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漆黑的頭盔,時桑也看不見他的表情,所以也無從得知他此刻的複雜感情。
她只是平靜回答,彷彿那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沒關係,反正都已經沒事了。”
修斯沉默。他向來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不知道該如何用語言去表達自己的擔憂和後怕。
好久,他才低聲繼續說:“您的身體比我重要得多。”
時桑卻並不那麼認爲。
那附加着惡咒的一劍原本就是衝她來的,是修斯用身體替她擋下了那一劍,所以她並不覺得她將那個修斯身上的惡咒轉移到自己身上有什麼問題。
可是修斯似乎還是爲此感到了相當大的內疚和自責,一直相當沉默。所以時桑只能開口安慰他:“這次的事並不是你的問題,是我自己疏忽了。”
如果注意到耗光魔力會引起那個惡咒的反噬,她絕對不會這麼浪,爲了示威鎮住那些人就隨便揮霍自己的魔力,以至於差點玩脫。
修斯沉默了很久,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他只得再次單膝跪了下去,鄭重的低頭。
“我希望能替您承擔所有的傷害和痛苦,這也是我作爲您護衛騎士的責任,所以我並不希望您因爲我而受到任何傷害。”
時桑終於愣住了,她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看着認真鄭重的握拳置於胸口,單膝跪在地上的黑甲騎士,一時竟陷入了不知所措的沉默。
一直以來,修斯都是安靜追隨在她身後的一道影子,沉默寡言,只做不說。他很少去表達自己的想法,大半時候都只是安靜的執行着她的命令,而他頭一次表達自己的意願,居然是因爲這件事。
說不觸動是假的,她並不是懷疑修斯這句話的誠意,他的態度是如此的認真嚴肅。
事實上,在經過這一系列事情之後,她已經毫不懷疑修斯對美瑞蒂亞的絕對忠誠和捍衛。看上去沉默寡言又缺乏感情的修斯,卻有着這樣一顆純粹熱忱的心。
也許此時此刻的他是真心希望替她承受那些傷害的,在他的眼中她比他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他居然會爲此產生糾結。
但是“美瑞蒂亞”最終是死在了他手裡的,如果現在的修斯知道這件事,該是怎樣的心情呢?
可是她卻無法去多說什麼,只能強行掩飾住那驟然從心底涌出來的某種酸澀情緒,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冷靜開口:“我知道了,你先起來吧,下次我做事會更謹慎些。”
“感謝您。”得到她的承諾,修斯終於站了起來。
時桑並不想針對這個話題再說太多,於是趕緊轉移話題:“事情處理得怎麼樣了?”她相信修斯應該明白如何處理善後事宜,畢竟他向來是個非常靠譜的下屬。
“都已經妥善處理好了。”修斯低頭回答。
“那就好。”時桑高坐在王座上的點了點頭,視線卻一直緊盯着他。
她沉思片刻,彷彿忽然下定了某個決心,低聲開口,“那麼你呢?想要什麼嘉獎?”
修斯愣住,下意識的擡頭看她。
時桑再次重複提示:“這次多虧了你,我才能安全回到這裡,你就沒有什麼想要的獎勵嗎?”
修斯微微愣住,白髮的少女坐在白骨王座之上,高高在上。她翹着腿,一手託着腮居高臨下的俯視着他,那雙赤紅色的瞳仁彷彿能奪人心魄。
不知爲什麼,他忽然想到了她睡去時自己吻了她的手背,不由得有些嗓子發乾,耳尖也有些發燙。
遲疑片刻,他才低下頭去,不敢再與她對視,只忐忑着低聲回答:“我……我並沒有什麼想要的,我這條命都是您給我的,只要能繼續跟隨您,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對方卻無視他拒絕的回答,反而是自顧自的繼續說了下去,那雙美麗的赤紅色眼眸依然望着他,眼神複雜莫測:“既然如此,我就給你三個願望吧。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我都會答應你三個願望,哪怕是放你離開莫薩爾魔王殿。”甚至是要她的命。
“陛下,我從未想過要離開莫薩爾魔王殿!”
彷彿被刺傷了一般,修斯霍然擡頭,難以置信的望向白骨王座上的她。
他實在是沒有想到她會忽然說出這種話,這令他格外難以置信,甚至有了某種自身忠誠都遭到了懷疑、即將被遺棄般的委屈。
可她卻只是忽然擡起一隻手打斷了他的話:“不必着急拒絕,也許有一天你會需要這三個願望,未來的事誰知道呢,不是嗎?”
白骨王座上的陰影之中,那雙赤紅色的眼瞳高高在上,顯得格外高深莫測,讓人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騎士的首要準則就是服從,她的態度是完全的不容置疑,修斯只得強壓下內心的複雜情緒再度低下頭去,單膝跪地:“……我明白了,謝謝您。”
或許是因爲情緒太過複雜,他的聲音顯得有些黯然和失魂落魄。他停頓了片刻,才繼續彙報道。
“我先……去繼續處理剩下的事情。”
說完,他匆匆告退離去,那背影居然顯得有些狼狽。而時桑始終只是靜靜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忽然低低嘆了一口氣。
她何嘗不知道自己現在說出這種話,對目前對美瑞蒂亞忠心耿耿的修斯而言是一種傷害?
只是她依然還記得修斯的宿命——他遲早有一天會親手殺死美瑞蒂亞。
修斯剛纔的話語提醒了她,這讓時桑忍不住懷疑,就連她爲了救他而稍微受傷的事都會讓他牴觸和抗議,又怎麼去親手殺死美瑞蒂亞呢?
她只是稍稍試探一下,他就露出了這樣激烈的反應,如果是真的要他去殺死“美瑞蒂亞”,他又會作何反應?
也許她得考慮一下該如何幫助修斯恢復記憶的事情了,不然,以現在的修斯和美瑞蒂亞的關係,他根本不可能背叛美瑞蒂亞,更不要說去親自動手殺死“美瑞蒂亞”了。
如今暗噬法陣的事已經告一段落,解決完最後的事情,也許她可以開始下一步的計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