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辛西婭悻悻離開後,圖留斯卻再度陷入了沉思。
他的眼睛一直默默望着塞爾荒原地平線盡頭西沉着的太陽,直到那夕陽收起了最後一絲的餘暉,暮色漸漸降臨。
圖留斯垂下了眼睛。
最近他他時常回憶起自己在卡德蘭村的廢墟之中救下安的那件事。
在當時,他是真的以爲她想加害那個小姑娘。可是如今回頭仔細想想,她如果真的要殺那個小姑娘,擡擡手指就可以做到吧?
以魔王的力量,別說是殺害安那個奄奄一息的小姑娘了,就連將他們整支小隊都團滅在那裡都是輕而易舉的事。她根本沒必要避讓他們,就此離開。
而且最重要的是,安說了是一個姐姐把她救出來的。
當時在現場的並沒有其他人,而他們趕到的時候她已經被救出來了。所以,到底是誰把安救出來其實顯而易見。
——可是,魔王魔王美瑞蒂亞從她的下屬屠殺的村莊廢墟里,救出了一個倖存的小女孩?
這種話說出去,只怕所有人都會把這當做笑話或者胡說八道。連圖留斯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這個猜測。
他甚至因此一度對一個無辜的小女孩產生了懷疑和猜忌,並因此排斥無辜的安。
其實那段時間裡他一直輾轉難眠,不斷的想起記憶裡那個自己一直注視着的明媚耀眼的少女,又想起在卡德蘭村廢墟中邂逅着的那個紅裙的冰冷魔王。
卡德蘭村以及更多地方的那些鮮血和死亡都是他親眼目睹見證的,她毫無疑問就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女。可是自己居然還在心存奢望、不肯死心,期待她還心存善念嗎?
爲此他陷入了巨大的動搖和自我懷疑中。其實他那段時間哪裡是在排斥安呢?其實他是在痛恨排斥因爲這些猜測產生動搖的自己。
因此,他反覆的提醒自己記住胸口的那道傷疤,記住那種疼痛和被背叛的感覺。
——可是後來呢?他親眼見到了使徒零的存在,那個和她長相一模一樣的冒牌貨惡魔,纔是刺殺老羅克韋爾國王陛下的真兇。
那麼那個甚至沒有認出他,毫不留情洞穿了他胸膛的魔女,會不會也是使徒零而不是真正的她?
他忍不住產生了這種隱秘的奢望,可是同時,卻又忍不住唾棄着這樣可笑的自己。
也許就像自己老師說的一樣,他的本性是如此極端偏激的一個人,無論是喜愛還是憎惡都是如此。
一廂情願的愛,一廂情願的恨,一廂情願的覺得被背叛。
——真的可笑。
此刻天色已經沉了下去,只剩遠處的天邊還有一點淡淡的紅霞,塞爾荒原所特有的霧氣也開始慢慢升騰瀰漫起來,將那整齊列隊的惡魔大軍籠罩的若隱若現。
在屍鬼的大軍遵從着魔王的命令後撤後,這些剩下惡魔們卻完全沒有動作,依然安靜待在原地一動不動,一切都透出着種暴風雨前的寧靜感。
扶着樹幹蹲在樹枝上的圖留斯靜靜凝望着,忽然自顧自“呵”的輕笑了一聲,像是諷刺,像是自嘲。
……
而在安排給魔王的休息區內,魔王與聯盟首座之間的對話還在繼續。
“這對我們雙方而言都是一種保護。你的人害怕我攻擊你們,我也同樣擔心你們事後的襲擊。”
時桑這句話一說出口,氣氛頓時陷入了某種短暫的沉默。
其實這句話沒必要說得這麼開誠佈公,畢竟他們好歹也是訂立了誓約關係的盟友,本來應該維持表面上的彼此信任和和諧。
可不知爲什麼,時桑並不想跟克瑞斯蒂安粉飾太平,僞裝彼此良好的關係。
片刻之後,克瑞斯蒂安露出了無可挑剔的完美微笑,彷彿那短暫的沉默和凝滯彷彿只是一種幻覺,點頭認可。
“確實如此。”
聯盟害怕魔王在戰局中的突然襲擊,魔王也同樣擔心戰後來自聯盟的背刺。
她和惡魔領主肯德尼斯之間勢必要有一場惡戰,而在那之後兩敗俱傷的局面下,如果聯盟中有人想要趁機進攻坐收漁翁之利,她未必有能力抵擋。
——這是客觀存在的事實,並不以他們個人的意志爲轉移。要知道,當時雖然克瑞斯蒂安確實是在極力幫助袒護她,但是來刺殺她的暗殺者裡,卻並不是只有惡魔,也有着人類。
而那些人類刺殺者的來歷,他們甚至不能深究。深究下去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那麼,我會讓他們在開戰前開啓女神之盾的。”
“很好。”
時桑果斷滿意點頭。
像是在尋找話題一般,克瑞斯蒂安又道:“雖然屍鬼領主卡塞賓已經撤軍,但是他們至少還有着一大半的戰力,還有着那張秘密的底牌,您對此有把握嗎?”
時桑抱着地獄犬刻耳柏洛斯,半勾起嘴角,露出一個自信中帶着幾分邪氣的微笑:“不要小看我,我可是魔王。”
克瑞斯蒂安頓時垂眸沉默下去。
他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追究什麼,只輕輕點了點頭。
他還來不及繼續多說些什麼,這時,留守的十三騎士中的其中一位走了進來。
一身和修斯類似款式黑色鎧甲的騎士首先畢恭畢敬的朝他們各自行了個禮,然後纔對着美瑞蒂亞彙報道。
“陛下,時候差不多到了。”
聞言,本來漫不經心抱着小黑狗的時桑立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嗯,知道了。”
說完,她不忘對着一旁的克瑞斯蒂安輕輕點頭示意。
“那我去了。”
克瑞斯蒂安沉默點頭。
他只能安靜的目送着她毫不猶豫的離去,注視着她背影的眼神隱忍而悲傷,手指悄無聲息的默默握緊。
等她終於走到門口之時,克瑞斯蒂安忽然出聲叫住了她。時桑回過頭,只見克瑞斯蒂安湛藍色的眸子正靜靜望着她,臉上露出了一個微笑,聲音溫柔低沉。
“祝您一切順利,旗開得勝。”
克瑞斯蒂安本來就長得十分溫雅俊美,此刻的這個笑容更是耀眼無比,彷彿天使一般神聖美麗,讓人移不開目光。
那樣的笑容讓時桑都微微失神了一下,總感覺他那溫柔的笑容下還隱藏着些什麼,如此熟悉。
可是她已經沒有什麼時間去深究,只能無意識的抱緊了懷裡的地獄犬,簡單點了點頭,回答。
“謝謝,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