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年夜飯的這天,我又免不了穿那裡三層外三層的衣服。走個路都十分的不便,只好一小步一小步的移動着。慕清軒倒還算比較體貼,也放慢了腳步配合我。我搭着紫陌的手,剛準備坐下,眼角卻覷到蓮子的身影。可是再定睛一瞧,又沒有看到。我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紫陌壓低聲音道:“小姐,快坐下呀。”
我往宴席上掃了一眼,人差不多都已經入席,自己便也扮作優雅姿態的坐下來。有心往妃嬪位上看了許久,卻沒有見到妍妃,倒還看到一個新面孔,有幾分眼熟之感,也說不出是否見過忘記了。我心裡很納悶,妍妃雖說有孕在身,行動不便,可今日是年三十的團圓飯,她理應也該露個面,除非——我心裡打了個咯噔,想起上次見她,氣色很不好,難道又加重了麼?
也不知道她和肚子裡的小寶寶都怎麼樣了,我很掛念,着急想要去看她,但是又不便一開始就走開。音樂聲此刻響起來,十幾個歌姬上臺開始表演。我只好跟着衆人一道品酒觀賞。心神不寧的跟着慕清軒給塘智帝敬酒,忽聽到皇后娘娘含笑道:“聽聞王妃前幾日一直在天元寺爲皇家祈福,本宮甚爲感動。王妃此舉倒是給咱們慕皇家,做了一個表率。特敬薄酒一杯,以表本宮和聖上的感激之情。”我也只好跟着把她再吹捧了幾句。
發現太后似乎沒有來,也有人問,皇后便說太后近日有些不舒服,喜靜,太醫也說靜養方好,一會再去給她請安,也算孝順了。我很不慣這些文縐縐的禮儀話,但是也沒辦法,還得一桌子一桌子的來,只把自己都繞得頭暈。慕清軒悄聲道:“你也不必一口就喝光,淺酌即可。”我點點頭,覺得自己跟個白癡似的。過了一會兒,賀蘭悠若竟然也跑來跟我敬酒。今日是皇家家宴,賀蘭一家均列入席位,除開皆有封號的緣故,更多是因爲,塘智帝打算在今夜宣佈靖平王與夢仙郡主的婚事吧。她舉着酒杯,笑語盈盈道:“聽聞姐姐去天元寺爲皇家祈福,妹妹亦很感動。
指望着能跟姐姐學一二,也算不枉大家閨秀的體面。妹妹先乾爲敬,姐姐隨意即可。”她一仰頭就喝了一杯酒,眼角瞟了慕清軒好幾下,慕清軒倒是裝得真好,風雨不動安如山。賀蘭悠若喝下這一杯酒,又倒了一杯,對慕清軒道:“王爺,姐夫!夢仙是該這樣稱呼您吧。多謝王爺素日對丞相府的恩情,這一杯,夢仙先乾爲敬!”
她一擡手又喝了一杯。慕清軒亦略微起身,隨她陪了一杯。賀蘭悠若喝完這杯酒,又舉着杯子對我笑道:“姐姐和姐夫郎才女貌,珠聯璧合,妹妹好生羨慕。夢仙再敬一杯!”她這一杯一杯的一口就幹,大有把自己灌醉之勢。我纔不管她喝成什麼樣子,只是若因爲跟我們喝酒喝醉了,傳出去,恐怕又有閒言碎語。我便勸了一句:“郡主醉了,小心不要失態!”賀蘭悠若嫣然一笑,眸子中竟有些淒涼,“一醉方休解千愁,難道姐姐竟不知麼?”
話雖是對我說,目光卻一直放在慕清軒身上,死死的一點兒沒有挪開的意思。我一伸手,在底下偷偷的掐了慕清軒一下。慕清軒淡然笑道:“看來郡主有些傷感了。想得姐姐嫁得佳婿,冷落自己,不若皇兄趕緊給郡主謀一乘龍快婿,好叫丞相大人也放心!”
這話一出,旁邊便有六王妃笑道:“夢仙郡主大約真是有些觸景傷情了。倒不如問問郡主心中可是有如意郎君呢?也好趁着此番良辰美景,叫聖上做一回主!”賀蘭悠若舉杯笑道:“我心裡自然是有如意郎君。”她說這話的聲音比較小,眼睛明顯的看着慕清軒。皇后莞爾一笑,
“這麼一說來,本宮倒是想起來前些日子跟太后娘娘請安說的話。
那一天,夢仙郡主也來給太后請安。太后與本宮說起,郡主才貌雙絕,秉性柔嘉。將來婚配,若非大富大貴之家,便就辱沒了她。”那李夫人便跟着笑說:“太后這意思,聽着很有些想要留給咱們慕皇家之意了!”皇后接着道:“本宮也是這麼覺着。只是不知道咱們皇上怎麼以爲。”塘智帝有些醉眼朦朧的樣子,舉着酒杯,高聲道:“母后,前幾天卻是跟我說了十二弟該定一門親事。十二弟縱橫沙場數餘年,也老大不小,指了婚,有人管着,也好收收心,幫……幫朕處理政事!”皇后得體的把塘智帝的酒杯拿過來,含笑道:“皇上既然有這心,何不就成全了太后的美意。眼前就有一個極其合適的人選!”
塘智帝一笑,往靖平王和賀蘭悠若各一指,“皇后不愧是朕和母后的解語花!甚妥,甚妥!”他站起來下了口諭:“賀蘭丞相之女,夢仙郡主仙姿玉質、賢良淑德,與朕之十二弟靖平王堪比天作之合。特賜與靖平王爲妃,擇日完婚!”
塘智帝說完就倒在椅子上,似乎是喝醉了一般。我看到賀蘭悠若臉上一副失魂落魄的之態,心裡不免亦有些傷感。自古高官之女,婚配多半隻爲鞏固勢力。美人在這個時代,不過只起到聯盟的作用。當下許多人便齊聲恭賀靖平王和賀蘭一家。兩位當事人也就出來叩旨謝恩罷了。皇后娘娘把塘智帝扶進寢宮更衣,我也得以偷得時間溜出席外。
果然,蓮子正在外面等着我。她一見我就急忙趕過來施禮,我忙叫她起來。三個人走到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蓮子就哭了。我急道:“不要哭,快點說娘娘怎麼了?”蓮子抽噎着道:“怕是不大好。”這一句我心中就是一驚,蓮子繼續說:“妍妃娘娘這些時日身子一直都不爽利,今日吃的藥又全吐了。”我一怔,“太醫怎麼說?”
“太醫說不好說,只叫好生養着。但是奴婢打量着,打量着,恐怕……”她支支吾吾的叫我愈是焦急,我逼着問:“恐怕怎麼了?”蓮子又大哭一聲,“再這麼下去,恐怕小皇子就保不住了!”猶如當頭棒喝,我呆了許久。紫陌也跟着抹眼淚。我忍住傷痛,對蓮子道:“你先帶我過去看她。”
蓮子答應着,我看着她和紫陌說:“你們兩個人先不要哭了。不管什麼事情,咱們先都要忍着。太醫都沒有下結論的事情,且再看看再說。應是有轉機的!”她們兩個人這才忍住眼淚。蓮子便帶着我們,悄聲往華妍宮走去。我才進了裡間來,就聞到一股子濃郁的藥味,不覺皺眉:“她是有身孕的人!這樣的味道豈不是薰壞了人!快點搬些新鮮的瓜果,還有蘆薈來!”
蓮子一面急道:“這恐怕是又把太醫開的藥給吐了!”一面趕着去吩咐。我和紫陌進了裡間來,見到那個沏兒還在跟前伺候着。她見了我們施了施禮,我也懶得講這些禮數,直接走過去。妍妃躺在牀上,臉上瘦的不成人樣子。這一回,比我上次看她的時候更爲甚。她應該是醒了,知道是我來了,微微睜開眼睛,虛弱的要爬起來:“詩若,你來了就好。”
我一把握住她的手,只覺得全部都是骨頭,心中不免一酸。怕她難受,揹着她立即擦了眼淚,忍着笑道:“你好好養着。我跟皇上請旨,多陪你些日子。”“這樣好。”妍妃氣若游絲一般的說,“前幾日,我求太后讓你進來陪我,可不料,你不在府中。”“原來是你要見我。”我聲音有點哽咽,又停頓了一會子,“早知道是你要見我,我必然不會去那裡。”妍妃笑了笑,又要說
話。我見她連吐氣都不太順暢了,忙止住她。
蓮子着人搬了東西來,也進來看妍妃。我好不容易把妍妃勸着睡了,擺手兒叫她出來。紫陌一直在哭,眼淚跟線條似的往下落,只說道:“竟沒有想到妍妃娘娘到了這樣憔悴的地步。皇上都不來看看麼?”蓮子嘆道:“上個月皇上還常來,這個月就不來了。只有夏公公帶着小應子來過幾次。皇上這個月新納了一位才人,得寵得緊,皇上這個月差不多都是去她那裡。”適才人多,我是注意到塘智帝身邊有一個新面孔,但是沒多想,蓮子這麼一說,想來便是那位新入宮的才人了。
真是覺得可氣,男人果真是花心又無情的人!一個老婆病得這樣重,他也有心思娶新的。當真是隻聞新人笑,哪見舊人哭麼?我忍下心中的氣,問蓮子:“近日常來的是哪位太醫?”“還是張太醫和李太醫。”蓮子答道:“皇上御批的,一直是他二人料理娘娘安胎之事。”“主要是哪位太醫?”我問。蓮子道:“是張太醫。”我沉下心,想了想,那個張太醫就是眉毛處有顆醒目黑痣的人。
蓮子又跟着說:“這位張太醫,是娘娘親自點的。娘娘很信賴他。”我看了蓮子一眼,想起她出宮給我報的那個信息,便往左右看了看,對紫陌悄聲道:“你出去替我守着。”紫陌會意,走到門邊。我方問蓮子,“那個張太醫是賀蘭山舉薦進來的麼?”蓮子搖搖頭,道:“我不太清楚。但是他似乎跟丞相大人不太熟稔。倒是那個李太醫,好像是丞相大人的遠房親戚。我有回送茶進來,無意聽到娘娘跟他說話,提到了這個。”
我有些奇怪。如果李太醫纔是賀蘭山的親信,爲什麼妍妃卻似乎並不相信他?妍妃不是賀蘭山的一顆棋子麼?我暗自思索了半天,又叫蓮子把妍妃素日吃的藥單拿過來給我看。蓮子順意拿了過來,打開細細看了看,好像跟之前的也無太大差別,只不過多加了一些補藥。不過,這方面我也不是行家,並不好下結論。因爲是私自離席,我帶着紫陌準備先回去。蓮子卻拉住我,欲言又止的模樣。
我低聲說:“有什麼事,你就直說。你我之間還有什麼隔閡麼?娘娘又這樣子,難道你不爲她想想,不爲自己想想?”蓮子往地上一跪,磕着頭道:“王妃娘娘,奴婢,奴婢有一事要稟報!”我看她神色很不一般,立刻把她拉起來,蓮子先是給自己下了一番決心,才道:“王妃,妍妃娘娘,娘娘私底下還吃一種藥丸!”
我跟着蓮子進了裡間來,又叫紫陌去外面看着。蓮子從袖子裡摸了半天,掏出一顆褐色的藥丸來。那藥丸不過拇指大小,我聞了一聞,頗有幾絲清香之意。我看着它問:“你是從什麼時候發現娘娘吃這個藥丸的?”蓮子低聲答:“就是那日,我發現娘娘和丞相府的人有關聯,便有心留意起來。這藥丸應該就是那幾個人給她的。但是吃了多久,我不清楚,估計時日該不短了。應該是娘娘吃完了,他們就會送來。”我又把藥丸拿到鼻下,用力嗅了一嗅。
除了清香之氣之外,也聞不出什麼。我便叫蓮子拿碗水來。蓮子依言把水端過來,我把藥丸捏碎了一點兒,攪在水裡。清水很快的變成了褐黃色。我再低頭聞了聞,味道似乎是一種花香。蓮子奇道:“好像是桂花?可是又不像是!”這句話一下子提醒了我,我又聞了聞,果然隱隱透出桂花的香氣,但是桂花的香氣很濃郁,這裡面也不知道還加了哪些香料,把桂花香氣也混得有些淡雅。我暫時分辨不出裡面有哪些花香,只好把這顆藥丸收下,又叫蓮子把水倒進花盆裡。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