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皇帝留她一命,不是他的仁慈,而是有所圖謀。

因她在此,她的殘陽哥哥時常造訪冷宮,一次又一次試圖說服她背棄三年之約。

兩個別有用心的男人,一個掌握着國家安穩,一個掌握着江湖安危,均是位高權重之人,運用他們手中的權勢,密密監視着她的一舉一動。

空曠的葬花宮,不聞蚊蟲低鳴,不代表沒有眼睛在盯着她和他。

莫冉盛再次伸手,即將觸及她的手腕時瞥見那道觸目驚心的淤黑,心口一窒,硬生生收回手,施展武功,腳下步伐變幻,眨眼擋住水靈靈的去路,垂手低聲道:“靈……水姑娘,相逢即是有緣,你我事隔八年,相隔千山萬水依舊有機會相逢,何不趁此機會相識呢?”忘了有多少年,不曾如此費心費力的說過話,似乎還是皇子時,曾經如此說過話。

不知莫冉盛話裡哪個字眼刺激到水靈靈,只見她眉心明顯輕蹙,冷聲道:“緣,或善,或惡。靈靈一介庶民,自問高攀不起王爺,想是別相識的好。”

這話,說的已然有些重,莫冉盛貴爲王爺,哪有被人如此不客氣的教訓過,當下嘴角下抽,不悅道:“水姑娘一味與本王拉遠關係,莫非本王曾經得罪過姑娘?還是你心裡有人?”思及這個可能,他不禁神色黯淡下來:“皇兄將你黜入冷宮兩年,難道你依舊牽掛着他?”水靈靈的冰雪聰慧,他感受到,以她的聰慧,必然能猜出他對她的心思,況且他對她的心從來不曾掩飾過,不留絲毫可能的拒絕他,除了她心中有人外,還能有什麼可能呢?

她與皇兄朝夕相處六年,育有太子,皇兄又本是溫柔儒雅極討姑娘家歡心之人,她傾心於他也不是不可能,只是……

他的皇兄心裡只有駱凡心一人,身處皇宮多年,她難道還不明白這個道理?

猝然擡頭,似遭雷擊般,水靈靈滿臉驚詫,白皙的臉頰染上胭脂,白裡透紅似熟透的蜜桃,讓莫冉盛眼光不禁一暗,不想瞧見她水眸隱含薄霧,身子抑制不住的微微顫抖,片刻後才顫聲道:“王爺,你可以侮辱靈靈的人格,但不可以羞辱靈靈看人的眼光!”

“你,你不愛皇兄?那你爲什麼要進宮?”莫冉盛不曾料到,他一句話,竟激起水靈靈那般大的反映,似她性子淡然如水,如此反映可稱的上相當激烈,更想不到,她不是因爲傾心皇兄而進宮?

難道,她如天下庸俗女子一般,爲的,是那個母儀天下、風光無限的位置麼?

無視莫冉盛眉宇間的猜測鄙夷,水靈靈嗤之以鼻道:“王爺貴爲天皇貴胄,不知一道聖旨下來,是否可將金枝玉葉的您貶爲一文不值的庶民?您貴爲王爺尚且強硬不過一道聖旨,靈靈一介弱質女流,權勢皆無,有的不過是條賤命,不知該如何跟皇命相抗衡?還請王爺賜教!”

縱是爲了那個母儀天下、風光無限的位置又如何?

身爲皇子,他可曾爲求生存,卑微地苟活着?

人生的醜陋,他不曾遭遇過,人生的酸甜苦辣,他不曾品嚐過,他有何資格鄙夷?

“怎麼可能!”莫冉盛下意識驚呼,不爲水靈靈的諷刺,而爲……“皇兄喜歡的女子是駱凡心,下旨娶你爲後是受了姓舒的老匹夫威脅,若你執意不肯,他是你爹,難道還會爲難你麼?”

水靈靈愴然失笑:“爹?我水靈靈這輩子,從來不知道‘爹’這個字怎麼寫!更不知道‘爹’是什麼意思!”冷森一笑,水眸微眯,冰雪寒光迸出,凍疼莫冉盛的心:“聽聞誠親王爲人至忠至孝,若今朝戀太妃落在歹人手中,施以萬般酷刑,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欲逼誠親王您背棄朝廷,不知誠親王是選擇做一個忠臣,還是做一個孝子呢?”

舒老狗的威脅,她可以不放在眼裡,但主上的存在,她不得不乖乖就範。

莫冉盛啞言,凝視着水靈靈悲愴水眸,滿臉的憤恨不甘心,心臟一陣陣收縮,疼得他幾乎站不穩,幾乎要摔倒在地。

舒隆革不是她爹麼?

舒隆革不是隻有她一個女兒麼?

爲何她會說出“從來不知道‘爹’這個字怎麼寫!更不知道‘爹’是什麼意思!”的話來?

努力回憶着舒隆革滿面奸佞的臉,奮力與眼前欲哭無淚臉龐重合,她眉宇間的確有幾分舒隆革的痕跡,他們應是親生父女纔對啊。

她,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樣的事情?

受到過怎樣的傷害,使她拒絕承認舒隆革是她父親的事實?

萬般酷刑?

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夜夫妻百日恩,舒隆革竟如此對自己的妾?

血濃於水,爲了權勢,舒隆革竟如此對自己唯一的女兒?

“你……你可以跟皇兄袒露一切,皇兄乃至情至性之人,他若知道,他一定會幫……”吶吶開口,說着自己也難以信服的話。

他的皇兄的確至情至性,但對待敵人絕不會手下留情,水靈靈是舒隆革的女兒,以當時的情況來看,皇兄絕不會相信她的話,定會將她視做賣身求榮的奸細,說不定還會……

自以爲安慰人的話,不料激起水靈靈滿腔憎惡的怒火,她幾近歇斯底里低聲咆哮道:“不準把我跟那禽獸不如的畜生相提並論!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寧肯十八年前就五臟六腑俱碎而死!如果可以看到今時今日的傷害,我寧肯當初親手殺了我娘,哪怕墮入萬劫不復阿鼻地獄也要千刀萬剮了舒老狗跟那個禽獸不如的畜生!”不想哭,淚水卻奪眶而出,若非當初她貪心,想保住母親的性命,想讓母親多過幾天開心日子,母親不會被連玉氣死,瑤瑤不會一出生就夭折,更不會被剁成肉醬屍骨無存,軒兒亦不會終日活在提心吊膽中,渴望父親的疼愛卻註定永遠得不到的悲劇。

這一切都是她貪心的結果。

如果上天要懲罰,讓她一人承受足以,何苦要折磨她的母親,她的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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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愈刮愈大,兩行清淚尚未落地,已凝結成霜,蒼白臉頰上留下難以磨滅的傷痛,如同心底傷痕永難抹平。

心顫,爲的是水靈靈話語中的懊悔,是什麼樣的傷害,讓她十八年前差點五臟六腑俱碎而死,是什麼樣的傷痛,讓她寧肯親手殺了自己的母親,犯下天大錯誤也要殺了自己的父親和大莫皇朝的帝王!

舒老狗?

天下有哪個女兒會如此稱呼自己的父親?

禽獸不如的畜生?

天下有哪個人會如此稱呼自己國家的帝王?

“靈……水姑娘,”一時焦急,莫冉盛不自覺喊了她的名諱,不想遭她幽憂淚眸半怨半瞪,當即改口,一個傷心絕望時仍保持十分理智百分警惕沉斂性子的柔弱女子,她是怎樣練就鋼鐵般堅硬緊繃的神經的?

“可是,爲什麼她眼底藏着悲哀,隱着能承擔起重如泰山千萬斤重擔的堅強?她明明是個柔弱如蒲葦的女子啊,有着身在紅塵之中,心在方丈之外的淡漠,卻硬要投身萬丈紅塵紛亂中,假裝堅強,撐起一身錚錚鐵傲骨,挑起不屬於她、不該是她挑的重擔,她單薄的身子,瘦弱的肩膀擔的起麼?嗚……王叔,父王不是說女兒家應該養在深閨,過着養尊處優、不知人間疾苦神仙般逍遙的日子麼?爲什麼她要承擔那些本不屬於她承擔的重擔?嗚……看到她近乎蒼白到近乎空洞麻木的眼神,我覺得胸口好悶啊!嗚……王叔,我是不是生病啦?嗚……我要把她帶回家藏起來好好寶貝着,我不想再看見她絕望到死寂的眼神啦!嗚……”塞敏娜公主嬌滴滴的話語言猶在耳,望着她倔強的神情,單薄身軀不屈風霜的清傲,心,如刀割,似鐵烙。

“皇兄……這是大不敬之罪,按朝廷律法當滿門抄斬,你……當心旁人聽……”說着,顫手想擦去她臉上不斷滾落的淚珠。

憤然別過臉,是遷怒。“滿門抄斬?哈——”水靈靈失聲冷笑,垂淚道,“靈靈自幼無父,十四喪母,十五折女,現膝下惟有七歲稚子,不知朝廷律法該如何處置?舒家九族兩年前死絕,童顏、鶴髮,無一倖免,祖宗祠堂焚燬,祖墳被掘,先祖屍骨施以鞭刑,棄於亂葬崗,母家已無人可斬!靈靈兩年前黜入冷宮,前夫家有後妃三千,直系旁系手足無數,一子乃大莫皇朝的太子,亦是大莫皇朝唯一的皇子,不知朝廷律法該如何斬我滿門?”“母家已無人可斬”一句話,算是承認舒隆革是她的父親。其實就算不承認又如何,血緣關係,怎是一句話能磨滅的了的?

好一番大逆不道的話!

滿門抄斬,先誅皇室!

此等氣勢,此等氣魄,放眼天下,有幾人能及?

柔弱如蒲葦的女子,撐起一身錚錚鐵傲骨。

想不到那塞敏娜公主天真驕蠻,看人眼光卻精準無比,一眼看穿他無法看清的本質,卻不知這真實本質,是否僅他一人無法看清?

塞敏娜公主尚且年幼,若待幾年,以她的聰慧,看人眼光之精準,怕是會成長爲極爲厲害的敵人,思及此,莫冉盛心中暗自做了個決定,他要將危險扼殺在襁褓之中。

凝視着水靈靈梨花凝霜的側顏,雪花飄飄灑灑,懸凝於三千青絲、如扇羽睫上,約莫一分光景,悄悄消褪,融化速度比落在常人身上慢了許多,莫冉盛一時間不曾注意到此特別景象,只是呆呆凝視着她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半晌才低聲道:“我帶你走!我帶你去天涯海角,尋個皇兄找不到的地方,咱們倆……”沉斂的話語,帶着一往無前的衝動和勇氣,以及或多或少一相情願的奢望。

三十功名塵與土,此刻他才知曉抵不過她眼中絕望憤恨的淚水,望着她流淚的模樣,他心如刀絞,痛到幾欲窒息而死。

出生皇宮,他自知親情比紙薄,白日聖天殿上,皇兄看他的眼神,已非八年前他奉命出征前那殷殷關切的兄長,多了抹複雜,多了分算計,多了縷沉甸甸的陰狠,他,已是確確實實的“皇帝”了;出入沙場,他感嘆生死無常,生命有限,此刻激流勇退,是他最好的選擇,若能帶着心儀的女子浪跡天涯,更是人生一大美事,哪怕今後一生要活在朝廷無盡追殺中。

別過的臉,下斂的睫,叫莫冉盛看不清水靈靈眼中閃過的一抹精光,是驚詫,是懊惱,亦是重重算計。

原本已她的身手,若有人靠近她十丈之內,必有所警覺,誰知先前被莫冉盛攪得心神大亂,失了原先的警惕,否則縱使北風呼嘯橫肆,亦難以湮滅他濃重的呼吸聲,更別提他靠近她四丈範圍內纔有所察覺,若不是那股代表了天下最尊貴身份卻也是她最爲噁心的香位隱隱傳來,她尚不知要多久纔會發現他的竊聽,不知他來此多久,聽到多少?

她料到了誠親王沉不住氣,今夜會來,卻沒料到有人會親自前來,原本她僅以爲他會派個眼線過來,原本她不想將他牽扯入這是非漩渦,此刻卻由不得她想,他今夜的到來,註定了剛剛從邊疆回來的誠親王將陷入這個是非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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