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已見血,那麼它出鞘目的便已經達到,這個時候它可以回去了。
劍在陸離手中,他可以選擇殺了花中淚,也可以選擇不殺。
至於最後的對與錯,已經無關於這把劍,全在人心一念之間。
陸離還在掙扎,掙扎了很久,很久。
冬風依舊微涼,枯樹欲止,黃葉欲靜,等到它們都靜止下來,陸離依舊在掙扎,殺死眼前這個人比踩死一隻螞蟻還容易,陸離爲何猶豫不決?這不是他一直以來的目的嗎?
終於,陸離還是睜開那雙放着兇光的眼睛,憤怒未消、殺氣未滅,他只是更加堅定了!
“啊,啊,啊……”陸離聲嘶力竭的吶喊道。
隨着他的聲聲吶喊,劍刃也一點點侵入花中淚的胸膛,血越淌越多、越來越濃,花中淚可以退,他退了、陸離定不會追上去,可是他最終沒有退,因爲他也在等着一刻,所以他的微笑依舊掛滿眉梢。
劍,至陰,至寒,快要接近心臟那一刻依然未能將其溫熱。
“對不起了,兄弟。”陸離喃喃自語道。
說完這句話後,他忍了很久的眼淚終於掉地,他再次握緊劍準備給對方來一個痛快的結束。
忽然,狂風驟起,樹枝亂顫,黃葉紛飛。
紛飛的沙粒迷亂人眼,女閻羅走出樹林,望着昏暗的蒼穹和顫抖的大地,眼神之中充滿了期待,但每一份期待都帶着憤怒。
“你終於還是出現了,一劍拂塵劍中龍,你應該已經老的可憐了吧。”女閻羅帶着憤怒的微笑喃喃自語道。
多年不見,這份心心相惜似乎依舊還在。
陸離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不想錯過這次機會,所以他想要用力迅速結束了對方的性命,可惜任由他怎麼用力,他手中的劍也再難前進分毫。
風駐,葉落,樹靜。
這裡多了一個人,一個年過古稀、鶴髮蒼顏的老翁,他站在花中淚和陸離之間,與兩個青壯男子相比,他顯得那麼枯瘦和弱小。
可那柄殺人奪命的劍卻在他蒼老的二指之間動彈不得,陸離一定試過而且一定沒成功,所以他放棄了。
花中淚弱弱的睜開眼睛,睜眼似乎比閉眼難的多,慘白憔悴的臉上掛滿疲倦,胸膛鮮血泉涌而出。
“前輩,前輩,你來了?”花中淚望着老翁輕聲呢喃道。
“擁有天下無敵的劍法,你卻沒有天下無敵的命,倒也真是難爲你了。”老翁望着花中淚關切的說道。
花中淚沒有再答上話來,只是用盡殘餘的力氣微微一笑,笑容頓住後,身體也就隨之向後倒去陷入生死未卜的昏厥之中。
“你是來救他的?”陸離望着眼前的老翁問道。
“沒錯,我的確是來救人的!”老翁溫暖的笑了笑說道。
“你的確可以救走他,這裡沒有人可以攔住你,但你最好先殺了我。”陸離央求道。
“前一刻,我的確很想殺你,而這一刻我卻又不想殺你了。”老翁說道。
“爲何?”陸離好奇的問道。
“一個殺好人的人,的確是該殺,可是我看見你在殺他之前猶豫了很久,這份猶豫我曾經有過,他曾經應該也有過,用劍殺人的人都會猶豫,我們猶豫的本質應該都是一樣的,我知你心事,所以不殺你,你自己好自爲之吧!”老翁笑了笑說道。
話音還在,人影遠去。
老翁扶起奄奄一息的花中淚縱身一躍,轉眼之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江湖來得去不得,你給我停下。”女閻羅憤怒的說道。
說罷,女閻羅也朝着老翁掠去的方向追去,能否追上不得而知?但既然再會便是命中註定。
望着他們接連離開的身影,空寂的破廟,呼呼的冷風無情襲來,這裡只剩下一個可憐、可悲又可恨的劍客背影。
此時陸離低着頭、望着劍,或許就連他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
他還望着他們離開的方向,可是那裡已經沒有人了。
回首望了望破廟,陸離似乎在瞻仰這份荒涼,可這時候他纔想起原來還有事情沒有做。
“夕月,夕月。”陸離喃喃自語道。
這個時候,他終於想起了夕月,也正是這一刻他才放下了憤怒,像發了瘋似的衝向破廟之中。
白巾和夕月已經奄奄一息,她們被困在這裡幾天了,沒有水喝也沒有食物吃。
陸離走上前去,用劍割斷她們二人身上的繩索。
“夕月,你醒醒啊,你千萬不能有事。”僅僅摟着夕月,陸離聲嘶力竭的吶喊着。
可陷入昏迷生死未卜的夕月,始終沒能做出迴應。如果夕月一旦不能醒過來,那麼接下來的餘生陸離又如何原諒自己?
這裡還有一個女人,一個和陸離一樣可悲又可憐的女人。
“你和一起走吧,或許在這段故事裡面你我都是悲情人。”陸離望着地上的白巾喃喃自語道。
說罷,陸離帶着夕月和白巾離開了這裡,回到了唐來樓。
又是流水湖畔,又是梅花樹前。
水依然在流,花依然綻放,它們的生活不分冬夏、一往無前。
有人來了,老翁扶着傷重的花中淚來到這裡。
站在梅花樹下,老翁駐足流連,他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梅香空山後,水流迎東風,天涯有不歸,斷腸人何在?不知不覺既然來到了如此寂寞的地方,或許也只有這個地方纔最適合給你療傷。”老翁笑了笑說道。
想來他並不知道這就是花中淚的住處,他來到這裡也是陰差陽錯,卻又好像是冥冥註定。
寂寞的歸處,只爲寂寞的人而敞開。
老翁沒有時間耽擱,花中淚已經生死一線,老翁趕緊扶花中淚走進茅屋,也管不得這裡有無人居住?救人才是最重要的。
將花中淚平躺在木牀上,慢慢扒下胸膛上已經被血液凝固的衣衫,深深的劍痕已經向着周圍潰爛而去,那個地方已經凝固了想來是能流的血都已經流乾了。
望着花中淚胸前的傷口,再望望那張慘白又固執的臉龐。
“多麼像曾經的我卻又不那麼像,唯一的不像是你比我更不怕死。”老翁凝望着花中淚笑了笑感慨道。
老翁慢慢扶起花中淚,使之盤膝坐於木牀之上,自己也於花中淚身後盤膝而坐。
“何必呢?人又何苦爲難於自己?又要白白浪費我的內息了,你若是知道這一切又該不安了。”老翁喃喃笑語道。
說罷,將雙手輕輕的搭在花中淚肩上。
該死的人,想着活;該活的人,想着死。
這個江湖無時無刻不充滿着矛盾,若是沒有這些矛盾肯定又會無聊無趣,所以恩怨情仇歸根究底都是世人刻意爲之。
風來了,梅花紛揚,人也應該來了。
女閻羅終於追了上來,望着地上的血跡,她詭異的笑了笑。
“想找你,真的不難,幾十年過去了你的癖好還是沒能改變。”女閻羅笑了笑說道。
“出來,你給我出來。”女閻羅望着茅屋喊道。
“是她,她來了。”老翁驚奇的說道。
當聽到這個聲音時,老翁眼神之中似乎洋溢着一種難以言說的激動和欣喜。
可是,很快他便收起這種情緒。
“該不該見?幾十年不見了,倒也想見見;若是見了,這番年邁蒼老的面容會不會嚇着她,萬一她還愛着當年那個年少俊朗的我,相見豈不是自討苦吃。”老翁糾結自語道。
此時,女閻羅仍不依不饒,她知道當年那個摒棄他的男人就在裡面,這麼多年的煎熬,愛與恨都需要這個男人給出一個答案。
聲音嘶啞了,她仍然沒有離開,他也知道她沒有離開。
一個老男人和一個老女人的江湖愛情故事,直到今天情還在,但卻連相見一面都需要勇氣。
夕陽,夕陽下;
黃昏,黃昏中;
“咯吱,咯吱”木門打開,老翁微笑着站在門口。
女閻羅擡起頭目視前方,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又老、又醜又邋遢的老翁,她看到了他這些年的報應,她應該笑然而這一刻她卻哭了。
幾十年沒有流過眼淚,原來她依然還能哭。
“我是不是老了很多?”老翁含着淚問道。
女閻羅沒有說話,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老翁也沒有繼續問下去,他慢慢走下臺階向着這邊走過來,走到女閻羅跟前他試圖伸出手爲對方擦乾眼淚,可終究還是停下了。
他不僅停了下來,還轉過了身子。
當他轉過身的那一刻,女閻羅自己伸手擦乾了眼角的淚。
只有在流淚那一刻,她纔像一個女人,當眼淚被擦乾之後,她還是那個冰冷無情、索命奪魂的女閻羅。
“爲什麼?爲什麼要轉身?”女閻羅質問道。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我本不該現身一見。”老翁有些後悔的說道。
“但你還是出現了,看到我活着你是不是特別失望?”女閻羅冷笑的問道。
“的確有些失望,令我失望的不是你活着而是你活着的這些年。”老翁坦誠的說道。
“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女閻羅說道。
“所以,我要離開了。”老翁冷冷的說道。
“還會再見嗎?”女閻羅問道。
“也許會也許不會,我不死、你還活着,江湖有約,定然再會,珍重。”老翁無情的說道。
女閻羅只聽到的這番話語裡的無情,她卻沒有看到老翁那乾枯眼眶中噙滿的眼淚,或許轉身只是想要掩飾淚水。
餘音還在,人已遠去。
他來時像一陣風,走時也像一陣風,他以爲什麼都沒有帶走、什麼都沒有留下,可是他錯了。
他也許不知道,這個女人比當年還愛他,故此也會比當年還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