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摔碎的聲音,也讓她瞬間酒醒了大半,本能地擡頭朝阮凌政看去,見到他雖沒說什麼,面上也沒有表現出明顯不悅之意,可深結在一起的眉頭,說明了他此刻也是生着氣的。
太后的臉色就不那麼好看了,她的目光在阮凌恆身上頓了一下,又沉目盯着莫梓瑤,眸中滿是不悅之意。
莫梓瑤袖中雙手不自覺握緊,微微轉動眸光,便看見燈火璀亮的大殿中,偶爾有游魚樣的光線自各個角度照射過來,卻也失去了固有的灼熱的溫度,似映照在千年寒冰上。正如與此刻的她一般,只覺手足生寒,連背心滑落的汗珠也似一顆顆滾圓的冰珠滾過,激起一身寒慄。
然而,即便再心慌,她也咬着牙,不會讓自己慌亂到失了分寸。
對阮凌恆的遲到,太后心中雖是不悅,但也不會在人前多說什麼,而莫梓瑤失儀的舉動卻是讓她憋着的一口氣瞬間找到了宣.泄口。正要開口訓斥,莫梓瑤卻已率先跪下身去,低頭請罪道:“臣妾酒量薄淺,卻是因着今兒個是太后的壽辰,一時高興便多貪了幾杯,不料卻出了糗,臣妾失儀了。”
雖是解釋了,但太后臉色依舊不好看。莫梓瑤明白,她和阮凌政、阮凌恆兄弟之間的關係,太后都是一清二楚的。
而她不知道的是,去年侵境之戰,她便是讓阮凌恆出征的主要原因之一。雖然她爲救阮凌政險些命隕,但依然無法改變太后對她的偏見和厭惡。
如果可以,她倒是希望,那一次受傷回來的莫梓瑤永遠也不要有甦醒的那一天。
莫梓瑤也同樣沒有注意到,方纔她和阮凌恆對視的那一幕,早已被太后看在了眼裡。那種目光的對視,太明顯也太過刺眼。但在這種場合下,太后是不會立即發作的。要知道,她最擅長的,就是隱藏了。
“政一定在生我的氣吧?”莫梓瑤咬着脣,突然間有些害怕見到阮凌政生氣又失望的目光。
不若等宴席散了,再去和他解釋吧,他知道的,我的心,始終在他的身上。而凌恆,之所以自己會失神,只是因爲那鐲子的緣故。那時候以爲自己活不了了便沒有將鐲子收回。找個時間,拿回鐲子,那麼一切或許都會引刃而解了。
正想着,卻聽太后沉着嗓子道:“既然瑤貴妃不勝酒力,已有些醉了,玉芝,扶你家娘娘出去醒醒酒吧。”
莫梓瑤聞言,起身再度頷首爲禮,“謝太后體恤。”朝着席上細聲道:“太后,皇上,臣妾先行告退……”
殿內很靜,莫梓瑤遲疑了下,終是不敢再看阮凌政,站直了身子,緩步離席,扶了玉芝的手朝殿外走去。
與阮凌恆錯肩而過,莫梓瑤知道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身上,渾身不自在地加快步子出了大殿,才感覺輕鬆了許多。身後傳來阮凌恆愉悅的笑聲,以及他來晚請罪的話,也隨着遠去而漸漸飄散在了空氣中,再也不可聞。
莫梓瑤出了冧煙殿,候在殿外的韻蘭迎了上來,她也沒問莫梓瑤爲何這麼早就離席,而是低頭跟着,不言不語。
幾人朝前又走了幾步,不遠處出現了一座小亭,莫梓瑤等人擡腳便進了亭子。
這涼亭不遠處有一個小湖泊,湖水連接着涼亭,坐在裡面便能聽得湖水流動的‘叮咚’聲。離湖近了,時不時還有涼風從亭子刮過,坐在裡面倒也涼快。
畢竟太后壽辰是大事,嬪妃們雖不需要按品大妝,可依舊要穿着合乎規制的衣服,加上酒酣耳熱,貼身的小衣早被汗水濡得黏糊糊得難受。
小亭裡的石桌上擱着茶壺和扇子,玉芝見了,忙迎上前來忙不迭得打扇子遞水。莫梓瑤將手絹給她,叫她拿了去湖裡浸溼了等會兒敷臉用。韻蘭接過玉芝手裡的扇子,輕輕搖動着,爲莫梓瑤驅熱。
冰涼的手絹敷在臉上,果然不似先前那般發燙了,可一旦靜下來,不禁又想起方纔在殿中的一幕,便問韻蘭道:“本宮聽聞平鎮王以往征戰沙場時,也是帶着面具的,你可知是爲何?”
玉芝伸了頭,神色驚訝地搶話道:“娘娘竟然不知?據聞平鎮王樣貌太過柔媚,對敵人不具威懾力,於是便打造了一面銀色的面具戴在臉上,讓人瞧不見他的容貌,只見他冷冽的目光,果斷的殺伐,以及冰冷的銀色面具,讓敵人一見到他便聞風喪膽,落荒而逃了。”
莫梓瑤輕哂道:“那他今日爲何沒有帶着面具來,難道還怕與圖薩拉的軒王碰了臉麼。”
卻聽韻蘭好笑道:“平仁王回宮,是從來不需要帶面具的,畢竟宮裡的都是對他熟知的人,雖然容貌妖冶了些,但並沒有人敢因爲這個笑話他。奴婢想只要看到過他戰場殺敵的情景,便無法再對他生出輕視之心來。”
莫梓瑤沉默着不再多問,韻蘭雖然比自己早入宮幾年,但她畢竟也只是個婢女,幾位王爺的事情,她未必可知。而自己想知道的東西,還是要靠自己去查證。
玉芝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等下我們還要回席麼?”
“宴席纔到一半,自然是不得就此一走了之的。”
她開心的一拍手道:“那就好,等到宴席快結束的時候,必然還有節目的,年年宮裡宴會,太后就喜歡讓宮裡的嬪妃們出來獻才藝,想必這次也不例外。娘娘可要好好準備一番啊,可不能讓那些個胭脂俗粉們比了下去。”
莫梓瑤飲了一口茶道:“今日盛宴的主角是太后,順帶着沾光的是芸賢妃,就算是真的需要我們上去獻才藝,出風頭之人也該是蕙貴妃。你要記着,不是咱們出風頭時就要避的遠遠的,免得招惹是非。有時候一動不如一靜。”
玉芝嘟起嘴,有些不滿地道:“這宮裡哪有避得開的是非?萬一避不過呢?”
斜睨她一眼,莫梓瑤並不說話。一旁的韻蘭接口淡淡說道:“既然避不過,就要暫時按兵不動,伺機行意外之舉,才能出奇制勝。娘娘您說是不是?”
莫梓瑤微笑道:“還是蘭姐瞭解本宮。”
韻蘭低眉一笑:“多謝娘娘誇獎。”
又坐了會兒,玉芝有些期待地道:“娘娘可要立即回席?”
莫梓瑤想了想笑道:“好不容易逃席出來,等下回去少不得又要喝酒,這會子心口又悶悶的,不如去散散心醒醒神。”說着起身朝亭外走去,韻蘭和玉芝在後頭緩步跟着。
外面又比亭子裡的空氣通透些,庭院裡又多百年古木藤蘿,花木扶疏,假山嶙峋,濃蔭翠華欲滴,比別處多了幾分涼爽之意。這時節翠色匝地,花卻不多,只有石榴花開到極盛,卻也漸漸有頹唐之勢,豔如火炬的花心裡隱隱有了濃黑的一點,像是焚燒到了極處的一把灰燼。
莫梓瑤慢慢看了一回花,又逗了一回鳥,不知不覺走得遠了。走得微覺腿痠,又走了幾步,突然聽得一旁有人自陰影裡走出來,喚道:“瑤貴妃……”
莫梓瑤吃了一驚,本能地尋聲瞧去。見軒王直直地站在前面一顆合歡樹下,那張金色的面具在夜空燈光在照射下,顯得愈發地明亮起來。
莫梓瑤倒是好奇了,這個時候,他如何會站在這裡?而心裡又微微有些失望,本以爲,出來之人,必是阮凌恆的……
在離席前,軒王他還是在席間的,而此刻出現在這裡,莫不是,專程等着自己出來纔跟出來?
仔細瞧了一眼,卻驚訝地發現他身邊的那個女侍衛並不曾跟在他的身邊。不知爲何,心頭微動,總覺得太不可恩議,總覺得,那侍衛是該對他寸步不離的。
寸步不離……呵,爲何會有這樣的念頭呢?那樣驍勇善戰的軒王,還怕獨自一人麼?
他不過來,莫梓瑤也不過去,怔了下,又徑直擡步朝前走去,淡聲道:“本宮還有事,軒王請自便吧。”
轉身正要走,沒想到隔了會兒,聽得他從後面跟上來的聲音。
莫梓瑤不回頭,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意。不自覺地加快了腳下的步子,總想着能夠快點甩掉身後之人。卻不想,他的步子也越來越快。
莫梓瑤終是忍不住,怒道:“軒王如此跟着本官究竟是爲何?”
心裡憤怒着,對着他,總讓有種熟悉的感覺。那雙墨色的眸子,彷彿能夠洞悉所有。對着他,莫梓瑤失去了往日的冷靜,大吼着說完,竟然,連身子都微顫了。
莫梓瑤啊莫梓瑤,你究竟怎麼了?大口吸着氣,腳下的步子卻並沒有停下,依舊走得飛快。
他卻是冷笑一聲,也不提莫梓瑤方纔的話,只淡淡地開口:“本王找你是想問個人。”
“什麼人?”
“清兒,宮裡爲何不見她?”
莫梓瑤心頭一震,他竟然知道顧清兒,但轉念想到他必然是和阮凌恆熟識的,可能是他託付他找她。畢竟他們同門師兄妹多年,念及情分,也不會放任着她不管。
“她如今身在冷宮。”雖然一直不喜歡清兒,可如今她也是自食惡果了,這一年多以來在冷宮也沒少受苦,若是他想帶走她,便讓他去吧。
“冷宮?”軒王眸光驟然一泠,冷哼了一聲,轉身便走。已經走出很遠了,卻又回頭對她道:“本王看得出你對他,還是顧念着恩情的。”
莫梓瑤心頭狠狠一震,軒王雖然沒有說出‘他’是誰,可她知道是阮凌恆。而軒王,也猜中了她的心思。
對着他,自己的確還顧念着一份恩情的。
曾經,阮凌恆三番四次救她性命,她又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如何不會念及他的好,他的恩情?更何況,他們之間還有着三世情緣,莫梓瑤想,如果非要還的話,恐怕這一輩子也是還之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