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宮

75宮 燃文

我心裡壓抑,從母后那裡出來,就直奔長信宮,同時讓如意把我御書房的奏摺也全搬過去。

天上的雪花已經不比入臘時分,此時變得細碎溼潤,好像哈口氣就會化掉。我似乎已經聞到了空氣中春天的氣味。

長信宮的一角,弦子冒着雪在用母后給纏絲鐵箭練習射靶。硬木的靶心已經完全被他射成了紅色。虧得母后想出來這怪方法,讓弦子練得不亦樂乎。

“你姐姐呢?”我剛進了院子就問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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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子回頭見是我,忙向我施禮,“姐姐去了太醫院,馬上回來。”

“她爲什麼自己去太醫院,叫太醫們過來就可以了。”我一時沒當回事。可自己才說完就反應過來,“酩香先生在太醫院?”

弦子的眼皮動了動,沒說什麼,又擎起他的小弓瞄向箭靶。他的淡定,讓我覺得這孩子什麼都懂。

我沒有去找阿南,雖然我很想那麼做。

我在阿南琴室裡批我那永遠看不完的奏摺。一邊心神不寧的等阿南迴來。

好在她沒讓我等太長時間,我先是聽到弦子和她說話的聲音,接着就聽到院子裡的鶴鳴。看樣子御花園那兩隻鶴跟着她一起回來了。

阿南是隨着一陣清香一起走進來的,臉上全是喜色。“皇上看,我帶什麼回來了。”

我擡了一下眼,又恰垂下了,“都被人打頭了,怎麼出門還是隻帶了阿瓜。”

阿南手上正抱了一大捧的藥包。把它們一包包的收在一隻小箱裡。

阿南在我面前打開一隻棉布包,把兩隻黃橙橙的大橘子遞到我的鼻子前。“看,這是我公主府的出產。皇上聞聞香不香?都說南橘北枳,我偏不信。當年種在公主府的橘樹應該去年就結果了,可是我一直沒見到。這回這兩隻是酩香先生在雪裡發現的。”

“早凍壞了吧。”我毫不客氣的說。

阿南看看手上的兩隻橘子,“其實現在也沒化,兩隻冰坨子。”她笑了,“可是沒壞啊。只要處理得法,我可以把它們做成蜜橘茶。”

阿南開始在我身邊鋪開陣勢,弄得我幾乎沒心思看奏摺。她連着冰將兩隻橘子在臼裡搗碎,又將蜂蜜拌合進去。接着就是上爐去煮。

我聞到的蜜橘茶的香味。

阿南的眼睛半閉着,好像陶醉在這香氣裡了。

我心裡明白,阿南來洛京已經數年了,可她的內心深處卻還眷念着江南的味道。金黃的小燒餅,碧玉般的甜瓜都是她所愛的。阿南從來沒對我明說過她對家鄉的懷念,可我知道。

阿南的臉上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那位酩香先生送這兩隻橘子來,爲的就是這效果吧。

我喝到了橘子蜜茶,阿南調的茶都好喝,這次自然也是一樣。只是我覺得好像還是有些偏酸,嗯,至少我覺得的心裡酸溜溜的。早知道阿南的公主府有橘子,我也可以去爲她摘的。我錯過了許多有關阿南的故事,現在想彌補,不知是不是還來得及。

如意早在珠簾那邊探了好幾次頭,正好捧了熬好的藥起來的阿瓜看到了,瞪了他一眼。

我盯着阿南吃藥,看阿南微微皺起的眉頭。阿南幾乎是屏住了呼吸,一口氣將藥喝下去的。喝完了,又趕緊喝了一口橘子密茶。

“阿南爲什麼不叫苦?”我問她。

阿南愕然的睜大眼睛看着我。

我不知何時開始越來越注意觀察阿南的細節。而且有時在心裡不可避免的會將之與馮嫣兒對比。比如喝藥這種事,若是換了馮嫣兒早就向我撒嬌叫苦了,必得我給她一顆甜梅或是飴糖也行。期間各種小動作小**更是不在話下。

可阿南……我幾次看她喝藥,都是一鼓動作氣一口吞將下去。

“一定是我對你還不夠好。”我這樣說。

阿南的眼裡全是驚訝。

門邊的如意終於忍耐不住。“皇上……”

我擡眼,等他下文。

“鄧將軍求見。”

“求見就求見唄,往常也這樣逡巡不敢進來嗎?”回了頭對阿南,“這兄弟兩個真有意思,哥哥不肯來長信宮,讓你跑一趟。弟弟見我在這裡,也不肯直接進來了。”

阿南垂下眼,有些尷尬地笑了一下。

如意轉了身去傳人。

其實我也正想見見芸哥兒,

鄧芸進來我沒有起身,只把那些奏摺向旁邊推了推。然後大大方方箕坐着,捋平身上的衣摺。、

果然,鄧芸進來也不跪拜,他目光掃過我身邊堆着的那些奏摺,心神領會地一笑。“早知皇上在這裡,我就不選這時候過來了。”

他說話時,目光與阿南一交,兩人又飛快的錯開了。

有我在,他們終究有些尷尬似的。

鄧芸穿了一身白底的繡衣,不是洛京的時樣。玉面長身,頗有些特別江南的風致。

“洛京城不久就會學鄧將軍的打扮了。”我笑嘆,“難怪朕隱約聽說什麼錦繡鄧郎冠洛京。”

鄧芸厚臉皮的坐到錦蓐的一角,得意一笑,“早有人稱臣爲玉面錦繡郎。說臣雖不比皇上英武,但比當年九王還要俊秀。”

我笑,“朕兄弟衆多,還真沒芸哥兒這樣風雅脫俗的。”

“即是風雅脫俗,皇上何不給臣一個兵部尚書噹噹。”鄧芸緊迫一句。

我看着鄧芸,“芸哥已經聽說了?馮將軍倒的確是保舉你來着。”

鄧芸並不隱瞞,“臣是聽馮家兄弟說的。當然。臣知道,臣得先立戰功,才能升遷。臣聽說皇上想教訓西戎卻苦於無錢。臣倒可以只帶兩千精騎出一次函谷。”

鄧芸如今雖掛着建章軍首領之名,但他一直無權調動建章軍。一直在做着我與建章宮之間聯絡礦員的活計。這兩天新鮮感過去,終是有些浮躁不安了。更何況,還有那些馮家子弟在一旁比着。我知道他有些心急。

阿南已經調好一杯橘子蜂蜜茶,遞給了鄧芸。鄧芸喝了一口,“江南的味道。”

阿南一笑,起了身,去支起了南窗。

到底是要過年了,從窗口吹進來的風,竟已經不再一味的酷寒,反倒帶了些春天飽含水潤的香氣。

窗外院子裡那些樹木綴玉枝頭,迎風霰落。幾隻寒鴉依枝而立,像幾隻高低錯落的棋子。弦子練箭的嘭嘭聲傳了進來。阿南的小院裡已經有了些春天的活泛氣息。

“要起南風了。”阿南說。

我和鄧芸都明白。

“阿南在宮裡一定沒聽說,前兵部尚書何其一的老婆,帶着何其一的兩個小妾還有子女,此時在刑部問口跪着呢。聽說已經跪了有些天了。”

我皺了一下眉,這事,我本不想讓阿南擔心。

鄧芸毫不遮掩的評價此事:“何其一死在牢裡,着實有些可惜,不能給他明正典刑,如今竟是授人口辭。”

“哦,他們又說什麼了?”阿南淡然的問。

“說阿南了。”鄧芸回頭對着阿南,“他們一口咬定是因爲阿南魅惑君王,才導致何其一蒙難。”

阿南啊了一聲,又調了一杯橘子蜜茶給了我。我這才注意到,我手中的已經喝完了。

“現在街頭巷議好像有些同情何家。”鄧芸替阿南着急,“皇上怎麼不拿出點厲害讓他們嚐嚐?”

我輕啜手上的蜜茶,“所以鄧將軍想領兵部了?”我笑,“你以爲我嚴厲處罰的何家老小,再把兵部給你,就能堵住別人的嘴了?”我搖頭,“朕從來不缺領兵部的人。兵部有什麼了不起。若不是做前方將士的傀儡,就該是做朕的傀儡。這樣的人物,朝廷上從來不缺。朕所缺的是替朕出謀劃策的人,缺的是一個用兵如神,卻又不懷鬼胎的人。”我看一眼鄧芸,“不然,鄧將軍給我推薦一個這樣的人選?”

鄧芸竟是一下子訥訥不能言,我想他明白我要的是什麼,只是他不想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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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的眼珠轉動,她看一眼有些怏怏的鄧芸,眼睛又飛快的掃我一眼,“妾推薦一人爲兵部尚書。”

她退開一點,慎重的向我一拜,“妾認爲前建章將軍曹定合適任兵部一職。”

鄧芸的鳳目落在阿南身上,有一點好奇,更多的是不解。“阿南憑什麼認爲我就不合適?”

“鄧小將軍自然是不合適,”阿南白他一眼,“你自己都說自己沒有軍功。就不怕別人背後議論你嗎?”說着,她目光盈盈的看我,“皇上說呢?曹將軍隨酩香先生一起護送弦子回京後,到現在仍滯留京中。當初明明是他自己掛冠而去,此時不回家鄉,定是別有希冀。以他的資力聲望,任兵部尚書當無人異議。”

阿南的臉上表情慎而又慎。

我看着她,“我與曹定已經談過,”我的嘴角忍不住抖了一抖,“曹定也向我推薦了一人,如今阿南又推薦曹定。若朕猜得不錯,阿南其實還是想推薦那人爲朕的第一謀士吧。那個人,朕倒是想用,但朕不知道那人自己願不願爲朕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