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流嵐回到書房中的時候,夏至已經帶着自己的屬下候在御書房之中。本是門緊緊閉合的,故而來往的人都不知道屋中竟然還潛伏着這樣一羣高手。
推門而入,轉身關上門,薛流嵐大踏步的走到窗子旁邊的小榻上坐下,屈起一條腿來,將手搭在上面。銳利的目光掃過站着的所有人,略微在一個人的面上停留了一下,隔了黑色面紗,看不清那個人的形容。薛流嵐迅速轉開了目光,盯着夏至。
“你這一次帶回來多少人?”薛流嵐慵懶的揚起嘴角問道。
夏至環視了一下週圍的人,然後看着薛流嵐道:“十五人,並沒有折損。”
薛流嵐聞言點了點頭。前些時候十五近衛聯手蕭蘇憶的風無一起對郭尚忠的勢力進行了圍剿,多少都掛了點紅回來,夏至的屬下竟然能全身而退,也是不易了。
“怎麼回事?”薛流嵐單獨指了指站在衆人後面帶着面紗的人,挑了眉問夏至。
夏至不必回頭看就已經知道,薛流嵐指的那個人是慕容瑾。獨獨她是帶了斗笠而來,黑紗遮面的。
“回主子,她在刺殺郡凌太守的時候受了傷,不巧這傷正好在臉上,所以一直都是用黑紗遮着臉面的。失禮的地方還請主子別見怪。”夏至小心翼翼的拱手道。
薛流嵐打量了一下帶着黑色面紗的慕容瑾,也沒有說什麼。想了想問道:“你們可有什麼消息嗎?”
“回主子,郭尚忠將東西藏得非常嚴密,只怕一時半會兒不大好下手。”夏至有些爲難的道。
“郭尚忠其人防人之心很重,現在已經有了些眉目。你們這邊也不需要操之過急,一個一個將他們剷除,郭尚忠孤掌難鳴也就成不了什麼大氣候了。”薛流嵐站起身來緩緩的踱着腳步。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他的身影轉動着,猛然夏至的眼眸一凝,差點叫出聲音來。薛流嵐就站在慕容瑾的面前,手不遠不近的恰好點在她面前的黑紗之上。
“主子。”夏至連忙喊了薛流嵐一聲,幾步走到薛流嵐的身邊。
“什麼事?”薛流嵐收回手,轉了頭看着夏至,她眼中的慌亂和膽怯一絲不落的被薛流嵐看在眼中。
“嗯,這個,她的臉是真的沒有辦法看了,不然誰也不會願意大夏天的還帶着個斗笠啊,您說是吧?”夏至賠笑看着薛流嵐。
薛流嵐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開口道:“你說的沒錯。”
一面說着,薛流嵐的手又擡起來,指尖觸在那垂着的黑紗之上。
慕容瑾隔着黑紗,眼神直直的盯着薛流嵐的手指尖。垂在身側的手不由得顫抖着,狠狠壓住自己想要擡起來握住那隻手的渴望。
“主子。”夏至只得上前一步一把將慕容瑾拉開,而自己則站在薛流嵐和慕容瑾中間。
“作爲十五近衛的主子,我關心下屬有什麼不對嗎?”薛流嵐有些不滿的看着夏至,眼神冷了一冷。
“沒,沒什麼不對。”夏至的後背滿布了冷汗,一面心裡還暗自埋怨着自己,真是沒事給自己找事,當時不答應慕容瑾將她一起帶來不就沒事了。現在可好,要是不想讓慕容瑾身份暴露,她可以就要將自己主子得罪個徹底了。
“屬下只是傷了臉,身手並沒有受到影響,這一點主子可以放心。”忽然,慕容瑾側了一步看着薛流嵐道。“蒙着面紗只是因爲不想因此而失禮,況且一個毀了容的女人在宮中行走太容易被人認出來。若是留下了痕跡,無論對十五近衛還是對屬下都是百害而無一利的。”
話音落,夏至看着薛流嵐的眉頭蹙了一蹙,眼中露出幾分讚賞的神色來。
“你叫什麼?難得有這樣的見識。”薛流嵐負了手,淡笑着問。
慕容瑾張了張口,最終笑道:“不過是無名小卒,既然主子能夠用人不疑,何必還在乎一個名字呢?”
“好一個何必在乎名字。”薛流嵐擊掌稱讚道。轉過頭對夏至道:“你是從哪兒挖出這麼一個人纔來的?”
“這個,呃,機緣巧合,嘿嘿,純粹是機緣巧合。”夏至現在連額頭上都是冷汗。難道還說是從你剛葬了的那個墳裡面挖出來的?
薛流嵐也不繼續追問,目光仍舊盯着慕容瑾,半晌才道:“我,是不是認識你?”
此話一出,夏至才落下去的心又頓時提了起來。心裡暗暗道,是啊,主子,您是認識她啊。
慕容瑾的心也緊了一緊,半晌才緩緩的搖頭:“主子與在下從未謀面。”
“是嗎?我倒是覺得你給我的感覺很熟悉呢。”薛流嵐朗聲大笑了一句,別開眼睛轉身走到窗前,將眼中所有的情緒一概掩住。
夏至鬆了一口氣,上前道:“既然無事,那麼我們先告辭了。”
“好,刺殺的任務你們還要繼續做下去。至於郭尚忠府中的證據,若是有消息了,我自然會通知你。”
“是。”夏至拱手乾淨利落的回答。而後帶着一衆人就要轉身離開。
“等等。”薛流嵐忽然又轉過身來,朝着夏至走過來。
“主子。”夏至做賊心虛,被他這麼一叫,倒是三魂七魄丟了一半。
薛流嵐想了想道:“夏至,你跟我多久了?”
“算算也應該有五年多了。”夏至認真的回答道。從寒露將她從青樓打手的手裡救出來到現在,應該已經快六年的時間了。六年可以改變一個人很多的東西,當然也包括她從前懦弱的性格。
“這麼久了,那你一定認識這個人。”說着,薛流嵐快步走到書桌旁,伸手在巨大的瓷瓶中抽出一軸畫卷來,擡手將其中一面丟給夏至。
夏至快步上前接住,恰恰一副卷軸在她與薛流嵐之間展開。接着有些昏暗的光線,可以將畫中的人看得很清楚。白袍銀甲,長髮隨着風飄散在空中,面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栩栩如生,此時正是回眸一笑之時,眼中彎了一段柔情。
這分明就是當年薛流嵐在宮門口初初見到的慕容瑾。
“主子已經不認識她了?”夏至吃驚的看着薛流嵐。聽說主子服了旦夕,將從前與慕容皇后的情誼都給忘了。當時夏至聽的時候還不相信,現在她只得感嘆這旦夕的威力之大。
愛之越深,忘之越徹底。縱然曾經刻骨銘心,相見於旦夕,便也就是相忘於旦夕。
薛流嵐茫然的搖了搖頭。
夏至倒吸了一口涼氣,目光不由得看向站在一旁靜默不語的慕容瑾。
黑紗擋在面前,慕容瑾的淚肆意從面上滑落下來,安靜無聲得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同樣沒有引起人注意的,是薛流嵐負在身後,攥得死死的手。
正在夏至不知道如何回答薛流嵐的時候,猛然慕容瑾上前一步,平靜的說道:“既然主子不記得,想必是不重要的人了,何必再糾結與這件事情呢?”
薛流嵐的目光木然轉到慕容瑾的身上,笑了笑道:“說的也是。”一面笑,薛流嵐一面將手中的畫收了起來,走到瓷瓶面前,纔要擡手放進去的時候,忽然又猶豫了一下,一揚手,卷軸恰好落在桌子上的火苗中。猛然火苗舔舐上來,迅速向着整個卷軸蔓延。
“主子。”夏至忙要上手去攔,然而被薛流嵐一手阻住。夏至不敢造次,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薛流嵐手上的那幅畫被火吞噬得乾淨。
慕容瑾也只是安靜的站在原地,沒有任何的動作,也沒有任何的反應。她早就知道,既然他選擇了旦夕,選擇了將他們之間的一切遺忘,很多東西便沒有留着的必要了。故而,這一次回來,除了想要幫薛流嵐之外,她還想要拿回一些東西。
一些對於薛流嵐來說已經不重要,但對於慕容瑾卻愛若珍寶的東西。
火光熄滅,夏至對着那團灰燼嘆了一口氣,向後退了一步道:“既然主子無事,那麼屬下就告退了。”
薛流嵐有那麼一瞬間有些失神,但時間短的讓慕容瑾覺得那是她自己的錯覺而已。
“去吧。”薛流嵐無力的揮了揮手,聲音帶上了一絲疲憊。
門漸漸的閉合,慕容瑾一個人站在門外很久沒有離開。她轉過身來,依稀可以看見薛流嵐映在窗櫺上的影子。他的眉眼如此清晰,刻在自己的心上一樣。
緩緩的擡起手來,慕容瑾的指尖沿着薛流嵐的輪廓一點一點的滑落下去。
驟然停住,屋中的腳步聲響了起來。出於下意識的反應,慕容瑾忙翻身一躍,整個人隱藏在屋檐之上。
薛流嵐將窗子打開,對着空蕩蕩的外面輕輕一笑。他是有意弄出聲音的,否則以薛流嵐的身手如何能讓人聽出走路的聲音。
慕容瑾站在外面的時候,他有些害怕。生怕自己抑制不住衝動,出去將那個女人一把扯入懷中。
可他不能。縱然他沒有服下旦夕,縱然他捨不得忘卻他們兩個人的記憶。
站了一站,薛流嵐回過頭去走到小榻前,就如同慕容瑾在的時候一樣,他總是同一個姿勢和她斜靠在榻上。
薛流嵐閉上眼睛,手枕在頭下,微微一嘆:“既然我已經決心放了你,何必還要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