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2章

一晃一余月過去,水靈靈依舊被關押在那間簡陋的房間裡,不得邁出大門一步。

門口,守着一隊虎背熊腰的侍衛,個個長得凶神惡煞,着實嚇人,瞧他們滿臉肅煞,應是卡瑟諮手下一等一的精兵。

開啓窗戶,望着滿院冷冽風雪紛飛,高大的泊咯樹參天聳立,濃密的傘形樹葉連接着,每隔兩丈一棵泊咯樹,樹幹遙相呼應,樹葉卻纏連着,交織成一朵祥雲,翠綠中透着點點金紅之色,遠遠看去,甚爲美麗迷人。

樹下,一叢叢雜草生生不昔,任僕人怎樣努力清除,也無法阻礙它們蓬勃生長。

若她記得沒錯,這泊咯樹是烏魯國特有的,更是帕瓦城最普遍的,家家戶戶都栽種。

眼底,閃過一抹笑意,冰冷且無奈。

與窗戶外的寒冷形成強烈對比的,是房間內幾乎要熊熊燃燒的怒火。

強烈地粗喘,努力地壓抑着,卻始終壓制不住洶涌怒火蓬勃而出,額頭暴跳得青筋,肌肉糾結身軀上滿布的道道血痕,如條條蜈蚣錯雜。

將窗戶完全打開,讓寒風毫無阻礙呼嘯而入,硬生生冷凍室內即將點燃的熊熊怒火。

迴轉身,水靈靈好笑地望着他,冷聲道:“包校尉,燃燒了一個多月的怒火,還沒熄滅麼?”

她不懂,他的怒火爲什麼可以燃燒一個多月?

她更不懂,他到底爲什麼憤怒?

包安邦目眥欲裂,若非眼前一臉淡漠的女子是大莫的皇后,他的君主,只怕他早已一掌拍死她。

她配做大莫的皇后麼?

身陷敵營,安然處之,半點緊張驚慌擔憂之情也沒有。

卡瑟諮隔三岔五來此,他們竟能融洽相處,卡瑟諮對她日漸欣賞,不曾虐待過她半分,禮遇有加,甚至,因爲她的幾句話,將他從地牢放出,關押在此。

冷掃他單薄的衣衫,一個月不曾見好的傷口,水靈靈眉頭輕鎖,懶洋洋地靠在窗戶旁,在他不甘心地攙扶下回牀塌休息。

以她現在的身子,以他的傷勢,他們逃得出去,逃得回去麼?

“呼啦”

放門大開,走進一名婢女打扮的女子,異國風情的美豔臉蛋上寫着滿滿的輕蔑之色,看看她,又瞧瞧包安邦。

水靈靈焉能不知她心裡在想什麼,心底一笑,不曾想過,莫須有的罪名也有幫她的一天。

“大將軍喚你們去廳堂用膳,跟我來!”傲慢無禮的尖銳嬌音,絲毫不加掩飾她的性子。

她說得是“喚”,呼喝奴才用的字眼,卻用在大莫的皇后、校尉身上,可想而知,他們在此,是多麼卑賤的俘虜。

包安邦怒不可遏,卻被水靈靈一抹冰涼笑容熄滅,看着她隱笑點頭,他感到無限屈辱。

此刻,他或許明白,爲何他們尊貴的皇帝陛下會對這位皇后冷落異常。

換成是他,這種女人早就一刀砍死,省得在眼前亂晃擾亂心神。

然而,此時的他並不沒有想到,這樣的想法在短短几個時辰後就被徹底顛覆,這個他曾經無數次想一倒砍死卻不得不保護的女子,成爲他心中最深沉的傷痛。

滿臉憤恨地攙扶着她,包安邦咬牙跟在那婢女身後,一路穿過數道迴廊,緩緩向廳堂走去。

一路左顧右盼,驀地,水靈靈無力勾住包安邦的手指,軟軟道:“把樹上的葉子採來,要最鮮嫩的。”目光,緊鎖迴廊外不遠處的泊咯樹。

“娘娘!”包安邦驚怒。

“哼!”那婢女嗤之以鼻,泊咯樹樹葉是烏魯國姑娘的最愛,美倫美幻的色澤,是天然的飾品,且獨一無二,找不出與之完全相同的一片。

臉色一冷,水眸寒光迸射:“包校尉,你想抗旨麼?”單薄的身軀,卻散發着凌厲王者霸氣,駭得那婢女忍不住倒退幾步,一屁股跌在地上,滿臉驚詫。

身體一僵,包安邦自小接受其父包勇民的教育便是“忠君愛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忘子不得不忘”,水靈靈拿出皇后架勢,他才猛然驚覺,自己攙扶着的女子並非尋常女子,而是他的皇后,他的君,他的主子。

小心翼翼地將水靈靈扶到一旁圍椅上坐下,強忍着怒氣與屈辱之感,慢慢挪步至泊咯樹下,閉上眼睛,不去瞧周圍烏魯國士兵嗤笑的面孔,卻堵不上耳朵。

隨手抓了幾片葉子,不想身後傳來水靈靈不滿的聲音。

“本宮要最鮮嫩的,多采幾片,小心別弄壞。”

滿口銀牙險些咬碎,手背上青筋暴跳,強憋着滿腔怒火,挑選了幾片最鮮嫩的葉子採來遞給水靈靈,看着她眉梢帶笑的將其插於光禿禿的髮髻上,增添幾抹女兒家纔有的嬌柔,一改以往淡漠如冰。

寬敞的廳堂,處處顯示着粗獷之氣,別具一格的不俗器皿,彰顯了主人的品味與性子。

鍍銀紅木桌上,擺滿一道道香味四溢的大莫菜餚,皆是水靈靈愛吃的。

拿起象牙筷,夾了一筷子白切羊肉,沾醬嚐了嚐,品評道:“做的不錯,就是貴國天氣較爲寒冷,所產羊皆肉脂豐厚,下次挑瘦點的羊做這道菜味道更好。”速度之快,包安邦連驚呼之聲也來不及發出。

說着,水靈靈反客爲主連連動筷,吃了不少,一個多月來,吃得皆是烏魯國菜餚,身爲俘虜,她哪能吃上什麼好菜,都是一些殘羹剩飯。

“包校尉不吃麼?這麼好的菜,難得都是本宮喜歡的,機會難得啊。”吃了半飽,水靈靈似乎才遲鈍地注意到包安邦漲紅着臉,一口也沒吃,有些迷惑,“吃了這頓,還不知下頓在哪裡呢。”落寞口吻,似憂傷無限感嘆。

卡瑟諮狂笑一通:“大莫的皇后,本將軍一筷子未動,你就不怕本將軍在菜裡下毒麼?聽說你們大莫,不是有種專門爲皇帝試食的太監,怎麼不讓包校尉爲你試下?”

品了口二十年份的竹葉青,水靈靈臉上綻放出無限滿足之色:“不需要。烏魯大軍大破大莫徵西軍,卡瑟諮將軍心情大悅,叫本宮與包校尉來此,不就是想好好炫耀一番,怎會在菜餚裡下毒。”

“大,大破徵西大軍?!”包安邦驚地不知說什麼纔好。

怎麼可能?

徵西大軍連同平西軍一共有十五萬,即便卡瑟諮手下有三十萬大軍,平川徵地形詭異,易守難攻,他怎麼可能……

不過一個月時間啊。

水靈靈似看穿他的疑惑,好笑着解釋道:“要破平川徵十五萬大軍何難之有。有人質,有內應,即便是白癡也能破了所謂‘無往而不利’的徵西大軍。”

“什麼意思?”

“此話怎講?”

冷掃他二人一眼,再瞧瞧周圍虎視耽耽的士兵僕人,水靈靈悠閒自在地吃菜品酒,一言不發。

見狀,卡瑟諮滿臉笑意地開始大快剁頤,包安邦忿忿的大口吃菜,僅吃自己面前的一盤樹薯粉豬肚羹。

卡瑟諮乃天生海量,二十斤竹葉青喝下肚,不顯半分醉態,僅是肚子稍微突出一些,黑黝黝的臉龐微紅。

吃飽喝足,水靈靈終於開口了,慢條斯理的神情,似無限愜意:“本宮乃將軍手上一張王牌,不到最後關頭決不會輕易使用,更不會輕易毀去,將軍怎可能在菜餚裡下毒?”

“不錯!”

“本宮與包校尉被擄一余月,大莫軍隊必然軍心大亂,趁此機會對徵西大軍宣戰是最佳時機,只要隨便找幾個身形相似的女子,蒙上面紗,綁在馬背上,沙場上定能讓徵西軍投鼠忌器。”

“包校尉年紀雖輕,卻是一名名副其實的沙場猛將,手下自有一批擁護者。本宮被皇上冊封爲監軍來此,是因‘**後宮’,大將軍將本宮與包校尉關押在同一個屋檐下,孤男寡女,會發生什麼事惟有天知道。大將軍將此事添油加醋在沙場上說與徵西軍聽,想必擁護包校尉的將士會軍心大亂,三十萬齊心協力大軍對十五萬軍心渙散大軍,若還能輸,便各個是白癡。”早在他滿口答應將包安邦與她關在一處時,她就洞悉了他的陰謀,“只可惜包校尉與本宮始終清白,大將軍不免有些氣惱吧。”

包安邦氣得虎眸欲裂,恨不得撲過去殺了卡瑟諮,發抖的大手忽然一暖,被一隻蔥白柔夷溫柔按住。

“氣什麼,急什麼,才這點程度包校尉就接受不了麼?”水靈靈雲淡風輕道,“包校尉,你的度量有待加強啊!”什麼事情都表露在臉上,日後他怎麼跟舒老狗鬥,怎麼做她精心挑選出來的棋子?

“皇后娘娘!”包安邦不得不承認,皇后淡然處世的態度,他一輩子也學不來,更學不來她的冷靜沉着。

原來,在他不斷的誤會她時,她獨自一個人承擔了那麼多。

“包校尉,你可知道,這桌子上的大莫菜餚,皆是本宮愛吃的?試問烏魯國的將軍,怎可能知道大莫皇后喜歡吃什麼樣的菜餚呢?除非有人告訴他!徵西大軍鎮守西垂邊防多年,可說是固若金湯,本宮營帳更是守衛森嚴,若無內應,卡瑟諮將軍怎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得擄劫本宮?你真當徵西軍各個是飯桶麼?”一聲冷笑,如悶雷擊頂,轟得包安邦腦子一片空白。

許久,他才吶吶道:“誰?”

“包校尉認爲,本宮無法活着回宮,對誰最有好處呢?”朝野鬥爭,爲何要把她捲入其中?她不過想做天空自由飛翔的鳥兒。

包安邦茫然無措。

“徵西將軍段野衫是誰的人,包校尉不知道麼?皇后若在西垂邊防出了任何差錯,第一個要治罪的人誰?西垂邊防若是失守,第一個要問斬的人是誰?本宮若死,段將軍若死,對誰最有利?接任徵西大將軍一職的人,又會是誰?”

答案,呼之欲出。

早在來西垂邊防的路上,水靈靈就起了疑心,姜浮禮乃長孫右相門生,長孫右相本與舒相就是死敵,長孫美人被打入冷宮之事,雖與她無什麼關係,可不代表長孫右相不會把這筆帳算在她頭上。

然而,一路西行,姜浮禮對她雖說不上好,卻也不壞,一路刺客,皆小心爲她擋去,亦沒有給她小鞋穿。

這是爲什麼?

皇后若在他保護下出了事,他難辭其究。

若他出了事,對長孫右相來說,無疑是一大損失。

而她若是在西垂邊防,在段野衫保護之下出了事,就與他沒有半點關係,若是死在烏魯國將軍手中,對長孫右相來說更是美事一樁。

“借、刀、殺、人!”半晌,包安邦顫抖着堅定吐出四個字,皇后都說得那般清楚了,若他再猜不出是誰,也就白活二十幾年了。

“不錯。”嘴角隱隱上揚,安寧的臉蛋上,沒有半點即將慌張。

卡瑟諮靜靜凝視着水靈靈,深邃的眸子迸出複雜難懂的光芒。

在見到她之前,他對她早有耳聞,知她嫁入宮多年飽受大莫皇帝冷落,後傳出與侍衛通姦消息,想來是一個耐不住寂寞的**女子。

待聽到她不顧身份尊卑有別,爲受傷兵卒治傷,親自去白梨山採藥救人,對軍中受傷兵卒關懷備至,性子卻冷漠至極,他已不清楚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在見到她之後,她的冷靜,她的沉着,她的涵養,她的聰慧,她的心細如塵,一切的一切,皆吸引着他的目光。

方纔,瞧見她步步生臉走入廳堂,破舊卻整齊的衣衫,光禿禿的髮髻上插着幾片鮮嫩的泊咯樹樹葉,一抹他從未見過的女兒家風情隱隱展露,使他不禁心神盪漾。

身處敵營依舊保持了一國之母的威嚴風範,縝密的心思,讓他心生敬佩。

這樣的極品女子,大莫的皇帝也能棄若敝屣,冷落多年,他究竟知不知道,他擁有的是怎樣寶貴女子啊!

若換成是他,疼之惜之尚且來不及,怎捨得冷落她,將她送來邊疆受死。

“舒姑娘,你怎麼知道你們大莫的將軍姜浮禮與本將軍有關?”稱呼,從“大莫的皇后”變成“舒姑娘”。

卡瑟諮忍不住好奇道,他從來沒跟他說過一句有關大莫軍隊的話,也沒任何人走漏半點風聲,她是怎麼知道的?

戰場上的情況,更是如她所說,發生的一切,似乎是她親眼所見似的,她是怎麼做到的?

“這桌菜,”水靈靈淡淡道,“鳳暄宮的菜,都是鳳暄宮小廚房做的。徵西軍中有能力進入皇宮從鳳暄宮得知本宮喜好,急欲致本宮於死地,能調動軍營兵卒輪班順序,不斷透露軍情給大將軍的,必是位高權重,在朝野極具影響力之人,除了長孫右相的得意門生薑浮禮外,還能有誰?”

正三品平西將軍,軍中地位僅次於從二品的徵西將軍,除了他,還能有誰?

“想來,這桌大莫菜餚,也是姜浮禮請大將軍安排的吧。”

卡瑟諮面色嚴肅,微微頷首。

的確如此,姜浮禮派人送來消息,請他藉機折辱大莫皇后和姓包的校尉,他亦是想看看,水靈靈會怎樣應對,才答應的。

一聲冷笑,水靈靈面帶譏誚:“大將軍可知,這一桌精美大莫菜餚,是致命的毒藥。”

“什麼?”包安邦驚跳起來。

“決不可能!”卡瑟諮信誓旦旦保證。

這一桌菜餚,從選料到烹飪,都是他手下廚子親手做的,怎麼可能有毒呢!

“大將軍,論馬上打仗,或許烏魯國比大莫厲害,但說到陰謀詭計、花花腸子這方面,烏魯國決不如大莫!”清幽一笑,空靈之美展露無疑,瞬間擄獲廳堂內之人的呼吸,“這些菜餚,若分開來吃,的確沒事,可若放在一張桌子上吃,便是致命的毒藥。大將軍難道不曾聽說過,有很多食物是不能同時吃的麼?”

冷冽一笑,水靈靈指着桌子上的菜餚,一一講解給他二人聽。

樹薯粉豬肚羹與清燜菱角混吃,腹痛難當。

牛奶與白切羊肉的沾醬醋混合吃,患痢疾。

燜燒牛肉與炒栗子混吃,引起嘔吐。

紅燒兔子肉與人蔘血燕雞湯混吃,會中毒。

清蒸黃花黑魚與爆炒茄子混吃,腹痛難當。

如此等等。

桌子上有二十道菜餚,每幾樣搭配都具有一定的毒性,不知道的人混合在一起吃,即使不當場喪命,也挨不了幾天。

卡瑟諮渾身冒冷汗,包安邦臉色慘白,幾近石化。

如此說來,姜浮禮不僅想要水靈靈、包安邦的命,也想要他的命。

“你知道有毒還敢吃?”卡瑟諮顧不上自己中毒,身體隱隱傳來的異樣感覺,怒問道,話語中,夾雜了點點擔憂。

綿綿散的藥力過了一個多月,水靈靈身上卻未完全退除,可見其體質之弱,此時吃了那麼多有毒的食物,豈不……

“本宮既然知道有毒,怎麼可能混着吃呢?”璀璨一笑,如百花綻放,萬紫千紅,美得驚人。

卡瑟諮只感心神盪漾,窒息的感覺再度籠罩住他,忍不住站起身子,粗挲的大手緩緩撫摩上水靈靈芙蓉花般嬌美的臉蛋,那細膩如羊脂、光潔如錦緞的觸感,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經,一時間忘了自己已然中毒。

身子向後一仰,微微沉下臉,水靈靈好心告誡道:“本宮若是將軍,定在第一時間砍下自己不規矩的手。”否則,殘陽哥哥絕對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自小,殘陽哥哥就不喜歡有人觸碰她,無論男女,幽婉閣裡曾經有男子有意無意摸了她臀部一下,結果被殘陽砍了手,流血而死。

打那以後,再也沒有人敢觸碰她的身體,就連貼身伺候她的纖眠,也儘可能避免與她身體的接觸,免得什麼時候死在殘陽手上都不知道。

她無法想象,她與皇帝大婚之夜,當她躺在鳳暄宮華貴的鳳牀上,接受皇帝慘無人道到施暴時,她的殘陽哥哥是怎麼忍耐下,沒在第一時間殺了皇帝的,甚至爲了她,勉強答應與皇帝合作。

卡瑟諮痞痞一笑,流連忘返地凝視着她:“如此美好的觸感,本將軍還想在以後的日子裡多感受下,怎麼可能砍……”

噁心,腹痛,頭痛,全身巨痛,如決堤洪水呼嘯而來,淹沒他所有的感官,全身上下只有一個字————痛。

痛得他直不起身子,痛得他說不出話,痛得他全身冷汗直冒,痛得他意識快速流失。

包安邦趁機出手,竭盡全力一掌打在他胸口,打得他吐了一大口鮮血,頹廢摔倒在地。

水靈靈趕緊往他懷裡一摸,推翻蠟燭,抓過牆壁上高高懸掛着的彎弓利箭,命包安邦被在身上,身受重傷的他,已不適合與人近距離搏鬥,弓箭,是對他最有利的武器。

狂風呼嘯,大火瀰漫,一時間偌大的廳堂濃煙滾滾,火龍吞吐着火舌,竭力吞沒廳堂,並向四周施展淫威。

“走水啦————”

“有賊啊————”

“囚犯逃跑了————”

“快來人啊,救火啊————”

“大將軍還在廳堂裡————”

不知誰喊了一句,原本極力準備搜捕水靈靈、包安邦的兵卒忙不迭衝向廳堂救火。

敵國的皇后、校尉固然重要,卻也比不是大將軍的命重要啊。

況且帕瓦城守備森嚴,城牆上皆是百發百中的弓箭手,受傷的校尉帶着中毒的皇后,能逃到哪去?即使他們逃得出將軍府,也逃不出帕瓦城。

左閃右躲,水靈靈拉着包安邦向關押他們的小碉房跑去,一路上命他將燈籠全劈上樹,點燃栽種滿府的泊咯樹,樹葉連接着樹葉,風勢狂疾,眨眼功夫,整個將軍府陷入一片火海之中,二人趁亂逃回小碉房。

關上大門,杜絕濃煙入侵,水靈靈趕緊拔下發髻上鮮嫩的泊咯樹樹葉,塞進包安邦嘴裡,命他含着不許吐出來,自己嘴裡也含了一片。

身手敏捷得跳上牀,一拍牀塌內側機關,牀板裂開一道大口子,來不及防備的包安邦被水靈靈拉扯着掉入黑咕隆咚的地道中。

伸手不見五指。

如地獄般黑暗。

乾燥且冰冷。

包安邦一急,忍不住喊道:“皇……”

“閉嘴。”一聲冷喝,水靈靈捂住他的嘴,“抓住本宮的手,不準發出聲音。”

這密道距離地面不過一丈距離,稍微發出點聲音,他們就可能真的要喪命於此。

感覺到嘴上冰涼卻不寒冷的柔夷,包安邦忍不住心中悸動,沒有一絲顫抖的柔夷,說明他一直輕視的皇后,有多麼冷靜沉着,卻不知道,這條迷道她是什麼時候派人挖的。

這條密道在關押他們碉房的牀塌下,顯然不可能是烏魯國人挖的,他們被抓來此不過一余月,皇后也沒有機會與外界接觸,不知是怎麼與外面的人聯繫,挖出這條通道的?

這條密道通向何方呢?

心頭無數疑惑捆擾着他,身上傷口悄悄迸裂,腦袋一陣暈旋,惟有手上冰冷的觸感提醒着他、告戒着他,他不能倒下,他一定要保護皇后安全回到他們的軍營。

磕磕碰碰,約莫走了近兩個時辰,他們終於走出了密道。

包安邦目瞪口呆地望着漫天黃沙飛舞,一匹上鞍的馬,慢吞吞的在一丈遠的地方打着圈兒玩,馬鞍上有水有乾糧,似早已準備好,知道他們會來似的。

這裡,應該是帕瓦城城外吧,他們似乎在密道里走了十多里路。

“走。”水靈靈扯着幾乎要石化的包安邦走向悶得發慌的馬兒,“上馬。”

包安邦不知該怎麼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尤其在看見那馬時————赤邇。

那馬居然是他的赤邇!

在他被抓後,躲開烏魯國兵卒抓捕,飛奔而逃的赤邇。

此刻竟然乖乖地待在那裡,繮繩沒有拴在任何東西上,就那麼乖乖地待在那兒,只是不停的原地打圈兒玩?

水靈靈飛身上馬,伸手將他也拉上了馬。

從未與姑娘共騎過一匹馬的包安邦頓時羞得滿臉通紅,他不過是個身份卑賤的臣子,怎可與高貴的皇后共騎一匹馬呢?

動了動身子,想下去,前面傳來水靈靈威嚴低喝:“抱住本宮的腰,時間不多了,再顧忌什麼,想要馬革裹屍歸故里也是白日做夢。”

來不及細想,水靈靈已策馬飛奔,完全不顧包安邦身受重傷未坐穩,逼得他不得不下意識地摟住她的腰。

一路策馬疾行,馬蹄飛馳,兩旁黃沙漫天。

包安邦的腦袋轉得卻比馬蹄還快,瞠目結舌得凝視着坐在他身前,騎術一流的皇后。

她真的是養在深閨人不識、金枝玉葉的皇后麼?

這些日子她所表現出來的一切,甚至遠遠超過他這個久經沙場的校尉,她就象個取之不盡的寶藏,多與她相處一些日子,就會多發現她身上令人驚喜新奇的一面。

破空之聲。

“俯倒。”水靈靈斷喝。

一支利箭擦過頭頂。

“嗖”

“籲——”淒厲馬嘶。

包安邦抱住水靈靈順勢一滾,勉強躲過十來支利箭。

追得好快。

“站住!不然射死你們!”怒喝命令伴隨鐵蹄之聲傳進耳朵。

“娘娘,您快逃,微臣來拖住他們。”包安邦看清追他們的只有二十多個騎兵,焦急道,瞥了眼跟隨他多年的赤邇,眼睜睜得看着它抽搐掙扎幾下,倒在血泊之中,心疼不已。

水靈靈掃了他一眼,目光大爲不屑:“包校尉,你想做乖乖閉嘴的救駕功臣,還是想做冷冰冰的屍體?”

包安邦怔忪片刻,緩緩道:“微臣願做乖乖閉嘴的救駕功臣。”目光,是堅定不移的信任。

話音未落,追捕他們的騎兵已到面前,各個面露憤恨鄙夷之色,叫器着:“逃啊!怎麼不逃了?狗孃養的雜種,竟敢對大將軍下毒!找死!”

說着,馬鞭疾揮,包安邦忙擋在水靈靈面前一把扯住馬鞭,一用力,硬將那兵卒扯下馬來,狼狽摔倒在地。

擋得住一個,卻擋不住其他二十多個。

鞭子,大刀,長槍,如出籠野馬,一下子全往包安邦身上招呼。

一道白綾疾射,剛猛霸道之勢如銅牆鐵壁,折碎所有兵刃。

“將軍府的毒解了麼?帕瓦城的毒解了麼?”斂着羽睫,手執三丈白綾,水靈靈低笑一聲,那笑聲,宛若從地獄深處傳出,二十多個兵卒尚未反映過來,不可置信地瞧着碎落一地的兵刃,“本宮放的火,應該蔓延至帕瓦城每一寸土地了吧。”不是疑問,是篤定。

即便火未燒遍帕瓦城每一寸土地,毒早已隨風散至每一處,城人所有的人應忙着救火解毒,這些人應是鎮守在最外延的兵卒,纔可能沒有受到波及,並在第一時間四處搜索追到他們。

“還是早點解決你們的好,要是計劃出現變化,可就不妙了,”淡漠話語中似透着些許擔憂懊惱,淡若清風,可每一個字皆能殺人不見血,“是你們自己動手,給自己留個全屍?還是本宮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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