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浩淼,河邊的蒼蒼蘆葦上掛滿了白色的秋霜,眼前的景象和我的心情一樣清虛寂寥,有人在身後給我披上一件薄薄的棉褸,好心地勸解道:“清晨寒冷,夫人還是回到屋裡去吧。”
這位林大娘的聲音還是那麼蠱惑人心,說出來的話也像是一片好心,可是她讓我回去的那個屋子,雖然比外面溫暖,卻十分可怕。
屋子的橫樑上棲息着兩條色彩斑斕的毒蛇,因爲室內的溫度高,所以毒蛇們沒有進入冬眠,游來竄去的,常常出其不意的掉落在桌子上,牀上,還有,我的身上。
我第一次在那間屋子裡醒來的時候,正好臉朝上,一睜開眼睛,就看到兩條色彩各異,頭呈三角形狀的蛇衝我吐出紅色的舌頭,嚇得我發出驚天動地的叫聲,那對妖冶的毒蛇聽到我的尖叫,不約而同地從橫樑上掉落下來,正落在我的小肚子上,雖然隔着三層衣衫,毒蛇鱗片刮過時的觸覺還是十分真切,我還來不及再次尖叫,它們已經嫋嫋娜娜地朝我的胸前爬了過來,綠豆般大小眼睛幽深無比地看着我,似是要將我的恐懼看得更加透徹,我的心跳停止了,驚恐過度地昏死過去。
今天早上醒來時,這位林大娘出現在跟前,她手裡端了碗粘糊糊的肉羹,色香俱佳,因爲有了甜豆花的教訓,我沒敢吃,林大娘也不勉強,禮貌地收了碗勺,出去了。我朝屋頂上看了看,兩蛇依然在橫樑上懸掛交纏,一條是明亮的孔雀藍色,一條是鮮豔的血紅色,交相輝映,美麗得很詭異,幸運的是沒有翻落下來嚇唬我。
儘管如此,我也不願意呆在屋子裡活受罪,所以起身到了外面,剛剛喝了一捧河水。
林大娘上前拉起我的一條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她的一隻手扶在我腰上,半是挾持半是攙扶的,打算將我“架”回屋裡,她的手冷得跟冰塊似的,寒氣襲人,我的腰肢本能地朝前躲了躲,她使出蠻力將我摟緊,溫柔地說道:“夫人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了,身子虛弱無力,還是讓奴婢扶着你吧。”
手指像鑷子一樣輕輕地捏起我腰上的一塊肉,疼得我眼淚飈飛。
林大娘掏出一塊絲帕,動作輕柔地替我檫去淚水,無限憐惜地說道;“如果公子看到夫人這副模樣,一定會心疼的,夫人還是不要哭了吧。”
我站住了,目視前方高聳入雲的硃色絕崖,冷漠地說:“你們的公子呢?什麼時候回來?”
林大娘挾着我繼續往屋子的方向走,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卻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哎,以前公子最喜歡吃奴婢做的甜食。”
一路上,她就說了這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根本不回答我的任何問題,也不搭理我的滔天怒火。
回到屋子,我怔住了,室內不知何時多了兩名男子和一條兇狠的大黑狗,其中的一個,我見過,是我們在荊州城僱用的馬車車伕之一,因爲歸程的行李過多,林大娘她們趕來的秦氏私家馬車根本不夠用,我們只得放低身段,在販運行僱用了兩輛馬車,專門用來運載一路之上買的各地特產。
眼前的這位車伕一路之上沉默寡言,不挑吃不挑住,搬運貨物的時候也十分賣力,毫無怨言,我曾讓林大娘給過他賞銀。
沒想到他居然是奸細。
此刻他半眯着細長的眼睛看着我和林大娘,露出潔白的牙齒,咧嘴一笑,然後熟門熟路的走到牆角邊,從籃子裡拿出幾段疑似孩童的斷胳膊斷腿,送到一隻兇悍的黑色大狗嘴邊,大狗見了殘肢,收回對我虎視眈眈的目光,貪婪地撲向食物,撕咬之間,鮮血不斷地從它的嘴邊溢出,場面血腥殘忍,我的腸胃一陣翻涌,忍不住捂嘴作嘔,差點沒把膽子給吐出來。
有人嗤地笑了一聲,掩飾不住的鄙夷:“膽小如鼠的村婦一個,如何陪伴在君王之側?”
嗓音動聽迷人,酷似我的夫君秋月公子。
說話的正是另外一名男子,剛進屋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他的相貌竟然和秦桓之有六七分相似,一聲本白色的儒生打扮,只是神情冷若冰霜,令人不敢接近,只是沒想到,他的聲音也挺動聽。
他滿臉厭惡地將我上下打量,朝林大娘做了個抹嘴的動作,林大娘立刻用手中的絲帕替我擦去嘴角邊的黃膽汁和口水。
兩條鮮豔奪目的帶子在他的頸脖圍了一圈,如同美麗的羅纓一樣,兩端飄蕩在胸前,那是橫樑上的兩條毒蛇,此時此刻,宛如嬌兒見到慈母,鑽到他身上撒嬌,其中的一條蛇,昂起醜惡的三角頭,神氣活現地衝我吐出細細的舌頭,有點像做了壞事的孩子,有大人撐腰時的小模樣。
我的心猛地跳到了喉嚨間,腦子一片空白。
白衣儒生朝我走近了一步:“聽說你不喜歡傾國傾城?”他的身上也有一股清淡的花香氣,十分怡人。
我從來沒想過要改變外貌,所以吃力地說道:“我不想整容,我。。。。。。”
白衣儒生打斷我的話:“整容?何意?就是換臉麼?你這蠢婦,我說的是,你不喜歡它們?”捏起一隻蛇頭,親暱地撫摸着。
原來這兩條毒蛇,竟然有名字,而且是傾國和傾城,好吧,我的確夠蠢。我嚥了口唾沫,竭力鎮定下來。
眼睛的餘光看到林大娘無聲地退出室外,車伕繼續專注地喂狗。
白衣儒生垂首輕嘆道:“其實我以前也不喜歡它們,覺得它們很髒,不是在爛泥裡就是在地洞裡爬來爬去,還以老鼠爲食,渾身的腥臭味。”
傾國和傾城好像聽懂了他的話一樣,竟然不滿地發出細細的聲響,還衝我怒目而視,小眼睛發出綠油油的光芒,又惡毒,又恐怖。
白衣儒生輕輕地撫摸過它們的尾梢,淡淡地笑了,那笑容竟然也如同春花綻放一般,燦爛明媚:“可我後來發現,它們不但聰明而且多情。一旦愛上了你,就再也沒有二心,一輩子不離不棄。”
我腹誹道,多情的蛇精只有白素貞,而你絕對不是善良的許大夫。
他的目光變得熱切:“自從我十二歲那年在嶺南一帶見到它們以後,就再也離不開它們了。它們喜歡圍繞在我身邊,聽我撫瑟吹簫,夜深人靜的時候,陪伴我秉燭夜讀,無論我身在何處,它們總會千里迢迢的趕來,替我物色獵物,驅散我的孤單寂寥,就連我的家人和僕人都做不到這一點呢。”
我忍不住微微發抖,原來我遇到的是變態狂,不是綁票的山賊流寇,不要錢不要色的劫匪最可怕了,誰知道他會使出什麼手段來,讓你生不如死?
他忽然熱忱地看着我,笑了:“聽聞夫人是個棄兒,上無父母疼愛,下無兄弟姐妹陪伴,想來定能明白我的感受。”
我不敢冒險搭腔,怕適得其反,於是苦笑,算是認同他說的前半部分。
白衣儒生也不介意我笑而不語,有些驕傲自得地說道:“我的前世一定是海中的龍王,身邊的姬妾無數,她們美麗多情,生生世世都捨不得離開。”
他的年紀也就二十五六歲左右,不知道受過什麼樣的打擊,纔會瘋癲成這個樣子,我瞥了一眼已經喂完大狗的車伕,很希望他能說句話,哪怕是句狠話也行,因爲至少他是個正常人。
但是他只是淡淡地看了我們一眼,無聲無息的牽着大狗,走了!屋裡就只剩下變態的白衣儒生和他的傾國傾城,我嚇得冷汗熱汗一起流,兩腳像踩在棉花上一樣,挪不動了。
只得小聲地說道:“公子,這裡很熱,我想出去吹吹風。”
白衣儒生倏地貼了過來,滿臉不高興地說道:“采薇,你爲什麼又要走?不是說好了要和我白頭到老嗎?”
原來他把我當成別的女人了。
我吶吶說道:“只是出去吹吹風。”
他哼了一聲:“你以前也是這樣說,可是一走就是五六年,害得我差點被你父親打死,到官府誣陷我,說我把你剪碎了喂毒蛇。”
他一生氣,傾國傾城也吶吶喊助威,朝我做出攻擊性的姿勢,我嚇得臉都綠了,心裡更加認定了,這個變態是想替他的蛇精姬妾們找食物。
只是爲什麼是我?難道我長得像他的“采薇”,那也不對啊,他長得跟秦桓之有點相像,而那個林大娘,分明就是個冒牌貨,還有車伕,籌謀了這麼久,裡面一定有別的原因。
想清楚後,我沒那麼害怕了,強忍心頭不適,上前扶住他的胳膊,慢聲問道:“公子這幾年都到哪裡去了?”
白衣儒生沒有想到我會上前扶住他,意外之餘,他驚喜地說:“采薇,你不生氣了?又肯和我說話了麼?”
我微微笑道:“我爲什麼生氣?”
白衣儒生疑惑地說道:“你爲什麼生氣?因爲你說我故意拿毒蛇來嚇唬你。其實,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嗎,它們總是喜歡來找我,無論我躲到哪裡,它們始終陰魂不散地跟着,我害怕,我不喜歡它們。”
他說了那麼多,也不知道脖子上的傾國傾城聽懂了沒有,它們怎麼無動於衷地爬出了門外?
我朝門外看了看,柔聲說道:“公子,我相信你,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回家去,好嗎?”
白衣儒生猛然搖頭,驚恐地說道:“不!不能回家,它們會跟着我們的。再說了,君王讓我在這裡等你,給你換一個新的腦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