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灜宮規定,通過試煉的弟子第二日要到殊明師伯處擇定半師。
所謂“半師”,其實就是選擇一個高階弟子教導自己修習。雖說通過試煉者可由長老們親自教導,但蓬瀛宮的長老們性子閒散,時不時就要外出雲遊。
律音長老殊明恐弟子們荒廢修行,便設立半師,令高階弟子與他們一起修習。
這日天朗氣清,充沛的靈氣縈繞在蓬灜宮上方,令人神清氣爽。揚靈一出弟子房,就恰好碰上了也要去正一堂的綸羽。
綸羽換上了一身身嶄新的中階弟子服,月白的紗衣襯得他愈發丰神俊朗。
“這劍真漂亮!”揚靈注意到他手裡拿着柄流光溢彩的劍。
綸羽大方地將劍遞給揚靈賞玩,“你試試,這劍是不是輕如羽毛。”揚靈接過劍,果然覺得劍身輕盈如風。
“她叫流光。”綸羽眼中神采奕奕,顯然非常喜歡這柄劍,“臨夜師叔前年在柔利山得到了一根嬰勺尾羽,便以它爲劍芯鑄成了這柄劍。”
兩人一起向正一堂走去,揚靈這時才知昨天參加試煉的十五個弟子中,只有她、綸羽、玄見、清問四個過了試煉。
“恭喜兩位通過試煉。”正一堂的弟子苑湘見到兩人,即笑着向二人道喜。
蓬灜宮雖說規矩疏散,但仍有不少冗餘雜事。而宮中的一併諸事,皆由殊明所在的正一堂負責。
殊明處事清正,無偏無黨,宮中弟子都對她十分敬重。在她的影響下,正一堂門下弟子各個謙遜有禮,行事讓人如沐春風。
“師父現在處理事務,我先帶你們去物然閣。其他人都已經到了。”苑湘領着二人前往物然閣。
還未進踏進物然閣,兩人就聽見了玄見聒噪的聲音。
雲清一見揚靈,立即朝她眨眨眼睛,指向自己。揚靈會意過來,微笑着點點頭。
“風故師弟,今日擇半師,我就選你!”玄見吊兒郎當地搭着風故肩膀,不懷好意地朝他笑,“以後師兄全靠你照應了啊!”
按資歷排下來,玄見是僅次希止的二師兄,風故是排在最末的老夭。
風故爲人謹慎守禮,向來不擅口舌之爭。他雖然知道此時玄見在捉弄他,也只能將苦往肚子裡咽。
墨書和垂玉對視一眼,同時無奈地搖頭。
雲清看不下去,心直口快地爲風故說話:“你別逗他了。你是師兄,他是師弟。你選他,他怎麼好擺出師父的架子教訓你?”
“怎麼能是逗?”玄見放開風故靠近雲清,一張俊臉怎麼看怎麼欠揍,“那怎麼說?小云清,你來當我半師?”
“別別別,師兄我錯了,你當我沒說!”雲清連連擺手後退,半師全由中階弟子選定,她可不想惹麻煩上身。
玄見得逞一笑,只要希止不在,他就可以在蓬瀛宮爲所欲爲。正得意,希止的聲音從門外冷冰冰地傳了進來。
“我來當你半師。”
玄見一僵,立刻老實地坐回椅子上。垂玉和雲清都忍不住輕笑出聲。
苑湘前來通報殊明已到,衆人立時整肅,準備迎接。
殊明身形高挑,五官清麗端莊,令人見之忘俗。她的眼眸淺灰,如氤氳開的水墨冷清沉靜。而兩彎如柳的細眉之間結的一個硃紅百草印,則又令人感到寬和。
殊明看向揚靈四人,微笑着說:“選擇誰爲半師,想必你們心裡已有人選。你們擇定誰,便與他結下連心咒。”
兩人締結連心咒,即是每人人分出少量靈識,然後將這些靈識混而爲一,互助雙方修行。年深日久,越來越多的靈識相合,可運用的對方力量也越來越強。
若兩人心意一致,情誼長深日久,則修煉事半功倍。若兩人心有不睦,解開咒語,則會損失掉所有分出的靈識,元氣大傷。
“玄見,你先。”殊明吩咐。
“是。”玄見答應着上前一步。他右手捏訣,一點火紅的熒光在他指間微微跳躍。
希止等人也捏起了訣。
玄見瞥了眼希止,徑直向風故走去。
風故絕望地閉上了眼。
“咳!”希止猛嗽一聲,冷冷地盯住玄見。
玄見努力視而不見,手指漸漸與風故靠近。可希止眼光裡飛來的刀子讓他背後直發毛。
他想了想如果不選大師兄,大師兄以後會怎麼想法兒折磨自己,認慫地嘆了一口氣,走到希止面前閉着眼睛與他締下了連心咒。
殊明輕輕一笑,道:“很好。”
接下來的締結都很順利,揚靈選了雲清,綸羽選了風故,清問選了垂玉。墨書雖然沒有被選,可他性子淡泊,倒也不以爲意。
一日晚間,揚靈在御風臺捧着冊《靈憲》在御風臺觀星象,不知不覺到了二更。
屆時銀河高懸,繁星漫天,頗爲壯美。揚靈想起雲清說她今晚在凝翠巖清修,便想過去與她一同賞星。
凝翠巖在蓬瀛宮的後山,環境清靜幽雅。揚靈到凝翠巖的時候,凝翠巖四下無人,只有潺潺的流水聲和草蟲清脆的唧唧聲。
第二天,兩人一起分揀藥材,揚靈見雲清哈欠連連,不由關心,“怎麼,昨夜沒睡好?”
“嗯…昨兒練劍練到三更天。”
“是麼?昨天我…”揚靈話說到一半,連忙將剩下的話嚥了回去。
雲清打個哈欠,隨口道:“怎麼了?”
“唔…沒什麼,只是我昨兒也沒睡好。”揚靈將話敷衍過去。她剛剛意識到,這已經不是雲清第一天這樣。
這半年來,雲清隔一天就要去一次凝翠巖,她也不止一次碰巧見到雲清深更半夜纔回弟子房。
從丹井堂出來,兩人分手而行。揚靈看着雲清漸漸遠去的背影,突然覺得很害怕。
雲清,你到底在瞞着我什麼?你是不是在做什麼危險的事情?
她一路心事重重,都沒注意到迎面而來的伏光與她打招呼。
“喂!揚靈!”伏光提高音量,揚靈被嚇了一跳。
“在想什麼,這麼入神?”伏光笑呵呵地說。
揚靈微微一笑,看到伏光手裡提着一個琉璃尊,便問,“這琉璃樽裡裝的是什麼?”
“這個?”伏光提起手裡的琉璃尊,神情有些心痛,“這段日子紫竹林的仙草莫名枯死好多,戍嵐師叔派我去摘枯死的仙草回來察看。”
“喏,這個就是。”
“原來如此。”揚靈湊近去瞧,琉璃尊裡裝着一株根葉皆已枯黃,沒有絲毫生氣的龍膽草。
“不說了,我現在就給師叔送過去。”伏光說着匆匆往戍嵐所在的少微宮行去。
揚靈往弟子房走去。忽然,她停住腳步,臉色難看非常。她皺起眉頭,轉身往紫竹林跑去。
紫竹林的情形比揚靈想的還要糟糕,仙草大片大片的枯死,猶如被抽乾了靈氣。
而這種情形在仙山福地,靈氣充沛的丹薰山,本來不可能出現。
揚靈摘下一片枯葉擺在鼻前細細地聞,越聞越是心涼。
是夜,雲清又說要去凝翠巖清修。雲清離去後,揚靈悄悄跟去了凝翠巖。
果不其然,凝翠巖一個人也沒有。
揚靈心裡早有預料,可即使早有預料,她依然覺得很難過。
凝翠巖和紫竹林間有一條偏僻的小道,下山採藥時雲清常常帶着揚靈穿這條近道節省時間。
揚靈在這個路口一直等到月影西沉,纔等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雲清手裡拿着根瑩白的羽毛照路,腳步輕快活潑,渾然不覺樹影裡躲着人。
揚靈心裡嘆氣,這麼沒有警惕意識,被別人看到她可真的要惹上大麻煩。
她輕輕踩響腳下的落枝。
“是誰?”雲清湮滅手裡的羽毛,聲音慌張地喝問。
“是我。”揚靈走到路中間,神情複雜地看着雲清。
雲清眼裡閃過一絲慌亂,“我去紫竹林…散散心…”
“你何必騙我。”雲清沒有注意到,在斑駁的月影裡,揚靈的表情很是委屈。
“你…”雲清心亂如麻,她試探地問:“你…知道了些什麼?”
這個時候,雲清竟然還不想對她說實話。
揚靈伸出手,露出掌心一顆潔白的丹藥。
這是一顆淨靈丸。
“快服了吧。你身上的妖氣雖然還很輕微,可我已經能聞出來。”
“揚靈…”雲清小心翼翼地問,“你沒有跟任何人說吧?”
“當然沒有!”揚靈有些生氣。氣歸氣,她還是好心地勸雲清:“趁現在還沒人發現,趕快讓那個妖物離開丹薰山。”
“不!”雲清想都不想的脫口而出。語罷,她羞慚地捂住嘴,喏喏辯解:“他…他不能走…”
“爲什麼?”揚靈不解。
“他…他不一樣,他和其他妖魔都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揚靈心裡急得冒火,不自覺提高了音量,“師姐,蓬瀛弟子與妖物私下來往,按宮規妖禁閉三年。”
“你現在到底是在糾結些什麼?!”
“他答應過我,他絕不會害人!我…我…”雲清驀然漲紅臉,秀氣的眼睛裡一下涌出晶瑩的眼淚,“揚靈,我…我真的喜歡他。”
“什麼?!”揚靈甩開雲清的手,往後倒走兩步,只覺得腦子裡一陣轟響。
“它…它是妖啊!”她不可置信地說。
雲清低着頭不說話。
一個身穿白羽衣,身材頎長風流的俊朗少年忽然從樹後走出來,面容頗爲不悅。
“我和她兩心相悅,與你有什麼相關?”