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處人來人往的舞館前站住腳步,慕容瑾擡頭看了看眼前掛在門楣之上的匾額,紅色匾額面之上用金黃色寫就的三個行書字“玉門嬌”。
“春風不度玉門關,玉門之外何來嬌娃?”冷笑了一聲,慕容瑾眯了眼睛看着站在門口的侍從。
那侍從怔愣着看着慕容瑾。今日是這家舞館纔開張的日子,雖說來往的客人不少,然而還沒有一個人站在門口便一副找茬的架勢。可是,既然來了就是客人,生意人無論如何也不能夠得罪自己的衣食父母啊。
“這位客官,小人的東家是從關外帶回的舞姬,都是些善於歌舞胡人曲調的美嬌娃,所以叫做玉門嬌。”
慕容瑾頷首笑了笑,擡步就要向裡面走去。那侍從似乎從沒有見過女子出入舞館,下意識的擡手擋了一下。
“怎麼,你們這舞館不做女子的生意?”慕容瑾收住腳步,將手攏在腰間,不緊不慢的問。
“這……”倒也從來沒有人說舞館就只許男人出入,可是來這裡的少數是衝着舞姬的舞來,更多的還不是衝着舞姬容貌來的?這女子進去可算什麼啊?
一面想着,侍從又偷眼打量了一下站在面前的慕容瑾。看樣子是個大家出來的少婦,難不成是揹着丈夫出來的不成?不然,誰家的男人肯讓自己的妻子出入這等混亂的地方?
“既然不是明令女子不得入內,就讓開吧。”慕容瑾轉了視線看着那侍從。
這時候周圍原本來這玉門嬌觀舞的人也都紛紛駐足看着門口發生的事情。確實是件稀奇的事情,饒是曾經有過潑婦青樓尋夫的事情,也萬沒有過女人來舞館看舞的情景。
正議論着,只見玉門嬌的門口緩步走出一位翩翩佳公子來。身上穿着繡了金絲的長袍,中間用一根同色金絲繡花帶勒住,下面懸着一塊上好的玉佩。束髮勒冠,面容清朗,全然不像是個做生意的人。
然而這個人便是這玉門嬌的主人,因爲那侍從已經搶先一步走到他面前,躬身等候差遣。
“原來是玉陵王。”那玉門嬌的主人看見慕容瑾,一雙多情桃花眼險險的上挑着露出笑意來。“玉陵王大駕光臨,倒是楊某有失遠迎。”
“不敢。”慕容瑾拱手一笑。“本也是閒逛,忽然思念起塞上的風情來,便想着過來看看。看來,楊公子這裡是不歡迎女子啊。”
“玉陵王說哪裡話,武川小慕容將軍的威名誰人不知,怎能視作普通女子?是在下的僕從有眼不識泰山。”自稱姓楊的公子有些歉意的笑了笑,而後閃開身讓出一條路來,道了一聲:“請。”
慕容瑾在二樓一處雅間落座。推開窗子就能看見正對着的樓下臺上,輕歌曼舞的舞娘合着胡地的曲調舞蹈着異域風情。然而此時坐在窗口的慕容瑾並沒有打開窗子。因爲她正在想事情,不喜歡太過嘈雜。
門“吱呀”一聲開了,慕容瑾轉頭,正看見楊公子關門的背影。思量了一下,慕容瑾快步走到楊公子的面前,猛然身後抱住他的腰身。
“快放開,讓人看見成什麼樣子。”那個姓楊的公子低低的呵責了一句,然而卻也沒有生硬的將慕容瑾的手掰開。
“一別三年,可還好嗎?”慕容瑾放開手,看着面前的這位公子轉過身來。
“你覺得呢?”楊公子張開雙臂在慕容瑾的面前轉了一圈,而後彎了眉眼笑道:“怎麼樣?是不是很像?”
“像,從小你扮男裝就是最像的。”慕容瑾拉住“楊公子”的手,拉着他走到桌子旁坐下。一面伸手將旁邊的窗子推開,將手搭在窗沿上。
“都嫁了人,還一副在武川做將軍的樣子。”“楊公子”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小瑾,三年你可真是半分都沒改啊。”
“你不是也一樣,即便是入了江南花映楊家,也還是不能習慣閨房中的生活,即便男裝也定要拋投露臉纔好。”慕容瑾無所謂的笑了笑,一面偏了頭在視線所及的地方有意無意的掃了一圈。
“義父年紀大了,家中雖然有兩位兄長,到底還是忙不過來。我總不能在楊家吃白飯不是。”
“咱們朱雀營赫赫有名的神箭手星當年從突厥手裡救了他們家商隊,如今就是吃白飯又怎麼樣?”慕容瑾不以爲然的笑出聲音來。轉了頭,正看見對面臺子上的舞娘在跳胡璇。“看那個舞姬的身段,是從塞外帶回來的?”
“嗯,是個孤兒,碰上楊家的商隊,於是就帶回來了。怎麼樣,這胡璇跳得可還好?”星靠在椅子背上頗爲得意的笑着問。
慕容瑾凝神看了看,半晌笑道:“雖是趕不上你,但也算是不錯了。”
“眼界越發高了,我親手調教出來的都不入你的眼了。”星白了慕容瑾一眼。“自從聽說你嫁了五皇子,怎麼就沒了消息?真的改了性情,打算相夫教子?”
“相夫教子?”慕容瑾挑了眉頭看着星。“只怕你都比我做得來。”
“哦,是嗎?”星壞壞的笑了一聲。“那麼回武川請救兵還險些搭上性命,你是爲了哪個啊?”
慕容瑾語塞,無奈的搖頭道:“當時在教習場你們關係就好,就知道柳一定先一步來找你。”
星聞言,稍稍垂了頭彎起嘴角:“既然將軍已經把我的事情告訴你,想必如今我已經歸入你的麾下?”
“不是。”慕容瑾也收起先前的笑意,認真的看着對面的星。
“嗯?”星猛然擡頭。“既然不是,你怎麼會來這裡?”
淡笑一聲,慕容瑾再度掃了一眼視線所能看見的地方,驀地眼神凝在一處,緩緩的笑了一聲:“原來是這樣。”
“怎麼?”星蹙眉看着慕容瑾,眼中不由得露出警惕的神色來。現在她不僅僅是慕容家朱雀營的一員,明面上身上還擔着江南花映楊家的三少主身份,所以更要謹慎行事。
慕容瑾思量了一下,笑道:“沒事。此次來玉門嬌就只是來看看你,雖然父帥許我可以動用這一部分的勢力,但是畢竟江南花映楊家亂不得。”
星點了點頭道:“若是遇上什麼難事,通知我。”
“會的。只怕日後我會常來這裡。”慕容瑾話音才落,樓下就響起了一片掌聲,恰恰是一曲胡璇結束,那個舞姬在臺上躬身感謝諸位看官。
慕容瑾也緩緩起身,笑道:“曲終人也該散了。”
“他也在,你不見上一見?”星跟着起身,有些詫異的問。從方纔看見慕容瑾的時候,她就知道慕容瑾所來爲何。
“他已經走了。”慕容瑾看了一眼二樓盡處已經關上了窗子的雅間。“想必是因爲七皇子在下面。”
聞言,星恍然笑出聲音來:“不愧是柳,果然心思縝密。”
“那麼,日後再見了。”慕容瑾笑看着星,又補了一句:“楊公子。”
緩步下樓,慕容瑾的腳步才離開最後一級臺階,就聽見七皇子薛斐言的聲音在身側響起來。
“想不到會在這裡碰見玉陵王。莫非,你也喜好塞外的舞蹈?”
慕容瑾擡眼看着薛斐言,淺淺的笑道:“只是離開武川有些時日,有些想念罷了。當年上陣殺敵,每每凱旋之時,我父親都會命人舞胡璇。”
“原來是這樣。”薛斐言溫和的笑着點頭。“不知五哥的傷勢如何了?聽說五皇子府現在閉門謝客。”
“多謝七弟關心,今早開始已經不再閉門謝客了。”
“哦?”
“五皇子身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所以也就不需要擋了有心人的一片探望好意了。”慕容瑾不緊不慢的回答。“若是七弟無事,我告辭了。改日請七弟府上喝茶。”
“小弟理應去給五哥問安,五嫂請。”薛斐言讓開路看着慕容瑾從容的走過自己面前,眼神漸漸的露出些疑惑來。
猛然覺得有些不對,薛斐言擡起頭看向二樓雅間,玉門嬌的主人楊公子正站在窗口,見薛斐言看過來,對他微微頷首示意。
薛斐言隔空拱手以示問候,轉身也出了玉門嬌。
“凌燕。”薛斐言坐在書房中,思量半晌低聲喚了一句。彷彿是自言自語,但是屋中已經出現了一個着了黑色夜行衣的女子。
“屬下在。”
“今日在玉門嬌我讓你追蹤的那個人可有下落?”薛斐言擡眼,靜靜的看着凌燕。
凌燕單膝跪下拱手道:“屬下失職,出了玉門嬌不過三裡,便失去了那個人的行蹤。”
“以你的輕功都不曾趕上?”薛斐言有些詫異。凌燕是夜刃之中輕功最好的一個,如此說來,那個人以及他身後的人實力都不容小覷啊。
凌燕默認了薛斐言的反問,依舊保持着單膝跪地的姿勢準備接受處罰。
“還有事?”薛斐言起身走到凌燕面前,垂下頭問。
“屬下辦事不利,請……”話還沒有說完,只覺得手臂上傳來力道,薛斐言已經俯身將凌燕從地上扶起來。
對上凌燕怔愣的眼神,薛斐言只是溫和的一笑:“強中自有強中手,不是你的錯。去歇着吧。”
“屬下告退。”凌燕眼中閃過層層神色,然而最終都歸於了一排墨黑,抽了手乾淨利落的消失在了薛斐言的書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