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燭見蘇璃面色大變,不由得皺起眉頭,道:“怎麼了?”
蘇璃看着那茶館處來來回回看了許久,臉上陰鬱未消,轉而伸手將醒燭推進了門,她轉身將門關上,回頭看着醒燭,嘆了口氣:“你記不記得我以前曾與你說過我很久之前曾在蘇府垂楓院暗道中的經歷?”
醒燭點點頭,道:“你曾說過,怎麼了嗎?”
蘇璃面色微微染上幾絲陰霾,她低低道:“五年之前我親眼見着那魏旬斷氣死亡,可是剛纔我在轉身之際突然在茶館那邊發現有一人長得是與那魏旬一模一樣,當初我對魏旬此人的關注極多絕對不可能記錯他的相貌。”
醒燭臉色也是一變:“你是懷疑那魏旬五年之前只是詐死?可是既然你說當時是慕修與你一同下去的,即使他那時候身中劇毒,且沒有恢復多少修爲,但是據你的描述他已是可以召出那絕響虛影,並且用它將魏旬斬殺,那麼魏旬決計是不會活下來的。”
蘇璃挑挑眉:“我說過那時出現的是一把彎刀,而並非是絕響骨扇,你爲何會說那是絕響虛影?”
醒燭詫異道:“你竟不曉得絕響本體就是兩柄彎刀?那是慕修還是琴色的時候,他的師父留給他的,只是後來隨着他的驚天之舉,絕響也是遺失在人界,化作一柄鐵骨扇,而絕響實際上算是神兵,有自己的靈智,雖然本體是彎刀但是還是可以幻化作其他模樣,體態多變而攻擊方式也不同,只能說都不如本體傷害力大罷了。”
蘇璃皺起眉頭:“原來如此……”
醒燭輕輕笑道:“怎的,是不是後悔將絕響還給那小子了?”
蘇璃搖搖頭:“沒有,我只是有些時候會情不自禁去想我到底遺忘了甚麼,慕修他不跟我說必然有他的道理,五年前自鳳梧山經歷過那些我就不會再對他產生什麼樣的懷疑,我曉得他不會對我不好,可是我有時候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那股執念,往往控制不住就容易走火入魔。”
她擡眼看醒燭,道:“很多時候我都會做夢,會做一個重複的夢,我總覺得那個夢很重要,可是我就是想不起來它到底是甚麼。你說我是不是有些太執拗了,總是死磕一件事情,明明想放下,卻怎麼也放不下。”
醒燭一怔,伸手輕輕拍拍她的腦袋,柔聲道:“你沒有錯,當初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還是個半點大的小丫頭,你生來就在花海,有衣服有食物,知道怎麼照顧自己,但是你自己也不知道你自己從哪裡來,更不曉得你的父母是誰,但是你一個人在花海中卻也能活的自由自在。”
蘇璃聽得醒燭的話,心中好奇不覺濃起來,小心翼翼問道:“我想知道我以前叫什麼,我可以知道嗎?”
醒燭笑笑:“爲何不能知道?你以前叫宮薔,可是沒有蘇璃這個名字好聽,而且那個名字不要也罷,不適合你。”
蘇璃正待說話,諸顏又是從門口走出來,看着她道:“我說我怎麼越看你越像以前一位認識的故人,沒想到真的就是你,可是你爲何又會失去記憶?我記得當初琴色他們與你一起失蹤在戰場上,他們算是失蹤,而你卻是有人親眼看到你的死亡。”
醒燭道:“她的記憶與修爲被封鎖在薔薇玉中。但是薔薇玉被人從禁制中取出來之時自行碎裂成兩塊,一塊中封存了大多數記憶與修爲,另一塊中存放了宮薔畢生所學以及收藏之物,只是那半塊薔薇玉失蹤,到現在都沒有找到,她是恢復不了記憶的。”
諸顏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可是當初又是怎麼回事?我來此之前見到過硯棋,他叫我不要問琴色關於百年前仙妖大戰的事情,不知道爲什麼。”
醒燭道:“還不是因爲那小子當初狠不下心來,不過也怪不得他,妖界安危與心愛之人的信任與性命,對於一個從小就被灌輸了極多忠誠妖界頑固思想的人,能做出那樣的決定已然能算的上是非常大的改變了,最後雖然是損失慘重,他小子倒是也保全了兩樣皆存。”
他轉而看蘇璃,輕輕道::“丫頭啊,我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聽一些事情,慕修他總說要自己準備好然後再親自告訴你,可是我不放心,你可知道當初他是如何遲鈍,你當初可沒少吃苦,可以說全是他害的,這個人啊,我也不知道怎麼評價,可是我也實在害怕他又搞砸。畢竟再也沒有下一個一百年了。”
醒燭與慕修談了許多,諸顏與醒燭也談了許多,二人對當初的事情也是有了一些映像,而醒燭是真不放心,他真要算起來還長着蘇璃一輩,對於她也是十分心疼,有打算將當初的事情告訴她,可是又怕她不願意知道。
蘇璃瞪大眼睛看着醒燭,隨即沉默片刻,道:“我本是想等着慕修自己告訴我,可是他總是猶豫,而且似乎還十分害怕,我不知道他在害怕甚麼。”她咬咬牙,道:“其實說了這麼多,我是挺想知道以前的事情的,你若是願意告訴我,我十分樂意聽。”
諸顏看着醒燭道:“你當真打算告訴她?”
醒燭點頭:“啊,我實在是怕那小子搞砸了,先給丫頭打個兆頭,也好過他不會說話最終還是解釋不通。”他轉而看蘇璃,道:“你是不是很好奇爲何慕修會如此糾結你回覆記憶一事?”
蘇璃點點頭。
醒燭嘆口氣,道:“他害怕你想起以前的事情,今生好不容易對他生出的信任感會全部消失,甚至疏遠他,不願意再靠近他,因爲。”他深呼吸一口,看着蘇璃,鄭重道:“當初重創你,破碎了你的顱骨,毀你身軀,幾乎叫你魂飛魄散的人,就是琴色,也就是如今的慕修。”
他說完這句話後,屋中頓時安靜下來,三人皆是不動,也沒有說話。
諸顏是對着死一般的寂靜十分不適,卻也不敢說甚麼,只看蘇璃反應。
而蘇璃面色不變,只是沉默許久,才輕輕道:“爲何?”
醒燭道:“當初仙妖大戰,乃是因爲當初仙帝宮邀挑起各種事端,他本不該坐上仙帝之位,可是前一任仙帝死了,仙后又默許了他的身份,他才當上仙帝,可是他卻處處與妖界針鋒相對,非要惹出事端,卻又搞得一切那麼理所當然,而在我退出仙殿尊者之位後多處查詢,才無意知曉了一件事情。”
蘇璃沒有說話,醒燭繼續道:“那宮邀乃是原本妖界中人,且與妖皇流秭關係十分曖昧,據說宮邀修爲極高,與流秭相遇在人界,相處久了就生出情愫,甚至都要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只是不知道後來爲何,二人感情破裂,宮邀將流秭辛苦產下的嬰兒搶走並殺害,設計做了仙帝,是要與那流秭不死不休。”
他嘆了口氣,道:“其中緣由我卻是不知道更多了,想必慕修他們可能會曉得,而你當初本不該出現在仙界,卻因好奇仙界景色而入住仙界,因此而不小心發現宮邀的妖身,被他抽去一魂三魄,日日要受魂魄不全的折磨,他將你囚禁起來,卻並沒有傷害你,他本不欲你參與進來,沒想到你不知聽了何人言,竟曉得了仙妖大戰的事情。”
“你衝到戰場上,替那慕修擋了宮邀一指,已是性命垂危,而慕修那時無路可走,因爲宮邀那時當即編造出你竟是仙界派去妖界的臥底,騙取了許多信息,當時妖界正處於弱勢境地,礙於衆妖憤怒難平,也礙於你魂魄即將流散,慕修別無選擇,又不想你真的死在宮邀手中,只得親手將你斬殺。”
蘇璃腦子一下子懵起來,腦子裡掠過無數畫面,許許多多的場景閃現,又消失,她一個畫面也捕捉不到,而最終靜止在一處,她滿身血污,披頭散髮,半跪着擡頭靜靜瞧着那空中的人,而一把銀色彎刀直直朝她眉心扎過去,觸及皮膚就是綻出極盛的血光銀光,而空中那人,同樣滿身血污,冷冷看着她。
他似乎還說了一句話:“原來你騙了我這樣久。”
蘇璃總算知道有時候對於慕修那一種驟生出來的陌生與疏離從何而來,當初他在衆目睽睽之下選擇輕易相信自己的敵人,親手將當時毫無還手能力的自己以那樣慘烈的方式斬殺,甚至於近乎屍骨無存。她也總算曉得爲何夜中做夢總是會被嚇醒。
無數次夢到自己被心愛之人殺死,還被誤會,被怨恨,當真是一件十分難過的事情了。
醒燭見蘇璃眸色灰暗下來,臉色微變,伸手在她肩處一拍:“莫要胡思亂想,被那思想左右了心智!”
蘇璃身子猛然一顫,她擡眼看醒燭,道:“你說我原本的名字叫宮薔?”
醒燭沒想到她關注點竟然在這裡,不由得一怔,點了點頭。
蘇璃臉色沉下來:“然後我發現了那宮邀的妖身,是對他保持仙帝之位繼續對妖界發動戰爭的一大阻礙,他抽去了一魂三魄,竟然沒有殺我,只是將我囚禁起來?”
諸顏臉色也是一變,醒燭沉默片刻,臉色也是嚴肅起來,不由得想起這事確實很不靠譜,宮邀那樣心狠手辣之人,爲何獨獨對宮薔如此寬容?
醒燭突然道:“你如此一說,我倒是想起當初是宮邀親自去接的宮薔去仙界,對之可以說是十分好,那時候我還沒有離開仙殿之職,對你也是關注很多,不過你無意發覺宮邀妖身之時,那已是我離開仙殿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蘇璃道:“你們說那宮邀如今在四方城中,有沒有可能,他知道我沒有死?是來找我的?”
諸顏與醒燭面色一變,隨即沉默下來。
蘇璃思慮片刻,道:“我想不起更多的事情了,你們多多注意就好,我本以爲這只是尋常的凡間爭鬥,可如果參與進來的人這麼多都不是凡人,那就不可能算得上是尋常事了,我日後要更加小心。”
諸顏點了點頭:“你不這麼說,我都沒有注意到那宮薔竟會對一個陌生人如此好,即便是你當初治好了他的痼疾,也沒理由那樣對你好,越想越多,我都有些懷疑那你是不是就是那宮邀跟妖皇所生的女兒了,你也姓宮。”
蘇璃一怔,隨即看着醒燭道:“我爲什麼姓宮?”
醒燭也是怔住,有些好笑道:“你問我做甚麼,我自見到你你就說……”話未說完他的臉色也是一變,道:“你說你醒來之後就在那花海之中,脖頸上有一細小掛墜,掛墜上一面刻宮,一面刻薔,你都不曉得自己爲何會知道那字如何念,好像本來就認識,薔宮顯然不是個人的名字,是以你就將宮薔當做自己的名字了。”
諸顏道:“瞧來肯定是有些關係的。不過那宮邀跟妖皇所生的是個兒子,而且早就死了,我親眼所見,不會有假,他們總不可能在反目之後又生了一個女兒吧。”
他剛剛說完就看到蘇璃與醒燭緊緊看着他,諸顏:“額……我就隨口那麼一說。”
醒燭道:“這件事情你最好誰也不要說,我慢慢研究,清楚了再告訴你,現在這四方城,還不曉得來了多少仙界妖界之人,是極不安全。”
蘇璃點點頭:“我曉得分寸。”
醒燭眉頭稍微舒展些,看着蘇璃,訝異道:“你竟然不糾結慕修爲何要親手殺了你?”
蘇璃也是壓抑道:“我爲何要糾結?他殺我是爲了救我。”
醒燭瞪大雙眸:“你如今竟是看得這樣透徹?”他隨即釋然道:“是了,你尚未恢復記憶,看這些事情還是很客觀的,自是對他起不了恨意,不過我記得當初你死前看着他的神情十分難過,還要問他爲什麼。”
蘇璃笑笑:“那也是爲了救他,若我表現得十分乾脆,豈不是顯得妖界琴色太過愚蠢?一切都要撲朔迷離纔好,妖界之人中定然存在對他心生不滿的。”
諸顏笑笑:“腦子靈光得很,在那樣的情境下,竟能想到那樣多,換做我可是不行嘍。”
蘇璃輕輕一笑,低低道:“其實我沒想起來也沒事,如今我也差不多猜得到當初時如何情形,我們那時候都做了最正確的選擇,都懷着同樣的心思。”
她說着,又是笑着搖頭,若只是如此,慕修何必那樣糾結?
着實是個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