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克再次打開都德里機場的結構圖。這座機場仍然承襲上世紀60年代“Drive-In Airports”(駕車入機場)的設計概念,整體形成一個端正的六邊形,正南邊爲機場入口,另外五邊形成的四個角各新設了一個精裝的臨時航站樓,直通六邊形機場的中心。從千子和凱特琳的反饋情況來看,德國聯邦情報局的特工和都德里警察已經完全控制了機場,而千子爲了以策萬全,將都德里當日的航班全部進行覈查,至今都沒有發現亞里斯的蹤影。
“還有12分鐘。”千子的語氣裡透着焦急。
艾利克卻置若罔聞,他閉上眼,後背貼着真皮的車椅,雙掌併攏抵着下頜。機場——航班——機場,一定是自己疏漏了什麼。是哪裡?在哪裡!此時,艾利克彷彿置身與機場的結構圖中,疾馳的思維以中心塔樓爲原點,整個六邊形開始在他的眼裡快速縮小,再縮小,逐漸濃縮成一個細小的黑點。
“今晨5點,大西洋上空突然出現強對流,導致部分航班異常……自從全球變暖以來,大西洋上空的極端狀況頻發,對歐洲,甚至全球的航運都造成了相當的影響。本次G5峰會其中一個議題就是建立全球航運數據庫,希望能緩解……”車載廣播裡的記者仍然喋喋不休。
“航班——天氣,天氣——航班……”聽到這段廣播,艾利克只覺得眼前一亮,似乎自抓住了什麼,卻又像是隔着一層紗窗,十分朦朧模糊。
“一定是這裡!這裡……”
“還有10分鐘。”千子仍然沒有收到艾利克任何反應。“這個傢伙在幹什麼!”千子在心裡氣急敗壞地抱怨道。
但此時,艾利克已經摘掉耳麥,正飛快地敲着鍵盤,以一目十行的速度瀏覽着網絡搜索引擎上的歐洲航班聚合信息。“好樣的,亞里斯,虧你想得出來。”艾利克的手指飛快地滑動着鼠標,兩眼神采奕奕,嘴裡自顧自地嘟噥着。
咔嗒——鼠標的左鍵聲吹響最後的衝鋒號。
“好了,兩位英武動人的特工女士。現在你們需要趕往A區的滯留機場,我們狡猾的獵物或許正在那裡沾沾自喜。”艾利克重新帶上耳麥,“可惜你們只有10分鐘的時間。”
都德里滯留機場上聽着一架來自波蘭的飛機。在頭等艙中央靠窗的座位上,一個不足1米5的小個子正一個人嚼着薯片、喝着蘇打水。他周圍的位置都是空座,原因很簡單,他盜取了6個已經2年沒有活躍過的身份賬戶,將周邊的座位全部訂了下來,爲自己劃出了一個安全的區域。
他看了看手錶,8:55AM。“時間差不多了。”小個子得意地一笑,他從上衣的大口袋裡掏出一個4.4英寸的重新組裝過的平板電腦。這是他最心愛之物——10歲的生日禮物。10歲以前,他在希臘的海濱過着極爲悠閒的生活。他的父親是當地一個有名的皮鞋匠人,家族傳承下來的特殊的皮鞋製作方法,曾讓他們一家都過着衣食無憂的生活。直到他10歲生日後的一個月,一個來自大西洋的彼岸的皮鞋商——在他的家鄉開了第101家分店,他們機器製作的皮鞋和父親製作的皮鞋一樣堅固耐磨,但是他們的售價永遠能比父親的皮鞋低1歐元,即便父親不斷地打折,甚至是以低於成本的價格也無濟於事。
“1歐元,買不來傳承百年的皮鞋工藝……”最後瘋狂的父親捧着自己製作的皮鞋,在街上獨自失魂落魄地反覆呢喃着,直到一輛載滿砂石的貨車從父親身上呼嘯而過。之後,在家道敗落中,他漸漸明白,這1歐元的魔力源泉——全球化。在勞動力工資水平和原料價格最低的國家和地區,用零部件來自世界各地而組裝成的機器不分晝夜地生產,他們生產的皮鞋成本整整低了5倍。
他至今還記得那句話——這是文化,是文明,1歐元帶不來這些。是的,1歐元帶不來這些,全球化也帶不來這些。愚蠢的公衆只相信性價比,從來不在乎文明。
他打開平板電腦,嫺熟地輸入一串代碼,打開了一個窗口。這是他第二次爲G5峰會準備驚喜。愚蠢的特工和警察竟然以爲守住了機場、切換到軍用加密網絡就能安然無恙、一切太平。在三天前,他對照大西洋10年的氣象數據,黑進G國超級計算機系統,用自己建立的算法模型比歐洲氣象部門得出了更爲精確的大西洋對流數據。
數據的力量遠勝於核彈頭。
接着他選準波蘭到E國的航班,這架榮幸揹負使命的飛機恰好會在G5峰會歡迎式的前1個小時經過德國都德里機場。在這時,航班的機長就會接到航管中心關於大西洋強烈對流的氣象預報,然後他黑進法國巴黎機場的信息系統,使其反饋的信息爲“機場已滿”。那麼,爲避免碰上大西洋那股強對流天氣,德國都德里機場將成爲機長最後的選擇。而德國方面,自然也以爲他們的到來完全是一個偶然,畢竟即便是他們,也才知道陰晴不定的大洋剛剛鬧了一個不小的脾氣,從而將這架航班劃爲安全等級。
他再次看了看手錶,時間還剩下3分鐘。真是激動人心的時刻,他興奮地搓了搓手,畢竟這是5年纔有一次的機會。只要輕輕地點一下“開始”,他的病毒程序就會接管機場的共享WIFI和移動數據通道,到時機場內所有的移動設備,手機,平板,筆記本都將神不知鬼不覺地被感染,從而成爲他的“提線木偶”。10秒鐘後,這些可愛的“木偶”會鎖死聲音外放,並將自己的音量調到最高,然後齊聲歌唱自己精心編制的獨創歌曲——《FUCK,G5》。
想到這裡,他不禁輕輕地哼起歌曲的調子,腦補着着全場觀衆的譁然驚訝,5國首腦的尷尬憤怒,特工們的張皇失措,以及第二天鋪天蓋地的媒體報道。他不禁沾沾自喜,沒人能發現他,即便自己早已被列入黑名單,但是他們查到的只能是一個接一個的假身份。
更何況,等那些愚蠢的特工反應過來時,自己的航班早已飛上天空,甚至已經飛到了法國的上空。是的,沒人會發現,一定,肯定,絕對。自己從未失過手。他心裡不由自主地強調着。這讓他感到很奇怪,自己爲什麼要強調這些。難道自己失敗過?他的腦海裡突然浮現起一張討厭的臉——油膩膩的捲髮,戲謔的嘲笑——那個該死的偵探。他搖了搖頭,在腦海裡使勁擦去那張神憎鬼厭的小白臉。 “即便是他,也一定想不到。”
“很不錯的平板”一個聲音,氣喘吁吁。
他剛擡頭,就看見一個香汗淋漓的東方女子一屁股坐到他身邊的位置。她仍然喘着粗氣望着他,臉上的神情彷彿就寫着“真讓我好找”。
“這不是你的位置,女士。”他警惕地說道。
“你就是亞里斯。”女人微笑着問道。
她怎麼知道自己的身份?女人的問話讓他感到十分震驚。這時,他感到手臂上有一點刺痛,像是被蜜蜂蟄了一下。接着他立刻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的光景開始天旋地轉。
“你——”他不能忘記今天的使命,想要趁着最後的清醒點下屏幕上的“開始”鍵。但是那個女人似乎早就察覺到了他的意圖,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平板。這時,手錶上的秒針終於走到9:00,機場中央塔樓的國歌聲激昂飛揚,但他只覺得眼前一黑,身子軟綿綿地滑下座位。
不知過了多久,他,小個子,亞里斯終於醒了過來。現在,他就像受刑的耶穌的門徒——彼得一樣,被倒掛在一個可以旋轉的十字架上。顯然,因爲倒掛太久,他感到自己身體大半的血液從腦殼裡一直堵到了嗓子眼,十分難受。
“有,有人嗎~”亞里斯艱難地扯開嗓子。
片刻後,他看到有兩雙修長的腿不慌不忙地走向他。亞里斯使勁努着頭,轉着眼珠,想要看清來者何人。
千子蹲下身,看着亞里斯滑稽的模樣,笑着說道:“你好,我們又見面了。”
“好?你看出我哪裡好了。”亞里斯認出眼前這個清秀的麗人正是在飛機上破壞他全盤計劃的女人。
“至少你還活着,還能說話。”凱特琳淡淡地說道。
亞里斯扭過頭,看到與千子同樣風姿綽約的凱特琳,心知自己撞上了桃花劫,沒好氣地說道:“那還不得感謝二位高擡貴手。你們是什麼人?特工?國際刑警?從沒聽說過這些活兒已經成了女人的天下。”
“當然不是,我們是笑面軍團的僱員,我們的老闆——費利克斯,想請你幫點忙。”千子按照艾利克的計劃說道。
“什麼?”聽到千子的答案,亞里斯顯得十分吃驚,“你說,你,你們是笑面軍團的?”
躲在門後面的艾利克聽到後,也不由地翻了一個大白眼。或許這個天真的女人真的只適合幹一些手腳活兒。
“當然。”千子還以爲自己的演技卓越,亞里斯已經信以爲真了,卻沒發現旁邊的凱特琳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亞里斯盯着千子的眼睛,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撲哧一笑,又重複問道:“你確定你是笑面軍團的,而不是哪個瘋人院偷跑出來的病號?”
“看來你需要學習一點階下囚的禮貌。”千子對亞里斯的嘲笑感到十分惱怒,她一拳打在亞里斯的肚子上以示懲戒。亞里斯頓時發出“啊~”的一聲慘叫,只覺得嗓子眼裡一口血正蓄勢噴發。
“等,等等。”亞里斯急忙制止千子的第二拳,“聽,聽着,笑面軍團是一個極度神秘的組織,他們的人是絕對不會這麼爽快地交待自己的身份,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知道費利克斯的,但——”亞里斯的話戛然而止,他突然想到了什麼,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千子。
“但什麼。”千子被亞里斯看得有點不舒服。
亞里斯沒有立刻回答,片刻後,他似乎想通了什麼,陰沉着臉,拖着長音喊出一個名字:
“艾——利——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