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不眠的人,要麼是魔鬼,要麼是瘋子。
陸離好像並不屬於前者卻又不屬於後者,因爲困頓的他依然清醒,然而這又是一份難言的可怕。
站在小窗前,靜靜凝望着對面冰冷的小黑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裡終於傳來男人滿足的喘息聲,這個時候一切都應該結束了,也正是這個時候唐妝的一隻腳已經踏入鬼門關,因爲夕月還清了她認爲欠唐妝的債,那這道附身符也就從此失效。
小屋,亮起火光,火苗顫抖着搖搖欲墜。
唐妝起身穿上衣物,看來他並不準備在這裡過夜,亦或許是心中的結還未打開罷了,這應該本身就是一個死結。
夕月安靜的躺在牀上,用潔白的被子將自己裹的嚴嚴實實,望着昏暗的瓦角一言不發、面如死灰。
“我走了。”唐妝走到門口轉頭向夕月打了一個招呼。
“你走吧。”夕月冷冷的說道。
“對不起。”唐妝突然道了一句歉。
說罷,便轉身推門而出。夕月欲言又止,她似乎想要知道這句對不起背後藏着什麼?但望見唐妝無情離去的背影,她終於還是將這番疑問壓抑在了心底。
空蕩的小院,四下無光,深冬的深夜更覓不到絲毫的月光。
唐妝長嘆一聲沉默在原地,不知名的冷風撩撥着他耳畔青絲,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看來酒應該醒的差不多了。
唐妝轉身朝着住處走去,可走了幾步他又倒轉回來,向着唐來樓閣樓上走去。
那裡沒有牀,那裡沒有女人,那裡有的只是酒,他應該還在喝點酒,似乎這份清醒來的有些早,清醒往往又伴隨着痛苦。
閣樓上亮起火光,唐妝俯身桌前倒酒豪飲的影子投射在小院裡,又剛好被不眠的陸離看見。
陸離走出了小屋,朝着閣樓上走去,那裡是喝酒的地方他又爲何帶着劍?答案只有一個,他不是去喝酒的而是去殺人的。
今晚是個什麼日子?貌似不眠的人有點多,似乎住在這個小院裡的人都未睡去。
追影無風的身影出現在暗夜的角落裡,他靜靜的注視着閣樓上,隱隱的光亮照耀着他的臉龐,臉龐上掛滿了不懷好意的微笑,他應該站在那裡很久了,因爲他的肩頭衣物已經被雨露溼透。
噠、噠、噠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唐妝笑了笑。
“我想有人陪我喝酒,上天就爲我安排了一個人,也算是待我不薄啊。”唐妝笑了笑說道。
當唐妝說完這番話時,陸離已經出現在了閣樓上,他一隻手握着劍,另一隻手握着劍柄,幽暗的眼神中充斥着殺氣。
唐妝爲什麼還不逃走?他難道不怕死嗎?
不!因爲他並未擡起頭,所以並不知道死亡正在緩緩逼近。
“其實癡情的男人活在着這個世上是悲哀的。”唐妝喃喃自語道。
陸離停下了腳步,望着眼前這個醉酒的男人,彷彿能從對方那份無奈之中覓見自己曾經的影子。孤獨的人遇到與自己同病相憐的人往往都會聊上幾句,所以他鬆開了握着劍柄的手但沒有放下劍。
陸離來到唐妝對面坐下,拿起酒壺爲自己斟滿酒也爲唐妝斟滿酒。
“我沒有想到是你。”唐妝擡起頭來微笑着說道。
“怎麼?看來你並不希望是我。”陸離問道。
“沒錯,和你喝酒本就很無趣,若是和你談心將會更無趣。”唐妝毫不隱晦的說道。
陸離也並不爲此生氣,唐妝並不是一個很懂他的人,這點他應該很慶幸,若是下手也不會有絲毫的愧疚和不捨。
“但我長有耳朵也長有心,你不妨說說,我也不妨聽聽,或許我這個無趣的人會給出你一些有趣的回答。”陸離笑了笑說道。
望着微笑的陸離,唐妝也笑了,看見陸離笑似乎要比看見鬼還要難。
“你身上開始有點趣味了,但是不是我發現的有點遲?”唐妝問道。
“不遲,我卻覺得剛剛好,有些東西明白的太早也就痛苦的越久。”陸離微笑着說道。
但這番笑言卻比這深冬的夜風還要冷,此時此刻被烈酒燒了心的唐妝應該是感受不到的,否則他絕對不可能如此沉着。
“我生來就是多情命卻偏偏練就了一顆癡情心,你說是不是上天故意捉弄我?”唐妝低着頭無奈的說道。
“這句話讓我感到很意外,雖然我很不願意相信,但我卻不能不信。”陸離冷冷的說道。
“我想當一個人活的不像一個人的時候,他自己都會不相信自己。我習慣把女人比喻成花,所以很多人都認爲在我這玉樹臨風的外表之下長着一顆花心,但我若是真的花心此時此刻應該不會如此失落。”唐妝喃喃自語道。
男人在酒後總會說出一些無厘頭卻又井井有條的言語,這些言語似乎是在澄清他清醒時的空白和盲區。
“美和色不可相提並論,美是情而色是欲,喜歡賞花的人往往都很尊重美從而淡於色。”陸離也喃喃自語道。
說罷,他爲自己斟滿一杯酒,然後一飲而盡。
“是我將你感染還是你本來就很憂鬱?”唐妝望着陸離疑惑的問道。
“或許正如你所言,當一個人活的不像一個人的時候,他自己都不會相信自己,我孤獨但從不憂鬱,但誰知孤獨和憂鬱本是一家。”陸離含笑卻無奈的說道。
“來喝酒。”唐妝站起身來說道。
於是唐妝爲自己斟滿酒也爲陸離斟滿酒,兩人一飲而盡。
“你愛那個人何在?”陸離問道。
“她已經死了。”唐妝低下頭輕聲說道。
哈、哈,陸離突然發笑。
“你爲何發笑?”唐妝不解的問道。
“你還不夠愛她。”陸離冷冷的說道。
“爲什麼?”唐妝更是不解的問道。
“如果你還愛她,你應該也不會選擇活着。”陸離冷冷的說道。
“有時候活着並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如今想想倒還不如一死了之,或許那樣我也不會備受這麼執念折磨”唐妝喃喃自語道。
“如果你決心想死就一定可以死去,既然活着就一定生念。”陸離無情的說道,這番話曾經何時也是別人說給他聽得。
“不錯!我想是我想去澄清一些什麼?去澄清自己並不是一個癡情的人。”唐妝喃喃自語道。
“但是你失敗了?”陸離問道。
“對,我失敗了,所以現在我便不那麼怕死了。”唐妝笑了笑說道。
當一個人微笑着坦言生死的時候,死亡能給他帶來着恐懼已經所剩無幾。
“你的確不應該活着。”陸離笑了笑說道。
沉默了這麼久,陸離終於還是笑了,殺人於他而言不是難事也不是易事,但殺了一個該死也想死的人,他應該不會有太多的掛牽,所以陸離釋懷的笑了,他可以放手去殺一個人了,這的確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陸離站起身來爲唐妝斟滿酒也爲自己斟滿酒,兩人碰杯之後一飲而盡,卻又都陷入了沉默。
陸離的手搭在劍上,他在等出手。
唐妝沉默着低着頭,他在等死。
“嗖”一聲,劍光終於還是出現了,但並不是陸離的劍。
這是屋子裡又多了一個人,黑色斗篷、黑色的披風、黑色的左手握着脫鞘的劍。
“你來了。”唐妝安靜的問道。
“沒錯,我來了。”左手劍客回答道。
“你是個很守約的人。”唐妝笑了笑說道。
“但我並不想守約。”左手劍客冷冷的說道。
“但你還是來了。”唐妝笑了笑說道。
“沒錯,我來了,但卻認爲我來的很是時候,你剛好想死也剛好有理由死,而我似乎又剛好可以成全你。”左手劍客說道。
陸離靜靜的望着左手劍客,他知道此左手並非彼左手,但似乎他並不準備道出實情,他並不準備爲一心求死之人再添上一些紛擾。
驟然風起,這裡不該有風,那麼一定是劍氣,左手劍客手中的劍已經吻向唐妝的咽喉,而唐妝依然沉默的低着頭。
生死一瞬之際,“嗖”的一聲平地響起,赤色劍光一閃即過。
“砰”的一聲巨響,夾雜着利器碰撞出的火花,驟然出現驟然消失。
左手劍客後退了幾步,這一劍終於還是沒有要了唐妝的命,因爲陸離手握着劍已經擋在了唐妝身前。
陸離的手在顫抖,劍也在顫抖,劍身上滾落着一些暗色的液體,那應該是他自己的血。
“你可以選擇不救我。”唐妝笑了笑說道。
“我也救不了你。”陸離冷冷的說道。
“那你爲何還出手?”唐妝疑惑的問道。
“任何人要殺你都不爲過,但他要殺你、我若不出手,我會良心不安。”陸離冷冷的說道。
唐妝沉默了,他應該在思考陸離這番話背後的含義,但他並不準備問,因爲他知道真相對他而言已經無關痛癢。
哈、哈、哈,左手劍客放肆的大笑着。
“你笑什麼?”陸離好奇的問道。
“我發現你身上一個很大的毛病。”左手劍客收起笑容嚴肅的說道。
“什麼毛病?”陸離疑惑的問道。
“愛管閒事的毛病。”左手劍客笑道。
“毛病若是沒有讓我覺得奇怪,我相信它一定算一個優點。”陸離冷冷的說道。
“你現在走還來得及。”左手劍客緊了緊手中的劍厲聲說道。
“如果我要走早就走了。”陸離倔強的說道。
左手劍客搖了搖頭,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微笑,他應該不準備再言語。
陸離也不會再言語,當劍客選擇擋在一個人身前的時候,那麼這個人一定會在劍客之後死去。劍客想要保護的人若是死了,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先死了。
這個時候只有一個人在笑,而且他還喝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