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安靜了許久,久到樑佩離臉上的笑都有些僵的時候。笪碩才擡起頭來,“若我不願意把東齊給楚赴晨,你怎麼說?”
那一刻,他的語氣又冷又沉,無語心裡咯噔了一下,頓時就感覺到眼前這個嘻嘻哈哈、喜怒無常的人,到底是一個國家的王者,那種骨子裡透出的孤傲和威嚴,讓她第一次認認真真的打量起了笪碩。
那頭樑佩離也看着笪碩:“你不願意,我自然生死相隨。哪怕戰到最後一人,也要與楚軍分個上下!”
“但,北離勢力並不會相助我了,是吧?”笪朔人坐着,卻略昂首斜睇着樑佩離,皮笑肉不笑。
樑佩離並不避諱,“是。”他道,“如果你一定要打,再幫你是我的個人行爲。與北離沒有任何關係。”
他直視着笪碩,語氣若嘆若笑,“你也說過,不論是勝是負,只要儘快有個結果,而‘讓’是我能想出來的最好的辦法。”
無語瞧樑佩離那認真的眼神,心說若換個女子,此刻肯定被迷魂了頭,什麼都點頭了。
不過笪碩只是哼了一聲,閉眸不言。
樑佩離也知曉他要時間思考,轉首看向閆傲,“閆當家怎麼想?”
對於大楚和東齊的事,閆傲自認沒有左右之力,不過雙方的局勢對觀月來說卻至關重要。他斟酌了下,沒有立刻回答樑佩離。
“到府許久還沒有去拜見兩位老人,想必他們也掛念的緊。”閆傲從椅子上站起來,“閆某先去看看他們。”
“也好。”樑佩離也不勉強。
閆傲衝無語招手,她跟上去。兩人出了書房,靜靜的走了一段。左等右等閆傲不說話,無語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他,“你到底怎麼想的呀。”
左右沒人,閆傲對她自是不會隱瞞,“觀月的營生就是大楚和東齊不通商貿,如果東齊以後就是大楚的了,水路,海運,路上,暢通無阻,觀月的生意必然受到影響。”
“但大楚吞併東齊是早晚的事啊。”
“是。”閆傲神色凝重,“所以長痛不如短痛,如果我現在站在支持和角度上,對觀月的影響反而小一些。總比將來雙方硬打起來,左右不是人的好。”
既然如此,無語就不明白了,“那你還猶豫什麼?早點表態,也好壓一壓笪碩早點同意嘛。”
結果,反而被閆傲敲了擊腦殼,那一下敲的不疼,不過無語還是揉了揉額頭,“你幹嗎嘛!”
閆傲收回手,“現在關鍵在齊王,我急了也沒用,反而過早的亮了自己的底牌。”
“你還有底牌?”無語驚愕。
閆傲白她一眼,一幅‘我不可以有底牌的樣子嗎’,“樑佩離剛纔強調了東齊的關鍵在六大家族,這六家與我觀月都有生意往來,東齊的桑、米、油、茶、鹽、織物、海產、寶石、礦藏都在六家手中。即便笪碩把東齊的管理權給了楚赴晨,楚赴晨一時半會也不可能馴服這六家。相反就好像樑佩離說的,他看似得了便宜,其實拿到的是個燙手山芋。”
無語會意,“所以觀月雖然受到衝擊,但最起碼在眼下十年,還需要協調大楚和六家之間的關係。”
閆傲露出‘孺子可教’的神色,“十年,也足夠觀月尋找到新的路子,不再單純依靠夾縫生存了。”他頗爲自信的一笑。
說話時,已到了閆老爺子的住處。
管家就在門口候命,見了兩人過來,低道了句,“公子回來了啊。”轉身把門簾兒打開。看那神色,顯然閆老爺子已得了孫子回來的消息,在裡頭等呢。
閆傲叮囑無語,“一會順着爺爺一些。”
她點頭。屋裡燒着炭盆,熱氣撲到面上,卻沒來由的一陣心慌,觀月的關鍵時刻,閆傲因爲她才中計離開,老爺子這火要發的多大啊。再一看裡屋裡,白奶奶也在。以往見到她都笑眯眯的白奶奶,此刻竟然板着臉。
無語腳下一緩,落在閆傲後面。
前面閆老爺子看見兩人果然氣不打一處來,“你們!你們竟然丟下觀月跑了,觀月出這麼大事都是你們的錯。”
那不是跑好不好,明明我們差點被摔死了……無語心說,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手裡微微一緊,叫閆傲握着。
他低垂着頭,語態誠懇:“爺爺說的是,孫子知道錯了。”
閆老爺子憋着這口氣許久,現在全天下都在笑觀月小人,說好了不幫不倚卻迎了東齊軍隊到家門口,他這張老臉簡直是給牛糞糊了又糊。
老爺子氣喘吁吁的兀自難受了半天,無語大氣都不敢出,畢恭畢敬的站在閆傲旁邊,只覺得當年她挨花卓罵都沒這麼提心吊膽。
冷不丁老爺子中氣十足的冒了句,“那你們現在怎麼樣?”
從小聆聽爺爺教誨,閆傲自然知道閆老爺子所指什麼,還未回答,那頭無語卻不明白啊,“什麼怎麼樣?”
閆老爺子何嘗被小輩這麼直白的反問過,一想到孫子找了這麼個不明白他心意的,他頓時面色鐵青,“兩軍都打到家門口了,你們!你們還不成親,難道要等人就在家裡打起來了,讓閆家連個後嗣都沒有?!”
這事大出無語意料,她心直口快慣了,下面就接一句:“您不說自己思維跳躍的太快了,怎麼好怪人猜不到。”
閆傲要攔她,奈何過去無語是不能說話,現在她能說話了,語速比誰都快:“再說了,生孩子又不是吹牛皮球球,一晚上就好了啊。就是樹上長只桃子,也要等上一年……”
閆傲趕緊捂住她嘴巴,那頭閆老爺子已經氣得擡腳就要踹閆傲。
“夠了!!!”猛然,白奶奶一拍桌子,她怒看着閆老爺子,“齊國人是我放進來的,你衝孩子們發什麼火?”
無語心裡‘咦’了一聲,和閆傲相互看看:敢情奶奶一直板着臉,跟我們沒關係啊。
那頭白奶奶已經訓起了閆老爺子,“讓你跟他們好好把婚事談一談,你倒得臉起來了。”
閆老爺子被奶奶這麼一罵,臉紅脖子粗,“我說的都是實話。”聲音還是那麼洪亮。
白奶奶冷笑,“既然這樣,我們也不用坐一處了,老婆子現在就回白家去,往後閆傲的孩子,你瞧都別想瞧……”
完了,他們吵上了,還是在小輩面前。閆傲和無語一看不對勁,趕緊轉身,後頭閆老爺子的聲音已經完全沒了中氣,“念娘,你聽我說……”
無語和閆傲對望眼,二話不說,擡腿就走。跑出了老遠,兩個人突然一聲大笑,終於都忍不住了。
原來啊原來,一物降一物,以後有事主要找白奶奶護着就好了。
無語笑的前仰後翻。
閆傲勾着脣角,“想不到齊軍進來,到把兩位老人撮合到了一處。只不過……”
“不過什麼?”無語笑着轉頭看過去,對上他的目光卻不禁心頭一跳。
閆傲的眼睛亮的發燙。
“語兒。”他喚她,“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晚間,派人來叫閆傲過去,無語已經在犯困,聞言強打神情,“要不要我陪你去?”
閆傲整了整衣服,“不用,單單隻喊了我,就我一人去吧。你早些休息。”
白奶奶嫌棄閆老爺子的房間佈置的一派嚴肅,在閆府另闢了一處清淨院子,東西都是白家帶來的,曲徑幽幽,花卉一路。
閆傲進去的時候,奶奶一個人在窗邊煮茶。了了茶香撲來,閆傲不由大嘆,“在外面最想的就是奶奶的茶了。”
奶奶知道自己這孫子嘴甜,卻反問他,“往後都有媳婦給你煮茶了,還會想我這老婆子。”
閆傲立刻發誓,“當然是奶奶的茶天下第一啦。”
無語壓根不會煮。
白奶奶把案上三杯茶遞了一杯給閆傲,他趕忙接過來,聞了聞香氣。
白奶奶面帶藹色,“有件事,我需得跟你說清楚,免得你莫名其妙背了小人的罵名。”
閆傲聞言放下茶盞,嚴肅起來。
白奶奶凝看着他,“齊國人,是奶奶親自放進來的。與你和你爺爺,並無任何關係。因爲——奶奶是離國人。”
閆傲驚愕的張了張嘴,千萬疑惑涌上心頭。尤其是白家,分明是在觀月最早的家族之一。而亂世時候的離國,在如今的楚北,兩邊隔着千山萬水,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聯繫?
他忍了忍,還靜等着奶奶說下去。
“北離皇室的仁心,天下無人可以比擬。”白奶奶輕輕一嘆,“當初就不想北離人在亂世之中受到戰火之苦。所以在百年之前的惠皇時,選擇了一千死士分散到各國各行,慢慢滲透。比如如今控制楚北峰南一代米行的君家,還有我們觀月的白家。”
“原來是這樣。”閆傲一直凝着眉頭微微鬆開,“所以,樑佩離一亮明身份,奶奶就信他了,可萬一他不是……”
“他是!”白奶奶淺笑,“我見過他母親,他的模樣與她……”話到此處,白奶奶一臉嚮往,“你們是沒有見到,這世上沒有一個男兒可以比擬離女皇,那閒暇時的灑脫,認真時的睿智,只有她的後人纔有其中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