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尚忠,你與我之間的較量是我們之間的事情。既然我已經來了,你就該放慕容瑾離開。”薛流嵐看了慕容瑾一眼,冷聲對郭尚忠道。
“薛流嵐,這話說出來之前你的心裡應該就有答案了吧?”郭尚忠冷笑看着薛流嵐。
薛流嵐面色平靜的頷首道:“確實已經知道答案了。”
郭尚忠倒是不曾料到薛流嵐的反應會如此的平靜,反而有些拿不準他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冷哼了一聲,郭尚忠道:“既然你已經知道答案,也該知道我爲什麼抓她。”
“你要的是我的命。”薛流嵐的眼眸中泛出殺氣來。
“可我現在更想要她的命。”郭尚忠只當不曾看見薛流嵐眼睛裡幾乎要將他焚燬的怒火。更或者說他是不在乎薛流嵐此時的殺氣,對於一個連把柄都捏在自己手中的人,還需要懼怕什麼呢?
話音落,薛流嵐忽然朗聲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郭尚忠有些意外。按理說,此時自己最擔心的人的性命被人握在手中,薛流嵐應該是擔心,甚至應該驚慌失措纔對。可是現在的他反倒是很平靜,似乎等待他的不過是黃粱一夢,死亡不過是這個夢境的一個出口。
“我在笑你爲什麼到了現在還不動手。”薛流嵐收斂住了笑意,深沉的目光落在郭尚忠的身上。
穿過濃濃的夜色,那目光借了火光竟讓人渾身生出一種冷颼颼的寒意來。
被人抵在樹幹上的慕容瑾猛然擡起眼來瞪着薛流嵐,滿眼的不可置信之後竟也跟着泛出淡淡的一層笑意來。
因爲她已經聽懂了薛流嵐話中的意思。
“你此來只求一死。”這只是一個陳述,郭尚忠冷笑一聲。“但我不想成全你。”
“郭尚忠,你連殺了他的勇氣都沒有,真是個懦夫。”慕容瑾啞着嗓子笑道。忽然又似乎想起什麼,眉眼彎彎的道:“不對,不是懦夫。你根本連個男人都不是,如何有懦夫一說呢?”
“慕容瑾。”郭尚忠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將慕容瑾焚燒成灰燼一樣。
慕容瑾毫無恐懼之意的回視着郭尚忠,嘴角嘲諷的笑意也越來越濃。這就是她的目的,激怒郭尚忠。只有將他激怒了,郭尚忠纔有可能在盛怒之下殺了她。
但求一死,只是不想要拖累了薛流嵐。
忽然,郭尚忠一把抽了慕容瑾腰間的軟劍,向後退了一步,直直的將劍尖抵在了慕容瑾左肩之上。若他的手再向前用力一分,慕容瑾左手上的筋脈必定被郭尚忠挑斷,這隻手便也就算是廢了。
薛流嵐一直帶着笑意的臉上驀然變得有些難看,一雙眸子死死的盯着慕容瑾肩頭的那個劍尖上。他的手心裡不由得冒出一陣陣的冷汗來。
“薛流嵐,如果我的手再向前半寸,慕容瑾這隻手臂就廢了。”
“我知道。”薛流嵐現在有些笑不出來了。
“既然你們兩個都是一心求死,我偏不讓你們痛痛快快的死去。”郭尚忠笑得很得意,劍尖也慢慢的沒進了慕容瑾的肩頭。
“住手。”薛流嵐真的沒有辦法再保持原本的淡然了。更何況,他原本就沒有真的打算帶着慕容瑾一起走向死亡。
郭尚忠果然停住了手。
“薛流嵐,想保住慕容瑾的這隻手很簡單。”
“條件。”薛流嵐連猶豫都不曾有,脫口而出問道。
郭尚忠輕笑一聲:“好,用你的右手來換。”
薛流嵐轉手抽了自己腰間的劍,劍刃抵在自己的右肩之上。只見一道冷光閃過,薛流嵐左手握着劍垂在身側,血沿着劍刃滴落在地上。
郭尚忠全然沒有想到薛流嵐竟然這麼痛快的廢了自己的右手。要知道,薛流嵐是右手拿劍的,如今面對的是強敵,最寶貴的就是他的右手,然而他竟然爲了保住慕容瑾,寧願失去自己的右手。
也就意味着,薛流嵐毫不猶豫的交出了自己的性命。
“薛流嵐。”慕容瑾口中唸叨着,如水的目光落在薛流嵐的身上,帶着勉強隱忍卻無法完全掩蓋的傷心。
“我再不會讓你受傷。”薛流嵐反手點了自己傷口周圍的穴道,眉眼之間淡淡的柔情。
“哼。”郭尚忠冷哼了一聲,音尚不曾落下,整個人猛然如一支離了弦的箭一樣,衝着薛流嵐飛掠了出去。
薛流嵐的武功原本與郭尚忠不相上下,即便是火候差一些,也可以仗着年輕力壯與他耗下去。但現在不同了,方纔斷了自己右手筋脈的薛流嵐,此時只能夠左手拿劍,而且肩頭還傳來一陣陣的劇痛,讓他心煩意亂。
慕容瑾的心幾乎立刻提到了嗓子眼,想動卻無奈郭尚忠不僅綁了她而且還點了她的穴道。
然而薛流嵐並沒有被郭尚忠擊中。在郭尚忠的劍到自己心口前一寸的時候,薛流嵐忽然步子一滑,側身躲開了郭尚忠的攻擊,轉身之時左手握着的劍已經衝着郭尚忠的後脖頸。
郭尚忠又豈是等閒之輩?只眨眼之間就已經讓自己脫離了薛流嵐的劍氣,並且順手提劍反擊。
但郭尚忠並沒有想到,薛流嵐這一招只不過是虛晃一招而已。他的人早已經在這一招使出之後疾速向後退去,足尖在慕容瑾身側一轉,就已經用劍割斷了慕容瑾身上的繩子,同時用劍柄將她的穴道點開。
“你怎麼樣?”慕容瑾連忙將手按在薛流嵐的肩頭。
“無礙。”薛流嵐微微一笑而已,目光已經轉向了郭尚忠。
郭尚忠略有些吃驚的表情在臉上一晃而過。還沒有說話,只聽身後漸漸的響起腳步聲。他的脊背瞬間僵住,握着劍的手越來越用力。
薛流嵐看了一下郭尚忠背後的人,視線與郭尚忠對視:“是不是沒有想到,我的左手一樣可以用劍?”
“只怕要比你的右手更厲害。”
薛流嵐似乎忘記了右肩頭上的傷,將自己的劍歸入慕容瑾腰間的劍鞘之中,輕笑:“對於你這種老狐狸,總還是要有一個保命的方法。”
“好,好你個薛流嵐。”郭尚忠仰頭大笑了一聲,一瞬間眼中放出濃濃的殺氣來。
但郭尚忠的身形還沒有動,也不會再動了。因爲一把劍從他的後心直直的刺了進去。
“你!”郭尚忠看見從他身後走出來的人,臉上的表情漸漸的扭曲起來。
因爲眼前的人是他郭尚忠在危難時候唯一相信過的人。
“很不明白,是嗎?”郭衛面無表情的走到郭尚忠的面前,手上的劍還在往下滴着血。只是一個十二三歲年紀的孩子,此時鎮定得如同一個久經江湖的殺手。
慕容瑾也很不明白眼前發生的事情,但她已經無暇關心。薛流嵐的手臂若是不趕緊醫治,只怕就真的廢了。
“他不是郭衛。”薛流嵐輕聲對慕容瑾笑道。
“嗯?”慕容瑾擡頭看着薛流嵐,又看了看郭衛,最後將手貼在薛流嵐的額頭之上。他是不是受傷之後發了燒,所以腦子糊塗了呢?
“我是風無公子蘇憶門下。”郭衛並沒有轉過來,只是應聲接了一句。“郭尚忠的兒子早在十年之前就夭折了。爲了得到郭尚忠手裡那個玉珏,我奉公子蘇憶的命令化名郭衛。”
慕容瑾聽着他的解釋,心裡暗暗生出幾分佩服來。如此年紀的孩子能有如此機敏智謀,如此利落身手,如此過人膽識,日後必定會成爲一代英豪。
“少俠救了慕容瑾,請問高姓大名?”慕容瑾按照江湖規矩對着他的背影拱手問道。
“麒麟。”回答慕容瑾的是一個溫和含笑的聲音,蕭蘇憶的身影漸漸的從陰影中顯露出來,負了手,嘴角淡淡的一抹輕笑。
“公子。”麒麟垂頭見禮。
蕭蘇憶走到麒麟的面前,輕聲道:“辛苦了。婉兒這幾日老是念叨着你,這一趟任務結束,回去看看她吧。”
提起徐婉兒,麒麟沒有表情的臉上也露出幾分柔和來。他是看着自己被滅門的,而從那之後,就只有徐婉兒一個人能夠讓他覺得到一絲溫暖。
“如今你手上突厥的勢力已經全部被剿滅,你也身受重傷。郭尚忠,如今縱是你有三頭六臂也逃不過天網恢恢。”薛流嵐平心靜氣的走到郭尚忠的面前。
“我郭尚忠宦海沉浮大半輩子,如今栽在你手裡,我認了。”郭尚忠此時已經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了。麒麟那一劍是正衝着後心刺的,但是算好了時間,足夠郭尚忠留下遺言。
城東樹林之中的驀地燃起大火,將一切都焚燒得乾淨。沒有知道起火的原因,也不知道究竟在那場大火之中有誰喪了性命。金都之中聽見的唯一消息便是朝廷之上,薛流嵐留下詔書,禪位給自己的四哥薛卓然。從此飄搖江湖,不知所蹤。
江南承巖谷中的一處山林中,慕容瑾斜靠着薛流嵐躺在軟榻上,原本平坦的腹部微微隆起。
難得在一向英姿勃發的女將軍臉上看見慵懶如貓的表情,薛流嵐笑着垂下頭去,在慕容瑾的脣上微微啄了一下。
“在想什麼?”薛流嵐一雙桃花瓣似的眼睛盯着慕容瑾,嘴角上彎着的笑意。
“你那天在樹林裡面,是不是很早就知道,重華等在樹林外?”慕容瑾眼中露出狡黠的神色,伸手攬住薛流嵐的脖子。
“你想說,我是因爲知道了重華在外面,所以才毫不猶豫的挑了自己的手筋?”薛流嵐的眼眸略有些危險的眯了起來。
“呃。”慕容瑾語塞了一下,移開眼笑着。“你這個人從來做事情都會將所有的一切都考慮得很周全。這一點應該不會想不到。”
驀地,腰上一緊,慕容瑾整個人都被薛流嵐攬在懷中,不僅如此,薛流嵐竟然還得寸進尺起來,翻身下了矮榻,打橫抱起了慕容瑾。
“喂,你幹嘛?”慕容瑾的手揪着薛流嵐的胸口的衣衫,吃驚的看着他。
“當然是把你丟出去。”薛流嵐故作生氣的回答。
“什麼?”
“你不是覺得我什麼事情都能夠考慮很好嗎?如此說來,我若是此時將你和我兒子一起丟出去,外面應該有人接着纔是啊。”薛流嵐笑得有點壞,還有些得意。
慕容瑾吃了一驚,轉念一想,眉眼彎彎的一抹笑意:“重華是公子蘇憶帶來的。”
薛流嵐不答。
“謝謝你。”慕容瑾將臉貼在薛流嵐的胸口上,聽着他有力的心跳聲。
薛流嵐臂上用力,讓慕容瑾緊緊的貼在自己懷中。
該說謝謝的那個人應該是他吧。一場本是權力交易的婚姻,他卻得到了此生最珍貴的她。
他沒有陪她戰場之上青春肆意,她卻陪他在權力漩渦中苦苦掙扎。
她癡情,所幸他非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