛――華衣的感情不一樣,他沒有想要獨佔,想要和他在牀上滾來滾去的想法,單純地想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似乎冥冥中就有那麼一絲絲的牽連,讓他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可是此刻心頭纏纏繞繞的卻都是洛華衣那慘白的臉,傷痛的眸,心裡想着離開卻又不斷地思念,他的傷似乎很厲害,不知道怎麼樣了,心裡頭又記掛着二哥,不知道該如何救他,想二哥功勳卓著,定然有很多朋友,很多官員會想辦法救他的吧?
心頭那個想法深深刺痛着自己,如果華衣真的是去刺殺二哥?
不會的!
很用力的否定自己,華衣說過,除非他自己親口說的,自己不能胡亂猜測,更加不能理所當然地將臆想扣在他的身上。
華衣,你好吧!
帳幔又是一晃,白輕侯端了個托盤進來,幾碟小菜一碗白飯,一碗清湯。
展墨如連忙爬起來想下牀自己動手。白輕侯看了他一眼,“你躺着吧,傷口現在還很脆弱,用力過大會掙破的。”說着又搬了一張小小的炕桌,將他放在展墨如旁邊。
“你怎麼會又救了我?”展墨如感激地看着他,眸光瑩澈。
“受人所託。”白輕侯端了飯喂他。
“誰?”展墨如卻伸手,想自己吃。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現在告訴你你也不明白。”白輕侯乾脆將碗筷遞給他,讓他自己吃,省得別人喂讓他非常不自然。
“你告訴我,我不就知道了嗎?”展墨如看了他一眼,他也覺得奇怪,爲什麼自己危險的時候他就會出現,可是也並不是全會出現。
“我說沒用。”白輕侯坐在對面看着他,瑩白如玉的手指輕輕的摩挲着桌沿,擡眼看展墨如一副黯然失神的模樣,便道,“並不是不告訴你,只因爲既便現在告訴你,可是不到時間你也不會明白,徒增煩惱。”
“哦。”展墨如裝做無事低頭吃飯,吃了幾口卻又忍不住問道,“那爲什麼你有時候會出現,有時候不會出現,都是巧合嗎?”白輕侯從來沒有告訴他是怎麼碰巧救了自己的,這次又是怎麼巧合的。
“你不需要我的時候,我自然不會出手。”白輕侯神色清冷,聲音冷淡。
不需要?展墨如有點發愣,也不再問他怎麼知道什麼時候需要什麼時候不需要,反正人人都有事情瞞着他,還是燕府好,乾爹好,四哥好,二哥好……
只覺得眼眶痠痛,眼睛裡似乎什麼凝結用力地眨巴眼睛,低頭吃飯。
白輕侯看他低頭不語一副受傷的樣子,清冷的眸子裡不禁柔和起來,將湯往他手邊推了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