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梓瑤彎下腰,去拾地上的碎片。輕聲說着:“一杯上好的茶放在你面前的時候,你會覺得它的味道清新襲人,未及飲嘗,就覺得齒間留香。只是,一旦不小心打破了,你纔會發現,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語罷,起身將手中的幾片碎片隨手擱在桌上,瞧見平仁王目中露出一抹訝然之色。便上前道:“可還記得那日王爺剛進宮之時,本宮請王爺喝茶,那時候便說,本宮謝王爺,心裡有天朝,心裡有皇上。”
平仁王瞧着莫梓瑤,淡漠地開口:“皇上心裡,沒有本王。”
莫梓瑤不答,只道:“以往王爺也是見過太子妃恣雪的不是麼?王爺自然,比本宮更加了解她與皇上以及大王爺之間的事情。”
方纔在冧煙殿的時候,自己也是一時間糊塗了。在場見過恣雪的,又豈阮凌政、阮凌郡、太后和芸賢妃四人呢?平仁王和平鎮王他們自然也是都見過的。
“貴妃娘娘想說什麼?”
莫梓瑤自嘲一笑:“王爺又何必裝糊塗?今日雪妃像極了昔日的太子妃,王爺以爲于闐爲何會選了她與我阮南朝和親?世人都知,于闐先帝膝下子嗣繁盛,在於闐,比雪妃出身好的郡主多的是,可,前來和親的卻偏偏是她。”
其實,不必說出來,莫梓瑤相信平仁王的心裡,比誰都要清楚。
平仁王卻是咬着牙道:“可本王是男人!”
是啊,阮凌政此舉無異於奪人妻了。若是沒有上回提及的賜婚一事,那麼現在必然也不會是這樣的局面。只是尉遲帝放了消息出來,定是斷定了太后會想方設法不讓郡主入宮。只是想不到,太后選了平仁王。
莫梓瑤垂下眼簾,嘆息一聲,行至他的身邊坐了,道:“男人,女人,都一樣。王爺憤怒着,本宮也一樣傷心。”
平仁王終是驚訝地看着她,半晌,才無奈笑道:“太后真不該,叫你來。”
莫梓瑤笑:“本宮也不想來,可,太后卻覺得本宮合適,遣了人請本宮來。本宮來了,發現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王爺。只因本宮心裡,也憤怒着。”憤怒阮凌政今日做的一切,憤怒隱藏得那樣好的雪妃。
平仁王微微動容,開口:“有多憤怒呢?”
莫梓瑤看着他,只道:“絕不比王爺少。不過也該怪本宮自己,防備的還不夠。可,再一想,雪妃生得那樣一張臉,縱然今日皇上不曾見看她,他日又當如何?本宮以爲,皇上今日出爾反爾,也比他日再與王爺搶她來的好。”
如果真有那一日,那麼阮南朝真的會亂了。
今日的一切是莫梓瑤始料未及的,但也總算平仁王忍得住,沒有在殿上鬧起來。
他終是長長的嘆一聲,開口道:“本王那時候便說,有你,是他之幸。”
這一次,他沒有稱呼莫梓瑤“娘娘”,但莫梓瑤卻是霍然心驚,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口。
她不說話,平仁王又道:“本王這一次,只能忍氣吞聲了,是麼?”頓了下,他又自顧道:“是啊,誰讓他是君,我是臣……”
不忍看,他還能怎麼樣?難道真的要爲了一個女人,兄弟倆大打出手麼?
“王爺……”
莫梓瑤纔開了口,卻見他擡手示意不必說話,深邃的眸子看看自己,聽他輕笑道:“太后的眼光,從來都是這樣好。”
隔了會兒,他又道:“本王,受教了。本王還有一事,既然貴妃娘娘今日來了,本王便直說了。”
莫梓瑤看看他,並不打斷他的話。他淡笑道:“本王想問貴妃娘娘討要一個人。”
心頭一震,他不言明,莫梓瑤也已經知道此人必是晚秋無疑了。只是,當初太后要晚秋接近他,是爲了將來恣墨跟着他回封地的時候,監視她的。可如今,阮凌政並沒有賜婚,他卻是向自己開了口要晚秋。呵,真真是造化弄人啊!
心下微微收緊,咬了牙開口:“好,本宮把晚秋交給王爺。”
放晚秋刻意接近他的時候,很難。如今要拒絕,也很難。
平仁王點了頭道:“貴妃娘娘不必擔心,本王自會好好地待她。只是有一點,本王也需與娘娘說清。晚秋不可能,做本王的正妃。”
這個,莫梓瑤自然是明白的。遲疑了下,終是點頭。
從吉廣殿出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兩個宮婢跟着一起出門,莫梓瑤忽然停下,朝晚秋道:“你便留下吧,本宮已經答應王爺,讓你跟他回封地去。”
晚秋驚得瞳孔都撐大了,急道:“娘娘……”
莫梓瑤打斷她的話:“王爺自己開的口,本宮不好拒絕。晚秋,王爺承諾本宮,會好好待你。”
“娘娘……”她還想說什麼,莫梓瑤笑着轉身:“罷了,你進去吧,王爺今晚酒喝多了,你把我們帶來的湯熱了勸他喝下。好了,本宮先回了。”語畢,也不再逗留,只大步出去。
玉芝急急跟出來,皺眉問:“娘娘,平仁王爲何要晚秋?”
莫梓瑤這纔想起此事沒有和她說過,便不答,只道:“先不回宮,本宮要先去太后那裡。”
莫梓瑤知道,太后要自己過吉廣殿來,那麼勢必也是要自己過去回話的。
玉芝也沒有再問,只安靜地跟在身側。走了一段路,才小聲道:“娘娘沒有醉吧?”
莫梓瑤笑着搖頭:“本宮哪裡像是醉了的人呢?”
她這才尷尬地笑了。
來到泰仁宮,太后果然還沒有安寢,露兒見莫梓瑤過來,忙引了她進內室。
莫梓瑤上前行了禮,太后便讓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她起了身,直接問道:“如何,l凌予可曾有不滿?”
她雖說的“不滿”,可莫梓瑤哪裡會聽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她問的,分明是,平仁王可有因爲此次的事情,存了異心。
於是低了頭道:“回太后,臣妾……不知。”
這不過是實話,如今的平仁王自己雖然瞧不出什麼,一旦他會封地後會怎麼樣,便是不得而知了。太后所擔憂的,不也是怕他回去之後的事情麼?
太后緘默了片刻,走上前,壓低了聲音道:“那瑤貴妃以爲,是否該讓他回封地呢?”
太后的話,說得莫梓瑤狠狠一震。不讓他回封地,那便是……殺。忙道:“太后,此事萬萬不可!”
“哦?”太后瞧她一眼,淡聲道:“那你倒是說說,爲何不可。”
莫梓瑤急急理了下思緒,纔開口:“于闐之人早就知道太后會礙於雪妃的身份而不願她入宮爲妃,他們雖不知道太后會事先將郡主指給誰,可,不管怎麼樣,他們不都是想皇上與那人反目麼?如今,離間了皇上與平仁王,于闐之人最希望的,便是他們能打起來。如今雖然平仁王身處皇都,太后您處處佔着優勢。可,今日之事大王爺也是知曉的。難保日後不會傳出皇上爲了一個女人,便不顧手足之情,將平仁王殺害的話來。還是,太后您連大王爺也要除去?”
太后的臉色一變,瞧着莫梓瑤的眸子忽而染起了怒意。
莫梓瑤深知方纔的話過了,可道理便是如此,不管太后是否認同,她都必須這麼說。只因,在潛意識裡,也是希望平仁王能夠安全離開。
太后雖然微怒着,卻沒有說話。莫梓瑤壯了膽子道:“太后非但不要爲難他,還要安撫他,讓平仁王他知道,您也是不同意今日皇上的舉動的,你要讓他知道,您最不願他們兄弟因爲雪妃,而置阮家的江山不顧。您更要讓他知道,他與皇上,是阮家的子孫,他們首先考慮的,該是阮家的江山。”
至於怎麼安撫,太后那麼精明之人,便不必自己來教了。若不將此事圓滿解決,那麼他日,阮南朝一旦有事,阮凌政無疑是失去了一個得力的助手。
良久良久,才聽得太后嘆息一聲道:“你叫哀家,如何放心放他回去!”
莫梓瑤心絃微微鬆了些許,太后能如此說,便是鬆了口了。忙道:“太后放心,還是按照原計劃,讓晚秋隨他回封地去,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我們會第一時間收到消息。”
太后驚詫地瞧了她一眼,莫梓瑤如此說,她自然是清楚了,定是平仁王自己已經開了口了。
其實此刻莫梓瑤的手心早已微微滲出了汗,她這還是頭一次,如此對太后說話。
偷偷瞧了太后一眼,見她不說話,便知道她還在思忖着。也識趣的不再開口,只靜靜地站着,等着她的定奪。
屋子裡安靜得有些異常,外頭守着的宮人們,也是一絲聲響都不敢發出。周圍,只能聽見外頭院子裡偶爾的蟲叫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見太后轉身坐了,長嘆一聲道:“瑤貴妃,你真叫哀家吃驚,哀家以爲,今日縱然是你,也不會這般冷靜了。哀家,也是失了分寸了。”
莫梓瑤心下微動,太后也說自己冷靜。呵,今日說自己冷靜的人,太多了。可是有誰知道,自己藏於廣袖中的手,一直在不住地顫抖着。爲了太多的人和事。
太后招手要她過去,莫梓瑤遲疑了下,才上前緩緩地握住她的手。太后這才擡頭瞧了她一眼,訝然失笑。
莫梓瑤亦是笑,低聲道:“臣妾也不過只是個普通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