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暫歇,蘇璃是帶着雪弋回了青竹院,雪弋還帶着一身傷,走路一瘸一拐,一路強撐着跟着蘇璃,而蘇璃卻似沒看到,自顧自的只是往前走,手裡抱着包着風覺骨灰的手帕。
蘇璃腳步是越走越快,眼見就要走到青竹院門口,雪弋咬牙在後面跟着,雖是極力在走,身上的傷卻讓她走得越來越慢,與蘇璃之間的距離漸漸拉開,聽到蘇璃在正廳對她說的那句話之後,雪弋心知蘇璃是真的動了怒氣。
她只是心慌,她摸不清現在的蘇璃怎麼想,現在的蘇璃她是越來越看不透,可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是真的想真心待蘇璃,清羽說的那些,都是以前,她現在不會了,可是現在她卻極怕蘇璃對她死心,拋棄她。
越想心裡越來越難受,雪弋極力想追上蘇璃的步伐,也是想追逐着甚麼,彷彿追不上,以後就都會只是她一個人了一樣,可惜她今日吃了苦,身上的傷是非常的厲害,一急起來腿就有點發麻,而一路上也並不平穩,總有那麼幾處有點青苔石子。
蘇璃在前面走着,突然聽到身後“噗通”一聲,轉身看去,卻是幾米開外雪弋摔倒在地上,面色蒼白,全身都在顫抖,卻在雙手撐地努力想要站起來,但是這麼摔一跤下去就像是脫了力,再也站不起來。
聽了清羽的話,蘇璃是確認了雪弋是魏旬的人,心中本對她失望之極,而此刻見雪弋趴在地上眼巴巴看着她,身邊地上的石板沾染了淡淡血痕,想來是摔倒時不慎擦傷,心中不覺一軟,是下意識就回去蹲下身將骨灰放在一旁,把雪弋扶起來。
雪弋雙眼一紅,聲音有些微虛弱,她緊緊抓住蘇璃的袖子:“郡主,你要相信我,我不是魏旬的人,我……”
話未說完,蘇璃卻冷冷打斷她:“羽涼月給你用了刑?”
雪弋一怔,道:“打了幾板子……”
蘇璃看着她:“只是幾板子?”
雪弋鼻頭一酸,淚水吧嗒吧嗒掉下來,道:“三……三十個板子……”看到蘇璃的目光,她又哆哆嗦嗦道:“之前上過一次夾棍,不過大小姐看到之後突然尖叫暈倒,夫人就沒有繼續了。”
難怪沒有見到蘇驍,蘇璃微微皺起眉頭,沉默片刻,低頭看雪弋:“你如何向我證明,你不是魏旬的人?你要知道,你現在沒有什麼是可以讓我相信的,你瞞了我那麼多。”
雪弋表情凝固,看着蘇璃,雙目通紅,她想了半天,哆哆嗦嗦從懷裡掏出一個小鈴鐺,抓得緊緊的,遞給蘇璃看,蘇璃眉頭卻皺得更緊:“這是甚麼?”
雪弋吸吸鼻子,收了淚水道:“這是以前林管家在的時候,柴房燒火的小丫頭,人人都有一個的,都是他送的。”蘇璃道:“這與我問你的問題可有甚麼關係?”雪弋苦笑道:“我說出來郡主可能未必相信,但我曉得此刻如果不說,怕是我以後也再沒機會可以說。”
蘇璃沉默,示意她繼續。
她看着手裡那個小鈴鐺,眸裡閃過幾絲柔光,慢慢道:“我也曾經是富貴人家的閨女,自小不愁吃不愁穿,還能有很多好看的衣裳穿,而在我七歲那年,家中遭難,半夜之中被一羣人闖入院中燒殺搶掠,爹被人一刀釘在牆上,睜着眼睛斷了氣,娘牽着阿黃把我從狗洞送了出去,轉而就被那羣人飛刀刺死。”
“我透過狗洞看到孃親倒下,腦袋轉過來,雙眼無神,嘴巴卻還在動,喊着‘快跑’,阿黃咬着我的衣袖,拽着我跑,我雖難受卻也知道不能負了孃的苦心,極力奔跑,卻還是被人追上,阿黃拿腦袋蹭了蹭我,跑回去攔他們,當時我腦袋裡卻一團懵,而就在這時一個人捂住我的嘴把我拖到一處角落藏着。”
“阿黃被那羣人紮了好多刀,我看着它慢慢倒下,倒在血泊裡,而暗中那人卻捂着我的嘴,禁錮了我的胳膊腿不讓我亂動,等到那羣人四處找不到我,離去之後他才放開我。”
雪弋擡頭看蘇璃:“郡主不要不耐煩,我想現在講的,全都是真的。”蘇璃看着她道:“你只說你的,我又沒有打斷你。”
她笑了笑:“這個人就是林管家,他叫林音,我抱着阿黃哭了好大一會,他就站在我身後看着,最後是一個穿着白衣裳的女子來拉我,她長得特別好看,身邊還跟着一個穿淺綠色襦裙的笑姑娘,跟我當時差不多的年紀,那女子拿出手帕擦擦我臉上的污濁和淚水,問我怎麼了。”
蘇璃心裡一動,似乎猜到什麼,雪弋看着她一笑:“那女子就是風夫人,而那小姑娘,就是郡主。”蘇璃看着她眼神一動,卻沒有說什麼,雪弋繼續道:“她的語氣可溫柔啦,我聽着只覺得十分委屈,撲在她懷中哭,那小姑娘卻嘟着嘴過來拉開我,氣鼓鼓道:‘孃親都沒這樣抱過我,你只這樣抱爹。’”
“那男子當時就笑出了聲,白衣女子也是無奈,只得安慰我幾句,將我帶回了蘇府,把那綠衣小姑娘哄得睡着,才與那男子出來找我,問了緣由,決定將我收留在蘇府做些差事,以供自己存活。”
雪弋低頭,輕輕笑道:“後來才聽林管家說,那天晚上,是風夫人經不住郡主的纏,帶着她偷偷出去看油菜花田裡的螢火蟲,玩夠了回家的時候覺得不對,就叫林管家過來看,我這才得以撿回一條命,風夫人很忙,我進了蘇府之後就很少見她,不過我覺得她是真心待我好。”
雪弋依稀記得,當初風離看着她,很是認真的道:“雖然你還小,但是也能幹活了,你要憑着自己的本事,讓自己活下去,這樣以後誰都欺負不了你,記住了。”
她繼續道:“林管家卻很是照顧我,教了我許多稀奇古怪的把戲,很是好玩,當初林管家在的時候,蘇府很和諧很好的,可是後來發生了許多事情,魏旬來了之後,一直在欺壓下人,搞得很多人不得不拉幫結派,一羣人巴結奉承魏旬,一羣人默默承受。”
“那魏旬卻看中了林音的一身本領,卻可惜林音已死,他就將目光移到我身上,他捨不得我死,就各種威逼利誘,拉攏我,就是想要我將林音教我的一切告訴他,只是林管家當初死的蹊蹺,我絕不可能將這件事情教與旁人,魏旬也是一個癡人,爲此他絲毫不敢傷我。”
“後來實在沒辦法,我一個人力量確實太小,只得與魏旬做交易,我幫他做一些事情,他幫我做我想想做的一些事,如果達成了我的夙願,我就將林音教我的一切交給他,但我實際上並沒有跟他合謀甚麼,只不過是在清羽出現的時候,幫他看了幾天。”
“而後他調我來此,是爲了確認你是否真的復活。可後來我發現他並沒有將我當初交給他讓他幫我辦的事放在心上,很早以前我就與他斷了來往,當初紅鳶找了我很多次,我們當初都是柴房的丫頭,都曾一起聽林管家講趣事,可後來她卻因機緣跟了蘇驍,竟慢慢變得作威作福。”
雪弋又掏出一個小鈴鐺,兩個鈴鐺湊在一起叮叮作響十分好聽,她看着兩個鈴鐺,彷彿透過它們在看着甚麼:“確實啊,自從林管家死後,我們都變了,只是她忘了自己,甘心做了別人的走狗,最後變作一枚棄子,誰也不想收容她。”
蘇璃看着那兩個小鈴鐺,道:“林音怎麼死的?”
雪弋猛然擡頭看她,看得蘇璃莫名其妙,她突然道:“你不知道林音怎麼死的?”
蘇璃莫名其妙:“我甚至都不清楚林管家是否已死了,只知道他失蹤,而且當初林管家失蹤的時候我在病中,孃親到處爲我尋找藥方大夫,府中的事她是半點都管不了,那時候父親剛剛出徵,甚麼都不順。”
雪弋突然怔住。
蘇璃竟然不知道這件事情,風離也不知道這件事情,雪弋突然有一種眩暈感,那……那當初林音的死,只跟他們有關了,那她這麼久以來,恨錯了人。
現在想想,風離在得知林音失蹤的消息之後是全力尋找,而後過了很久才宣佈他已經死亡的消息,風離是否難過她已不知曉,她只知道林音孤身一人,無父無母,沒有什麼相伴的人,只是喜歡拿着一柄短笛,時不時吹一吹。
他說那是他曾經喜歡的姑娘臨終之前交給他的,告訴他,這柄短笛什麼時候吹不出聲了,他再想是否要陪着她一起死去,雪弋記得當初林音看着短笛的神情,很是溫柔,他說:“她倒是個十分聰明的女子,即便離開了這人世也能限制我,只是去陪她這樣一個小小的心願都不讓我完成,那她也就不能管我是否要另尋一個人去愛,甚至娶妻生子。”
那晚他們坐在房頂看月亮,林音拿了幾盤月餅給她跟紅鳶吃,自己卻看着月亮怔怔出神,偶爾笑着喃喃自語,雪弋偶然聽清一句:“過去這麼久我,這短笛還能吹,可我實在是想你了。”
蘇璃看着雪弋呆住,不知所措,剛想說話,卻見她突然一顫,突然倒下,趕緊抱住她,雪弋卻突然拉住蘇璃的手,語氣中充滿了愧疚:“郡主,我錯了,以後我會好好服侍你,再也不會去想那些事情。”
她想,林音當初的死,或許是他自己的選擇呢?
只是該報的仇還是要報的,雪弋雙眸一片清明,卻更加堅定,她掙扎起身,看着蘇璃:“我可能還會向郡主隱瞞一些事情,但郡主務必相信我不會對郡主不利,我的命是風夫人給的,我不能爲她做甚麼,但還好我可以在你身邊,護你周全。”
蘇璃聽得此話,哭笑不得:“你道我是氣你隱瞞我太多,我氣的只是你心中藏着事,不肯告訴我卻也不肯與我挑明心態,許多心思你自己想着,我如何得知?雪弋啊,你要知道你還是個奴婢,而我已經不把你當奴婢看了。”
雪弋一怔,感激道:“是我糊塗了,若是換了其他主子,我怕是早就沒了性命。”
蘇璃笑笑:“誰都有自己需要隱瞞的事情,你想告訴我就告訴我,不想說就不說,但是卻不能混沌一片,對我若即若離,我需要的,是你的忠心與表態,畢竟現在我身邊,只有你一個人。”
她在袖中摸索一陣,取出一卷紙,小心翼翼展開,遞給雪弋,雪弋拿過一看,不覺呼吸粗重幾分,她擡頭看蘇璃,聲音顫抖:“郡主……”
蘇璃道:“我需要的不是奴婢,而是一個夥伴,或許你我不能交心,或許我們只是利益相伴,但我只要這麼一個夥伴就足夠,這賣身契給了你,你留着或者毀了我都不會再管,你已經是個自由人,我還你自由,但你也要給我信任,這是我與你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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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言不可信,誓言不可信,人能信的只有自己,什麼都不如實際行動來的實在,而只有交易,利益相伴,纔是最值得信任的辦法。
雪弋沉默片刻,收起賣身契,將手中鈴鐺其中一個交給蘇璃:“這是林音當初給我的鈴鐺,上面有我的名字,紅鳶的那個名字被我糊掉了,本想丟了,卻因爲是他的東西,留着也想做個念想,這鈴鐺是我最重要的東西,給你保管。”
她道:“日後我如果要離開了,請郡主務必將它親手戴在我發上。”
蘇璃聽得這話中話,正奇怪,卻來不及問她甚麼,眉心泛起一陣灼熱感,燒的腦袋糊,雪弋只見蘇璃晃了晃,毫無預兆的一頭栽倒,就這麼暈了過去,嚇得趕緊去摸她鼻息,感覺還有氣,掙扎起身,半拖着把蘇璃弄回了房間。
蘇璃暈過去後,神識是又到了那片黑暗空間,她正疑惑此時玉中人喚她來此做什麼,面前突然泛起一陣煙霧。
那煙霧逐漸聚攏,成一個人形,蘇璃好奇的盯着看,卻不覺驚呆。
煙霧愈濃,而後散去,面前出現的人,竟與她長得一模一樣。
蘇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