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農夫人,是你在外面嗎?”
這個聲音成功讓趴在門口朝裡面偷窺的女人嚇了一跳,像是聽到了天敵的聲音,整個身體都僵住了在了那裡,半天都不敢動彈。
好久,她才反應過來,趕緊退開一點生怕對方發現她在偷窺,然後拍了拍自己裙子趴門上時沾着的灰塵,用裝作沒事的聲音若無其事的回答:“是我呀,梅小姐,你還在休息嗎?”
裡面低低“嗯”了一聲,又問道:“村子裡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我似乎聽到了很大的動靜。”
“就是村裡的牲畜和家禽又被什麼東西殺掉了!大家在商量着想辦法呢!”
“這樣啊……”
仔細去聽的話,會發現屋子裡的那個女聲聽上去十分的年輕好聽,只是中氣不怎麼足的樣子,似乎本人還十分的虛弱。屋子裡的女聲沉默了一下,然後開口叮囑她。
“我交給你的項鍊,你最好一直帶在身邊,最近不太平,那樣比較安全。”
聽見那個聲音的這句話,農婦下意識的將手伸進了自己的麻布衣裙,然後裙子口袋裡掏出了一塊灰撲撲的手帕。
展開那髒兮兮的手帕,一串和那破舊骯髒的手帕十分不相稱的美麗到極點的銀色寶石項鍊。那項鍊上的寶石就彷彿天空中的星辰一般閃爍着光芒,美輪美奐令人移不開目光。
她只癡迷的看了幾眼,就立刻露出了緊張戒備的表情,向四周環顧了一圈,像是害怕有誰會來搶一般。
確認周圍沒有別的人後,她又趕緊用手帕將項鍊包了起來,緊緊攥住。然後仔細將它收進口袋中藏好。做完這一切,她才終於提高了音調,揚聲回答。
“噢,知道了,謝謝你。梅小姐,你還在一直做噩夢嗎?”
她依然還記得自己遇上這位“梅小姐”的經過。
當時是一個暴雨的雨夜,這個遍體鱗傷又溼漉漉的少女身披着厚厚的斗篷敲響了她家的房門,說她是在旅行過程中遇到了襲擊和夥伴失散的冒險者,身受重傷又餓又累,希望他們能收留她一下,並以那串珍貴的寶石項鍊當做了報酬。
雖然她並不懂珠寶,但也能看出這串寶石項鍊的珍貴程度。
她比村裡面最有錢人家的瑪麗太太高價從行腳商人那裡買到的昂貴項鍊還要精緻美麗好幾萬倍!她被那串寶石項鍊給牢牢的吸引,答應了她的要求收留了她。
——卻沒想到這個看上去普通的梅小姐似乎非常的可疑。
首先,她總是躲在房間裡從不出來見人,每次的食物和水都只是讓他們放在門口,而且也從不需要任何的傷藥。
而且每到半夜,她所待的房間裡就會傳來古怪壓抑的抽泣和痛哼聲,像是隱忍着極大痛苦的樣子。她曾經藉着換牀鋪的機會偷偷去房間裡看過,發現木頭的牀板上都留下了指甲的深深抓痕,那把她嚇得不輕。
梅小姐解釋說她最近一直都在做噩夢,可是女神在上!只有被神明所拋棄的人才會被夢魘所困擾!更何況在她來之後,村子裡就開始怪事不斷!最近更是連村裡的牲畜都被殺了個精光!
最重要的是,她居然能做到那種事!她想起了之前遇上的某件事,依然膽寒。那是人類能做到的嗎?
這次,屋子裡的那個聲音沉默了一下,似乎並不想針對這個問題多說什麼,只低聲“嗯”了一句就不再回答。
農婦不敢再多問了,又開口說道:“食物和水我會照例在中午送到門口,梅小姐你先再休息下吧!”
“謝謝。”
對方只低低迴答了一聲。而農婦也不再多說什麼,隔着裙子捏緊了自己口袋中被手帕緊緊裹着的項鍊,轉頭又慌慌張張的出了門。
農婦離開之後,一直躺在破舊的牀榻上的白髮少女終於睜開了眼睛。
她有着一雙赤紅色的瞳仁,在昏暗的光線下彷彿能發出幽幽的紅光,看上去格外懾人。她撐身從牀上坐了起來,擡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陷入了沉默,那紅寶石般赤紅的瞳仁還在不住微微收縮着,泄露出了她情緒中的動搖。
——那些真的是噩夢嗎?
如潮水般的記憶不住的在腦海中出現,與之前偶爾閃現的零碎的記憶片段不同,那些出現在腦海中的記憶如此的真實和鮮活,而且都那樣的自然,就彷彿它們本就應該存在於她的腦子裡一般。她就這樣以做夢的行事看完了美瑞蒂亞那噩夢般的一生。
“她”的一生。
美瑞蒂亞的噩夢開始於老羅克韋爾國王遇害之後。在此之前,她是王子的準未婚妻,有着出色的魔法天賦、兩情相悅又溫柔體貼的戀人和一片光明的未來——她以爲的。
然而老國王的遇害和那精心策劃的陰謀將她拉入了無底深淵。
她其實一直是一個有自知之明的聰明人,並不是什麼柔弱需要人保護的少女。
她知道克瑞斯蒂安多麼完美優秀,她能得到他的愛,給她招來了多少妒恨。她知道自己根本配不上他,所以她一直很小心的避諱着、從不得意忘形。她如履薄冰的和那些貴族大小姐周旋着,躲避着她們的惡意和算計。
同時,她還積極努力的學習着作爲王妃的各種禮儀和知識,試圖讓自己更加配得上他。
她本來是一個低調圓滑的人,能不惹麻煩就從不惹麻煩,並不喜歡站在聚光燈下。
但是與克瑞斯蒂安之間的愛情讓她毅然的站在了那個位置,雖然她清楚,那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危險和麻煩,明明承受着無數愛慕着克瑞斯蒂安的貴族小姐的妒恨和惡意,可是她還是選擇了站在他身邊。
她不是沒想過,灰姑娘哪怕是穿上魔法變出的晚禮服,也並沒有真正變的配得上王子一些。
一旦過了十二點魔法失效,還是會被打回原形。
可是她真的愛上了那位王子,有誰會不愛上那樣完美的人呢?俊美而又溫柔,還如同神話中的天使長一般睿智優雅,最重要的是他的愛意是如此溫柔熱忱,沒有人能抵抗。
然而強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是要付出代價的,爲了配得上他,她在沒有絲毫底氣的情況下爬到了那麼高的虛空中,就註定她會被摔得粉身碎骨。就算是克瑞斯蒂安真的愛她,也沒有辦法救她,這就是他們的宿命。
地底的塵埃要如何去觸及天邊的太陽?泥沼中的青蛙又怎麼能和飛翔的天鵝比肩?
但是她自己也沒有想到的是,真正毀滅他們的並不是這些身份上的懸殊差距,而是那流淌在她體內的、連她自己都一無所知的黑暗血液。
——原來她連地上的塵埃都算不上,而是註定只能棲身於黑暗中的蝙蝠,又怎麼配得上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