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秋天,荊楚大地秋風遲遲未至,悶熱難耐,當地的老百姓們沒精打采的過日子,守城的將士們有氣無力地怠工偷懶,已經“臥牀養傷”一年多的東吳前將軍(阿明)藉此良機,帶領數十名精銳,悄悄進入荊州城,當天夜裡便不費吹灰之力控制了南大門,迎接城外的東吳兵,然後又用了一天的時間,將城中的益州軍殺了個片甲不留,重新將荊州城奪回手中。
景王震怒之餘,將怒火轉移到我父親尚書令玉郎的頭上,他隱晦地質疑尚書令和吳侯之間有秘密的私人交易,在議政大殿上痛心疾首地對文武大臣們說,兩邦聯姻是一個政治錯誤,尚書令大人爲了表明忠心和清白,千里迢迢從山越趕回綿都,在議政大殿上斷髮明志,請命親自率兵攻打東吳。
景王欣然准奏,尚書令大人帶兵出征,阿明率兵迎戰,兩軍在漢水一帶麓戰多日,各有折損,誰也沒佔着便宜。
而巍王則趁益州和東吳交戰之際,命平原侯秦彰之率軍前往濡須,意圖就勢南渡長江,踏平秣陵郡,血洗當年兵敗武陵郡之奇恥大辱。
平原侯啓程的那一天,秋風姍姍來遲,帶着秋日的蕭殺氣息,沁園一夜之間,樹枝上的葉子,掉了個精光。
:“此非吉兆。”巍王仿若傷春悲秋的迂腐士子,望着落葉飄零的園林低聲喟嘆:“或許孤不該操之過急,讓天逸遠征攻打東吳。”
:“父王若是不放心,不如派兒子率兵增援?”秦桓之主動請纓。
巍王沉思片刻,眼中精光顯現,道:“不!你到長安監督政務,小白留在洛京輔政。”秦桓之欣然領命,當天便收拾啓程。
他一走,雙清苑立刻冷清了不少,不到一個月,西園的文化賓客走了一大半------一部分跑到長安繼續追隨秦桓之,另一部分則投至秦建之門下,這算是分成兩大陣營了。
這樣也好,省得那些沒事做的窮酸文人整天到雙清苑借書,給秦桓之寫信的時候,我辛辣而自嘲地譏諷道。
若不是有了身孕,我早就跟他一起去長安了,現在的沁園,氣氛不是很好,自從秦建之公開學習政務以後,沈豔蘭和伊春德都搬回沁園居住,前者住在月波齋,後者還是住在露香院。
月波齋,前秦老夫人的住處,現在撥給沈豔蘭居住,她在巍王后宮中的地位,由此可見一斑。
沁園就這麼大,熟人卻那麼多,無論我怎麼搪塞回避,都無法避免和蘭歆夫人她們三個直面相對,尤其是現在,巍王經常回鬆德堂居住,據說他的官署,已經讓給秦建之辦公使用,看來秦建之也是太子的候選人之一,巍王在同時考察他們三個。
從此,我再不敢和秦桓之談及園裡的情況,淨挑些婆婆媽媽的日常瑣事嘮叨個沒完,比如今天吐了幾次啊,因爲不多穿衣服,被林大娘罵了幾回啊,寧老夫人給我送來什麼大補湯啊,雙清苑的梅花開了幾朵啊,雞零狗碎得連我自己都不想看,但是秦桓之卻樂此不疲,回信一封接一封,對洛京的事情,一句都沒有問起。
聽說秦建之到巍王官署實習鍛鍊,在伏波堂受罰的任勝煌坐不住了,她買通了伏波堂裡的小丫鬟,讓她們到園子打聽消息,替她通風報信,求她的父親幫秦建之一把,找機會在巍王跟前說另外兩位的壞話。
她這些招數多半不會奏效,巍王一直在冷眼看着呢!槐衝告訴我以上消息時,不屑地說,他還讓我少在園子裡露面,沒事就多到櫻雪山上看風景。
我知道他說的沒錯,可是,伊春德的生日宴會我不能不參加吧?人家可是提前邀請了我的。
我和伊春德同年,她的月份比我小,在她還沒有正式成爲秦彰之的夫人之前,我隨口喊她一聲妹子,但是現在,我得尊她一聲平原侯夫人,或者是嫂嫂,這角色轉換還真是說不準。世事無常,個人輕微如草芥,稱謂和名字都是符號而已,我常常安慰自己。
生日宴會在白天舉行,可能是因爲寒冬的夜晚來的早,晚了路不好走吧?由於局勢動盪,戰事繁忙,沁園已經久不舉行大型爬梯,這次平原侯夫人過生日,寧老夫人特地撥出很大一筆銀子,專門用於宴會的花費,所以我到了露香院,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情景:
院子裝扮一新,氣派非凡,僕婦們忙得熱火朝天,我在小丫鬟的帶領下,慢慢地朝大廳走去,遠遠地,便聽見管絃絲竹之聲,夾帶着陣陣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芳儀夫人來了,快請坐吧。”大廳中上首一人,貂裘加身,珠翠滿頭,見了我便眉開眼笑,看似對我的到來殷切期待,實則身子動都沒有動一下,更沒有站起來。
這位盛裝麗人正是今天的壽星,平原侯夫人伊春德,在她身旁坐着的不是旁人,是我的表姐,巍王的寵姬,蘭歆夫人,寧老夫人和武平侯夫人吳氏,沒有來。
我不敢大意,上前一步,認認真真地朝伊春德和沈豔蘭行禮,口稱稱呼:“妾身見過平原侯夫人,蘭歆夫人。”
伊春德格格嬌笑:“芳儀夫人多禮了,都是自家人,請落座吧。”
我口中稱謝,正要往角落的空位走去,卻聽到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問道:“母親,芳儀夫人的肚子裡,懷的是小弟弟嗎?將來我能不能和他一起玩兒?”
說話的是冕兒,伊春德的兒子,今年剛剛四歲,他的相貌十分俊俏,很像一個人,不同的是,他的性格有點像小姑娘,第一次見到我時,還靦腆地躲到殷媽媽的身後。
:“冕兒,芳儀夫人才剛剛懷孕不久,還不知道肚子裡懷的是男是女呢?”伊春德轉過身,輕聲細語地對兒子說。
:“如果是男孩,可以給他取名叫皚兒嗎?”冕兒天真的問,“我剛剛學到一句詞,白雪皚皚,是個很好聽的名字。”
他那雙清澈的大眼睛稚氣地望着我,滿是希望得到肯定的期待。
伊春德也用同樣的目光看着我,我心裡一陣苦笑,小春,你就那麼信任沈豔蘭嗎?一個暗戀你丈夫的小媽,也值得你這樣言聽計從?
我定了定神,笑道:“取名字是父親們的事情,妾身孤陋寡聞,分辨不出好壞,讓平原侯夫人和小公子見笑了。”
:“芳儀夫人閱人無數,見多識廣,如果還自謙孤陋寡聞的話,那我們在座的,恐怕都不能開口說話了,你說對嗎,蘭歆夫人?”
伊春德笑容可掬,落在我眼裡,刺目異常。
沈豔蘭微微欠身,瞥了我一眼,淡淡的道:“芳儀夫人向來不喜歡把話說絕,性格使然,沒什麼奇怪的,小春你言重了。”
伊春德對我愧疚地笑了笑,這才命人扶我到座位上,如果沒有記錯,我站在大廳中間快一刻鐘了吧?衆目睽睽之下,像個受審的犯人一樣。
我暗中握緊拳頭,臉上卻保持淡淡的笑容,朝不遠處的渝兒看了一眼,他的長相很奇怪,不像他的父親也不像他的母親,那雙眼睛,讓我想起他的表舅,吳侯。
我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不想渝兒覺察到我的目光,他擡起頭,冷冷地朝我一瞥,滿是厭惡和鄙夷。
我的心,不可抑制地痛了起來。
宴會很熱鬧,娛樂節目很豐富,有歌舞還有雜耍表演,精彩程度雖不能和後世可比,但在這個藝術形態還不算成熟的時代,算難得可貴的了。
可惜歌舞生平的好景總是維繫不長,就在廳中的衆人酒足飯飽之際,有人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語無倫次的說道:“夫人,事情不好了,平原侯,平原侯在巢湖被困,至今下落不明。”
“砰砰”數聲,杯盞傾倒,碗碟跌碎,伊春德機械地站了起來,面無血色,一張俏臉寫滿了無助和哀慟,她死死地盯着沈豔蘭,就像盯着從天而降的救世主。
有人悄悄護到了我的身邊,是喬裝打扮的虛沖吧?我心頭大定,細聲問道:“是真的嗎?”
虛沖小聲道:“是的,是愛尼。”
愛尼,我默唸着這個可惡的名字,忍不住用目光尋找殷媽媽,她沒在大廳,剛纔還在的,現在去哪裡了?
:“別管她們,我們走吧?”虛沖在我身後點了幾下,我軟軟地跌坐在座位上,身子被凌空架起來之前,聽到林大娘焦灼地說:“芳儀夫人可能不好,奴婢先扶夫人回去歇息,回頭再聽從平原侯夫人的吩咐。”
沒有人回答她,估計沈豔蘭也心慌意亂了吧?哪裡還顧得上管我的閒事?我們輕輕鬆鬆地回到雙清苑,不過我“情況不太妙”的消息,還是傳了出去。
到了下半夜,纔有準確的消息傳上來,平原侯已經被證實在巢湖遇難了,他的遺體將會在幾天內運回洛京,南征的秦兵折損大半,此次巍王的趁虛而入戰略,宣告失敗。
巍王深爲自責,大病一場,一個月後,他將秦桓之召回洛京,恢復其副丞相職位,十天後,他又結束了對秦建之的政治考察,宣佈立秦桓之爲太子。
秦桓之得知消息,到鬆德堂跪了幾個時辰,懇求巍王收回成命,巍王不允,父子兩人長談一宿,最後抱頭痛哭,至今無人得知,兩人談話的內容究竟是什麼?能哭成那個樣子?
無論如何,秦桓之暫時取勝,當上了秦氏集團的接班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